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第25章

吕西安用眼神示意神父往下说。

“莱菲布勒夫人和丈夫关系冷淡,多年来只是一起出席公众场合而已。在莱菲布勒家的府邸里,他们分别住在东西两翼,平时就像两只狮子一样,绝不贸然闯入对方的领地。”

“在这种情况下,您可以想象,莱菲布勒夫人总是要通过某种方式……满足自己的欲望和情感需求。”神父隐晦地说道,“她的丈夫满足于用钱来召唤那些愿意为他提供服务的女人,再用钞票把她们打发掉。但莱菲布勒夫人是个多血质的浪漫主义者,比起本能的欲望,她更需要的是情感上的寄托,这是她从那位暴发户丈夫那里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您是说她有一个情夫。”吕西安简明扼要地总结道,“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情。”

“的确如此,但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说的这么直白。”神父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我们只会说马克西米连€€拉萨尔先生是莱菲布勒夫人的亲密朋友。”

马克西米连€€拉萨尔,吕西安在脑子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么这位拉萨尔先生是何方神圣?”

“他是《布卢瓦信使报》的一位记者,刚刚升任了地方新闻的主编。”神父颇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所有人都很清楚莱菲布勒夫人在这件事上所施加的影响力。”

吕西安又想起了那位拉着杜€€瓦利埃夫人的裙摆向上爬的梅朗雄先生,做这类事情的怎么总是这些无冕之王!不过也难怪,这些人是玩弄语言和文字的大师,想必用甜言蜜语赢得那些孤寂的贵妇人的芳心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样看来,这位拉萨尔先生倒是一个可以下手的目标,如果能够在这里打开突破口,那么要打垮莱菲布勒,就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了。

“关于这位拉萨尔先生,您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他今年二十八岁,长得并不算英俊,但样子很讨喜,也擅长说些甜言蜜语,而莱菲布勒夫人就吃这一套,他靠着这个恐怕从她那里弄来了不少钱。”

“那么他很贪财了?”

神父冷笑了一声,“那是自然了,他花钱大手大脚,而且还喜欢赌博,不过倒是赢多输少,每年靠打牌也能捞上一笔外快,有人说他打牌手不太干净,但从来没有人抓到过他的把柄。他养了一匹极好的阿拉伯马,穿巴黎定制的衣服,养着一个仆人,一个管家,一个厨娘还有一个马夫,《布卢瓦信使报》每年给他开的那两千法郎的工资连这些花费的零头都不够,他自然要想尽办法给自己弄钱。”

“除了从莱菲布勒夫人身上弄钱以外,据说他还经常从报社预支工资,每天在卢瓦尔饭店吃的午饭也都记在报纸的帐上;一些报社的采购单子也被他外包给了自己的朋友,某些公款不知怎么的就不翼而飞……许多事情大家都知道,只不过莱菲布勒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不愿意为这种小事和自己的妻子吵一架,当然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感情,只是不想让外人看笑话而已。”

“拉萨尔是地方新闻的主编,每当他探听到了本地某些见不得人的丑闻,例如某家肉店缺斤短两,或是某个葡萄酒商在自己的酒里掺水之类的事情,他就会向对方索要贿赂,如果他们愿意付钱,那么这消息就不会被曝光,倘若不愿意付钱,那么他就在社会新闻栏目里给这消息留下一大块版面。通常情况下,人们都是很愿意付钱的。”

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有弱点,吕西安心想,有人贪财,有人爱权,有人好色。既然有弱点,那么也就难免被人利用。

“您听上去不太喜欢他。”吕西安眯起眼睛打量着神父,“我希望您没有因为自己的好恶而影响您提供的信息的客观性吧。”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神父本人看上去恐怕和拉萨尔先生竞争的是同一生态位,竞争对手之间自然难得说出什么好话来。

“自然不会的。”神父有些尴尬,“事实上,我还邀请他来过我家……我每周五晚上在家里有牌局,邀请过他一两次,他赢了个盆满钵满,我们都觉得他手脚不太干净,因此后来也就没有请过他。”

吕西安颇为怀疑,这种对拉萨尔先生出老千的指控,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输了钱的人对赢家的抹黑。

“我会让人查查这位拉萨尔先生的,”他对神父说道,“我不会忘记您对我的帮助。”

神父期待地看着吕西安,“我很高兴能够帮上您的忙,我也希望以后能够继续帮助您。”

当然,他指的自然是在巴黎,而不是这个鬼地方,吕西安非常明白神父的弦外之音。

“那么我想,日后您在听忏悔的时候,会留心记住一些……能够帮助到我们双方的信息的,对吧?”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神父看上去还是有些犹豫,他的嘴唇微微抖动着,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直视吕西安的眼睛。

“您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就像那句谚语说的那样€€€€跨过了卢比孔河。”吕西安觉得神父的这幅作态实在是虚伪而又可笑,他的内心里涌起一股厌烦感,“如果真有天堂和地狱的话,您已经在撒旦那里挂上了号,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要犹豫些什么呢?”

神父惊恐地在胸前连续划了几个十字。

“好吧,好吧,我按您说的做就是了!”

“您每周五都在家里开牌局,那么下周五想必也是要打牌的,对吗?”

神父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有些迷茫,“原本应当是要打的……但如果您有什么别的安排的话……”

“我希望您照常组织那天晚上的牌局,但您要邀请拉萨尔先生来。”吕西安轻声说道,“他应当会接受邀请的,对吧?”

“我想他应当会的……无论哪里有牌局他就会去的。”神父喃喃地说道,“那么除了他,我还应当请什么人来呢?”

“剩下的宾客我会妥善安排的,您只需要给拉萨尔先生下请帖就好。”吕西安命令道,他已经想好要给拉萨尔先生这条贪婪的肥鱼设下一个什么样的陷阱了。

“好吧,那我就下星期三给他下请帖。”神父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我等您的信。”

吕西安站起身来,拍了拍神父的肩膀,“您今天做出了改变您一辈子的决定,我向您担保,您绝不会为此感到后悔的。”

“希望如此吧。”神父勉强地笑了一笑。

他们两个人握了握手,吕西安先一步沿着刚才走过的那条路回到了教堂的大厅里,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老太太还跪在祭坛前面轻声念叨着什么。

他走出了教堂,朝着停在教堂前面广场角落自己的马车走去,那个车夫正用帽子盖在自己的脸上,在车座上打着瞌睡。

吕西安摇了摇车夫的肩膀让对方醒来,用手指指了指自家的方向,拉开车门上了车。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吕西安靠在座椅靠背上,感受着身下车轮传来的颠簸,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他在自己家门前下了车,吩咐马车夫立即去卢瓦尔饭店将下榻在那里的竞选经理蒂贝尔先生接过来。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里,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等待对方的到来。

过了半个小时,蒂贝尔先生来到了吕西安的书房当中。

“亲爱的蒂贝尔先生,”吕西安示意对方坐下,不等对方喘口气就开口问道,“莱菲布勒在后面的一个月里打算举办几场竞选集会?”

“三场。”蒂贝尔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吕西安对面的扶手椅上,他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大口呼吸着,显然是急匆匆赶到,“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生意上,竞选的事情主要靠他的侄子和《布卢瓦信使报》里的那群文痞为他做宣传。”

“既然报纸不愿意和我们合作,那么我们就要调整竞选的策略了。”吕西安走到窗前,看着从窗台上探出头来的爬山虎,“布卢瓦总共不过四万人口,算上周边的村镇也不过就是八万到九万的样子,排除女性和未成年人,有投票权的人不过就是三四万,如今距离选举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我每天和其中的一千人握手并交谈几句,那么在选举日之前,我就几乎当面见过了所有的选民。”

“比起报纸上模糊的照片和几行阴阳怪气的评论,您的真人确实要讨喜的多。”蒂贝尔先生赞同道,“这或许是个好主意。”

“那么就请您为我寻找一些适合我去访问的场合,就从明天开始吧。”吕西安说道,“一天至少要见到一千个选民,考虑到女士们没有投票权,那么一天我至少要让一千五百个人看到我。”

“我现在就去办。”蒂贝尔先生站起身来就要出门,却被吕西安拦住了。

“还有一件事,您认不认识什么警探?我下周五需要两个这样的人。”

“您想要两个警探?做什么用呢?”蒂贝尔先生惊讶地问道。

“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您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就好。”吕西安并不打算现在就让竞选经理完全知道自己的计划。

“我在巴黎能给您找来一个警察局的警探。”蒂贝尔回答道,“可是在这里不行,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关系,而且恐怕这里的警探更愿意听莱菲布勒的安排,而巴黎的警探在这里又没有执法的权力。”

吕西安咬了咬牙,“那么内务部的探员呢?他们在全国都有执法权。”

“可他们只会插手要案……您要两个内务部的探员来这里调查什么呢?”

“我只需要他们下周五来这里,然后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周一再返回巴黎。这趟旅程不需要他们出一个苏的钱,反倒能让他们赚一笔津贴。现在您只需要回答我,您能不能给我找来这样的两个人?”

蒂贝尔先生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看上去很是不安。

“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所以如果您一定要的话,我需要征求阿尔方斯少爷的意见。”

第32章 探访

对于蒂贝尔先生的回答,吕西安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并没有想要瞒住阿尔方斯的意思,无论如何,关于他的一举一动,想必蒂贝尔先生都会事无巨细地向他真正的老板汇报的。

他并不担心阿尔方斯会拒绝这项要求,对于银行家公子那个层级的人而言,使唤内政部的几个探员,就像是使唤自己的仆人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给吕西安一份小小的人情,这样的好买卖阿尔方斯没有理由拒绝。

“那就请您去给他发电报吧。”吕西安用一种顺其自然的口吻回答道,“但那两位探员一定要赶在下个星期五抵达,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现在就去发电报。”蒂贝尔先生点点头,“然后我会为您安排明天的活动的。”

蒂贝尔先生离开了,吕西安心情大好,他让仆人给自己送来午餐,这天中午他吃的比自己平时的量要多不少。

到了这一天的下午,蒂贝尔先生派人给吕西安送来了一封快信,他在信里告诉吕西安,电报已经发出,在今天晚餐之前就能够送到阿尔方斯的办公桌上。

信里同时说,明天吕西安的活动也已经安排完毕,他将前往本地的红十字会医院,探访几天前卢瓦尔河沉船事故当中受伤的船员和码头工人。

吕西安想起他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相关报道:一艘运载葡萄酒的船在靠岸时撞上了码头,船体破裂进水,在河面上连同船舱里的葡萄酒一起倾覆了。所有的船员都获救了,但他们和码头上的许多工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几个人的伤势还颇为严重。

在信的最末尾,蒂贝尔先生还告诉吕西安,这艘船上运载的葡萄酒属于莱菲布勒的庄园,这一点《布卢瓦信使报》当然是没有在报道当中提及的。并且自从沉船以后,莱菲布勒丝毫没有任何行动,既没有去医院探访受伤者,也没有给他们以经济上的补偿,而是像躲在岩洞里的章鱼一般,试图切断自己与这件事情的一切联系。

吕西安冷笑了一声,莱菲布勒想要把自己从这件事情当中择出去,而他却偏要让所有人把这桩事故和雅克€€莱菲布勒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他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纸,给亨利€€杜兰德写了一封信,告诉对方自己计划在明日去探访沉船事故的受伤者,请杜兰德先生为他安排《布卢瓦信使报》的记者前来采访。在之前的晚会上,杜兰德曾经承诺过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让这家报纸不得不报道吕西安的活动,如今到了检验这项承诺的成色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上,吕西安一大早就起来了,当他吃早餐的时候,仆人将杜兰德的回信放在早餐盘子上,一并送进了房间。

正如吕西安所预料的那样,亨利€€杜兰德向他保证,一位《布卢瓦信使报》的记者将会出现在现场,将吕西安的这次参观写成一篇报道登报,但他也向吕西安表示,由于这件事情毕竟牵涉到莱菲布勒,这篇报道的版面无疑将会非常有限,口径也可能并不十分客观。

无论如何总比不报道强,吕西安一边想,一边将那张信纸折叠起来扔回托盘上。

用完早餐,他走出房门,登上了等在那里的马车,蒂贝尔先生正在车里无精打采地发呆,看上去就要睡着了。他的膝盖上覆盖着今天的报纸,就如同盖上了一块毯子。

看到吕西安上车,他连忙晃动了几下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那动作让吕西安想起一只刚从水池里上来,正在抖掉身上的水珠子的河马。

“医院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向吕西安介绍道,“红十字会很欢迎您的到访,他们很愿意接待一位议会的候选人,这能够提升他们的曝光度,有助于他们的募款活动。”

“我觉得或许我今天应当捐一些钱。”吕西安说,“您觉得这样会不会提升我的形象?”

“我也正要向您提出这项建议呢。您应当捐款,而且要在观众和记者的面前。想想看,这些人为了给雅克€€莱菲布勒运货而受伤,可莱菲布勒却对他们不闻不问,连医疗费用都没有出,可您却慷慨解囊,这样的对比实在是非常鲜明。”

“他一分钱都没有出吗?”吕西安有些惊讶,“至少也应该把治疗费用先垫付一些吧?难道他不知道这会对他的形象产生不好的影响吗?”

“他是个葛朗台式的吝啬鬼,这些年以来他一贯是这样做的。”蒂贝尔不屑地说道,“而且他害怕如果他垫付了医药费,那么这些受伤的人以后就会像苍蝇一样缠住他,公众也会把这桩事故的责任归咎在他身上,人们不会觉得他慷慨,只会觉得他理亏。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还是更愿意成为人们眼中的吝啬鬼,而不是事故的罪魁祸首,更不用说可能会遇到的诉讼了,他可不希望有人来找他索赔。”

“所以他终究还是个商人,而不是政治家。”吕西安摇了摇头,“人只能扮演好一个角色,否则就像是蝙蝠,既不算老鼠,也算不上是鸟类,只是个介于二者之间的怪物。”

“总共有几个人受伤?”当马车快抵达目的地时,吕西安又问道。

“船上的十二名船员都受了伤,船长撞到了脑袋,今天早上刚刚醒来;两个船员摔断了腿,船上的会计不会游泳,差点淹死,被救上岸之后就发了烧,如今已经发展成了肺炎。”蒂贝尔先生眼里带着遗憾的神色,“医生说恐怕是没有太大的指望了。”

“码头上的三个工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一个搬运工被飞溅的木屑插进了大腿,引起了感染,不得不截肢,但是另外两个人没什么大碍。”

这时马车已经抵达了红十字会医院的门前,这座医院是用一座关闭的修道院的建筑改造的,位于城市的一角,此刻门口已经聚拢了不少人。

一辆马车正停在医院门前,当吕西安下车时,那辆马车的车门也打开了,杜兰德先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吕西安脱帽致意。

“您好,男爵先生。”

吕西安惊讶地看着对方,“杜兰德先生?您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给您把您要的记者带来了。”亨利€€杜兰德从马车上跳下,和走上前来的吕西安握了握手,又轻声补充道,“我想要确保记者真的来了,以防我们狡猾的朋友莱菲布勒从中做梗,您知道,他那样的人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吕西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看向杜兰德先生身后,果然一个拿着笔记本的男人正等在那里,在他的身边是一位正在摆弄着照相机的摄影师。亨利€€杜兰德来这里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确保记者到场,恐怕还存了要看莱菲布勒笑话的心思,相信他一定会尽全力让别人把莱菲布勒当作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不过吕西安对此乐见其成,因此也没有挑破对方的来意。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进医院,医院的主事安吉莉卡修女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了。她是一个有些干瘪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医护人员的白色罩袍,脸色有些苍白,也缺乏水分,像是放久了逐渐枯萎的蔬菜一样。

“很高兴两位先生来访。”修女和两位贵客分别握了握手,“我很高兴见到两位有影响力的先生来访问,这证明了我们收治的这些可怜人还没有完全被公众遗忘。”

“令人遗憾的是,真正应当对此负责任的人却做了缩头乌龟,甚至都没有勇气来亲眼看一眼自己所造成的惨烈后果。”杜兰德先生立即接茬道。

吕西安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杜兰德实在是太心急了,刚一开始就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早餐时候吃龙虾苏芙蕾一样,实在是有些为时过早了。

果然,安吉莉卡修女有些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她的两只手抓在了一起。

“请两位跟我来吧。”过了片刻,她决定不接着杜兰德先生开启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带着两位客人朝医院的深处走去。

三个人来到了医院的大病房,这里是由当年修道院的大厅改造的,有着高大的石头拱顶,宽阔的空间里摆放了二十几张病床,其中大部分上面都躺着人。空气当中弥漫着医院当中经常能闻到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气味,那是病人身上的味道,伤口的臭气和汤药与乙醚气味的混合,被许多人称作是“死神身上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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