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谢景的妈妈,宋秋萍。她听说你恢复得很好,所以想来看看你。”
穆曼安主动介绍道,只是她开口时,没有注意到穆山显眼底复杂内疚的眼神。
宋秋萍比他印象中憔悴许多,没有擦粉底也没有涂口红,看着气色更加不好。穆曼安给她搬了个椅子,靠着床放着,她摆了摆手,并没有坐,看着有些许拘谨。
穆曼安对宋秋萍的态度也是十分客气小心,担心穆山显不知道,还委婉提醒:“秋萍阿姨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穆山显目光落在那张有些苍老的五官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其实意识清醒后,他就三番五次地问过谢景的情况,穆曼安每次回答时都小心翼翼、支支吾吾的,像是怕说错什么话,他便明白了什么。
如果谢景也安好,那他肯定是明白自己的选择的,不管怎样都会来看一眼。眼下他没来,就剩下两种情况,要么他根本没有回来,要么他和自己一样,碍于身体状况暂时不能来。
穆山显希望是第二种,但又从穆曼安的言语中感觉到了什么。
穆曼安拉着宋秋萍坐下,又把床头摇起来一些,方便穆山显跟她说话。可宋秋萍坐下后,却只是四处看看,并不说话。
僵持了片刻后,穆山显主动开口:“他……怎、怎么样?”
他说话还是费力,像口中塞了棉球,但比起一开始已经好了许多,起码认真听时能听清。
提到谢景,宋秋萍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他也一直睡着,没有醒。”
最后三个字她顿了很久,才终于说了出来。
大约她自己心里也是无法接受的,为什么穆山显已经醒了过来,可是谢景却不能?
她心里知道,这两件事不能归为一谈,她也尽量不去怨恨和责怪,毕竟这是谢景的选择。但是听到走廊来来回回欢快的脚步声,她坐在病房里就止不住地流泪。
穆山显都已经醒了,她的儿子呢?
谁能把她的儿子还回来呢?
她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心如刀绞。
她话音落下后,空气开始沉默。过了许久,穆山显哑声道:“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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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的伤并不严重,医生说他是心脏受不了刺激、一时的晕厥,此外就是一些皮外伤,早就愈合了。但奇怪的是,他昏迷后就再没醒过来。
不管请多少名医圣手,中医西医,得到的都是一切正常的回答。正常情况下想不到答案,宋秋萍只能怀疑是不是中邪了,或者被吓离魂了,为此,和尚道士仙婆她也都请了个遍,但都没什么用,回答差得十万八千里。
宋秋萍实在是快要崩溃了,关键是谢景的病情也和穆山显一样,在昏迷几个月后出现了陡然恶化的情况,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恒没有办法,就请朋友的朋友介绍了一位师父过来,那位师父深居简出,是正儿八经的修行人,看过之后和宋秋萍说了些话,就连谢恒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总之,自那之后,宋秋萍坚定地相信他们俩都是离魂了,谢景是过去带穆山显回家的,但是两个孩子粗心,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才一直耽搁着。
于是,为了方便,宋秋萍特意把谢景转了过来,就挨着穆山显住隔壁病房。她想的是双方家长人这么多,或许也是有益处的,不管是谁先回来,只要能把另外一个带回来就好。
可现在却是,一个回来了,另外一个没回来。
没回来的,还是她的孩子。
穆山显坐在轮椅上,穆曼安推着他走进病房,谢景侧着头,脸上戴着一个呼吸面罩,安安静静地睡着。他的睫毛很长,长到离这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母子俩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宋秋萍走进来,看到谢景的手无意识地落在了外面,捏了捏感受了下温度,然后重新塞到了被子里。
穆山显碰了碰穆曼安的手臂,示意她再推进一点,近到那张熟悉的脸开始和印象中的重叠。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余光里好几次触到宋秋萍的视线,才道:“妈,你先出去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穆曼安犹豫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手,叮嘱道:“我站门外,你要出来就跟我说一声。”
她倒不是怀疑宋秋萍会做什么,而是心里隐隐地愧疚,不想麻烦她。
等到穆曼安出去后,宋秋萍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什么,穆山显已经开口,道:“宋阿姨,我知道、你、想要问些什么。”
他说话还是吃力,但已经开始慢慢清晰。
“谢景,他,和我说,会回来。”
宋秋萍精神高度紧张,听到这一句,眼神顿时红了。她这一两年几乎就在等这一句话,就跟紧绷的弦一样一刻都不敢松下来,此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情、急切地问:“那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和他爸、天天都€€€€天天都在念他啊。”
纵然已经极尽克制,但话里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穆山显沉默片刻,“我……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环出了差错?
难道就像主神说的谢景已经放弃掉了那次机会,他出不来了?主神本就谎话连篇,毫无可信度,或许谢景的那个赌约,只是为了让主神对他保有兴趣,能顺利抵达最后一关而已。
但是这个念头,太残酷了,他不敢去想,可是却又如黑暗一般啃食着他的内心。此刻的他,仿佛一个真正的囚徒一般,焦虑、煎熬,不断揣测、怀疑着最后的审判。
他心里一直记着那句话,要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却从不敢接受没有相见的结局。
“或许,”他喃喃道,“只是、回来得、晚一些,罢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说明没事。
宋秋萍听到他这句话,原本坠到谷底、一片茫然的心,又生出了一丝微弱渺茫的期许。
要是真这样,那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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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重返人间(2)
(双更)12月23日,在圣诞与元旦的前夕,谢景终于苏醒。
穆山显这次住院, 待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
如果他之前有过经验,那么在假世界里他很快就会发觉自己的康复进度快得有些不正常。这是由于主神为了加快他和谢景的进程、稍许调整了他身体数值造成的。
但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那么顺遂、如意。
好在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二度复健虽然依旧艰难, 但心态上却从容、平和了太多。尽管这是一条很难很难的路, 他依然在找回他自己。
但谢景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穆山显时常会去隔壁病房看看,看到他的各项数值都很稳定后, 心里才稍微静了一会儿。
没有变化其实就是最好的消息。
宋秋萍每次看到他过来都会给他削苹果, 或是询问他复健的情况。说到底,她与对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只是想寻找慰藉而已。
穆山显也明白,所以简略回答过后, 又将话题转回到了谢景。
所以他聊的大多都是曾经和谢景相处时的小事, 说起他爱吃甜食,爱看电影, 周末爱睡懒觉,忙起自己喜欢的工作时却又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和时间,还说起谢家养的狗, 小红。
期间,宋秋萍静静地听着,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生动的回忆。哪怕穆山显车祸前的那三年一直都在国内,根本不可能知晓这么多事, 但她始终没有质疑过, 穆山显也没有说。
一来是事实这太过虚幻,常人未必会相信;二来, 她知道得越多只会越担心、越伤心。
仿佛角色调换一般, 宋秋萍变成了曾经的穆曼安, 而他坐在了谢景坐过的位置上,深刻体会到了谢景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的心情€€€€
他的身体也有和正常人一样的温度,他的睫毛会颤,身体会无意识地抽动,甚至少数情况下会打哈欠,会无意识地睁眼,尽管这只是本能性地神经反应。
局外人连植物人和脑死亡的区别都不知道,就能发表着“如果是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没有尊严、没有自主意识的活着还算是活着吗”诸如此类的言论,只有爱着他的那群人才会顽固地、一遍遍的向别人证明:
他明明还能动,还能呼吸,还会流眼泪,或许他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苏醒,也可能这辈子都只能这样睡着,但不管怎样,他还活着,是真真切切地在他们眼前活着的啊。
只要还活着,就不舍不愿、也不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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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显出院后又休养了一段时间,才回到了公司任职,虽然如此,只要不忙,他基本每天都会去一趟医院。每月也会去一次宋家或谢家,陪老人们吃顿饭。
谢景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很年迈了,虽然宋家那边谢景下面还有表弟表妹,但因为他身体不好,从小家里人就照顾他更多一些。
这次出了事,谢恒怕他们受不了,所以统一骗他们说孩子又出国留学去了。可就算在国外,也不应该除了文字信息和捎过来的问候外,一通音讯都没有。
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每次看到谢恒夫妻俩都是一脸憔悴和疲惫,他们心里多少也猜到了什么。
都这个年纪了,再不能接受也只能接受。
穆山显也没有跟他们说太多,只是每次过来时都会带些礼品,有时是茶叶,有时是点心,有时还会带些名家字画之类,都是以谢景的名义。
谢景的姥爷是有名的国画画家,平时最喜欢赏玩一些瓷器,穆山显第一次上门时,看到老人家柜子里收藏的一套明清时期的宜兴窑紫砂茶壶,一瞬间想到了那次谢景去青鸿山采风时的情景。
他那时才知道,谢景学美术也是受姥爷的影响,只是没想到家里培养着培养着,养出了个油画苗子。
可惜的是,他的艺术梦刚开始,就夭折了。
回去之后,穆山显给宋秋萍打了通电话,第二天就收到了她送来的几幅谢景先前的作品,都保存得很好,这么久了,画框磕碰都很少。
其中大多数穆山显都在主神世界里谢景举办的画展里见过,但数目明显稀疏了许多。
这些基本都是谢景在学时期画的,油画体积大、再加上跨国物流并没有那么方便,很多画谢景都没有带回来,一些不错的作品放在学校或一些艺术展里展览着,带回国的都是他最最喜欢、难以割舍的。
穆山显四处搜寻、买下了一间展厅,画展的装潢与记忆里的如出一辙,就连弧形隔断也完美地复刻。
每当有人路过、透过玻璃隐约看到作品的影子,然而走进来时才发觉门口落上了一把锁。一侧,立式海报上用简约但不失美观的设计写着:
谢景『野梅』个人画展
展出时间:暂定
展出地点:朝阳街217号金鸿大厦四层
只是,谁也不知道“暂定”究竟什么时候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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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穆远川不满,“你在不在听我说话?”
穆山显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耳边嗡嗡地,真想现在、立刻就把电话掐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在听啊。我过两天要去海南出差,打算办完事再去附近逛一圈,玩两天再回去,你和我一起呗?”
“没空。”
“只要你愿意去,那其他的都好办!”穆远川立刻道,“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给你请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