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取决于您怎么计算了,在我看来,那座工厂可值不了那么多。”吕西安凑到将军耳边,“您刚才说到土地和厂房,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片土地政府只提供了九十九年的使用权,而没有提供所有权,没错吧?无论谁买下了这座工厂,这片土地都只能用来经营工业,而不能拿来出售,因此它的价格肯定就不能按照当地土地的价格来计算,您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
“还有您刚才提到的机器设备,的确,政府买下它们的时候,这些设备的价格可不便宜,但它们已经被使用了一年多,换而言之,这些设备磨损了,有了折旧。”
“仅仅使用了一年而已,基本还是全新的。”将军抗议道。
“但那座工厂位于瓦兹河旁边,想必那里的环境比较湿润,对不对?如果把这一点考虑进去,那么机器折旧的速率可能并不像陆军部之前预料的那样乐观……我相信只要对折旧率进行一点小小的调节,最后的估值肯定会大不相同的。”
“那么在您看来,努瓦永兵工厂的出售价格定在什么水平比较合理呢?”布朗热将军脸上的表情表明他完全明白吕西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想八十万法郎应当是一个合理的数字。”吕西安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当然这不包括佣金……对于那些促成这笔交易的人,他们获得一笔佣金作为回报是完全合理的。”
将军倒吸了一口气,他瞪大眼睛,“您可真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好学生!我没想到您竟然有这么好的胃口。”
“拿破仑不是说过吗?‘我们应当保证那些为我们效力尽忠的家族获得福利和财富’,而他也是那么做的€€€€他的朋友们被授予了国有运河的经营权,不花一个法郎就得到了国有矿山的所有权,还有利润丰富的特许权,一切都是免费的,而我现在只要求一点优惠,钱还是要付的。”吕西安抓住将军的胳膊,“与其让政府把这些资产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不如让您的朋友们得到实惠……您会发现我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可靠朋友。”
马车缓缓地停在台阶下方,坐在前座上的跟班跳下来,为将军打开车门,再放下脚踏板。
“我并不反对您买下努瓦永工厂,”这次轮到将军凑到吕西安的耳边说话了,“但是您必须明白,我已经不是陆军部长了,很快戈布莱总理€€€€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那么就是另一位总理€€€€会任命一位新的陆军部长,而这件事情就会全权由他来决定。”
“但新的陆军部长也不太可能为了这座工厂得罪您,您是当今的风云人物,有很大的可能性€€€€您日后会成为他的上司,甚至是主子。”
“当然啦,绝大多数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布朗热将军说道,“但如果这位新部长是我的对头,那么事情可就大不相同了。既然您对陆军内部的事情已经知道的如此详细,那么您不妨猜猜看,下一任陆军部长将会是谁呢?”
“戈布莱总理势必会希望任命一位自己的朋友,”一个名字闯进吕西安的脑海,“他会任命路易€€德€€索朗维尔将军。”
“而他是我的死对头,”布朗热将军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您应该听说过我们两个之间的一些小过节吧?”
吕西安点点头,没有必要装作不知道,这两位将军曾经在年轻时候为了一个交际花决斗过,这件事小报时不时地还会拿出来炒一炒冷饭。
“如果德€€索朗维尔做了陆军部长,那么他恐怕更愿意将那座工厂拍卖,即便要单独出售,也不会让您沾手,他也有他的朋友。”
“那么如果他做不了陆军部长……”
“那样的话我就会运用我的影响力来帮您疏通一下陆军部的关系,您说的对,他们不愿意得罪我,您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会愿意卖一个顺手人情的。”将军拍了拍吕西安的肩膀,“您得到工厂,而我得到一个朋友。”
“一个忠诚的朋友。”吕西安向他保证道。
“那么我等您的好消息。”将军走下台阶,登上马车,他隔着车窗向吕西安挥了挥手,马车跑起来了。
吕西安看着将军的马车消失在大门外,方才走回餐厅去。
在餐厅里,仆人们已经撤掉了甜点,给客人们送上了咖啡,当吕西安回到餐厅时,三个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然而吕西安并不打算解释,尤其是不打算当着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德€€于泽斯公爵夫人解释,于是他专心喝着自己的咖啡,对公爵夫人的眼神视而不见。
德€€于泽斯公爵夫人无计可施,未免有些不豫,她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咖啡,就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当仆人来添咖啡时,她将手放在了杯子上方,表示自己不再需要了。
这是明显的送客信号,于是剩下的三位男士纷纷站起身来,向公爵夫人告辞。
“我希望我们很快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当吕西安离开餐厅时,公爵夫人隔着房间对他说道。
“这是我的荣幸,夫人。”吕西安挤出笑容,向公爵夫人告别。
当他走到门口时,三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候了,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都站在台阶上,还没有上车。
“那么祝二位晚安了。”吕西安对这两人说道。
“您不打算讲讲刚才发生的事情吗?”德€€拉罗舍尔伯爵代表两个人一起问道。
吕西安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会很快传出去,“那你们就上我的车吧,让你们的马车跟上。”
他说着径直上了自己的车,阿尔方斯与伯爵对视了一眼,也跟在他身后上车了。
“这让我想起那次去布卢瓦的时候。”当马车驶出大门时,阿尔方斯点评道。
德€€拉罗舍尔伯爵脸上也露出转瞬即逝的笑意,“还是说正事吧。”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于是吕西安将他打算低价收购努瓦永兵工厂的计划低声重复了一遍,当他终于说完之后,他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们觉得怎么样?”
“如果您能按照这个价格吃下这家工厂,您就能净赚至少一百五十万法郎。”阿尔方斯的回答言简意赅。
“所以您觉得这是一桩好买卖了?”
“这当然是一桩好买卖,问题是太好了。”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对视了一眼,“想吃掉这块肥肉的不光是您,我想施耐德集团或是罗斯柴尔德男爵先生都会喜欢一笔这样的买卖的,恕我直言,您的资产不过是他们的零头而已。”
“的确如此,可如果布朗热将军履行自己的承诺来支持我,那么陆军部也就会支持我。财富可以换来权力,可终究不是权力,况且他们这些亿万富翁也不至于为了一百五十万法郎就要和布朗热将军对着干€€€€万一他真的掌握了大权,这些得罪了他的先生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我想吕西安说得有理。”德€€拉罗舍尔伯爵表示赞同,“只是一百五十万而已,他们很多人每年给自己支持的政治派别的捐款都比这个数要多。”
“那么现在只需要让德€€索朗维尔将军做不成陆军部长就好,”阿尔方斯吹了一声口哨,“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这位将军可不是什么检点的人,明天晚上我就可以把他的材料整理好送给您。”
吕西安不由得有些感慨,他和德€€索朗维尔将军无冤无仇,他们甚至从未见过面,而他现在却要让对方身败名裂,仅仅是为了挪开这块挡在他和一百五十万法郎利润之间的绊脚石。政客们除去自己的政治对手并非出于私怨,不过是一种需要罢了,今天他对此有了更深的理解。
“您能给我借贷一些钱吗?”吕西安向阿尔方斯问道,他知道对方会同意的,“我需要现金来买下这座工厂。”
阿尔方斯看上去并不感到意外,“您想要借多少?”
“我拿《布卢瓦信使报》的股权和我的两座葡萄园做抵押,前者值五十万法郎,后者我的经纪人估价也在四十五到五十万法郎之间,所以加在一起,抵押品的价值大约一百万法郎。”吕西安之前在计算他的资产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勉强算得上是一位百万富翁了,“您能给我多少的信贷额度?”
“我们银行通常的抵押率是百分之七十,也就是一百万的抵押品可以贷款七十万法郎,但对于您,我愿意给您一个额外的优惠€€€€我可以给您一百二十万法郎的信贷额度,每年的利息百分之四,您在十年内还清就行。”
“伊伦伯格银行总是对客户这样慷慨吗?”德€€拉罗舍尔伯爵侧转过脸,半对着阿尔方斯,露出一个高傲的冷笑。
“对我看的顺眼的人是的。”阿尔方斯不慌不忙地回敬,“如果您来借款,那么恐怕就必须公事公办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冷笑了一声,没有再反驳。
吕西安竭力让自己显得泰然自若,“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您会知道的,”阿尔方斯看了看窗外,“啊,已经到协和广场了吗?您的马车夫可以在路边停下,让我换上自己的马车……伯爵先生,您也和我一起下车吧?”
三个人在协和广场上分了手,三辆马车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第63章 狮穴
勒内€€戈布莱总理站在波旁宫的讲台上,摆弄着手里的讲稿。从他的角度看去,议员座椅上的几百双放着光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让他想起小时候去参观溶洞时,曾经见到过的那些阴暗的洞穴壁上挂着的无数蝙蝠。
今天议员的到岗率比平时高了不少,平日里稀稀拉拉的议员坐席区如今则挤满了人,有一些来得晚的资浅议员甚至不得不和别人分享座椅。人人都不愿意错过这个场合,不光是因为要投票,还为了有一场热闹可看。当今晚议会结束议程时,议员们就有足够的谈资去沙龙和俱乐部里同朋友们分享了。
在总理身后的主席台上,坐着议长和他的助手,以及两个书记员,内阁总理甚至听得到钢笔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这让他心烦意乱。在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有些羡慕英国首相€€€€至少对方在接受议会质询的时候,身后坐着的都是来自自己党派的议员,虽说忠诚度存疑,但至少会朝着对面的反对党替他喝两声倒彩。
他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议员们,这些新时代的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内阁总理就像狮群当中的头狮,最终的结局都是被挑战者撕成碎片。总理摸了摸讲台光滑的红木平面,他是第十九位坐上第三共和国总理这个位置的人,而之前的十八位总理的血都还粘在这台子上呢。
没有一个人从总理的位置上体面地退下来过,他们遭到同僚的背叛,被政治对手和媒体联手撕碎,拖着受伤的身躯躲回到阴影里去舔舐自己的伤口,等待下一个牺牲品重蹈自己的覆辙,那时或许就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勒内€€戈布莱想到了凯撒,当他走进元老院,看到议员们的袖子里露出匕首的寒光,他或许会感到震怒,而更多的则是惊讶……可我不同,总理对自己说,我知道今天会面临什么,而我却没有选择,就像在尼禄皇帝的命令下被扔进狮穴里的基督徒。
新的内阁财年将从六月一日开始,而今天已经是五月二十七日,议会却还没有通过戈布莱内阁的预算案,因此总理阁下别无选择,只能在投票表决前来到议会接受议员们的质询,虽然他十分清楚,议员们所感兴趣的绝不是预算案,他们要问的问题只是关于那位布朗热将军。
戈布莱总理想起他的政治顾问不祥的警告,“如果你要解除布朗热的职务,那么你的内阁一周内就要垮台”,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活生生的卡珊德拉。
总理感到自己的肠胃翻腾起来,他完全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布朗热将军在之前的外交风波当中表现的有多出色,就让主张妥协的内阁和总理本人显得多难堪,而他在内阁里多待一天,就是对总理本人的多一重羞辱。更不用提将军的那些演讲,这位大嘴巴所说的内容已经不能用“和内阁步调不一致”这样轻描淡写的语句来形容了,他是在公然和总理本人唱反调。如果总理不镇压这场公然的叛乱,那么他的内阁以后恐怕就要由布朗热将军说了算了。
他没有什么选择,他从来就没有过选择,甚至他怀疑他的那些前任们是否都有过选择的机会?从政就像是在波涛汹涌的西风带上驾驶木筏航行,当命运的巨浪向你席卷而来的时候你能怎么办?恐怕只能笑一笑,让自己死得好看一点。
议长用他手里的黄杨木锤子敲击了几下桌子,那声音震的戈布莱总理的耳朵一阵阵发疼,“议会现在开始审议《1887€€1888财年预算案》,勒内€€戈布莱总理在此回答议会的质询,请诸位议员注意秩序。”
议长的最后一句话实属白费功夫,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座椅上就举起了几百只手,议员们大声叫喊着,如同一群在菜市场里吆喝的菜贩子,有几位试图吸引议长注意的议员甚至站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安静,注意秩序!”议长再次敲了几下桌子,“请来自马赛的众议员克劳德€€德弗尔先生提问!”
德弗尔议员得意地站起身,挺了挺自己的肚子,他有着南方人的五官,一张脸被地中海的阳光晒得黝黑€€€€在成为议员之前,他经营着一家当地的航运公司。
“谢谢您,议长阁下。”德弗尔先生像是在演意大利轻喜剧一样,朝着议长的方向夸张地鞠了一个躬,引起他周围议员的一阵起哄。戈布莱总理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众议员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个粗俗的马赛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德弗尔先生变得愈发令人难以忍受。
“总理阁下是否愿意向议会解释,他为何解除了布朗热将军作为陆军部长的职务?人人都知道,在本届内阁里唯一的一个男子汉就是布朗热将军,而剩余的内阁成员全都是拙劣的小丑,总理这样做的目的,是由于布朗热将军的存在让他和他其余的内阁成员显得像是一群不可救药的蠢货吗?”
“议长阁下,我要抗议这位尊敬的议员所提的问题。”戈布莱总理的声音听上去机械而又乏味,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该喝口水润润嗓子,“抛开他的人身攻击不谈,这个问题本身与今天讨论的主题无关€€€€议会今天所要表决的是新财年的预算案,而不是内阁的人事任免。”
“这他妈的当然和今天的议题有关!”德弗尔先生咆哮道,他用力地在地上跺着脚,皮鞋底和柚木地板碰撞产生的敲击声回荡在大厅里,“总理阁下是律师出身,因而他想必不需要我提醒他,内阁需要得到议会的信任方可执政,这是宪法所规定的!如果他把他的内阁按照他的想法改造成了一个拙劣的乡村马戏团,那么他怎么能够站在议会面前,要求议会的信任呢?”
议员们开始骚动起来,反对戈布莱总理的议员们纷纷挥舞着手里的议程表,从总理所在的讲台方向看去,这些人几乎遍布了整个议会大厅,他们高喊着要给预算案投反对票,或是要求组织对内阁的不信任投票€€€€总之就是要让他下台才行。
“肃静,肃静!”议长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他用力敲着自己的锤子,“德弗尔阁下,请您注意您的态度和言辞,这样的言辞和您作为共和国最高立法机构一员的身份是不相称的。”
“然而,德弗尔阁下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就在这时,议长话锋一转,“如果内阁本身已经无法被本届议会所信任,那么议会当然无法通过这样一个内阁所提出的预算案,因此总理阁下需要回答尊敬的德弗尔议员阁下所提出的这个问题。”
总理用力捏紧了讲台的边缘,如果凑近了看,可以看到他手指薄薄的皮肤下面那白森森的指节,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当他终于冷静下来之后,他拿起放在他面前的那杯水,喝了一口,清凉的水顺着食道流过他的嗓子,总理感到自己又恢复了些气力。
“既然议长阁下认为我有义务解释,那么我就提醒一下来自马赛的议员阁下,请他关注昨天关于内阁的改组所发布的政府公报,里面说的很清楚€€€€布朗热将军的去职是由于他和本届内阁对于未来的愿景存在根本性的差异,这种差异已经到了影响日常内阁工作的态度。因此解除布朗热将军的陆军部长一职是必要的举措,我们也祝他在新的岗位上一切顺利。”总理知道自己的回答听上去十分没有底气,但他除了将政府公报上的文字干巴巴地重复一遍以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果不其然,这个回答在下方的议员席位上引发了一阵嘘声和哄笑声,还伴随着一些粗鲁的咒骂,当然这些不符合议员身份的言辞都被台上的书记员自动过滤掉了。
“下面请来自昂古莱姆的众议员菲利普€€勒鲁埃先生提问!”议长的锤子再次响起,他这次敲的更卖力了,简直就像中世纪围城时候撞击城堡大门的攻城锤。
“我想要请总理解释一下,他解除布朗热将军职务的决定是否和将军前段时间演讲的内容有关,”菲利普€€勒鲁埃是个驼背的小老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总理不禁怀疑他是否得了红眼病,“以及他是否认为,内阁成员也和其他的公民一样,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
“我想请这位议员设身处地来思考一下,如果他有一天成为了总理€€€€虽然这恐怕不太可能€€€€他是否会任用公然和内阁现行政策唱反调的内阁成员?”戈布莱总理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布朗热将军当然有权利发表自己的看法,但如果他的看法和内阁不一致,那么他也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个内阁里了。”
“难道总理阁下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独裁者的做派吗?”
“如果我是个独裁者的话,我也就不需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回答你们这些愚蠢的问题了,该死的!”这话一说出口总理就后悔了,但木已成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瞪圆自己的眼睛,朝台下怒目而视,如同一条试图吓退捕食者的河豚鱼。
“肃静,请总理阁下注意自己的言辞。”议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嗓子已经有点沙哑了,“请图卢兹的夏尔€€德€€谢瓦利埃先生提问。”
“请问总理如何评价布朗热将军作为陆军部长的生涯?他是否认为布朗热将军良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德€€谢瓦利埃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就像他家里酒庄出产的白兰地酒一样醇厚,他提的问题并不尖锐,然而稍不留神就会坠入陷阱€€€€若是总理为了尽快摆脱这个提问而承认布朗热将军尽到了自己的义务,那么他又如何证明自己解除将军职务的决定完全是出于公心呢?
这些该死的贵族,都是一群阴冷的毒蛇,总理心想,当他们从自己的洞穴爬出来时,就是要给你一口的时候了。
“布朗热将军的问题不是做的太少,而是做的太多了,他的确是个优秀的陆军部长€€€€在他决定把外交部长的工作也揽过来之前!”
总理勉强躲过了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自己正在失血,他看着第一排那个冲着他高喊“懦夫!”的男人,这人的五官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形了。戈布莱总理认出来,这是“保卫祖国联盟”的一位成员,这个党派的宗旨就是要向德国复仇€€€€这并不是“保卫祖国”,而是要让祖国跳崖自杀。
布朗热将军在内阁会议上张牙舞爪,可他自己非常清楚,法兰西无法战胜德意志帝国,至少在目前如此。法国的人口只有德国的一半多,这也就意味着总动员之后的兵力恐怕都达不到德国的三分之二,这还没有计算装备和工业上的巨大差距。明知道这样的事实,却不顾祖国的安危,为了自己的野心来搞这种危险的政治投机,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行为!
戈布莱总理想要将这些话讲出来,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人如何和潮流相抗衡呢?外面有几百万人将布朗热将军当作偶像,如果他今天说了这番话,那么他的政治前途就永远结束了,那些暴徒们甚至会往他家里扔燃烧瓶……不,没有这个必要,他的内阁或许撑不到明天,但二次甚至三次组阁的总理可不少,他做了一届总理,已经进入了这个圈子,那么以后也少不了东山再起的机会,没必要就此鱼死网破。
“请布卢瓦城的议员,吕西安€€巴罗瓦先生提问。”议长的声音打断了戈布莱总理的思绪,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朝议员席位上看去,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后排的座椅上站了起来,由于议会的座椅是一排比一排高的布置着,总理感到那个年轻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种感觉令他有些不快,他并不习惯被这样年轻的人俯视。
他看上去可真年轻啊,比我的儿子还要年轻。总理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位吕西安€€巴罗瓦似乎是这一届刚刚当选的新议员,他之前曾经在社交场上见过,但除了对方有一张漂亮的脸以外,总理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吕西安€€巴罗瓦看上去有些紧张,或许是没有料到议长会这么快叫他的名字?这倒是意外之喜,或许他也准备不足?
戈布莱总理挺直身子,准备迎接对方的问题。
……
“请问总理阁下目前是否已经有了接任陆军部长的人选?”从吕西安的角度,可以看到戈布莱总理日渐稀疏的头顶。无论是谁,在设计这座大厅时,恐怕都没有料到这样的座椅布置会给台上讲话的人带来多大的压力。那被众人所注视的演讲台,和法庭当中的被告席也没什么区别。
戈布莱总理清了清自己的喉咙,吕西安注意到他刚才绷紧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他一定认为这是个轻松的问题,“我向布卢瓦的议员阁下保证,内阁一贯将国家安全视为第一要务,一定会按照客观公正的标准确定新一任陆军部长的人选。”
“目前有消息称,总理阁下打算任命德€€索朗维尔将军为新一任的陆军部长,”吕西安感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像是一个记者,“请问总理阁下是否可以确认这一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