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第87章

“这不太好吧……”吕西安有些纠结,“代表团的其他人都会乘船。”

“可他们没人像您这样晕船。”德€€拉罗舍尔伯爵突然开了腔,“我也赞同伊伦伯格先生的意见,您应当做火车回去。”

吕西安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伯爵真的亲口说出来他“同意阿尔方斯的意见”,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从来没有过?

阿尔方斯诧异地看了看德€€拉罗舍尔伯爵,“既然您也这么说……”

“我想,您的车厢里可以给我准备一个位置吧?”伯爵的下一句话让阿尔方斯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您不需要陪您的部长一起吗?”

“用不着,他能照顾好他自己。”伯爵耸耸肩膀,“况且他很快就不是部长了。”虽然弗卢朗部长在彼得堡取得了非凡的成功,但根据从巴黎传来的消息,他所在的内阁刚刚组建不到三个月,就又到了垮台的边缘,这即使在内阁很难维持六个月的第三共和国里,也算是短命的了。或许等弗卢朗部长回到巴黎时,他会发现他已经丢掉了外交部长的职位。

“既然您这么说了的话……”阿尔方斯很不情愿,但他也没办法直接拒绝伯爵,那就显得太失礼了。

阿列克谢的目光先看看伯爵,又看了看阿尔方斯,最后向吕西安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吕西安叹了一口气,与晕船相比,与这两个人在车厢里共处几天,恐怕要更恐怖些。

第117章 火车旅行

在法国舰队载着代表团的其余成员离开圣彼得堡的当天晚上,吕西安,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也来到了火车站,阿尔方斯所包租的车厢正停靠在月台上等待他们的到来€€€€这几节车厢孤零零地挂在一台火车头和煤水车的后面,组成了一列专列。

“我还以为会是挂在列车后面的两节单独的车厢呢。”吕西安对阿尔方斯说道。

“那就意味着我们要在中途停站,按照我现在的安排,我们除了必要的加煤或是换车头,过海关以外,到巴黎以前都不需要停车。”

“您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事情要回巴黎去做吗?”吕西安猜想恐怕是阿尔方斯有生意上的事情要急着回去处理,或许他在交易所又要有一番大动作?

“的确,我希望我们能赶在代表团的其他人之前抵达巴黎,”阿尔方斯显得很愉快,“我已经做了安排,各大报馆的记者都会在巴黎北站的站台上等候我们,您可以在路上准备一下您到时候要发表的谈话。”

吕西安愣了片刻,随即他就明白了阿尔方斯的打算,“您是打算让我……”他看了一眼德€€拉罗舍尔伯爵,“让我们被当作这次谈判的最大功臣。”

“如果你们和弗卢朗部长一道乘船的话,等到你们抵达巴黎时,在报纸上出风头的人就变成他了。”阿尔方斯压低声音,“轮船每小时最多走三十公里,从圣彼得堡到勒阿弗尔港要走五天的航程,从勒阿弗尔到巴黎又要半天……可火车每小时可以走六十公里,沿途不停站的话,我们只要两天三夜的时间就能回到巴黎,您会比他们提前两天接受报纸的采访。”

“那么当弗卢朗部长还有其他人抵达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对这消息丧失兴趣了。”吕西安用一种受眷顾的幸运者常有的那种讽刺语气说道,“部长可不会高兴的。”

“随他去吧。”德€€拉罗舍尔伯爵抿了抿嘴唇,这动作让他的额头上被挤出来了一道皱纹,从他的语气当中可以清楚地听出来,他已经把弗卢朗部长当成是一个政治上的死人了。

他们绕过月台上成堆的行李,走到了自己的车厢旁边€€€€这趟专列供乘客们使用的,是一节卧车外加一节餐车,还有一节车厢是供仆人和列车员们乘坐的。

“可其他人不会怀疑我们乘火车的动机吗?”吕西安又有些不确定了,火车和轮船的运行速度,应当是任何人都能够计算出来的。

“他们都觉得我这样做纯粹是因为您晕船的缘故:来的时候您吐的昏天黑地,这是大家都看见了的……况且,”阿尔方斯扫视了一眼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方额头上的那道皱纹比刚才更深了,“他们都看得出来我们之间的事情,因此只会惊叹我用了这么大的成本来讨您的欢心,不会去想其他的。”

阿尔方斯平日里花花公子的形象,此时倒成了用来遮掩他真实目的的绝妙伪装,这不由得让吕西安心生疑窦:他平日里展现给外界的形象,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又是假呢?

“您倒是会算账。”他听到德€€拉罗舍尔伯爵咕哝着,踏上了卧车的踏板,看得出伯爵虽然对阿尔方斯的算计行为不以为然,但毕竟算是欠下了一个人情,因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阿尔方斯所包租的这节卧铺车厢,有六个头等包厢,从前到后按一号到六号编号。吕西安选择了位于中间的三号,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则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两边的二号和四号。

“我们没必要挤在一起,”阿尔方斯眯起眼睛,看向拉开四号包厢门的伯爵,“最那头的六号包厢会安静一些。”

“那您完全可以住到那里去。”德€€拉罗舍尔伯爵说完,就拉上了包厢的门。

阿尔方斯冷笑一声,看向吕西安,“这个人可真别扭。”

你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吕西安同样在心里冷笑,“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他说着就跨进自己的包间,正要关门,门却被阿尔方斯伸出来的一只手顶住了。

“您还有事吗?”吕西安用力打了一个哈欠,“已经快到午夜了,请您原谅,但是我实在是很想睡觉。”

“快到午夜?”阿尔方斯掏出怀表,打开表壳,朝吕西安晃了晃,“现在还不到十一点。”

“可是我的确……”

“您忘记了我们之前所达成的条件吗?”一丝无法克制的微笑浮现在阿尔方斯的嘴角,吕西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阿尔方斯顺势进入了包厢,“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不对?”

吕西安吓得全身发抖,“您疯了吗?”这些包厢之间只有薄薄的墙壁作为阻隔,若是按照阿尔方斯平常弄出的动静,隔壁的德€€拉罗舍尔伯爵一定能猜得出来一墙之隔的包厢里正在发生些什么,“他……他会听到的……”他不敢想象德€€拉罗舍尔伯爵再次见到他时候的目光,那目光会把他从头到脚烧成一块焦炭的。

可阿尔方斯却不依不饶,吕西安脸上惊恐的表情,似乎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您这么害怕他听到吗?我倒是希望他听见……这样他就能明白,侥幸碰一次别人的东西,可不意味着他获得了所有权。”他说着拉上了门。

吕西安看着阿尔方斯眼里的火焰,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至少……请您轻一点吧,”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搂住了阿尔方斯的脖子,“列车员和仆人或许也会听见的……请您谨慎些。”

阿尔方斯脸上的肌肉松了松,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吕西安躺到铺位上去。

吕西安还没动作,火车就猛然一动,吕西安一下子被晃到了阿尔方斯的怀里。

“这也好。”阿尔方斯朝着吕西安的耳朵轻轻吹着气,吕西安扭过头,看到窗外灯火通明的站台正缓缓地从他们面前远去。

当阿尔方斯终于完事之后,吕西安不顾对方想要留宿的暗示,勒令他回自己的房间去。阿尔方斯一离开,他就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着伯爵房间里的声音€€€€除了车轮和钢轨的摩擦声以外,他什么也没听到,这让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在刚才,他一直害怕忍无可忍的伯爵会一脚把包厢门踢开,再冲着阿尔方斯的屁股踢上一脚,那样他恐怕就别无选择,只能拉开窗户,从飞驰的火车上头朝下跳出去了。

他没有叫仆人来,自己拧开了水龙头,洗漱一番,换上了睡衣,嫌弃地看了一眼被阿尔方斯弄乱的床铺,熄灭了灯,上床睡觉了。

早上醒来时已经快到十点半,他拉开窗帘,用手擦了擦窗户上凝结的水雾。窗外的天地一片银白,二月初的东欧大地依旧没有回春的迹象,列车行驶在白茫茫的荒原之上,窗前时不时地闪过几间农舍,似乎要提醒旅行者他们所穿越的并非是一片荒无人迹的无人区。

看到时间很晚,吕西安决定跳过早餐,他在自己的包厢里喝了一瓶矿泉水,洗漱完毕,又刮了脸,在十二点半像平时一样打扮整齐,去餐车吃午餐。

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挡在自己的面前,当吕西安推门进来时,他们同时将手里的报纸放下。

吕西安首先小心翼翼地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伯爵面色如常,但眼底泛起淡淡的青黑色,想来列车的震动对他的睡眠还是产生了些影响的。至于阿尔方斯,自然是和平时一样睡的很好,吕西安甚至觉得哪怕这家伙明天要上断头台,前一天晚上他也能安然入睡。

“我们到哪里了?”他坐在了伯爵身边,向对面的阿尔方斯问道。

“在波兰的某个地方,也有可能是在立陶宛。”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将除了被普鲁士和奥地利瓜分的部分以外的波兰领土交给沙皇统治,因此他们如今还没有离开俄国的领土,“列车长告诉我,晚餐时分我们会通过边境进入德国。”

午餐被送了上来,餐点非常丰富,即便在飞驰的列车上,三位乘客也享受到了不逊于任何餐厅的服务,菜单上包括清炖莱茵河鲤鱼,帕尔马乳酪,龙虾,红烧鹧鸪和肉桂清炖阉鸡,全部都是在车上的厨房里当场烹制出来的。

“您对报纸的谈话准备的怎么样了?”阿尔方斯吞下一块龙虾肉,用香槟酒将它冲进了喉咙。

“我还没想好。”吕西安诚实地回答。

“您还有时间去准备,”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我认为将此次谈判的头功归于您是实至名归的,如果没有您牵线搭桥,谈判不可能进行的如此迅速。”

“可您才是真正主持谈判的人。”吕西安谦让道,他们都默契地忽略掉了弗卢朗部长。

“我也不需要太多的关注。”

“您这样决定之前,向巴黎伯爵禀告过了吗?”阿尔方斯又喝了一口香槟酒,他的声音里带着火药味。

“陛下又不是银行家,他犯不着那样锱铢必较。”伯爵将餐巾扔在桌子上,朝着阿尔方斯微微行了个礼,就大步走出了餐车。

吕西安安静地低头吃饭,当阿尔方斯也吃完之后,他有些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我们还有一天两夜才到巴黎,你们不会打起来吧?”

“只要他在我的车厢里安分守己。”阿尔方斯把“我的”这个词念的很重,带着国王般的神气离开了。

吕西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两个大人物如今表现的就像是两个争风吃醋的中学生一般。不过这也并不怪他们什么,连拿破仑这样的伟人,出征在外时不也是对留在巴黎的约瑟芬疑神疑鬼吗?在他写给妻子的信里,伟大的战神就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祈求妻子多给他写上几页信来,而他的妻子却在巴黎和情人共赴巫山,偷情的对象恰恰就是拿破仑派回去送信的副官。欲望和感情就是理智的终结者,只要瞧瞧他遇到的这桩麻烦事就知道了。

“这两个家伙就像是两只面对面的狮子,产生的头一个念头就是互相争夺,这是规律!”吕西安心想,他现在实在是没什么解决办法,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到巴黎去,这样他至少能在自己的房子里安心睡上一觉。

下午余下的时间,吕西安在自己的包厢里构思着自己将要对记者们发表的谈话,他用一根铅笔在纸上写下几个谈话的要点,而后再将它们扩展开。

当太阳快要落山之时,列车跨过了涅曼河,进入了东普鲁士,在提尔西特车站的月台上停了下来,1807年,正是在这里,拿破仑和沙皇签订了《提尔西特和约》,让俄国和法国化敌为友,直到五年后战争再次爆发。

一个德国海关的官员在这里上车来检查护照,他那被冻的发红的大鼻子和两撇向上翘着的小胡子,让吕西安感到有些好笑。检查护照的过程非常顺利,三位乘客都持有外交护照,而护照上都印着响亮的头衔,这在世界上的任何国家都是最方便的通行证€€€€绝不会有不长眼的海关官员来要求检查一位爵爷的行李。

半个小时后,列车重新启动,在东普鲁士的平原上行驶着,这些并不算肥沃的土地被分割成一个个方格子,连一棵树都没有,单调至极。每隔几公里的路程,乘客们会在窗外看到一座灰蒙蒙的二层或是三层建筑,配上一块更像是菜地的花园,这就是本地的地主,即所谓容克贵族的住宅。这些地主虽有贵族的头衔,但在农忙时节他们也要和自己的佃农一起去田里忙碌。

当列车驶过了但泽时,吕西安上床看了半个小时的报纸,然后关掉灯睡觉了。列车将在后半夜通过柏林,因此他无缘看到德意志帝国首都的景象,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吕西安被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惊醒了,那声音近在咫尺,他用了快十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门。而后他注意到列车的震动已经停止了,火车已经停了下来。

他跳下床,摸索着在茶几上找到一盒火柴,点亮了灯,给自己披上一件睡袍。他拉开窗帘,月台上的灯光从窗户射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吕西安打开了门,一个列车员正站在门外,用袖子擦着额头。

“怎么了?”吕西安打了个哈欠。

那列车员刚要说话,隔壁两个包厢的门几乎同时打开了,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都和吕西安一样,被刚才的动静吵醒了。

“现在才凌晨四点!”阿尔方斯嘟嘟囔囔,他的手指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们在哪里?为什么停车了?”

“我们在马格德堡车站,先生,我们要在这里换车头,给车加煤。”

“加煤就加好了,您来吵我们是做什么?”

“请原谅,先生……但是俾斯麦侯爵的专列也正经过马格德堡,他听说了诸位也正在这里。”那列车员被阿尔方斯吓得脸色发青,“俾斯麦侯爵想要邀请……德€€布里西埃男爵先生去他的车上一叙。”

吕西安一下子睡意全无,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我?”

“是的,就是您,先生。”

“可我不明白……”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脑子不听使唤,他求助似的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他难道不应该想要见您吗?”

德€€拉罗舍尔伯爵也显得有些迷惑,“我也不清楚……或许是想从您这里得到些关于我们和俄国人之间谈判的信息?据说他一直对此很感兴趣。”从普法战争结束时起,俾斯麦就致力于让法国处于外交孤立的地位,为了防止法国和俄国走近,在德奥俄的三国同盟解体以后,他又炮制了一个《再保险条约》试图拉住俄国,对于此次法国代表团出访俄国所取得的巨大成果,他自然是很警惕的。

“那您就不该去,”阿尔方斯没好气地说道,“要我说,这明显就是个陷阱,他觉得在您身上更容易打开突破口。”

“因为我年轻又缺乏经验。”吕西安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如果不去的话未免有些失礼。”

“要我说,凌晨四点钟来打扰别人,这才叫失礼。”阿尔方斯转向那个仆人,“您去告诉俾斯麦阁下,他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请他早睡早起吧!”

那仆人被吓得在原地呆住了,“可是……”

德€€拉罗舍尔伯爵伸出一只手,“我陪他一起去吧。”

那仆人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对方特别提到……请男爵先生一个人去。”

德€€拉罗舍尔伯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我还是去吧,”吕西安说,“如果他问到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我不回答就是了……再说,我也对这个人很好奇呢。”

“您去告诉他们,”吕西安朝那个仆人命令道,“我现在去换衣服,一刻钟之后过去。”

第118章 俾斯麦

吕西安踩着卧铺车厢的踏板,下到了马格德堡车站的月台上,天光黯淡,刺骨的寒风从车轮和顶棚的缝隙之间钻到站台上来,同时把车顶上的雪吹到站台上人肩膀上。

在对面的股道上,同样停着一列火车,踏板边上站着一个德国军官,他穿着漂亮的骑兵军官制服,一点火星从他嘴边的雪茄烟上落下来。

看到吕西安下车,他立即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大步走上前来。

“男爵先生?”他朝着吕西安敬了个礼,两个人互相握了握手,“宰相阁下在等您呢。”他的法语说的很准确,但总带着德国人的那种生硬味道,莱茵河与阿尔卑斯山将欧洲大陆分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最明显的例证就是语言了,“请跟我来。”

他们一起登上了宰相的车厢,这车厢从外面看上去和普通的卧铺车厢并无区别,但内里显然经过改造,之前的卧铺被拆除了,靠近车门的地方被布置成了一间小小的会客室,摆放着沙发和茶几。

吕西安本以为他们会在这里等待宰相,但那个军官却带着他穿过了小客厅,走到客厅另一头的门前,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复,他就打开了门,示意吕西安进去。

吕西安穿过房门,走进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在书房的一角,一个老人躺在躺椅上,厚厚的毛皮褥子包着他的脚,躺椅上放着一张小桌子,他一手拿着钢笔,另外一只手则翻动着桌子上的文件。

那老人抬起头,向吕西安露出那标志性的大脑门和胡子,无需介绍,吕西安认出了德国宰相的面容,这张脸他已经在报纸上见到过无数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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