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先生。”俾斯麦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吕西安怀疑他可能一夜都没有怎么睡过,“真抱歉这么早打扰您……但我恰好听说您乘坐的列车也在这里,我听说过您的名字,就忍不住想要亲眼见见您,我想您能够原谅一个老人的好奇心。”
“能见到您这样的传奇人物,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荣幸。”吕西安在俾斯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有些怀疑,今早的这场见面,是否真的如俾斯麦所说,只是一场“偶遇”而已。
宰相阁下那对浑浊的眼睛在这过程中一直盯着吕西安,他似乎被逗乐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恕我直言,我还不至于为了您特意安排一场偶遇……我是在从巴登巴登的温泉疗养结束,恰好在回柏林的路上遇到了您,仅此而已。”
吕西安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就是尴尬,“我并不是怀疑阁下什么……”
“您当然是在怀疑,”俾斯麦放下钢笔,举起右手,厌恶地看着自己手指头上沾上的墨水,用袖子口擦了擦,“如果您不怀疑那就太迟钝了,全欧洲都觉得我是个狡猾的恶棍,你们法国人尤其如此。”
他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我也听说过您的一些事,您父亲在1870年的战争当中捐躯了?他是死在色当吗?”
吕西安点了点头,“死在您最辉煌的那场胜利里。”他的父亲,连同无数的法国官兵,甚至连拿破仑三世皇帝一起,成为了面前这位伟人功业的垫脚石。
“辉煌?”俾斯麦冷哼了一声,“战场上哪有什么辉煌?只有恐怖和丑恶,我只记得太阳的刺眼光芒让我的皮肤发痛,火药的烟气混杂着血腥气,那气味让人作呕;还有人和牲畜的惨叫声,那声音从早到晚都不曾停歇,到最后听上去就像鬼魂的哀嚎。”
“您这样讲未免有些虚伪吧,”吕西安对俾斯麦的这一番话嗤之以鼻,“1870年的战争不就是您精心策划的吗?”
“当然,”俾斯麦毫不讳言,“我不喜欢战争,但战争是一种很有效的工具,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就放弃掉,有时候我们都不得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这一点我觉得您是明白的。”
吕西安有些怀疑俾斯麦的话是否有什么深意,但宰相面对他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毫无一丝改变,他也只能将自己的怀疑暂且搁下,“那么您现在又觉得有必要使用这个您不喜欢的工具啦?”
俾斯麦抖了抖他那征服者式样的胡子,“您和那位布朗热将军走的挺近的?也难怪,他如今就像是赛马场上最有希望夺标的马。”
“而人人都想要在这样一匹马上下赌注。”吕西安微微点头,“我知道您不喜欢他。”
俾斯麦的胡子又抖动了几下,突然他大笑起来,“不喜欢他?我怎么能不喜欢他?这位将军可是个天赐的礼物!您还记得去年春天的‘施内贝勒事件’吧?德意志帝国议会的那些议员,本来不愿意通过军队拨款,可爱的好将军在巴黎发表一番要复仇的演说,我再添油加醋一番,就把这些胆小如鼠的先生们吓住了€€€€而且这一手百试百灵,那位将军爬得越高,对我来说就越有用。您说说,这样的一个好人,没有了他,我该拿什么来吓唬议员们呢?”
“您不也帮了他吗?”吕西安说道,“他也用您来吓唬法国人,您的每一次外交挑衅都给他增添人气,你们两位真称得上是一对好拍档。”
俾斯麦停下了笑,变得严肃起来,“现在,我想要再帮他一个大忙,您觉得怎么样?”
终于进入正题了,“我洗耳恭听。”吕西安挺直了后背。
“您刚才说布朗热将军用我来恐吓法国人,现在我要给他一些更吓人的东西。”俾斯麦狡黠地眨眨眼睛,“例如€€€€战争的威胁。”
“您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制造一场外交危机:德意志帝国的外交部会发表公告,指责你们和俄国人的勾结破坏了欧洲的和平;接下来,德国陆军会在法国和德国的边境附近举行一次军事演习,以展示武力;如果这还没有激怒法国人的话,我可以考虑在阿尔萨斯和洛林禁止当地人在公众场合说法语。”
“阿尔萨斯和洛林的居民是说德语的。”
“那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其中的挑衅意味。”俾斯麦耸了耸肩,“你们法国人会像见到了红布的公牛一样发狂的。”
吕西安冷冷地看着俾斯麦,“这将是1870年以来最紧张的危机。”
俾斯麦点燃了一根雪茄,“只要布朗热将军利用好这场危机,他就能成为法国的统治者……当人们感觉到危险的时候,他们本能地就会向政治强人靠拢,就像是躲在母鸡羽翼下的一群小鸡仔。”
“您应当明白,布朗热将军是靠着宣传德国复仇的思潮才取得了今天的地位,”吕西安小心翼翼地选择自己的措辞,“当他在法国掌权以后,他别无选择,只能和贵国开战。”
“当然啦,”俾斯麦冷笑一声,“一个政客做反对派的时候自然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若是他执政了,就轮到他为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付出代价了。”
“您倒是也不介意打一仗,对不对?”吕西安低声说道,“您希望法国主动对德国宣战,就像是1870年那样,让法国承担战争爆发的责任,这样列强干涉的概率就小了很多。”1870年,俾斯麦用一份措辞生硬的“埃姆斯电报”羞辱了法国,让拿破仑三世迫于激愤的民意不得不对普鲁士诉诸战争,如今俾斯麦打算故技重施€€€€没有第三国干涉,按照目前的实力对比,德国将再一次把法国军队碾碎,让法国在之后的十年都不再对德意志帝国构成威胁。
“或许,不,应当说很可能法国会战败,但战败对有的人来说并不是坏事,”俾斯麦抽了一口雪茄,“您想想梯也尔,1870年之前他是当局的眼中钉,如果没有战败让拿破仑三世垮台,他哪有机会做总统呢?战败将让法国陷入混乱,而混乱就是权力重新洗牌的时刻。”
“布朗热将军当然会变得臭不可闻,以小丑的形象黯然退场,但那些支持他的人还在,这股势力没有消失,而他们需要一个新的代言人。”老宰相的目光在青色的烟雾后面一闪一闪,“您可以成为他们的新旗手,像梯也尔一样出来收拾残局,和德国签订和约。”
“再割让给您几个省?”吕西安讥讽地说,“这次您想要哪里?剩下的半个洛林省吗?”
“我并不想要割地,1870年我对阿尔萨斯和洛林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军队一定要那两个省份,如果可以的话,这一次我并不打算让法国割让土地,我只会要求限制法国的军备,拆除边境的防御工事。”俾斯麦摇了摇头,“不过赔款恐怕是要有的,这对您也有好处€€€€为了凑齐赔款,巴黎的交易所又要发售债券了,我知道您和一些金融家有联系,这是你们发财的好机会。”
“这就是您之前一直鼓吹的‘预防性战争’,”吕西安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表情,“您是在劝我出卖法国的利益。”
“如果坐在您这个位置上的是塔列朗,那么他就会卖的。”俾斯麦往烟灰缸里谈了谈烟灰,“这世上没什么不能拿来交易,只要价钱合适。”
他又把雪茄烟叼在嘴角,“作为回报,您介不介意告诉我,你们在俄国和沙皇谈了些什么?我觉得这非常公平,您看,在我们的交易里,所有的事情都要我来做,我要您给我的就只有一点信息而已。”
宰相笑着,他虽然抽烟,可露出来却是一排整齐的白牙,像是上好的中国瓷器。
“您为什么急着回柏林去?”吕西安并没有跟着俾斯麦的话说下去。
俾斯麦愣了一下,“什么?”
“您去巴登巴登的温泉疗养,为什么不像大多数人一样,等冬天结束再离开?”
宰相的额头上,淡淡的纹路若隐若现,“您看到了,”他指了指桌上的公文,“我的医生想让我多休息,但我事务繁忙,没办法随心所欲。”
“您在温泉疗养的时候,完全可以通过电报处理事情,”吕西安不理会俾斯麦,自顾自地说道,“您这样急着回柏林去,一定是因为发生了让您不得不回去的事情。”
俾斯麦将只抽了一小半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按灭,他阴沉沉的目光说明他开始把吕西安当作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那您觉得,在柏林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吕西安思索了片刻,“贵国的皇帝和皇太子,身体都还无恙吧?”
俾斯麦静静地看着吕西安,一言不发,吕西安知道自己猜对了。
宰相又点燃了一根新的雪茄,“陛下已经九十一岁了,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至于皇太子,”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的喉癌手术失败,如今已经说不出话,这很快也就不是秘密了。”
“您对此应当已经有准备了吧?”俾斯麦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威廉一世皇帝无保留的信任,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皇帝已经九十一岁,吕西安不相信俾斯麦对这种情况的发生毫无准备。
“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准备的。”老宰相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皇太子不喜欢我,他娶的那个英国公主往他的脑子里塞了太多自由主义的废料,可他起码有经验,算得上是个可靠的人,至于他的儿子……就像是一个气球,一不留神就不知道要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听说皇太孙威廉亲王是个骄傲的人,”吕西安说,“骄傲,甚至是自负,他可不像自己的祖父那样,能够容忍一位老宰相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所以您才想要打仗,对吧?在法国和德国将要爆发大战的时刻,怎么能让一位传奇的人物,德意志的缔造者下台?而如果战争真的爆发,而您又打赢了的话,您就会成为在世的传奇,新皇帝对您再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您还能接着执政十年,甚至一直干下去€€€€代价就是几十万德国人和法国人要战死沙场。”
“别装的好像您在乎他们的命一样。”俾斯麦冷哼了一声,“我在您身上看到了很多我自己的特质,您自命不凡,野心勃勃,把一切人都当作棋子,与我年轻时候别无二致……上一个让我有这种感觉的法国人还是梯也尔,我1862年去巴黎的时候和他见过一面,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如果您现在处于我的地位,您敢说您不会做同样的事情?”
“或许会的。”吕西安承认。
“那么我们更应该达成默契了,”俾斯麦往外吐了一个烟圈,“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你们和沙皇在圣彼得堡究竟谈了些什么吗?”
“您这么关心这个,是害怕在贵国和我们开战的时候,俄国人突然从东边进攻吗?”
“我过去十年的努力,都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俾斯麦也十分坦诚,“我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可不希望因为一场输掉的战争而身败名裂。”
“您倒是也没必要来问我,”吕西安淡淡地一笑,“我记得关于您和沙皇之前签订的《再保险条约》,您的儿子曾经评论过€€€€‘这个条约能拖住沙皇一到两周,因为毕竟它是个条约;可这个条约最多也只能拖住沙皇一到两周,因为它毕竟只是个条约而已’,我们和沙皇的谈判无关紧要,沙皇会按照他的利益见机行事,无论有没有条约。”
俾斯麦缩了缩肩膀,“很妙的回答。”他扭头看向窗外,“啊,天已经亮了,我想在到柏林之前睡一会。”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吕西安站起身来。
“我很享受和您的谈话,”俾斯麦朝着吕西安伸出手,“您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吕西安向前走了几步,握住了俾斯麦的手,宰相的手有些粗糙,但十分有力,完全不像是个七十多岁的人。
“所以我们达成协定啦?”俾斯麦松开吕西安的手,小声问道。
“您可以理解为我们之间有了默契。”协定意味着责任和义务,而默契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配合,在政治上,一字之差往往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俾斯麦点了点头,重新开始翻阅起文件来,火星子从嘴角的雪茄烟落到腿上的褥子上,在上面烧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
“铁血宰相”无疑是一个当代的巨人,然而这个巨人正在衰朽,野心勃勃的新一代人,正虎视眈眈地要把他,连同他所取得的一切荣耀,一道扫到垃圾堆里去。吕西安怀疑,即便一切都如俾斯麦预料的那样发展,新皇帝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而宰相的权力归根结底来自于君主,俾斯麦最后的结局,恐怕只能是被不体面地解除职务。
看到宰相做出了明显的送客姿态,吕西安识趣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那个军官还等在门外的小客厅里,他送吕西安下了车,当他们穿过站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台火车头,挂载着一节煤水车,沿着铁轨向阿尔方斯包租的列车车厢驶过来。
“看来您的火车头已经换好了,”那军官说道,“应当过一刻钟就能够发车。”
吕西安点点头,无论俾斯麦怎么说,他绝不相信这只是一场偶遇而已。
第119章 返抵巴黎
在列车预计抵达巴黎这一天的早上,吕西安将近十点才从床上坐起来,前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之后还在考虑要向记者们发表的谈话,时不时地又回想起和俾斯麦之间的交锋,足足折腾到凌晨两点方才入睡。
吕西安并没有将他与俾斯麦之间谈话的全部内容告诉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当他从俾斯麦的车厢回来时,他只说俾斯麦想要从他这里探听法俄谈判的内容€€€€这当然是事实,然而只是部分的事实,至于他和俾斯麦之间达成的默契,吕西安决定还是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为好。
按照德国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吕西安怀疑,等到今年秋天,俾斯麦就会开始对法国进行挑衅以巩固自己的权力,而吕西安也计划届时在报纸上大搞反德宣传,既是为布朗热将军助威,也是在给自己增添人气。
关于他的这些打算,吕西安计划找机会有选择性地和阿尔方斯通气,但他并不准备让德€€拉罗舍尔伯爵知道这些事情:德€€拉罗舍尔伯爵有着诚挚的感情和高贵的品格,但吕西安越来越怀疑,他所代表的保王党势力与布朗热将军的合作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保王党们期待布朗热成为法国的蒙克,指望他在夺得权力之后请巴黎伯爵回国复位,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一厢情愿,吕西安可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人愿意分享已经到手的权力。
相比之下,阿尔方斯的立场就要灵活的多了。这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而商人看待世界的方式总是极端实用主义的。阿尔方斯没有什么政治理想,也并没有什么政治观点,他加入布朗热和保王党人的联盟,纯粹是出于利益角度考虑,因此他可以对布朗热将军的反犹言行视而不见€€€€这类的煽动最后伤害到的,总是些没钱的犹太人,而没钱的人无论属于什么民族,都不会被体面人当成同胞的。
吕西安并不否认,他喜欢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呆在一起,在阿列克谢的庄园里,当他知道德€€拉罗舍尔伯爵所朗诵出来的那首普希金的诗歌的时候,他也的确有些感动,但这种感动并没有折损他的判断力:在政治上,阿尔方斯是一个远远比德€€拉罗舍尔伯爵更有价值的盟友。
如今支持布朗热将军的同盟,是一个囊括了政治光谱的大杂烩,从左派到极右派,形形色色的人都挤在这面大旗之下,就像是狂欢节的游行一般。在这些人当中,人们能够发现保王党人,波拿巴派,激进派,无政府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复仇主义者,军国主义者,还有那些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秉持着什么主义的家伙€€€€不过这倒是也无所谓,毕竟大部分的“某某主义者”恐怕也说不清楚自己所信奉的主义到底是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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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能够聚集在一起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都痛恨如今的第三共和国,为了推翻这个共和国,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布朗热将军的身上,指望这位将军来让他们美梦成真。但一个简单的逻辑是:布朗热将军终究只能选择无数种政治路线当中的一种,因此无论他怎么选,一部分的支持者终究是要失望的。
而在吕西安看来,保王党人们就很有可能属于失意群体的一员,他们所代表的阶级越来越软弱无力,他们的政治纲领也越来越缺乏吸引力,因此这些旧贵族们总寄希望于别人将王冠奉送给他们的主子,而每一次类似的机会出现时,他们最后都大失所望,这一次恐怕也不会例外。
当布朗热将军夺取大权之后,支持他的这个大同盟就会顷刻间土崩瓦解,而将军本人不消多说,比起在巴黎伯爵手下做首相,他自然是更想要和拿破仑一样当皇帝的,他会把保王党人扫地出门,以此来报答这些旧贵族们之前对他的支持。到了那个时候,吕西安就必须在布朗热将军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之间做选择€€€€这件事情他现在并不愿去想,但有朝一日他恐怕就不得不考虑了。他愿意和德€€拉罗舍尔伯爵继续做朋友,甚至不只是朋友,但是在政治上,他已经决定要向阿尔方斯那一边靠拢。
在洗漱更衣的时候,吕西安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要向记者们讲的话,当他动身前往餐车的时候,车窗外的景象已经变成了熟悉的巴黎城郊景色。
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已经在餐车等待他了,列车员给他们送来了些咖啡和面包,火车的车速越来越慢,城墙的遗迹被甩在身后,郊区那些肮脏不堪的荒僻街道展现在乘客们眼前,告诉他们巴黎已经近在眼前了。
“您准备好了吗?”阿尔方斯问道,“那些记者们会在站台上等您,今晚的晚报会用头版报道您的谈话。”上一次停车的时候,阿尔方斯往巴黎发了一封电报,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您不需要回答他们的问题,只需要按照您的想法讲一讲就好。”
吕西安喝了一口咖啡,“你们也要讲话吗?”
“会说几句吧。”德€€拉罗舍尔伯爵点点头,“我们每个人说一点,就足够他们写今天晚报的头条了。”
“还有明天的早报。”阿尔方斯补充道,“和俄罗斯的谈判是如今最受关注的新闻,他们怎么也得写上一两天的。”
列车的汽笛鸣叫了一声,驶入了车站顶棚的阴影当中,车厢里黯淡了下来,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窗户外面传来响铃的声音,月台上面等待的人群缓缓朝他们滑过来,列车震颤了一下,缓缓停了下来。
吕西安整了整领带,朝着车门走去,一个列车员从外面将车门打开,把踏板放下。
他在门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还有些寒冷,带着煤灰的气味,那些站台上等待着的记者们一下子围拢上来。吕西安看到了夏尔€€杜布瓦,还有另外几个曾经在议会的走廊里见过面的记者,他们手里都拿着铅笔和笔记本,在他们身后的摄影师则举起闪光灯,拍摄他下车的照片,预备登载在报纸上。
“很高兴再次见到大家!”吕西安向记者们挥了挥手,另一边又有人按动了快门,闪光灯的刺眼亮光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眯了眯眼睛,但他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让人觉得一切顺利,又不会显得太过自负。
“欢迎您回巴黎来,男爵先生。”夏尔首先代表记者们说道,“您能谈谈圣彼得堡谈判的情况吗?公众对我国和俄罗斯帝国发表的联合声明很感兴趣,这声明是否意味着法国和俄国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盟友?”
“关于在圣彼得堡谈判的具体内容,我无法向各位透露,但是我可以告诉诸位,我认为法国和俄国双方,在谈判的时候都是很有诚意的,并且我们都认同法国和俄国之间,有着发展友谊的良好基础。”
“或许有人会感到诧异:法兰西和俄罗斯在过去的一个世纪当中有着一些不愉快的历史,我们两个国家的政体迥异,外交立场也不尽相同,这样的两个国家怎么能够成为朋友呢?”吕西安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臂,“对于这些人,我要对他们说:我们两个伟大国家之间,所能达成的共识远远要多于分歧,只要本着求同存异的精神,我们两国之间合作的前景,将是非常广阔的!俄罗斯帝国的工业化,正在吸引巨量的法国投资,而俄罗斯的丰富资源,也正在为我国的工业输送养分。”
“诸位已经知道沙皇陛下已经接受邀请,将在明年夏天的世界博览会期间访问巴黎,我毫不怀疑,这将要成为我们两个国家之间友谊的里程碑式事件。我个人非常期待沙皇陛下的此次访问,我相信热情的法国人民,也一定会用自己的好客传统,给沙皇陛下留下深刻的印象。”
“至于我们两国之间是否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盟友?我觉得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两个国家愿意一起为了欧洲的和平和繁荣而共同努力,相向而行,正是这样的精神,让我们成功避免了保加利亚危机的进一步升温。”吕西安微微停顿了一下,“法兰西和俄罗斯,是欧洲秩序的维护者,而不是破坏者,这和一些国家大搞军事同盟,动辄威胁‘预防性战争’的挑衅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点,全欧洲的有识之士都能看得出来。”
吕西安的这番话引来了一阵掌声,“一些国家”毫无疑问就是指德意志帝国,而在1870年之后,很少有法国人还会对莱茵河对岸的邻居抱有什么好感,因此抨击德国如今已经成为了政客们的习惯性动作。
“有消息称,您在本次谈判的过程当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次提问的是《巴黎人报》的记者,“沙皇陛下邀请您去皇村度周末,而您也在私人场合促成了谈判的进展。”
这消息毫无疑问是阿尔方斯放出来的,“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而已,作为国民议会的议员,我是法兰西人民利益的代表,因此这也是在尽我的职责,我想这也是代表团其他成员的想法。”
记者们又向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提问,德€€拉罗舍尔伯爵向记者们展现了自己的专业风度,外交谈判当中的细节都被他解释的非常清楚,最后他还隐隐约约地将吕西安称赞了一番,至于弗卢朗部长则一个字都没有提到。
阿尔方斯则介绍了双方达成的经济合作:除了银行家们给沙皇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贷款以外,这一次双方还达成了一个一揽子的经济合作协议€€€€俄国将要向法国资本开放所有的投资门类,矿山,工厂和铁路都允许法国人入股,并且沙皇还会给予法国资本五年的税收减免。“这是法国资本输出的里程碑事件”,阿尔方斯最后总结道。
谈话结束后,他们向记者脱帽,挥手致意,而后沿着站台朝车站大厅走去,一路遇到的乘客和搬运工人都朝着他们欢呼,一些热情的观众还跑上来要和他们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