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为了旁人的喜悦而欢欣么,难道他就纯然至此,不会有半点落寞不甘吗?
曲零濯和玄度瞥见宿时漾的眼睛,都道月光和雪色最美最亮,实际上宿时漾那眼中的瞳光才是最好看的。
这样叫人心动。
玄度在这忽然之间就萌生出了某个奇妙的心思,不过现下他没有急着将这个想法付诸于实践。
他瞧着另外一个人类在撞进了漂亮小修士眼中时,兀自惊惶颤动的眸光。
修仙之人淬炼心性,成就大道,千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百岁于凡世间或许是老寿星,可对修士来说依然是黄口小儿。
曲零濯一生都在同剑打交道,诚然他的性格坚毅纯粹,然而心性却依然稚嫩,断不清人间情爱。
玄度更加不会去做提醒他们的蠢事,这样缠缠绕绕,理也理不清的红线对他而言真是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叶淮停很快也得知了他二人这一消息,听罢简直喜笑颜开,淡然的面容这一下竟然全都是喜悦欢愉。
他的师尊素负盛名,这一切并非吹嘘妄言,而是实打实自己一步一步练出来的,挥一万次的剑,得不知多少次的机缘。
有朝一日,他能否踩着自己师尊的脚印一步一步登上天梯,踏上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高途。
明明是在展望自己的野心,可叶淮停脑子里却闯入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影,他的一颦一笑,他的风流恣意,全都急不可耐地钻进脑海里,偏生就是要跟他作对一般,任凭叶淮停如何逃都逃不开。
色是少年第一关,此关不过,任他高才绝学,都无受用。*
这是他在凡间禹禹求生时,从卖书的书铺子那儿听来的,那时候他不识字,只听得旁人嘻嘻哈哈念出来,彼时并不知此意,还嗤之以鼻,道红颜枯骨乃皮相,世间情爱也抵不过利益。
可笑可笑。
如今自己走上这一遭,方才知晓此关厉害。
叶淮停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若是情劫都过不去,日后再难再困的关道也过不了,他要及时斩断不该有的感情。
他往前走,不愿回头。
*
修者不惧岁月漫长,寿元不过只是数字,两年时间随之过去。
十年一次的交流大会又到了。
宿时漾可算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主角攻受那里不需要他操心,任务自有进度,二人本就是师徒,常常待在一起日久生情也不足为怪。
反正他的剧情是没什么重要的地方,相反,因为提前促进了师徒二人感情的升温,之后几乎都没有他的剧情了,有也是在他们的回忆中。
现在这师徒二人要交流,要修炼,他若是特地横插一脚反倒不美。
因此宿时漾便自请去了剑冢修炼,那里全是前辈们留下来的剑,人有情剑有灵,主人陨落,宝剑此后也堕了光华。
未碎,却无法再用,便只能存于剑冢之中。积攒愈多,最后成了无数剑意凝练之地,专供剑修弟子使用,越往前越厉害,全是携着剑修前辈们剑法的剑灵们。
他修炼剑法也是为了之后的剧情做准备,总不能再遇上那个魔修之后,再体验一下毫无自保之力的痛苦吧。
要是系统再跟他闹脾气,他也能凭自己的能力解决,反正修真无岁月,他耗得起。
小蛇就是在这时被他放生的。
宿时漾舍不得,而玄度更是还懵着。
他万万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面前这个修士抛弃,还是两次!
第一次他捧着稀世珍宝到修士面前,被弃之如敝履。
第二次他放下身段,变回了弱小不堪的白蛇模样,没想到还是被这个小修士丢弃了!
玄度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可就算他再怎么不能接受现实,也依然还是被宿时漾放在了地上,小修士戳着他的身体,轻轻摸了摸他滑腻的鳞片,依依不舍地说:“此次放生,前路坦荡,望君珍重。”
“小白,我估计你也听不懂那些话吧,还是说简单点,我就要放你归山,日后你都不必再于囚笼中过日子啦。你应该会挺高兴的吧,毕竟以后也再无人约束你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也没管小白蛇究竟能听不听得懂。
玄度怒火冲天地望着他,牙齿有点痒,这一回倒是真的有了想咬一口这小修士的冲动了。
好似只有这般才能让宿时漾痛,才能叫他知道不识好歹的下场。
他真想钻进小修士的脑子,好好地仔细看一看才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我就知道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呀,可是不行的。”宿时漾叹气,“我要去那危险重重的剑冢历练,届时就没法再抚养你了,要是将你交托给旁人我又不放心。”
“小白,你是属于这天地的,不该被我困于方寸囹圄之中,谁也不能。”他双眼盯着玄度看,说出来的话出自真心,“天下之大,你合该肆意游弋。我盼你好,望你日后岁岁平安,喜乐平安。”
平安……
这种淳朴简单的愿望,谁对他说过?
也就只有小修士了。
玄度发愣,心湖漾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
他如宿时漾所愿,爬行在满是落叶的树林之中,遁入后就消失不见,期间连回过头都不曾有。
宿时漾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他以为早早溜得不见影子的小白蛇此刻幻化成人形,正稳稳地靠立于树干枝头上,深深地盯着他看,不发一言,此后也一直跟在他身边,不曾离去。
宿时漾安置好自己的爱宠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剑冢,掌门很痛快地就同意了。
他摸着胡子道:“剑冢里的剑灵们都是你们的前辈,最能磨砺你们的心性。想来你也能在里面领悟几分剑意大道,不过莫要在里面强撑,受不住就出来吧。”
宿时漾老实应道:“是,师尊。”
掌门有些疲惫,好似真的露出了几分老态:“不知为何,近些时日倒是出现了几分魔气,修.真.界从来都不太平。你去提升自己的修为,倒也是好事。”
宿时漾微微睁大眼,他还想说些什么,掌门就已经挥手让他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走之后,掌门眼中满是忧伤,还背着手沉沉叹了口气:“自古情关最难过,子午卯酉,桃花煞。”
掌门苦笑道:“都是孽。”
宿时漾志满意得地持剑进了剑冢,虽然嘴上一直说着要养精蓄锐变强,要自己挥剑成大道,实际上还是拜托的系统托管,形成了肌肉记忆之后就不必他再操心。
谁让他刚进去时就被里面的剑气给吓得抱头乱窜。
剑光急如奔雷,又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显然就是没打算给他留情面,若不是他闪得及时,当时削断的恐怕就不是一缕墨发了吧。
然这只不过是刚开始,一道剑气骤然而至,接下来就是百道、千道,就仿佛是许久不曾见过活人,所以这些剑灵亢奋、跃跃欲试。
咸鱼一开始还能抵挡得住,到了后面就没法招架了。
他不知道身后有一人正跟着自己,不像他这样战战兢兢,面对这些强势凶悍的剑意根本不屑一顾。
玄度没想到宿时漾居然连这种小儿科的剑灵都抵不过,差点就出手了,好在关键时刻还是忍耐住。
他静静地看着平日里在他面前疲懒,不爱历练也不愿努力的小正道逐渐持稳手中的剑,挥下的剑气越来越有撼天动地的能耐,不再是此前那样摇摇欲坠的孱弱后,一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他转身即走,小正道有了自己的路,他自是不能落于人后,不然之后可就没有乐子找了。
宿时漾在剑冢待了两年之久,餐风饮露,披星戴月,倒真是做了一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好在脑子里还有系统同他说话,累了还能勉强在夹缝中歇息,打打游戏看看电视,再用积分换点美食尝尝,也不是不能宅个两三年。
只是掌门一道传令就把他唤回了宗门之中,剑冢无法长待。
至此,他也出关。
*
两年未曾出来,宿时漾也不觉得有何变化,修者容颜永驻,宗门也还是那个布局,他甚至一点感触都没有。
一出关他就先去拜见掌门,他身上的变化不大,只是比起之前的吊儿郎当,愈发内敛,可那本性还是难以完全纠正过来的。
掌门见了他,脸上浮现出欣慰之色,“倒是比之从前更为出色,你也是用心了,之后希望你在交流大会上也不落了宗门的脸就好。”
虽然是使用的托管,可宿时漾也不怎么心虚,毕竟他是正儿八经挥了剑,也在夙负盛名的剑宗之地苦修了两年的。
“也是师尊您教的剑法好,弟子自会勉励自己的。”宿时漾难得谦虚了一两句。
掌门看他那样子就知他是坐不住的,就挥挥手说:“我也就不留你了,再回自己的洞府去看看吧。”
宿时漾正经了没几秒,就笑嘻嘻地说:“好嘞,多谢师尊。”
他就像是只孙猴子遁地离开,没个庄重样儿。
掌门就笑骂道:“臭小子。”
洞府和他之前出去的无甚两样,依然是石床,一张木桌,几根板凳,一张蚕丝榻,一方书桌。至于屏风几案挂画这些他是一概没有的,就连附庸风雅的玉壶杯子都不见几个。
还不是钱财灵石都拿去养剑,吃喝玩乐去了,半点身家都攒不住,又何谈装点门面一事呢。
宿时漾本来以为他这么久不回来,洞府中都该积灰了,不过只需要一个清尘诀就能干净如新,他也不太担心,却没想到在洞府中竟然不见一丝尘灰。
那应当是有人在他离开时细心清理过,兴许是杂役弟子,宿时漾不是很在意这点细节。
他本来还想在自己的洞府里咸鱼瘫个一两日,不曾想主角攻受竟然来找自己了。
那一对师徒忽然登门拜访,差点让宿时漾没反应过来,他从落了灰的记忆中一点点翻找出相关剧情,也是两年的摸鱼时间太长,让他对俩人竟产生了些许陌生感。
但毕竟是修者的记忆力,太差了也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于是他很快就找回了跟那二人相处的感觉,换上了笑盈盈的模样去见他们。
只是让打工人又得工作,脸上维持的微笑到底是有些许勉强了。
曲零濯长身玉立,定定看向他时还不曾注意到,可常常观人脸色行事的叶淮停却是一眼就发觉了师伯面色的难看。
为什么?
是因为他和师尊一同出现吗。
他在心里胡乱猜测着,目光不自觉飘向宿时漾手腕时却忽然滞住。
凝白似霜雪的手腕伶仃,青筋蜿蜒而上,是极美极好看的腕子。
唯独突兀的是师伯的那条蛇不见了踪影。
意识到这一点时,叶淮停的脑子其实是空白的,只因这蛇在他师伯看来,也是极重要的一条小宠,甚至地位将将赶上于他。
说这话并非毫无根据,实乃在那条白蛇张开口咬上自己的手指时,这位师伯的第一反应不是对那小畜生动手,而是将蛇藏至身后,叫他不要跟普通灵兽置气。
“小白什么也不懂,他见你持剑靠近我,便以为你是要动手伤我,所以才动口伤你,你莫要跟它计较。”宿时漾字斟句酌地说,不过他觉得主角攻多半是不会放下身段跟一只小蛇斤斤计较的。
事情果然跟他设想的大差不离,叶淮停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却也一字一句地说:“不通人性的野兽罢了,我没有小气成这样,师伯不必如此。”
而他的师伯呢,听了这句话竟还小小的松了口气,居然第一时间没有去关注他的伤口,而是安抚蛇的情绪,这是他第一回 感到莫名的诡吊和不悦。
“它方才应该是被吓到了,我忧心它再次出口伤人,便先把它哄住。”宿时漾安慰好蛇之后,就来跟叶淮停解释。
叶淮停脸色紧绷着,不冷不热地说:“我知道,师伯,不过小伤而已,你也不必介怀。”
他的师伯面色有些许的慌乱和尴尬,匆匆地说:“还是要的,我去为你寻些药膏来。小白的尖牙里还带着点毒呢,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于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