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告诉您了嘛,他是个节约专家。”阿尔方斯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第68章 利息支出
吕西安和阿尔方斯又在会议厅里坐了一会,就乘上马车离开,留下布尔热瓦先生一个人去应对这些管理人员,让他去对付这些人因为福利和收入被削减而产生的不满情绪,毕竟吕西安付给他工资和奖金,就是让他来干这个的。
目前,吕西安还需要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一段时间€€€€虽说他们日后都会被辞退,但是目前如果一次性将这些人都赶走的话,工厂的运营就会立即瘫痪,因此布尔热瓦先生打算温水煮青蛙,首先换掉一些关键岗位上的人员,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财务总监。
当天下午,吕西安从巴黎带来的会计师就接管了努瓦永兵工厂自从建成投产以来的所有账务资料。他们得到的指令是从中寻找管理层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的证据,而后用这些证据将他们合理地解雇,同时追缴违法所得。
而在这一天的晚上,吕西安和阿尔方斯在本地最好的餐厅宴请了努瓦永的市长,检察长,法院院长和警察局长,这几位本地的头面人物,在巴黎来的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实在是不算什么,因此在整个晚餐期间,他们都显得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当这顿晚餐结束时,每位离开的客人们,口袋里都多了一张一万法郎的支票,而作为回报,本地的政府和司法机关,将对全力配合吕西安对工厂的接管€€€€布尔热瓦先生所规划的私人警察力量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组织起来,在此之前,如果出现工人闹事等影响正常生产的事件,就需要本地的警察来帮忙维持秩序;同时本地的居民一直在抱怨工厂排出的烟气和排放进瓦兹河的污水,其中的挑头者偶尔也需要司法机关去和他们“讲讲道理”。
“只花了四万法郎,就能让一个城市的权力机关为你服务。”当他们走上下榻的酒店楼梯时,吕西安对阿尔方斯感叹道。
“毕竟是小城市嘛,您要在巴黎收买一个市议员,价格都比收买这四个人加起来还要高。”
“谢谢您给我找来了这位布尔热瓦先生,”当他们走到吕西安的房间门口时,吕西安说道,“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
“我很高兴他能帮到您的忙,”阿尔方斯将一只手靠在门框上,“作为回报,您不请我去您的房间喝一杯吗?”
“只是喝一杯吗?”吕西安有些怀疑,这人恐怕是另有所图。
“只是喝一杯,我说到做到。”阿尔方斯拍了拍吕西安的脑袋,“今天我们累了一天了,明天还要赶回巴黎去,我也不舍得让您太过劳累啊。”
“既然这样,那请您进来吧。”吕西安也不再扭捏,打开了房间的大门,朝阿尔方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吕西安和阿尔方斯的房间,是这家酒店最好的两个套间,分别有一间客厅,一间卧室和一间盥洗室。房间按照洛可可风格装饰,当年全盛的时候曾经被往来的旅客赋予了“瓦兹河畔小凡尔赛”的美誉,如今虽说有点老化,但墙纸都重新贴过,一些老化的家具也重新上了油漆,因此外表上还是保持了基本的体面。
吕西安从客厅的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倒了两杯酒,把其中的一杯递给阿尔方斯。
“您觉得布尔热瓦先生的这些举措,会不会有些太激进了?”吕西安喝了一口酒,抿了抿嘴唇,“如果工人闹起罢工来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您能借此机会清除一大波人了。”阿尔方斯毫不在意,“如果要实行两班倒工作制的话,本来也用不了这么多人,要是能裁掉不服管束的几百人,那就太好了。”
“新闻界不会知道吧?”
“他们不会登这种新闻的,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幕后老板都是工商业界的大人物,他们做的比您做的更过分的多,因此大家之间都有默契,不去报道这类的新闻。或许克列蒙梭这类人的报纸会说闲话,但那些看他报纸的人本来就不会投您的票,所以没什么影响。”阿尔方斯轻轻摇了摇杯子,“还是说说我们在火车上谈到的那个问题吧,我很有兴趣给您的工厂投资,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您不觉得自己慷慨的过了头吗?”吕西安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愿意投资首先是因为这工厂的确有潜力,另外就是因为我对您的兴趣了。”阿尔方斯直言不讳,“有潜力的工厂不止这一家,而我感兴趣的人也不仅仅是您一个,但二者兼具的嘛,就独一无二了。”他靠在沙发靠背上,抬起头看向吕西安,“我记得在布卢瓦的时候,您说您愿意考虑一下。”
“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吕西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您尽管考虑,我很有耐心的。”阿尔方斯淡淡一笑,并没有如同吕西安所预估的那样失望或是生气。
吕西安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倘若我最后拒绝了您,那么我们之间的商业合作会受到影响吗?”
“当然会的。”阿尔方斯诚实地说道,“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有潜力的工厂不止您这一家,有潜力的议员也不止您一位,我从中选择了您是因为我对您这个人感兴趣,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强求,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给您投资了,您说是不是?”
吕西安苦笑了一声,“您倒是真的直言不讳。”
阿尔方斯翘起二郎腿,“在这类的亲密关系上,我遵循的是十八世纪的传统:双方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我从不强迫别人,我只是提出我的条件,由他们自己选择要不要接受€€€€绝大多数都接受了。而当欲望的火焰熄灭之后,我也不吝于用一笔丰厚的补偿来和平分手,到头来所有人都十分满意。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而且我自认为我也不是个特别差的情人。”
“您这样说是让我自己考虑,实际上您并没有给我什么选择。”
“恰恰相反,在我看来您早就做出了选择,”阿尔方斯停顿了一下,像演员在独白时候用来让观众酝酿情绪的那种停顿,“您还记得去年您在报纸上发表第一篇文章的时候吗?那时候您来我的俱乐部找我借钱,想要投资突尼斯债券,那时候您就已经做出选择了€€€€您选择进入社会这个大赌场,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作为筹码来赌一把。”
“从那时候起,您有无数的机会可以退出,但是您却越陷越深了€€€€您起初只借了我十万法郎,现在您的借款是多少?足有一百七十万法郎,您用这些借款买下了庄园,工厂还有债券,如果没有这笔融资,我想您也没办法抓住这些好的投资机会。”
“您的这些话听上去可有点像是威胁。”
阿尔方斯夸张地摊开双手,“当然不是威胁,即便您最后拒绝我,我也不会从您的生意里抽贷把您搞破产了。”
“您只是不再给我优惠的贷款而已,”吕西安说道,“这很公平,事实上我得说,这十分慷慨。”
“是吗?那我得谢谢您的称赞。”阿尔方斯将杯口朝向吕西安,示意对方给他再倒一杯,“但是您看,我们整个经济结构的中心就是银行,一切的工商业都像是嗷嗷待哺的小猫,挤在这只名为“银行”的母猫的乳头之下,试图吸吮一些被称为“融资”的乳汁。有了融资,工厂就能扩大生产,商人就能开更多的分店;可若是无法融资,那么工厂就要停产,商号也要歇业。银行是经济生活的指挥者,靠着这根名为融资的魔杖,它就能决定产业的兴起和衰落。”
“您现在从我这里融资了接近一百七十万法郎,但是您用来做抵押的财产只有七八十万法郎;如果按照银行同业的抵押率,您的这些抵押品最多能换来五十万法郎的贷款。”
“那么我就没有机会买下这家工厂了。”
“正是如此。现在您有了这家工厂,您要扩大生产,那么就需要更多的资金。如果您去找罗斯柴尔德先生或是兴业银行,用这家工厂来做抵押贷款的话,他们首先不会给您的工厂一个可观的估值€€€€您的工厂本来或许值四百万,但是他们只会承认它值三百万,而能够给您的贷款就只有两百万出头。”
“可如果您答应了我的建议,那么我可以给您投资五百万,这些钱作为投资您不需要偿还,并且我们可以签订法律文件,指明我不会干涉您对工厂的经营,只每年按照比例收取分红。”
“五百万?那您就是这家工厂的第一大股东了。”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可以把两百万作为投资,三百万作为借款。您看,您从我这里借款条件都好商量,难道您会放弃几百万去选择其他银行吗?不,我不这么认为。”阿尔方斯胸有成竹,“您尽管考虑,但是我确信您一定会答应的。”
“所以如果我想要这五百万,就得答应您的要求。”
“既然您非要这么说的话,是的。”阿尔方斯微微颔首,“我给您充分的考虑时间,您可以充分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出决定。”
“所以您要用五百万法郎来买我。”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恭维才对,您的身价可比许多王子公主还要高了,在太阳王那时候,卢森堡元帅给他的儿子买下博福尔公爵的爵位,也不过花了四十六万里弗尔;当年路易九世国王落在埃及人手里,他的赎金价格也不过是八十万金币,您的身价值五百万,这很可观。”
吕西安想起他第一次去找阿尔方斯的那个晚上,是啊,若是他想要拒绝,那时候就该拒绝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他选择了一条通向金钱和权力的捷径,如今要抛弃掉这一切,他又怎么会甘心呢?
“您在第一次借给我钱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吧?”
阿尔方斯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果然,这只蜘蛛从一开始就已经在织网了,如今可怜的牺牲品已经彻底被缠在网子里面,动弹不得。
阿尔方斯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站起身来,“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就不再打扰您的休息了,什么时候您想要那五百万了,只要说一声就好。”
“所以您今晚不会……”吕西安的脸红了。
“怎么,您希望我留下来吗?”阿尔方斯朝吕西安走近一步,他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当然不是。”吕西安低下头,“那么也祝您晚安吧。”
“在那之前,作为对我帮助了您这么多的回报,您不介意给我一点甜头吧?”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吕西安的下巴,“一个晚安吻,作为利息,怎么样?”
吕西安想要甩开对方的手指,但鬼使神差地,他却轻轻点了点头。
阿尔方斯轻轻俯过身来,吕西安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您又不是要上断头台。”阿尔方斯的语气既像是请求,又带着一丝命令,“睁开眼睛,看着我。”
吕西安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自己的脸在阿尔方斯的瞳孔当中反射出来的倒影。两个人的鼻尖碰在一起,阿尔方斯的胡茬轻轻摩擦着吕西安的脸,令他有些发痒。
银行家的嘴唇落在他的嘴唇上,吕西安闻到白兰地的酒气,微微有些辛辣,却没有那样的锋芒毕露,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两个人的嘴唇只是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就像在水面上跳跃的蜻蜓一般。
阿尔方斯是个银行家,而银行家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他从吕西安那里索取的利息,就是一个简单的晚安吻,不多也不少。
“那么,这次真的是晚安了。”阿尔方斯朝吕西安挤了挤眼睛,退出了房门。
等银行家走后,吕西安还怔忡地站在原地,在阿尔方斯的嘴唇从他的嘴边抽离的那一瞬间,他内心深处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想法€€€€他想要更多,而且……这甚至不只是为了钱,即便没有那五百万的贷款,或许他也愿意让刚才的一切再发生一次。
第69章 罢工
吕西安皱着眉头,看着镜子当中自己的黑眼圈,拜阿尔方斯的那个晚安吻所赐,昨晚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如同掉进兔子洞当中的爱丽丝,吕西安昨晚也陷入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梦中,而这些梦的共性,就是都有阿尔方斯的身影:他时而是张牙舞爪的债主,挥舞着巨额的账单逼迫他还钱;时而又是善解人意的情人,轻轻用手指勾弄着他的一缕头发,脸上带着邪魅的微笑,看上去就像用美色诱惑牺牲品的蛇妖。
由于这些离奇的梦,吕西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晚上,等他醒来时,他感觉似乎比起昨晚还要更加疲惫。
他不想让阿尔方斯看到这番景象,于是就按铃让人给他把早餐送来,自己不换衣服在房间里用早餐,可他刚吃了一半,阿尔方斯就不请自到了。
“您最好去换下衣服。”阿尔方斯进了门,上下打量了一下吕西安的睡袍,“怎么,昨晚您没睡好吗?”
吕西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得意,他刻意地咳嗽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吃完早餐就去换。”
“您恐怕得现在就换,”阿尔方斯坚持,“布尔热瓦先生来找您了,我不想让他看到您穿睡袍的样子。”
“我还没答应您的提议呢。”吕西安低声抱怨道。
“直到您拒绝之前,我都坚持这一点。”
“好吧,”吕西安叹了口气,朝后推开椅子,“可这么早,他来找我做什么?”
“那些无套裤汉造反,攻占了巴士底狱。”
吕西安如坠五里雾中,“什么?”
“我是说您的那些工人们罢工了,他们占据了您的工厂,不让没有参加罢工的工人进入厂区,如今工厂已经被瘫痪了,所有的生产线都停了下来。”
吕西安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所以他们在暴乱吗?”
“不,陛下,这是革命!”阿尔方斯说了一句俏皮话€€€€当年路易十六国王被从睡梦当中叫醒并告知巴士底狱被攻陷的时候,德€€拉罗什福科公爵说出了这句名流千古的对答。
“这一点都不好笑。”吕西安瞪了阿尔方斯一眼,回到卧室里,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当他回到客厅时,布尔热瓦先生也已经进来了。
“我期待您对如今的局势作出解释,布尔热瓦先生。”吕西安此时正一肚子邪火,看到这个始作俑者,实在忍不住要刺他一下。
“看起来我们昨天见到的那位工人联合会的主席先生不甘于就这样从舞台上退场,”布尔热瓦先生同样脸色阴沉,昨天还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银色头发,如今也有几缕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挂在额头上,让吕西安想起被飓风袭击过后的棕榈树的树冠,“他组织了他的会员们进行罢工,还在厂区设置了路障,用一些垃圾和废旧材料堆成了简陋的街垒,其他没有参加罢工的工人都被堵在了工厂以外。。”
“怎么,连街垒都堆出来啦?”吕西安大为惊愕,这看上去真的像要爆发革命了。
“好消息是他们手里没有能用的武器。”
“您是不是忘了,这是一家兵工厂?”
“工厂里的确有不少库存的步枪,甚至还有一批大炮,但是因为没有订单,弹药的生产线已经几个月没有开启过了,因此他们只能拿步枪当作棍子来用。”
“是啊,这真是个好消息。”吕西安冷笑了一声,“要是我引起了革命,恐怕就要和基佐一个下场了。”这位奥尔良王朝的末代首相直接导致了二月革命的爆发,也让如今的巴黎伯爵的祖父路易€€菲利普国王不得不逃亡英国,而他自己也就此告别政坛。
“您昨天和本地的官员们都见了面,用一笔可观的资金购买了一份人寿保险。”布尔热瓦先生提醒吕西安,“如今是兑付这张保险单的时候了。”
“您要让市长派警察去驱散他们?”吕西安因为这个建议打了一个寒战。
“维护社会秩序,保护合法的财产,这正是本地政府的职责。”阿尔方斯插言,“这种时候可不能犹豫,要是当年路易十六有魄力及时向巴黎人开枪,恐怕现在大家还要高喊‘国王万岁’呢。”
吕西安本能地想要拒绝这个建议,但他的理智却告诉他别无选择。
“我已经让人去请市长来了,他应该很快就到。”阿尔方斯又补充道,吕西安的后路被彻底切断了。
“可如果他不愿意派出警察怎么办?”吕西安问道,“他的确收了钱,可是他也可能不愿意为我们办事。”
“我一直觉得比起礼物,把柄更能让别人顺从您的要求。”阿尔方斯轻轻摇了摇头,“这世上许多人都是贱骨头,吃硬不吃软,就像有的狗,您给了它骨头它还要冲您呲牙,给它一脚它反倒就开始围着您的裤腿撒娇了。”
“所以您手里有他的把柄?您不是昨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吗?”
“我昨天和他吃饭的时候注意到一些有意思的现象,于是就让人做了一点小调查。”阿尔方斯耸了耸肩,“都是些公开的东西,今天早上就查到了,但将这些信息拼凑在一起,就能得到些很有趣的推断。”
“我还是不明白,”吕西安接着摇头,“而且您为什么要收集他的把柄?”
“我收集一切人的把柄,这些信息或许某个时候就会派上用场,您看,现在不就用上了吗?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识相些,别非要闹的自己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