他双目赤红,在心里悲哀地替裴玉找的那些苍白无力的借口,就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昨天在外面的时候还不曾见到,所以应该是回府之后发生的事情。
对方是谁?是裴家主母给裴玉安排的那个丫鬟还是别的什么人留下的这些痕迹?
那个丫鬟虽然不丑,但是绝对配不上裴玉这样清贵如谪仙一般的人物……
云承昭的心绪纷乱,眼底却难掩自己都没察觉的嫉妒和愤恨。
“那家伙,看小玉玉的眼神不对劲。”藏在人群后面的花辞镜若有所思地对身边的凌云木低声道。
凌云木看过去,果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倒不是有什么识人之明,而是看出来,这云承昭看裴玉的眼神,就同花辞镜发现他和别的年轻男女讲话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偏执、妒忌,充满了疯狂占有欲。
“裴大人天生一副好容貌。”凌云木只能僵硬地回答。
花辞镜不服气地贴着他的身子,把自己俊秀的脸凑上去问:“你觉得我和他,谁好看?”
凌云木:“……裴大人扮上女装后,可以说是国色无双。我倒没见过你穿着女子服饰是什么样,不如你试试,这样我也好公平公正地评价你们二人。”
花辞镜的气焰瞬间消失,他干笑着摸摸鼻头:“倒也不必。”
哪个男人没事会想穿女装呢?
嗯,他家小凌不算,之前那十几年都是被环境所迫,为了保命不得已为之,不能混为一谈。
“小凌,你要不要跟我打赌,看裴玉还会忍多久,才会把那两个人踢进河里?”花辞镜看着裴玉越来越冷的眼色,幸灾乐祸地推了推身边人的肩膀。
好在凌云木对他的恶趣味没什么兴趣,见裴玉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迫人的威压,便好心地把那两个贪图美色的家伙拎到远处。
“诶,凌哥哥,我还想问问裴哥哥,他用的胭脂是卿芳阁还是碧月斋的呢,他脸上的胭脂可真好看!”陈绫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凌云木。
花辞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小妹妹,你裴哥哥脸上没抹什么胭脂,他脸红完全是气的。你们若是还去他面前讨嫌,待会儿你们俩人脸上红红的那可就是被揍的了。”
云承昭和陈绫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裴玉的眼神的确不算和善。
被裴玉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他们感觉自己后脖子一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眼前这位冷面美人曾经在京城能够止小儿夜啼的凶名,齐齐打了个寒颤。
“这位公子,给您添麻烦了。”站在裴玉身侧的韩蔷今日也打扮得格外素丽,一袭嫩黄色的长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姣好的身形,却又不至于过分惹人眼球。
她也心知,裴玉肯用这种办法帮她,完全是看在昨日那位不知来历的神秘人身上,但是好处却是她实实在在得着了,因此,心中除了愧疚之外,便只剩满满的感激。
对于这样还算知趣的人,裴玉也不算讨厌,便只微微点了点头:“不过举手之劳,若能救你脱离苦海,也算功德一件了。我且问你,你那竹马的名字叫什么?”
韩蔷不知道裴玉为什么要问,但还是决定坦诚以告:“他叫柳鹤姿,两年前入京的,想来是还未在京中立足,才没有安排人回来提亲。但是他寒窗十载,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而且一身傲骨,为人正直……”
她提起自己的心上人就停不下来了,谈起那人时更是满脸甜蜜。
只是裴玉在听到柳鹤姿这个名字时,愣了一瞬后便觉得脑袋开始一跳一跳地疼起来了。
如果他没猜错,韩蔷的心上人柳鹤姿,就是御史台的那个七品给事中。
这人仗着本朝“不斩言官”的规矩,跟着自己顶头上司刘御史天天找茬弹劾锦衣卫,甚至还有一次当庭弹劾陈玄德纵兵行凶,恐吓朝臣。
然而裴玉知道,那次不过是锦衣卫去教坊司抓逃犯的时候,搅扰了御史和他下属的朝后集会的乐子罢了。
陈玄德是个千年的老狐狸,在朝堂上双手揣在袖笼里,笑眯眯做出一副竖耳倾听的模样来,不时还随着柳鹤姿激昂的指指画画点头配合,十成十一副受教的模样。
只是他这般洗耳恭听的姿态却把御史台的刘御史吓得够呛。
刘御史清楚,哪怕他们现在是指着皇帝的鼻子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皇帝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说不得为了脸上好看,名声好听,还要夸他们两句直言敢谏。
但是陈玄德是谁?
他是几万锦衣卫总教头,手下有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且他们最擅长的便是为别人编织罪名,罗列罪状,甚至还可以不必皇权批阅便可以对五品以下朝廷官员生杀予夺。
这群活阎罗是真的会杀人的!
刘御史满头大汗地喝止了柳鹤姿滔滔不绝的慷慨陈词,又在当天趁着夜色送来价值连城的赔罪礼物,却连陈家的大门都没能进去。
很快,御史台就迎来了一次里里外外的清洗。
那时候,裴玉才入锦衣卫,正好是他带队去抄的柳鹤姿的家。他的家里看似清贫,但裴玉却从他的箱笼里翻找出不少有趣的东西。
精致的荷包、价值不菲的扇坠、女子手绣的锦帕……一查来路,皆是京中尚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贴身之物。
这位柳大人虽在朝堂上摆出一副不懂钻营的耿直姿态,但是却颇善在脂粉堆里钻研。他仗着自己清俊儒雅的面容颇具欺骗性,撩拨了不少世家女郎、官宦贵女,只等着她们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某人将他赢走。
、那位户部尚书的嫡次女秦枕月便是不知何时与这位给事中大人暗通款曲,甚至就连千秋宴上参加皇帝选妃的事儿也不大上心了。
果然,最后出面将柳鹤姿从锦衣卫手里保救出来的,便是户部尚书秦大人。
有这位大员出面说情,裴玉也懒得计较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微末人物,顺手做了个顺水人情便把对方放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户部尚书给自己出面,柳鹤姿至此之后不但不加收敛,反而行事更加张狂无状,就连一向以直言敢谏著称的刘御史在他面前都显得委婉含蓄了。
于是……
这位柳大人时常出门被人套麻袋狠揍一顿,但是对方从不下死手,又专挑打着疼的位置下手,能让他外表看上去毫发无伤,但是五脏六腑都疼得说不出话。
而就算柳鹤姿提前安排人手埋伏,也免不了还是要挨这顿揍,就连他花钱雇来的帮手也跟着被揍。
连着挨了小半个月的揍,柳鹤姿总算是明白过来,便休了数日旬假,央告自己的顶头上司陪着再去陈家请罪,这场风波才算是淡了下来。
至此之后,柳鹤姿不再找锦衣卫的麻烦,然而他着实不算个演技优秀的演员,对锦衣卫的怨怼憎恶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不过锦衣卫里,没人在意他这样一个小角色的喜恶。
“这个人我知道。”裴玉看着眼前还沉浸在甜蜜幻境里的少女,想起昨日她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向自己父亲抗争的莫大勇气,终是不忍这样一位敢爱敢恨的少女被人蒙蔽双眼,不愿见她眼底的光被绝望吞噬。
“您知道?”韩蔷的声音陡然拔高,她连忙抓住裴玉宽大厚重的衣袖追问,“您能告诉我他现在的情况吗?他是否为官了?他如今一切可都还好?”
裴玉淡淡的抽回自己的衣袖:“我猜应该还不错,他在京中交游广阔,也在御史台谋了个七品的官职。”
韩蔷的杏眸瞬间亮起来了:“真的?那就好那就好!”
裴玉顺手从旁边一名女子手中抽出手绢递给她:“冒昧问一句,你好哭吗?”
韩蔷困惑地接过手绢:“还好吧……我自幼很少会哭。柳哥哥的情况,您还能再告诉我一些么?”
反正,就算是哭了也得不到疼惜和宠爱,她的眼泪,不值钱。
“好吧,”裴玉难得地拍了拍眼前少女的肩膀。
“他与都察院佥都御史家小姐、光禄寺少卿的妹妹还有太医院冯院判的独女关系都处得不错,得了她们好些礼物,连他那两尺见方的柳藤箱子都快装不下了。不过近些时候,他与户部尚书家的秦小姐来往密切,倒是与旁的小姐们来往得淡了些。”
韩蔷楞在原地,片刻后转过身去,用手中的锦帕捂住了眼睛,不想让任何人瞧见自己的泪水。
“我随口说说你便信了?”裴玉倒是没想到,这位韩姑娘一听自己的话就有了这样激烈的反应。
韩蔷用手中锦帕狠狠地按了按眼角,待眼底的泪水彻底擦干净之后才转身,用通红的眼睛看着裴玉:“我知道你没说谎,因为,那柳藤箱子……是他进京之前我亲手编来送他的,柳、留,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挽留,不过,终究是错付了。”
裴玉难得的生出几分不忍的情绪来。
他看着眼前虽然难过,却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少女,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他是个男子,师兄亦然,所以他深知两个男人要走到一起必须面临的强大阻力;他是个男子,活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所以他更知韩蔷站出来为自己抗争的艰辛不易。
忽然,他很希望韩蔷能够拥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或许,这种感情只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期冀,他在心底偷偷盼着,今日韩蔷能得善终,他日自己和师兄,也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别难过,我以裴玉的名字向你保证,你会得偿所愿的。”裴玉难得地放缓声音道。
裴玉?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下一秒,韩蔷蓦然瞪大了眼睛,裴玉!
那个锦衣卫的杀神,皇帝面前的宠臣,世族裴家的二公子!哪怕韩蔷长年身处深闺内苑,但是对这个名字她已然有所耳闻。
而且,那本写满了闺阁女子爱慕裴家玉郎的《月君集》,在她的闺房里也藏着一本呢!
从前,她只能看着那些缱绻瑰美的诗句,幻想着被众多京城贵女爱慕的少年该是何等风姿卓绝,如今见到本人,她心底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唯独眼前这张美得不像凡人的脸,才配得上那风靡京师、如玉无双的月君啊。
一时间,韩蔷心底的那份哀戚被眼前的绝色冲淡了不少。
“柔小姐,这位是选出来的金童,待会儿会同玉女跟在您身后的船上一同游湖。”游湖活动的主办者带着一名身穿白衣的挺拔少年,卑躬屈膝地引荐给裴玉。
且不说裴玉替他吸引了比往年多数倍的游湖观众,便只看这位裴柔“小姐”出自裴家一点,便足以让他恭敬对待了。
裴玉看了一眼面容沉静的少年,少年身姿挺拔,容貌俊挺,的确有资格同韩蔷站在一起。
不过这人的气场……
裴玉琢磨了一下,得出结论,应该是个练家子,而且手上还沾过不少人命,才会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肃杀之气。
这种气场颇为微妙,寻常人很难分辨出来,但是裴玉是他的同类,自然不会错过这少年身上隐秘的杀气。
他只沉思了一秒,便对着那来历不明的少年点点头。
将计就计,且看这人的目标是谁再说。
第83章
游湖遇刺
游湖进行得还算顺利。
裴玉依旧蒙着面纱,伫立在莲花造型的花舟之上。
他头上的高髻还缀着逶迤到地面的红纱,像是庙宇中披在神佛雕像上的红袍,瑰美华丽中透着让人敬畏的庄严肃穆。
从两岸往湖中心望去,恍惚间让人觉得船上的人真的是仙子化身。
灵武帝坐在湖边视野最好的酒楼雅间,眯着眼睛望向湖面:“裴指挥使待他族人倒是不错。”
为了在他面前维护裴家人,竟然也肯女装游湖。
站在旁边的萧玄策默默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仍旧是忠厚耿直的模样:“裴大人向来待自己人都很好。”
灵武帝抽空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朕倒是听说,你们二人关系一直不睦,怎么你居然也会帮他说话?”
萧玄策挺直了腰背,坦诚地回答:“裴大人与微臣不睦只是私人问题,与其他无关。”
灵武帝闻言,勾起唇角:“你倒是胸襟坦荡,却不知你与裴大人既是岑帝师的弟子,又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怎么到后来却闹得这样水火不容?”
萧玄策微微垂眸:“此事说来话长,但左不过是为了一个女子,欠下了情债,让陛下见笑了。”
灵武帝露出一副大感兴趣的样子:“为了一个女子?朕倒是更想知道了,萧都尉,朕命你详细说说。”
萧玄策意外地看着一脸八卦的灵武帝,有些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