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第59章

“正是如此,于是他就要威尔逊先生退还两个档次的勋章之间的差价,也就是五万法郎,但是威尔逊先生不肯退钱€€€€我猜这些钱他已经花光了,如果要退钱的的话恐怕也得等到下一次授勋的时候,那时他才有新的进账。”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我给费希尔先生补上了这五万法郎的差价,承诺年底授勋的时候,给他一枚更高级的荣誉团司令官勋章。”阿尔方斯十分得意,“您看,只要给了别人想要的,您也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费舍尔先生写的举报信,他还给了我威尔逊先生签名的收条。”

“还有收条呢?”

“是啊,威尔逊先生似乎打算把出卖勋章做成一门正规生意。”阿尔方斯从桌子另一边探过身子,将举报信递给吕西安,“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为了一个金属的小饰品花掉十万法郎,这个钱够买下几颗榛子大小的钻石了。”

吕西安看着举报信上的内容,“这样一来,总统也难辞其咎了。”

“他当然难辞其咎,所有的勋章都是以他的名义颁发的。”夏尔看向阿尔方斯,“那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要您写一份相关的报道,署您的名字,发表在明天《今日法兰西报》的头版上;除此以外,您再替吕西安写一篇评论,署他的名字,登在您的报道下面,我们做一个大的专题,之后的几天都一直跟进。”

“您是不想让总统和他的女婿活了呀。”吕西安将举报信递给夏尔。

“当您要和某个人为敌的时候,一定要把事情做绝,一条蛇打不死,也许会反过来咬您一口。”阿尔方斯的眼睛在头顶倾泻下来的灯光下显得那样明亮,“现在可不是手软的时候,威尔逊先生不过是一条小鱼,我们要用这条小鱼钓起总统这条大鱼,继而让共和派声名扫地€€€€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

夏尔的刀叉被他扔在了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现在就去写。”他难掩兴奋,“不是每天都能碰到这样的大新闻的。”

“您知道书房怎么走,”阿尔方斯朝着吕西安挤了挤眼,“我们在这里等待您的大作€€€€我们都很期待读到它,而到了明天,整个法国都会读到它。等到格雷维总统入了土,您的这篇文章也应该刻在他的墓碑背面,作为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女婿的报偿!”

第77章 议会调查

第二天早上,吕西安在早餐桌上津津有味地阅读了当天的《今日法兰西报》,他一眼就看到了头版上威尔逊议员的照片,而在照片的上方是一行加大加粗的铅字€€€€

“爱丽舍宫丑闻 总统女婿涉嫌荣衔交易”。

“€€€€昨日,本报获知一条令人震惊的新闻,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群潜藏在总统府爱丽舍宫内部的蛀虫,将国家的最高荣誉勋章公然出售以谋取私利,而这个团伙的核心人物,即为总统的女婿,众议员威尔逊先生。”

“€€€€消息灵通人士称,威尔逊先生的勋章买卖,已经形成了规模化的产业,有数名掮客长期活动于巴黎和外省,所出售的勋章总数达到两位数,获勋章者当中不乏在各地声名卓著之要人,一些人甚至在地方和巴黎的政府机构当中担任要职,并在舆论界里享有显要地位€€€€”

“€€€€向本报举报的费舍尔先生,已将其与威尔逊议员的往来交易相应文件(包括议员亲笔签名的收条)交予本报,本报为承担社会责任计,将在今日报纸发售后立即将相应证据移交巴黎首席检察官阁下€€€€”

“€€€€威尔逊先生之经济状况,在公众当中已经并非是秘密,本报的读者想必不会忘记去年本报对加斯科尼粮秣案的有关报道,其中不翼而飞的四十万法郎公款,就和威尔逊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笔公款的下落至今仍是谜团€€€€”

“€€€€昨日深夜本报获得了目前正在克莱蒙费朗担任第十六军团司令长官的布朗热将军对此事的评论,他称这样的丑闻‘骇人听闻’,将如今的共和国描述为‘一棵正在腐烂的参天大树’。本报记者昨晚也联系了布卢瓦城的众议员,吕西安€€巴罗瓦先生,他慷慨地同意为本报撰写评论文章,读者可在本版下方阅读巴罗瓦议员的评论€€€€”

吕西安将视线往下移动,果然夏尔以他的名字写的那片评论文章,就跟在报道的后面。

“€€€€荣誉团勋章作为国家的最高荣誉,由拿破仑皇帝创立以奖励为国家做出杰出贡献之人,而如今我们却惊讶地得知,这高贵的标志竟然成为了一些人用于谋求私利的工具,这令那些为法兰西献出鲜血,做出贡献的获勋章者作何感想?”

“€€€€这所谓的‘勋章丑闻’,正是充斥着第三共和国的腐败的典型代表!共和国就像是癌症晚期的病人,腐败已经扩散到了国家的每个角落,一切的荣誉,道德,都成为了交易的筹码,在这里,金钱才是一切!这样的胡作非为,已经到了何等猖獗之程度!”

“€€€€法兰西民族是高贵的民族,我毫不怀疑,她将会重新夺回往日的荣光,然而在此之前,像威尔逊先生这样的罪魁祸首,必须被清除掉!正因为有了这些蛀虫,法兰西这棵参天大树才会从根部开始腐烂,如果我们再不做点什么,那么用不了多久,这棵大树就会轰然倒塌!”

“€€€€除此之外,我想每个人都会在心里产生疑问:是谁给了威尔逊先生插手授勋名单的权力?这一点不言自明,荣誉团勋章的颁发,是属于总统的权力,而威尔逊先生正是格雷维总统的女婿。如果格雷维总统珍惜自己的名誉的话,他就需要向全体国民做出解释。”

“€€€€我期待当局和议会能够对此次事件表达出真正的关切,并组织一次独立的,公正的调查。荣誉团勋章曾经骄傲地佩戴在拿破仑,雨果,拉马丁和夏多布里昂的胸前,不能因为某些蛀虫的蝇营狗苟而被玷污,这样的耻辱必须被尽快洗雪。作为一名荣誉团骑士勋章的获得者,我期待荣誉团勋章的获得者们能够如拿破仑皇帝所说的那样€€€€‘成为巨大而坚实的花岗岩,作为法国的地基’,到了那一天,我也就能再次骄傲地将这枚勋章佩戴在我自己的胸前了!”

夏尔的文笔还是和往日一样犀利,吕西安毫不怀疑,这张薄薄的报纸将成为政治上的烈性炸药,威尔逊议员毫无疑问是要被炸的粉身碎骨的了,他的岳父总统即便能侥幸逃过去,也免不了沾上一身脏水。

正如吕西安所说的那样,这篇文章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即便是在平日里端着架子的议员们当中也是如此。许多议会的成员都提前来到了会场,就像是他们家里大清早去赶早市的女仆,去和自己的熟人谈论这个引发舆论强烈关注的可悲事件。

在污泥浊水的政坛当中,儒勒€€格雷维总统的道德一直被认为是无可指摘的,这个共和派巨人身上唯一的阿喀琉斯之踵,就是他那不争气的女婿。在圈内人看来,威尔逊议员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总有一天会把自己连同岳父一道,炸的飞灰烟灭。

除了议员和总统以外,在这些谈话当中出现的最多的,还是吕西安€€巴罗瓦的名字,这个新当选的议员通过几次无情的揭露,将公众的注意力牢牢地吸引在自己身上,而在政治的角斗场里,曝光度就是一切。

议员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他们手里拿着今天的《今日法兰西报》,有人在低声读着报纸上的文章,也有人在发表议论€€€€当吕西安在下午两点抵达议会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面。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吕西安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他注意到威尔逊先生还没有来。

当议会开始开会时,威尔逊先生依旧没有现身,议员们和自己的邻座交头接耳,许多人都认为他今天恐怕不会来了€€€€或许他已经乘火车一路逃到国外去了,因此当威尔逊议员在两点半的时候进入会场时,众人的惊讶是可想而知的。

那时许多人都没有想到,威尔逊先生竟如同被刺杀那天早上的凯撒一般,对自己将要在国民议会里面临的情况一无所知。此公虽有个议员的头衔,但从未试图在政治上谋求什么影响力,这个头衔不过是一个用来撑门面的工具罢了,因此他也并不像议会里的同僚们那样有经常读报的习惯。

威尔逊先生前一天晚上是在他情妇的家里度过的,他的情妇是内政部一个公务员的妻子,长得十分貌美,她和她的丈夫一起住在里沃利街一座三层房子的顶层上。那位丈夫热情地欢迎威尔逊先生成为他们家庭的一员,甚至允许妻子的情夫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一起来自家寻欢作乐,而作为回报,他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自己一直觊觎的科长的职位,而且据说很有可能当上一个实权部门的处长,正如同那句谚语所说的那样€€€€有失必有得。

于是在酒精和烟草的作用下,威尔逊先生昨晚一直闹到凌晨四点,而今天早上他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他在那位公务员的房子里吃过午饭,那间房子就像大多数中产阶级的居所那样,装饰成一派冒充奢华的排场,可是要细细观察,就能发现主人试图掩藏住的那股寒酸之气。

午饭后,议员阁下又和情妇温存了一会,才乘车去议会,而当他到达波旁宫时,会议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因此他也就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天的《今日法兰西报》。

威尔逊先生并没有注意到众人冷淡和打量的目光,他不住地打着哈欠,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持续地往外流着眼泪,眼皮也因为他总是揉眼睛而发红。他长得很高,却很瘦,如同有人用力拉着他的四肢,将他像面团一样拉长了,一个这种形象的人应当出现在风化法庭上,而不是在国家的立法殿堂里。他来议会基本上只是虚应故事,人人都不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他就像巴尔扎克所说的那样,只有吃喝玩乐的精力,而在别的事情上基本上是一个白痴。

国民议会的大厅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然而正如同平常那样,没有人愿意率先发难,许多人把目光投向吕西安,然而这位始作俑者却像雕像一样在自己的座椅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发言的意思。

吕西安的确不打算发言,他已经在报纸上发表了尖锐的评论,如果今天再主动发难,未免显得过于咄咄逼人。所幸想要看到威尔逊先生和总统倒霉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很确信即便他不发起攻击,也有人会按捺不住的。

果然,一位身穿军装的议员从自己的议席上站了起来,这是著名的布罗伊将军,他是第二帝国时代发迹的一位著名的军人,在1859年的马坚塔战役里,他率领龙骑兵营冲进奥地利人的侧翼,身中十二处枪伤和刀伤,几乎没了命。在战役结束后,经麦克马洪元帅保举,拿破仑三世皇帝亲封他为男爵,授予荣誉军团司令官勋章,此时这枚项链式的金质勋章就挂在他的脖颈上。如今他已经退役,在国民议会当中也不属于任何派别,因此也有着公正的名声,由他来打响这一炮,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国民议会的大厅里虽然放了冰块用来降温,但那一点的冷气实在是杯水车薪,就如同老太太临终前的喘气一般微弱,然而布罗伊将军依旧穿着第二帝国时代的全套陆军上将制服,而这一身衣服也能够为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增添分量。

他迈着军人沉稳的步伐走上演讲台,当他踏上演讲台时,年迈的将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威尔逊先生,而蒙在鼓里的威尔逊先生看上去十分迷茫。

“诸位同僚!”将军的耳朵因为长期的炮声折磨而有些耳背,因此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洪亮,“今天我站在这个神圣的演讲台上,是要讲一件重要的大事,这件事不但涉及到这个议会和政府的荣誉,更涉及到法兰西国家和民族的荣誉!”

到这个时候,威尔逊先生依旧对此不甚在意,但当将军像他当年在战场上挥舞国旗一般,在空中挥舞起那份《今日法兰西报》,并说起威尔逊议员的名字时,威尔逊先生一下子神色大变,他的脸色比报纸还要白,就好像是吸血鬼刚刚吸干了他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液。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这时他似乎才发现,每位议员的手上似乎都拿着一份同样的《今日法兰西报》。

“作为荣誉军团的成员之一,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伟大的拿破仑皇帝所设立的,用来构筑国家基座的荣誉组织,如今却充满了不诚实的行贿者,他们给某些人的女婿送上一笔脏钱,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将这枚军人们献出鲜血方能得到的勋章趾高气扬地佩戴在自己的胸前。”布罗伊将军越说越激动,他嘴角白色的泡沫也越积越多,“我不愿意和这样的人为伍,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他将脖子上挂着的勋章项链一把扯了下来,朝着威尔逊先生的方向丢了过去,威尔逊先生躲闪不及,那勋章正中他的额头,让他发出一声惨叫。

“请注意秩序!”议长不痛不痒地敲了几下锤子,但并无斥责将军的意思。

“我要求我尊敬的同僚对此作出解释!”将军越说越气愤,“他能够向议会以自己的名誉担保,这份报纸上有关他出售荣誉团勋章资格的报道纯属捏造,他从没有利用过自己岳父的影响力为自己谋取私利吗?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他就没有资格成为国民议会的议员!”

大厅里传来喝彩,那些平日里就对总统和他的派别不满的议员们,此时抓住了这个机会,大声鼓噪起来:“保证!保证!”

威尔逊先生此时已经瘫软在了椅子上,几个议员就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叫着,无数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总统的女婿被彻底压垮了。

“议长先生,”威尔逊先生用手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支撑着,勉强让自己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发哽,听起来好像有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我……请诸位不要被这谎言所迷惑,毫无疑问,这是我的仇敌策划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要对付我和总统阁下。“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嘘声,布罗伊将军大声咆哮着,“您用不着一口一个‘总统阁下’,不需要您提醒我们也知道您是他的女婿!”

笑声几乎要把大理石的屋顶掀翻,“我们要的不是辩解,是保证!您能以自己的名誉保证这指控不是实情吗?我要求举行一次独立的议会调查,您愿不愿意让调查组证明您的清白,请您回话!”

“说的对,要举行独立调查!”布罗伊将军的话引起了一阵附和。

“我不觉得为了这种无端的流言而大张旗鼓地搞一次调查会有什么必要……‘威尔逊先生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立即被嘘声淹没了。

议长又用锤子敲了几下桌面,“在座的各位是否同意,由议会组织一个独立调查组,对威尔逊先生的品行和他在荣誉勋章的颁发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进行审查?”

“同意,同意!”支持举行调查的议员们大声呼喊着,而那些格雷维总统一派的议员们虽然不情愿,但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那么我们现在进行表决,支持的议员请站起来,反对的议员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吕西安站了起来,他看到六百多名议员当中绝大多数都站了起来,只剩下稀稀拉拉不到一百个人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像是奶酪上的孔洞一般。

“动议通过!”议长再次落锤,“议会将要组织调查组,并会在适当的时间举行听证会。”

第78章 与“虎”谋皮

当动议通过之后,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威尔逊先生好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朝着会议厅的出口走去,那里的执达吏迟疑了片刻,还是为他拉开了门。

在这出戏的小高潮结束之后,余下的议题就显得索然无味了,于是议员们也陆续从旁门溜了出去,就像在歌剧院里观众们看完最经典的唱段就离场一样。

会议厅外面挤满了记者,他们像是鲨鱼一般,闻到了正在这座建筑里扩散的血味。在门厅和柱廊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讨论着今天的这项动议,以及它对如今已经十分脆弱的共和国将带来何种影响?第三共和国的内阁虽然如夏天的飞虫一样普遍都活不过半年,但总统的任期之前还算是较为稳定的,儒勒€€格雷维总统在爱丽舍宫里已经任职八年之久,许多人都已经习惯了由他来担任法兰西的最高元首,他会因为女婿的丑闻而辞职吗?那么谁又会继任他?

当吕西安走出会议厅的时候,这些记者们立即一哄而上,“男爵先生,请等一下,请谈谈您的看法吧?”

“我认为刚才发生在会议厅里的一切都令人感到痛苦和尴尬,”吕西安用有些悲伤的声调对《费加罗报》的记者说道,“法兰西和议会的荣誉如今落到了泥坑里,从今以后,公众绝不会对这个机构抱有信任了,而他们也完全有理由这样做。”

“您认为牵扯到这件丑闻当中的人有多少?这件事情总统阁下参与了吗?”这是《号角报》的记者,这份右翼的报纸一贯对温和派的格雷维总统没有什么好感。

“我期待议会的调查和听证会能为我们揭开谜底,但我想,如果说当岳丈的对女婿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这也未免有些不合常理,对不对?”

“那您觉得总统应当辞职吗?”

吕西安大笑起来,“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不是吗?”

“那您会参加议会的调查组吗?还是您认为您应当避嫌?”

“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会主动去寻求进入调查组,我加入议会只是为了服务我的选民们,而非去打击某个人,但如果我服务国家和人民的最好方式,就是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外科医生那样,准确而无情地将社会肌体上的疮疤挖出来€€€€那么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承担起这个责任。”

说完,他朝议员们微微弯腰致礼,满意地朝大门口走去。

他上了等候在议会台阶下面的自己的马车,刚要关门,车门却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了。

“您刚才对付那些记者们的手腕可真妙。”乔治€€克列蒙梭那低沉的声音从车门外传来。

“承蒙您的夸奖。”吕西安朝这位“老虎”微微笑了笑,他的目光移向对方抓着车门把手的那只右手,“不知道您有什么指教?”

“您不介意用您的马车带我一段吧?”克列蒙梭压低了声音,“我正好也有些话想和您谈一谈呢。”

一个难以拒绝的要求,“您告诉车夫地址,我送您回您家里去。”

克列蒙梭走到前座旁,和车夫说了几句话,随即又走回来,跳上马车,随手拉上了车门。

“您今天大出了一场风头啊,”当马车开始行进时,克列蒙梭先生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在手里转动着,“那位布朗热将军一定对您的表现非常满意。”

“我完全是为了法兰西的利益服务。”吕西安回敬道,“您自己也是个医生,我想您一定比其他人都要明白,医治社会的疾病和医治人身上的疾病,本质上是一致的€€€€当您看到肿瘤时,就把它切掉,这样整体才能够存活。”

“我的确不喜欢那位威尔逊先生,但说他是肿瘤未免言过其实了,”克列蒙梭先生露出一个不屑的微笑,“他充其量算是牛皮癣,看上去恶心人,但实际上除了让人发痒,也算不得什么。”

“那么治疗总比放任不管要强。”

“这一点我同意,可您在无情地根除一种疾病的同时,却在传播着另一种更危险的疾病,这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应当做的啊。”

“我不想装作我没听懂您的意思,”吕西安说,“但在我看来,您开始传播这种病原体的时间,远比我要早得多,如果没有您,这疾病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我每一天都在为此懊悔。”克列蒙梭先生的声音变得更粗了,似乎他的喉咙里卡着一口痰,却一直吐不出来,“如果您还有一点良心的话,您有一天也会后悔莫及的。”

“我发现我很难跟上您的思路。”吕西安打了个哈欠。

“您想要对付的并不是威尔逊先生,他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可怜虫,别人对他感兴趣,都是为了他的那位岳丈,您也不例外€€€€您和您幕后的人真正想要对付的是总统。”克列蒙梭的鼻孔因为激动而微微张大,“通过削弱总统,您也就削弱了共和国。”

吕西安显得非常平静,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就算是吧,可这些事和您有什么相干呢?您和您的左派朋友们,不是对格雷维总统也没什么好感吗?要我说,无论总统或是共和国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他们都是咎由自取。”吕西安摇了摇头,“这个共和国就像孩子们用纸牌搭成的房子,只要命运轻轻吹一口气就会土崩瓦解。再说,您可是加入过巴黎公社的人,而第三共和国的洗礼,就是在您同志们的血泊里完成的,您又何必在乎这个共和国会不会垮台呢?”

“我既不喜欢总统,也不喜欢第三共和国。”克列蒙梭庄严地挺起胸脯,“但它就像是一把锁,将一些更加不堪的东西锁在了箱子里,比起将箱子里的东西释放出来,我还是更倾向于维持现状。”

“您和您的保王党朋友们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这只老虎接着说道,“布朗热将军不是拿破仑,也不是蒙克,他就像个气球,只要拿针一戳就会破掉。这个煽动家利用了法兰西民族对现状的不满,但他只会煽动情绪,如果让他当了权,他根本没有能力解决国家的问题,他只会加速让国家走向毁灭。”

“您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吕西安提醒他,“之前您还支持布朗热将军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他是一位忠诚的爱国者,是‘法兰西民族精神的传承者’,如果您不记得的话,可以看看您的那份报纸之前的文章。”

“那是因为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克列蒙梭用手杖的尖端猛戳了一下车厢的地板,吕西安甚至觉得他要在车底钻出一个洞来,“如果他在法国当政,那么最开心的就是德国的俾斯麦了。这个老奸巨猾的混蛋,1875年的时候就想对法兰西再来一次他所说的‘预防性战争’,如果您的布朗热将军上了台,那么他可不缺机会了!布朗热这个白痴天真到极点,竟然通过煽动和德国开战来给自己增添声望,这是自杀行为!德国人会给我们再重复一次1870年的羞辱,我们上一次丢了阿尔萨斯和洛林,还赔了五十亿法郎的款子,这一次还要赔进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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