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抓着一旁的树干,硬生生地把身后的人背了起来。因为用力过度,脖颈上一片青筋暴起,和他过于清秀的五官相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雨丝飘落,被风一吹,歪歪斜斜地落在了草坪上。
不多时,雨势转大,如瀑如注。
山火浓烟散去,雨珠砸到地面上,腾起了更加浓重的白色雨雾。谢景脸上全是水珠,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方向,他把外袍披在对方身上,浸泡过雨水的衣物沉得要命,穆山显闭着眼靠在他肩口,脸被雨淋得格外冰凉,一点热气都没有,雨声太大,他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他几度怀疑自己背着的会不会只是一具尸体,但是谢景不敢放他下来查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的力气撑不到第三次,一旦放下,可能连他自己都爬不起来了。泥地污烂不堪,每走一步都是深一脚浅一脚,但雨下得再大,谢景也没再摔过。
他心里只祈祷着一样,快点,再快一点。
他们在四处都设有巡查口,只要能看到活人,或许就还有救。
然而,在这样密布的雨声中,他忽然听到了前方不同寻常的沉重的脚步声。
“……”
那一瞬间,谢景整个人都支撑不住地颤抖,他想去摸挂在腰间的剑,但是指尖根本伸不出去,一种浓浓的、深深的绝望萦绕在他心头。
他在昏暗的草丛中,看到了一双眼。
半晌后,草叶唰唰震动,有什么东西从林间走了出来,影子格外高大,颜色浑白。
……那是一匹马。
谢景脸色木木,呆呆地看了好久,直到那匹马缓缓地朝他们靠近,那双眼温顺怜悯,带着几分不常见的柔情,马低头轻轻嗅了嗅他们身上的血气。
是穆山显的马。
直到此刻,谢景才靠着树干、缓慢又无力地倒了下去。他仰面倒在草地上,雨水打在他脸上,隐隐作痛,雪影跪了下来,极力把身体埋得极低,发出轻微的咴咴声。
谢景扯了扯嘴角,摸了摸它已经被打湿的鬃,“……你主人说得没错。”
他喃喃道:“雪影是匹好马,你乖乖的,带我们走,去安全的地方。”
说罢,他重新爬了起来,吃力地把穆山显搬到马背上,这一步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自己上马时踩了两次都没能上去。
最后还是雪影小心翼翼地微微侧过身,谢景一点点爬了上去,等固定好宸王、确认他不会摔下马后,谢景松了口气,这次再没撑住,轻轻伏在雪影和穆山显背上,彻底晕了过去。
昏暗的夜色中,只剩下一抹白色的身影灵巧又稳当地穿梭过丛林,奔向不知名的去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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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34)
(双更)正正巧,就磕在心脏的位置。
“咳咳、咳咳€€€€”
谢景咳得肺都快要吐出来, 才终于转醒。他哆哆嗦嗦地睁开眼,一摸身上,泡过雨水的衣服像掉进冰窟窿里似的,冰凉冰凉的。
雪影正在一旁的小水沟里喝水, 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 伸了个脑袋过来嗅闻他的味道。
“……我没事。”
他安抚地摸了摸雪影的鬃毛,发觉穆山显躺在他身旁, 刚想松一口气, 眉头就皱了起来。
穆山显情况显然要糟糕许多,他伤得更重些, 双眼紧闭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没有血色。
谢景探了探鼻息, 还好, 是有气的。
他把人搀扶起来,拨开穆山显的衣襟检查伤口, 刚翻开衣领,指尖就顿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颗保险子起了作用,如今已经不往外流血了。只是毒素还潜伏在他身体中, 导致他的肩膀处一片乌黑,青青紫紫的十分可怕。
那一刀,是替他挡的。
雪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咴咴地叫了一声, 谢景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还是拍了拍它的脑袋。
“……没事的。”
这一句他说得很轻,不知道是在安慰雪影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又或许两者都有。
确认穆山显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 谢景四处打量了一番, 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很孤僻,而且没有村民生存过的痕迹,恐怕离他们的营帐很远了。
眼下的情况紧急,恐怕拖不了太长时间,谢景有心想带上雪影找到最快回营地的路,但是又怕自己走了之后,穆山显独自留在这里太危险。
可是放任下去,他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两相为难时,谢景还没想出解决办法来,穆山显的身体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谢景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扶住他。
“穆山显、喂,穆山显!!”
从嗓子眼里跳出的那句呼喊因为过度的劳累导致不那么清澈了,甚至有些沙哑,然而刚才的颤动并不是要转醒的征兆,相反,穆山显的脸色不太好,眉紧紧皱着,一层层。
迟钝片刻,谢景才反应过来他是被梦魇住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一向都是谢景睡眠不好,从来没见过喜公子什么时候失眠过,他连做梦都很少,更别说噩梦。
谢景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安慰。
“没事、没事了€€€€”
他的话没说完,痛得闷吭了一声。
穆山显忽然反攥住了谢景的手,他力气格外大,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攥他攥得格外紧、谢景甚至能听到自己手骨发出的咯嘣咯嘣的响声。
他疼得冒了一脸冷汗,也没有松手,口中不停地念着:没事了,穆哥,我在,我在这儿。
他不断地重复着,那个称呼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大概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穆山显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干涩苍白的唇张张合合。
“危险……”
“什么?”
谢景脸上的汗水根本来不及擦,以为他说的是重要的事,所以立刻俯下身去,侧耳倾听。
“我在这儿,这里很安全,你想说什么?”
“走、走。”
穆山显微不可察的声音传了过来,谢景瞬间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全身冒出一身热汗,心也坠到了谷底。
走?他们已经离开了,走得很远。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危险?
那一刹那,谢景脑海里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穆山显昏沉着,说出了还未尽的后半句。
那半句很短,只有浅浅的两个字。
……普罗。
谢景愣住了。
他被紧紧攥着的那只手垂在膝盖上,过了很久,指尖才微微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谢景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他恍惚了片刻,脑海中闪过许多对这两个字的注解,但到最后,纵然他百般不想承认,心中也知道,这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普罗,或许是谁的名字。
但总归……不是他的。
“咳、咳咳€€€€”
穆山显忽然扭过头去猛烈地咳了两声,他还是没有醒,可是脸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来。
雪影急切地叫了两声,见坐着的人没有反应,便用脑袋推了推,谢景方才如梦初醒。
……眼下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救人。
谢景重新拨开他的伤口,发现短短一会儿时间,乌青色扩散得更厉害了,他脸色顿时一变。
他原以为那颗保险子是解药,但现在看来,恐怕只是吊住性命的药物。那药丸撑到现在十分不易,现在恐怕是压制不住毒性了。
不、他一定还能做些什么。
昨夜都挺过来了,怎么能倒在这里?
怎么能……
穆山显撇过头去咳了好几声,口中还在喃喃着什么,但是谢景已经没心思再去分辨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昨夜自己帮穆山显把毒血处理后,他还撑了一段时间,或许这个法子还有用。
他大喜过望,立刻往腰间摸去,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把佩剑并不在他身上€€€€
他这才想起来,他在刺客心口刺了好几刀,后来穆山显毒性发作,他下意识丢了剑,折回去把人扶了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
一种莫名的恐惧快速地涌进他的心头,谢景颤抖着手,去摸穆山显的衣襟,想从中再翻出一粒续命的药丸来,可是他反反复复摸了好几遍,除了手中戴着的那串绿檀木,空无一物。
……唯一一颗救命的药,就在昨晚用掉了。
谢景慢慢停下了动作。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一次,母后去世那一夜,他端着药碗尝试喂进她口中,尽管母后脸色已经发白。侍女太监跪了一地,但是没有一个来劝阻。
太医说,能做些事这都是好的,不要去拦,最怕的是心空了,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了。
母后离世前,他好歹还侍奉过汤药,尽自己所能留住了她一刻。可是如今,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谢景呆呆地坐着,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道:“你不该救我的……你的命比我的值多了。”
谁都知道懿帝身体羸弱,多忧多病,能撑过这二十余年已经是难得,倘若哪天宫中传来丧鸣声,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于史书而言,他恐怕也只得轻描淡写、寥寥几笔。但于宸王,却是不同的。
可是,却断绝于此。
冥冥之中倒真应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因果轮回,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