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个被全城通缉的要犯竟然就这样率领着大队锦衣卫出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深知裴玉功夫不俗的副将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然而战场之上,当他气势一弱,便已经立于败地。
裴玉身后的锦衣卫一路行来,便将手中罪己诏四处发送。
虽然街边百姓大都畏惧不敢触碰,却也有大胆识字的,将那纸上文字偷偷念给身边的人去听。
不多时,灵武帝亲手撰写的《罪己诏》便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同时也让云承睿造的谣言不攻自破。
的确,裴玉是灵武帝亲生儿子这种事,比所为美色误国更能解释得通灵武帝对他的偏爱。何况裴玉的身份还有皇室宗亲的承认,他是皇子一事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如今灵武帝膝下三个儿子,老大造反,老二怯懦,老三痴傻,相较之下,裴玉竟然真的成为了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散落的罪己诏被大风卷起,好巧不巧便有一张落在了副将面前。
他旁边的副官殷勤地将这群锦衣卫发散的白纸捡回来,展开给副将看。
他们以为,这纸上大抵是讨伐檄文,故而初看时漫不经心,待看见了上面《罪己诏》三个大字,面色便逐渐严肃起来,直至最后,两人的双手颤抖得几乎捧不住那张薄薄的白纸。
裴玉耐着性子等他们看完,这才回头对着身边的副指挥使点点头。
那副指挥使上前指着对面仪容不整宛如溃军的大营将士朗声呵斥:“按照天圣朝律例第二十条第五例,谋大逆者乃十恶之首,无须参问立案,可当场诛之,遇赦不赦!天圣朝律例第十条第七例身负军职者,妄害平民,掠取财物,扰害百姓,可诛之!今有皇太子殿下在此,便要将尔等逆贼当场诛杀,以正国法,以匡朝纲。”
副将心中慌乱,立刻丢开手中烫手的白纸,指着裴玉声嘶力竭道:“尔等贼人,还敢嚣张,儿郎们,随本官将恶贼捉拿,邀功领赏!”
他话音才落,便见对面铁骑如洪水般席卷而来,为首的裴玉更是一马当先,手中蝉翼剑寒光闪闪,恍若阎罗勾魂的锁链。
才一个照面的功夫,副将便败下阵来,身首分离,跌落地下时,身上鼓鼓囊囊的金银财物散落了一地。
将领一死,他身后的士兵更是兵败如山倒,他们方才抢劫百姓时多么嚣张,此刻便多么惶恐,宛如丧家之犬不战而溃。
裴玉没有回头,只是带着身后的锦衣卫将士对着前方溃逃的士兵一路追杀,直至杀出一条通往皇宫的血路。
两千名锦衣卫和神机营将士第一时间将皇宫的几处大门牢牢守住,里头已成有进无出的绝地,此刻裴玉反倒不着急了。
只等三路大军里应外合破了城门,皇宫被拿下是迟早的事。
皇城高大巍峨的围墙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弓箭手。
须臾,身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云承睿终于被两名矫健有力的侍女抬至城头。
裴玉一眼扫去,发现那两名侍女正是之前见过的异域女子。
想来,应该是阿室那塞安排在云承睿身边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几十名朝廷重臣也都跟在云承睿身边,包括神机营的总督司空远,还有裴玉印象颇深的那个小言官柳鹤姿。
那群人神色各异,面对着城下重兵,也都各怀心思。
只是裴玉在人群中看来看去,都没有看到阿室那塞的身影。
不过,他已经在各处要道关隘布下人手,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趁乱逃走。
“裴玉,你以为你编个什么《罪己诏》出来就可以瞒天过海吗?天日昭彰,你的诡计绝不会得逞!父皇想是已经被你残害,你才起了夺位之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高墙之上,云承睿怨毒地看着兵临城下的裴玉,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唾沫飞溅,看样子恨不能扑上去撕咬裴玉的血肉。
高墙之下,身姿挺拔地坐在马背上的裴玉不悲不喜地望着云承睿,眼神更是波澜不兴,似乎眼前的人激不起他的半分兴趣。
虽然裴玉仰头望着云承睿,但却总给人一种被他俯视的错觉。
云承睿厌恶地望着裴玉:“你以为靠一封假的诏书就能洗清你自己的罪孽?告诉你吧,此刻想必边关已破,疏勒国的草原铁骑将会一路北上,直抵京城。届时,朕会将你和你身后的这群党羽悬至午门凌迟处死!”
裴玉并不接云承睿的话,只是不紧不慢地问:“你的腿不疼了?”
他这一句话,却突然惹得云承睿暴怒,就连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也跟着暴起。
昨夜他的双腿被裴玉踩断,尽管紧急招来了太医院最好的院判整治,那群人研究了半天,最后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双腿已废,除非是大罗神仙在世,否则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气急败坏的云承睿盛怒之下连砍了十几个太医的脑袋,最后还是花院判出列,称有一策能让断骨重续,只是需要几味珍贵的药材难得,日后云承睿执掌权柄,寻来药材,他便可炮制回春膏,配以针灸,或能让云承睿重新站起来。
云承睿这才强压怒火,让花院判为自己止了痛,却也彻夜难眠,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吩咐人去捉拿裴玉。
此刻裴玉就在眼前,却偏阴阳怪气地挑准了他的痛处去戳,这让他怎能忍得住不怒?
“你这杂……”云承睿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个啸声由远及近,千钧一发之际,他身边的侍女飞扑上来将他推开,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轰的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碎了一地。
裴玉转头,就看到李行秋带着队人马赶来,后面还护着白衣无冕的灵武帝。
方才那颗石头,便是他蓄力扔出去的。
见石头并未打中云承睿的嘴,李行秋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为防止云承睿说出更多的污言秽语,他可是铆足了劲扔过去的,若是击中,定能将云承睿的满口利齿全都敲下来。
“陛下在此,谁敢放肆?”卫秋鹤也紧随其后,可见夺门之战已经顺利完成。
看到灵武帝竟然被人簇拥着抵达皇城,还有越来越多的援军兵临城下,云承睿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慌了。
他紧张地扶着身边侍女的手臂坐直,却不敢再离城墙那么近了。
回头张望片刻,云承睿眼底的怀疑几乎化为实质,他紧紧地抓住侍女的手腕厉声质问:“阿室那塞究竟去了哪里?他是不是丢下朕自己逃命去了?”
虽说他与阿室那塞秘密结盟,以边关十三城换取对方的支援,但是在被重兵围困的时候,他却没有自信能够让阿室那塞对自己一如既往地支持。
在云承睿看来,阿室那塞趁乱离京才是眼下的上策。否则,纵然疏勒国的铁骑踏破边关,驰援京城,他的人马也未必赶得及在城破之前抵达。
届时,京城里是谁说了算便不知道了。
“陛下放心,我们王爷向来说一不二,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那两名美貌侍女倒是对自家主子信心十足。
哪怕此刻她们已经被重兵围困,却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倒是比云承睿这个大男人更加冷静。
云承睿不愿多想,便转头责问自己掌权兵部的尚书岳父:“我不是命重兵把守各处关隘要道么,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你恬居高位却如此无能,朕当初信错你了!”
袁尚书冷静地看着城下从三个方向汇聚而来的兵马,淡淡道:“我手中三万人马皆布置在京城内外,其中精锐盘踞出入城门。我观这城下的援军,有各地军屯卫所的驻军、有檀州方向的援军,皆是从外地赶来。他们汇聚于此,便知那三万人马应该是死的死,降的降,如今能用之人,怕是只有退据皇宫的这五千人马。”
云承睿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自己能用的只剩这五千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袁尚书的鼻子破口大骂:“老东西,前几天你还说这三万人马能死守京城三月,怎么不到三日就被人破了?你吹牛不打紧,却是害惨了朕!”
此时,袁尚书身边的长子,被云承睿封为兵部侍郎的袁守成却听不下去了,他站了出来,挡在自己父亲面前,冷嘲热讽道:“陛下千万息怒啊!您的龙体欠安,就不要再妄动肝火了吧!”
随后,他冷笑了一声又道:“日前我父亲就曾提醒陛下,那锦衣卫的陈玄德是个老滑头,务必要将他的家小拿捏在手中,或者尽快安排人接过锦衣卫的大权,哪怕是就地将锦衣卫遣散,也不至闹出今日这场面。只是陛下始终想着要得人心,不但放陈玄德的夫人女儿离京,也不肯听从我们父子的劝谏,一味只听信柳鹤姿这等废物言官的糊涂话,如今锦衣卫完整不缺地被裴玉接手,他们里应外合轻松破了京城防卫,怎么反倒怪我们不懂用兵?”
云承睿听得一阵怒火中烧,却又碍于如今皇宫内这五千精兵还在袁家父子手中,便只能强行压下怒火:“如今诸卿可有退敌良策?”
那群跟他一同站上城墙的大臣在看到灵武帝出现的瞬间就已经傻眼了,此刻耳朵里塞满了云承睿和袁家父子的争执,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哪里还想得出主意来?
一直被云承睿重用的柳鹤姿此刻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当初云承睿宣称灵武帝已经在民间驾崩,正逢京中无主,云承睿自己居长居嫡,又有个能够帮忙的好岳丈,他这才带着自己的身家性命投奔而来。
好在云承睿十分喜欢他的曲意奉承,对他的才干能力也很是欣赏,便将他划入心腹范畴,许多决策也会征询他的意见。在柳鹤姿看来,先帝故去,膝下这三个儿子唯独云承睿还算中用,投靠他门下,再加上兵部尚书的权力,将这天下大权收归手中还不是举手之劳。
届时,他以从龙之功青云直上,也是指日可待。
通过自己的分析,他对于云承睿能够执掌大权有一种笃定的信任,因此并未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为了在云承睿面前争宠,柳鹤姿故意找出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同袁家父子对着干,反对云承睿强行征收锦衣卫的大权,反而是以“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上君尽人之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扰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等极尽话术之能,劝云承睿听从他的劝道,要以攻心为上,任人唯贤。
云承睿倒也是个肯听劝的,选择了放任陈玄德亲眷离京,免了他的后顾之忧,以彰自己爱才之心。他认为自己日后必会成为良禽所择之木,让陈玄德等老臣心甘情愿地归顺,才更能体现他登临君位名正言顺。
谁知道,竟然养虎为患?
此刻,柳鹤姿的心底充满了惶恐不安,生怕云承睿会想起他曾经苦口婆心自以为是的劝诫,便瑟缩在角落,再不肯发出半分动静。
谁知道袁侍郎却是个混不吝的,此刻见他安静如鸡,反而出言嘲讽道:“我说柳大人,您一向能言善辩,足智多谋,如今陛下被困皇城,您倒是用用您那金贵的脑袋,给陛下想个辙啊!”
云承睿咬紧牙关,他此刻心底也恨极了柳鹤姿只会空谈误国、纸上谈兵,然而眼下兵临城下,他即使再蠢也不至于阵前失和,动摇军心。
思来想去,他只能出面安抚道:“诸位爱卿不必紧张,他们短时间能调来的兵马也不多,即便是攻下京城也进不了皇城。我们只需静待数日,便会有大批援军赶来解困。”
其余众人不管心中作何思量,但是面上却都露出了信服的表情来,言辞铿锵道:“臣等誓死守卫陛下。”
“陛下其实不必太过忧虑。”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司空远忽然开口,他淡定地告诉云承睿,“神机营的三千精锐已经在皇城之中驻守,每个人手中都配有威力极强的火铳,还有震天雷。若是对面强攻,三千神机营将士便足以让他们损失惨重。”
云承睿心中大喜:“果然如此,那么便无碍了!”
火铳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能隔着十丈之远取人性命,绝非人力可拒。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安静伫立在旁边的无咎轻轻地揉了揉鼻尖,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等待吩咐。
见云承睿暂时冷静下来,司空远这才又不紧不慢道:“陛下,先帝此前微服出巡,路遇贼人劫掠,枉送性命,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只是您为了维护朝廷安定,秘不发丧,只等着将二殿下请回京城再做打算。没想到二殿下和裴玉心怀不轨,竟随意找了个长相相似的人冒充先帝,其心可诛!”
说到这里,司空远那张老脸也露出几分浅淡的杀意:“当务之急,是要捉拿贼首,那个冒充先帝的人,也不能放过!”
此言一出,就连云承睿都被他言辞间的狠毒吓了一跳,心中不免也有几分防备。
司空远这老贼勾结江南商贾,这些年私底下不知道聚敛了多少财物,才让他一听到灵武帝去江南查账就慌不择路地找到了被圈禁帝庙的云承睿,并承诺只要云承睿不再追查此事,他就可倾尽全力助云承睿登基称帝。
而今他为了斩草除根,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竟然提前替云承睿编好了借口,谎称城外的灵武帝是假冒的,指鹿为马,逼他弑父。
纵然云承睿轻狂骄横,却还没有胆大到敢谋逆弑父的地步。
他本就得位不正,心中发虚。在云承睿的设想中,最好的结局便是灵武帝被他的人马控制,‘自愿’退位让贤,灵武帝安稳地做个太上皇,而他则顺理成章成为新帝,名正言顺地完成皇权的平稳更替。
再不济,他便只能用灵武帝对他的手法对付他自己,将灵武帝圈禁在行宫之内,安排人服侍他颐养天年。
陡然听到司空远的提议,云承睿的心中不慌是不可能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安,旁边的袁尚书倒是劝了起来:“陛下,如今困境,倒只有总督大人所谏之法值得一试。裴玉等人妄图以假乱真,冒犯天威,乃是不赦之罪。况且日后史书工笔,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也自有明眼人定夺,陛下还在担心什么呢?”
言下之意,此刻即便是云承睿弑父,日后叫史官把历史改一改,无论让谁来背这口黑锅,都与他这个新帝无碍。
云承睿顿了顿低头,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片刻之后,待他再度抬头,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无,声音也冷漠至极:“那就依司空爱卿所言吧!”
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只能豁出性命走下去。
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723:05:48~2023-06-0922:1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痕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一波三折
城墙之上,柳鹤姿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便写出了一篇辞藻华丽、文采斐然的檄文,并让武将在城墙之后大声念出来。
其间主旨思想只有一个,便是裴玉贼心不死,寻来与灵武帝容貌相似之人冒充皇帝,为正国法纲纪,云承睿决定要将这假冒皇帝之人与逆贼一同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