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钱买来的尊重吗?”
“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约瑟芬再次朝吕西安眨了眨眼睛,将手放在了吕西安的腰间,“您想要买些什么呢?”
“我想要安静地吃顿饭。”吕西安轻轻甩开她的手,又往那只手里放了一枚金币。
“您什么也不做,却比那些想要一切的人还要慷慨呢。”约瑟芬笑纳了那枚金币,她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斜坐在椅子上,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空气中勾勒着吕西安的脸部轮廓,“其实如果是您的话,我也可以不收钱的。”
这时,杜€€瓦利埃先生终于把自己的脑袋从玛蒂尔达的双峰当中拔了出来,他满足地吧唧着嘴巴,而玛蒂尔达则忙着用自己的手帕擦拭着胸前沾上的油渍,那是炖肉当中的油沾在了杜€€瓦利埃先生的嘴巴上,又被他蹭在了那里。
杜€€瓦利埃先生给自己灌下一大杯葡萄酒,“您想好要加入哪个委员会了吗?”他朝吕西安问道。
“我已经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以及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商量过,他们会安排推举我进入外交委员会。”议会的各个专门委员会,负责对相关的事宜进行审查和研究,主导相应的立法并参与到决策的过程当中去。而委员会的主席以及资深成员,在这一领域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不错。”杜€€瓦利埃先生用力点了一下头,他的声音因为酒精的影响,听上去有些含混不清,“您选的很好……外交界是最容易出风头的了,只要您发表几个对外国人强硬的演讲,就可以收获一大批的支持,民众就喜欢听这个嘛!您很快就会成为名人和意见领袖,大报纸都会邀请您去写专栏,到那时候您也就有了当部长的资本啦。”
“我很高兴您做到了今天这一步。”杜€€瓦利埃先生再次给自己灌下一杯酒,他的眼圈有些发红,“您当时来找我帮助的时候,我想要帮助您,但我能做到的只是把您引入社交圈……您自己抓住了机会,这很好,这很好,这很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这很好”,随即又打了一个嗝。
“杜€€瓦利埃夫人想要把安妮嫁给您,这件事情您看出来了吧?”他用有些失焦的眼睛看向吕西安。
吕西安咬了咬嘴唇,他感到今天的谈话终于要进入实质性的阶段了。
杜€€瓦利埃先生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看来,任何人能有您这样的女婿,都是最幸运的事。我……没有儿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忐忑地低下了头,不敢直面吕西安的目光,“因此如果您能以这样的方式加入我的家庭,那么我想……这应当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睛里的目光变得真诚而和善,倒是真像个慈爱的父亲。
那对双胞胎姐妹也安静了下来,约瑟芬呆呆地望着吕西安,而玛蒂尔达则面无表情。
可吕西安丝毫没有因为杜€€瓦利埃先生的提议而感到开心,恰恰相反,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就要爆炸了。
”他竟要我娶她的女儿?”他在心里想,“让私生子以女婿的身份进入自己的家庭,亏他想的出来!用自己的女儿去抵偿二十年的不闻不问,可真是个好父亲,若是我现在还一文不名,那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吗?恐怕他只会用一张几万法郎的支票把我打发走,然后吩咐门房以后我再来,就说他不在家。”
似乎是看出了吕西安的不豫,杜€€瓦利埃先生干笑了几声,“当然啦,这些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谈,现在说这些未免尚早,安妮毕竟还没有成年嘛!”
“的确如此。”吕西安冷淡地回答道,他已经看出来,无论是婚生子还是私生子,杜€€瓦利埃先生恐怕都是一视同仁的€€€€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我会和杜€€瓦利埃夫人谈……谈这件事的。”杜€€瓦利埃先生嘟囔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舌头捋直,“您也很年轻,这些事情我们还是以后再谈吧,不过您可以和安妮先认识一下,我看得出来她对您和对别的男人不一样,她对其他的追求者可都是不屑一顾的,尤其是那位梅朗雄先生,她看他就像看臭虫一样……”
原来梅朗雄先生不光要做母亲的情人,还想要做女儿的丈夫,吕西安对这位道德败坏的记者的印象又被拉低了不少。
他又看了看这一对姐妹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起她在自己丈夫的葬礼上扶着棺木的情景。她用黑色的丧服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唯一露出的两只苍白的手上缠绕着青色的血管,平日里保养的很好的指甲也折断了。她的脸被面纱遮挡着,那时她脸上是何表情?那时,她脑子里有想过自己的情人吗?她曾给杜€€瓦利埃先生写过信吗?她是否曾希望,他会出现在自家的门前,要迎娶她做妻子,要做吕西安的父亲?
但他从没有来过,自从那时起直到她去世,杜瓦利埃中尉再也没有踏入过玛格丽特€€巴罗瓦夫人的家门,他为什么要来呢?娶一个孀居还带着孩子的寡妇,除了风言风语以外,他什么也得不到。巴罗瓦夫人唯一的收入,就是来自陆军部每年一千五百法郎的抚恤金,而如果她再婚,那么这笔钱也将被取消。杜€€瓦利埃先生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即便他那时就知道吕西安是他的儿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杜€€瓦利埃先生放下刀叉,将餐巾扔在桌上,“我想现在是时候去睡个午觉了……玛蒂尔达,您和我一起来吧,约瑟芬,您陪陪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
吕西安站起身,无视了约瑟芬挑逗的目光,“恐怕我必须要向您告辞,我的代理人今天下午要回布卢瓦去,我必须和他见一面……是关于那两座葡萄园的事情,您知道,我刚刚花钱将它们买下,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处理。”
“是这样吗?”杜€€瓦利埃先生用手扶着桌子,酒精让他站立不稳了,“那么欢迎您以后常来,是不是,我的小宝贝们?”他用右手的食指刮了一下玛蒂尔达的鼻子,就像慈爱的父亲在逗弄自己的女儿,“约瑟芬,那您也和我们一起来吧。”
玛蒂尔达和约瑟芬一人牵住杜€€瓦利埃先生的一只手,带着他走进了那间有着大床的卧室里。约瑟芬轻轻关上了房门,在房门彻底关上之前,她从门缝里向吕西安抛去了一个最后的媚眼。
卧室的门关上了,有人从里面给门上了锁。杜€€瓦利埃先生的大笑声从门里传来,时不时地伴随着几声年轻女人的娇笑。
吕西安脸色铁青地拿起帽子和手杖,今天的这顿午餐让他明白,无论卧室里的那个男人和他有没有血缘关系,都称不上是他的父亲。
第58章 将军与国民议会
吕西安从杜€€瓦利埃先生用于寻欢作乐的房间里走出来,他用胳膊撑着墙,沿着楼梯往下走,当他下到一楼时,右边的衣服袖子上已经蹭满了墙上的白灰。
他推开通向后院的那扇门,看到杜€€瓦利埃先生的马车和自己的马车并排停在后院里,自己的车夫在前座上打着瞌睡,而杜€€瓦利埃先生的车夫已经不见踪影€€€€他想必是十分了解主人的习惯,因此去充分利用这一段难得的闲暇时光了。而拉车的马也同样半闭着眼睛,脑袋也低垂了下去,好像是在和主人一样午睡着。
吕西安推了推自己车夫的肩膀,让对方醒来。
车夫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啊,先生,哦。”他像喝醉了一样,在前座上摇晃了几下,“您回来啦,我们上哪儿去呀?”
吕西安犹豫了片刻,他在脑子里列出了一个清单,上面是会在下午茶的时候接待宾客的夫人们。作为新晋的众议员,他是巴黎社交界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因此无论他去其中的任何一座府邸都会受到欢迎的,可是他却哪里也不想去。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身心俱疲,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摆出虚伪的笑容,去沙龙里听着无聊至极的陈腐话题,同时还要装作感兴趣的样子。
“去办公室吧。”他做出了决定,随即拉开车门,将自己放进车厢的靠垫里。
马车夫挥了下鞭子,吆喝了几声,两匹不情愿的马终于迈开蹄子,马车从院落里朝外驶去。当穿过大门时,那个看门的老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拖着步子从门房走出来,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才打开铁门,他似乎对吕西安如此迅速地离开表现的很惊异。
吕西安将车窗拉开一道小缝隙,让外面的空气流进车厢里,上午的雨水并没有缓解初夏的热浪,反倒是把城市变成了一个闷热不堪的土耳其浴室,他感到汗水正在浸透自己的衬衣,而自己的脑子也在这样的热气当中被煮的融化了。
他在心里思索着杜€€瓦利埃先生到底对母亲怀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难道他还念着这位旧日的情人,以至于有意无意地给自己寻来了两个拙劣的替代品?当他和那两个女人翻云覆雨时,脑子里想着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似乎是自豪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杜€€瓦利埃先生还得意地将母亲的拙劣模仿者展示给儿子,或许他在试图说明自己是个念旧情的人,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如果这就是他所打的如意算盘的话,那么他可真是自负到了极点。
当马车穿过新桥,从司法部大楼前的广场上经过时,吕西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别管什么杜€€瓦利埃先生了,”他对自己说道,“我的父亲是乔治€€巴罗瓦,牺牲在色当战役里€€€€这就够了,我不需要第二个人来做我的父亲了!杜€€瓦利埃先生若是要给我什么帮助,那么我就笑纳;可他别想让我把他当做父亲,也别想让我娶他的女儿!”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通畅的多,车厢里也显得不那么热了。
马车再次向左转弯,沿着河堤朝杜伊勒里花园的方向驶去,车子的右手边是卢浮宫侧翼的巨大石头建筑,左手边则是黑沉沉的塞纳河。
如同雏鸟破开蛋壳一般,天空中的乌云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金色的阳光从中倾泻而下,在荣誉军人院的金顶上跳跃着,形成波浪一般的金色涟漪。在那金碧辉煌的圆顶之下,拿破仑皇帝静静地在这座奢华的坟墓当中长眠,当他来到巴黎时,只是个年轻的炮兵军官,二十年后,他和他的亲戚们统治了整个欧洲。
“现在,看我怎么对付你吧!”吕西安轻轻重复了一遍巴尔扎克的这句话,这是年轻的大学生拉斯蒂涅对巴黎这个熙熙攘攘的大蜂房所发表的宣言。他感到自己一下子充满了力量,杜€€瓦利埃先生和他的交际花,此时已经被甩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歌剧院大街和圣安妮街的交汇处,马车为了让过一群正在穿过马路的市政工人,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恰在这时,街角挂着的一副招贴画吸引了吕西安的注意,那是一张布朗热将军的半身像,然而吕西安感到有趣的并不是画像本身,而是下面写着的一行花体字€€€€“打败了俾斯麦的男人”。
由于今年年初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布朗热将军已经被一些人抬到了法兰西民族的英雄这样的地位上。所谓的“施内贝勒事件”,令戈布莱总理颜面尽失,令德国和法国走到了战争的边缘,可却让布朗热将军大出了一场风头。
这一系列荒唐的事情始于四月二十一日哈瓦斯邮传通讯社发布的一则消息:在之前普法战争当中被割让给德国的阿尔萨斯省,一位名叫吉罗拉莫€€施内贝勒的法国边境警察部门的官员,受边境对面的德国同事邀请,前去和对方会面,可他刚刚跨过边境,就被两个埋伏在那里的德国警探粗暴地逮捕了。
根据德国政府的解释,施内贝勒是一名法国间谍,他潜入德国控制的阿尔萨斯省,散发来自巴黎的钞票,煽动当地人从事反德活动。但且不说这位法国官员是在法国还是德国的领土上被捕获的,他既然受到了德国人的邀请,那么本就应当享有外交使节的豁免权,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德国人的所作所为都称得上是一种挑衅行为,至少也可以说是极不友好的。
戈布莱总理和他的顾问们,立即做出了结论€€€€这是1870年埃姆斯电报事件的翻版。那时的俾斯麦通过一封措辞无礼的电报点燃了法兰西的民族怒火,迫使拿破仑三世皇帝不得不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对普鲁士宣战,最后一头撞在了铁板上,将法兰西第二帝国撞的粉身碎骨。
这个理论看上去并不是天方夜谭,难道德国内部近些年来不是一直有着要对法国进行一场“预防性战争”的声音吗?那个老奸巨猾的俾斯麦,和俄国沙皇签订的《再保险条约》,规定了如果法国主动进攻德国,那么俄国将要保持中立,这个条约将在年底到期,而看样子沙皇对于续约并没有太大热情,那么俾斯麦或许是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时间,迫使法国向德国宣战,从而打一场必胜的战争,让法国在未来的二十年里都无法成为德国的威胁。
戈布莱总理打算对这件事冷处理,可陆军部长布朗热将军却不愿让他如愿。将军掀起了一场狂热的民族主义运动,要求立即宣布总动员,局势这样紧张,若是法国这样做,那和直接宣战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两国的外交官在柏林和巴黎进行着对话,但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外交官们的交流当中也带上了不少挑衅和恐吓。人类曾经因为比这更渺小的理由发动过战争,因此这一次看上去,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四月二十五日,布朗热将军在内阁会议上要求法国政府立即对德意志帝国发出外交照会,要求德国立即释放施内贝勒,并赔礼道歉,这样的一封照会就等于最后通牒。
内阁进行了投票,最终戈布莱总理获得了胜利,以六比五的微弱多数否决了这项提议,可这样的投票结果,已经暴露了内阁的严重分歧,戈布莱内阁仅仅成立了半年,又走到了垮台的边缘。
可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场危机的结束竟然和开始一样毫无预兆。四月二十八日,根据德国的老皇帝威廉一世的命令,施内贝勒被释放并遣送回法国,这场危机戛然而止。
关于德国举动背后的原因有很多说法:有人声称这场危机不过是俾斯麦用来在德国国会通过一份新的大额军费法案所玩弄的诡计;也有人认为俾斯麦对《再保险条约》失去了信心,他无法确信如果德国和法国爆发战争,俄国将会置身事外。
但无论原因如何,这样的结果让布朗热将军成为了民族英雄,而让戈布莱总理和其他的政治家们看上去就像拙劣而又胆怯的小丑。布朗热将军的支持者们纷纷宣称,俾斯麦是被布朗热将军所吓退的,虽说反对布朗热的政治家们对这种可笑的说法嗤之以鼻,但他们也实在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毕竟柏林的俾斯麦侯爵可不会在报纸上就此事发布一个辟谣的声明。
吕西安并不认为俾斯麦的行动和布朗热将军的表演有任何关系,在他看来,布朗热将军实在是走了一步险棋€€€€经历了十几年的政治混乱和拨款不足,如今的法国军队质量比起1870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旦法德两国爆发战争,那么法国能够在边境部署的军队刚刚超过德国人的一半。这将会导致比1870年更加可怕的军事灾难,德国人将再一次在香榭丽舍大道上阅兵,而布朗热将军会像拿破仑三世皇帝和巴赞元帅一样遗臭万年。
政治有时候就是一场赌博,玩家需要有闭上眼睛从二楼的阳台上跳下去的勇气,如今布朗热将军赌赢了,那么他就是法兰西的英雄,伟大的“复仇者将军”,而内阁和政府则声名扫地。也许他的行为鲁莽且不负责任,但只要他赢了,那么这一切都会被忘记。
“希望他就像这样一直赢下去吧,”吕西安心想,“什么时候他的手气开始变坏,他就完蛋了,这是拿破仑也不能逃脱的命运。”
吕西安的议员办公室位于路易大帝街和歌剧院大街的交汇处,他包下了一座三层建筑的一层,有十几个雇员为他服务,他们负责回复各种信件,为他安排日程,搜集新闻和信息,并接待来访的客人。
他让马车停在距离办公室还有几个街区的地方,步行走完了最后一段路,从后门进了办公室,以避免遇到在候见室等候的访客。他曾经亲身坐在过这样的候见室里,对一些访客的难缠深有体会。
吕西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按铃召唤自己的秘书。
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高瘦的年轻人,戴着眼镜,留着两撇整齐的小胡子。这位亨利€€莫雷尔,是半个月前开始为吕西安服务的,他是索邦大学法律系的毕业生,想要从政,因此选择了议员助理的职位。他对自己的老板抱着艳羡和崇拜的态度€€€€吕西安和他的年龄差不多,却已经是国会议员了。对于莫雷尔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来说,吕西安的成功给他指出了未来可能获得的一切,因此他在老板面前表现的兢兢业业,希望未来前程远大的吕西安能够在适当时候提携一把自己。
“有什么新闻吗,亨利?”吕西安将帽子扔向写字台对面的沙发,而后随意地斜靠在桌子上。
“是布朗热将军,他今天在枫丹白露发表了一篇演讲。”莫雷尔从手里拿着的文件夹当中抽出两张纸,“这演讲会发表在今晚的晚报上,我们提前拿到了相关的内容。”
“看来我们这位英雄将军,不让本届内阁解体是不会罢休的。”吕西安伸手接过那两张纸,“让我看看他又说什么了。”
他将演讲的内容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脸色越来越凝重。
吕西安看完了演讲稿,他将那两张纸并排放在桌面上,“他要求解散众议院,修改宪法,结束混乱的民主政治,建立一个专制的共和国,设立一个专制的独裁官职务作为国家的首脑€€€€您猜这个首脑会是谁?”
“自然是将军本人了。”莫雷尔回答道,”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是这个职位唯一可能的候选人。”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想要整垮内阁,可他却直接向国民议会宣战了,这样子所有的政治家都成了他的敌人。”吕西安叹了口气,“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不光是对国民议会宣战,也是对第三共和国宣战。”莫雷尔补充道。
“对一个政权宣战,而且是通过演讲的方式宣战。”吕西安微微耸了耸肩膀,“多么浮夸的表演,这真是这位将军的风格。”
“那您打算怎么办?”莫雷尔先生问道,“我想您应该是亲布朗热将军这一派的,对吧?”
“这就要看情况了。”吕西安压低了声音,“您觉得我们的这位将军,究竟是个自吹自擂的小丑,还是再世的拿破仑呢?”
莫雷尔有些为难,“这我恐怕现在还看不出来……我想拿破仑在雾月政变之前,恐怕也会被某些人当作小丑的。”
吕西安赞同地点头,“是啊,目前还看不出来……这就是搞政治恼人的一点,有时候你不得不赌一场,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就像在马戏团做蒙眼飞刀表演的活靶子一样,您只能希望自己押宝的那个人能靠谱一些。”
“那么您是打算押宝布朗热将军了?”
“他看上去总比戈布莱总理要强些。”吕西安将演讲稿折叠起来,塞进了抽屉,“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将抽屉合上,决定在做些什么之前先找机会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以及阿尔方斯分别聊一聊。如果他要下注的话,至少要确保有人和他押在了同一边。
第59章 投资人会议
吕西安在离开办公室前,分别给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写了一封快信,询问他们对这场政治风暴作何看法。
当天晚上他就收到了回复,而两个人的回答如出一辙:对于政治舞台上出现的这场“布朗热旋风”,他们都打算暂时静观其变,待到布朗热将军和议会之间的争斗局势变得更加明朗之后再下注。
这两个人的回信让吕西安也放松了不少,接下来的一周里,他像许多国会议员一样,过起了闲适的生活,每天去国会的会议厅点卯,而后就像余下的大多数人一样溜走,逃离波旁宫里冗长的辩论。
吕西安的身影出现在布洛涅森林的赛马会,贵妇人的花园派对以及歌剧院的包厢里,他国会议员的身份和英俊的外表,令他在这些场合畅通无阻。在这些汇集了三教九流的场合里,他认识了不少有影响力的人,收集来的名片足以塞满一整个抽屉。上流社会是一个复杂的蜘蛛网,而这些聚会和表演,就是蛛丝的连接处,无数的八卦和信息在这里交汇,其中有的信息对于有心人而言甚至价值连城。
在这一周里,布朗热将军的运动取得了非凡的进展,他乘坐火车,在东部和北部一连进行了十二场巡回演讲,平均每天至少要演讲两场,这些演讲的内容基本是在抨击政府的软弱,低效和腐败,工商业界的贪婪,以及军队高层的食古不化。
“十六年的试验已经证明,共和政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将军在里尔的一场演讲结束时这样说道。他对共和国及其制度这样毫不留情的攻击,受到了台下群众的热烈欢迎,而这还是在工商业较为发达的北部,通常这一地区的共和派人数要比南方的乡村高上许多,这令不少观察家们大跌眼镜€€€€人们对共和国的不满竟然已经到了此等地步。
人们对布朗热将军的言辞感同身受,第三共和国的威望已经在一个接一个的丑闻当中丧失殆尽,对于政客和富豪们的道德,法国人民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不满的巨浪正在汇聚,而布朗热将军这位高明的冲浪者如今正处在巨浪的尖端,这巨浪不断地增长,或许有一天会把他推进爱丽舍宫的总统府,亦未可知。
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布朗热将军在欢呼声中乘火车回到巴黎,第二天早上,吕西安接到德€€于泽斯公爵夫人的请帖,邀请他今晚去她的府上赴宴。这位公爵夫人是香槟酿造业的巨头,弗夫-克利科公司的女继承人,也是布朗热将军最热情的支持者之一,但她之前并没有和吕西安见过面,因此这封请帖让吕西安未免有些犯难。
到了中午时分,他又接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的信,他们告诉吕西安,今晚他们也接到了邀请,在公爵夫人家里,他们将会见到目前的风云人物布朗热将军。
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都表示自己将会前去,于是吕西安给德€€于泽斯公爵夫人写了一封信,宣布他接受邀请,今晚一定登门拜访。
德€€于泽斯夫人的宅邸位于圣多米尼克街,在两个世纪以前,这里曾经是一位亲王的宅邸,日渐荒废了几十年之后,它在富有的德€€于泽斯夫人金钱的滋润下重获新生。
吕西安抵达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如今已经是夏天了,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晚,此时的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紫罗兰颜色。当他的马车抵达公爵夫人的府邸时,门房按了一个电钮,两扇铸铁大门就缓缓打开了,这样的新奇玩意在大西洋另一边的美国已经颇为流行,但在巴黎还算得上是新鲜事物。
他的马车在有着顶棚的台阶前停下,从车门的玻璃窗当中,他看到三四个仆人正在引导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那辆熟悉的敞篷马车去旁边的空地上停放,似乎伯爵刚刚进门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