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问呢?”阿尔方斯带着微笑望着他。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必定有什么事情。”吕西安认真地看着阿尔方斯,“我感觉这个果子里已经长了虫子。”
“在交易所这棵大树上挂着的所有果子,里面都生了虫子。”阿尔方斯的声音在铜管乐的喧闹声当中听不太真切,“我们的果子里的虫子不比别人多,也不必别人少。”
果然如此,“您不感到担心吗?”
“我在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没有投资,我也没有交易过他们的股票。”
“但看到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的结果,有的人或许会产生一些联想……”吕西安谨慎选择着自己的措辞,“他们或许会认为某些类似的公司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您是说巴拿马运河公司吧。”阿尔方斯直白地说道。
他做了个手势,两个人从打开的落地窗里走了出去,鞋底踏在铺着的细砂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们远离了人群,来到花园的深处,这里高大的树影遮蔽了一切,各种植物的叶子交叠在一起,懒洋洋地摇晃着。在这些枝叶的下方,是一个古老的石头砌成的水池,睡莲在水面上盛开着,而透过清澈的水面,借着明亮的月光和煤气灯光,可以看到下方的游鱼以及交叠在一起的水生植物的根茎。
阿尔方斯在水池的边缘坐下,他将一只手放在水里,几条鲤鱼从幽深的水底浮上来,轻轻蹭着他的手,“您无需担心巴拿马运河公司的事情,它和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绝不能一概而论。”
“恐怕也没那么不同吧。”吕西安坐在阿尔方斯身边,“这两家公司都对公众撒了谎。”
“但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工程还在进行当中,这家公司的宗旨也是要完成运河工程。”阿尔方斯又用手搅动着池水,创造出一个小小的漩涡来,那些彩色的鲤鱼受了惊,向四面八方逃散开去,“但那个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从建立的第一天起就是为了卷走投资款,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用谎言安抚投资者,同时把公司的财产转移到外国银行里去。”
“可如果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工程没办法完成,那么这两家公司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区别。”吕西安实在无法理解阿尔方斯的气定神闲,“您有没有考虑掉……卖掉一些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呢?”
阿尔方斯将手从水里抽了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我能理解为您是在为我担心吗?”
“是啊,我的确是在为您担心,而且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能够不担心!”吕西安咕哝道,“这些年里,交易所诞生了无数这类的公司,它们每一个都号称要去开发那些巴黎人只在书本和传奇故事里看到过的地方,用浪漫的幻想激发起一夜暴富的狂热症,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巴拿马运河公司!这是一颗埋在交易所地下的巨型炸弹,总有一天要把我们所有人,连同整个法国一道炸上天去的!”
阿尔方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显得有些倦怠,这样的神色并不经常出现在他的身上,“卖掉股票当然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但这样多的股票谁能吃的下来呢?更不用说,只要我开始抛售股票,我的竞争对手们一定会出手对我群起而攻之的,那样巴拿马运河公司就会瞬间崩盘的。”
“也就是说您已经骑虎难下了?”
“是啊,唯一的指望就是把这条该死的运河修完。”他又叹了一口气,“简直就像拿破仑当年陷在西班牙似的。”1808年,拿破仑入侵西班牙,一路势如破竹,可在占领西班牙之后,皇帝却发现他陷入了游击战的汪洋大海当中,这个国家的战争最后变成了拿破仑口中的“西班牙脓疮”,一直折磨法兰西帝国到她咽气的那一天,“但愿还有足够的时间。”
“您应当也在空气中闻到了衰退的味道了。”吕西安警告道。
“是啊,希望在这一轮衰退到来之前,我们还有两到三年的时间。”阿尔方斯轻轻刮了刮吕西安的鼻尖,“如果两三年后运河还不能完成,那么恐怕它就永远也完不成了。”
吕西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他很清楚阿尔方斯是因为他才陷入了如今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虚伪。
他们静静地坐在水池边上,从别墅打开的落地窗里,乐队的演奏声混杂着跳舞的客人们发出的笑声席卷而来,在花园的上空像鸟群一样回旋着。从枝叶的缝隙当中,可以窥见那些颜色鲜艳的裙摆和黑色的礼服搅合在一起,穿着皮鞋的脚和穿着镶珍珠的舞鞋的脚不住的踢踏着地面。乐队依旧在演奏着华尔兹,这样软绵绵的旋律听多了让吕西安感到索然无味,但跳舞的客人们却越跳越疯狂,屋里的舞会已经到了高潮,而且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阿尔方斯摘下一枝擦着他脸颊的月桂树枝,将一片叶子含在嘴里,过了片刻又吐到地上,“您后面还要去杜€€瓦利埃家的别墅住一周吗?”
“他们每隔几天都给我发一封电报过来。”
“您知道他的目的是要推销自己的女儿吧?”阿尔方斯冷笑了一声,“如果一个人在爱洛伊斯和安妮€€杜€€瓦利埃小姐之间选择了后者,那么就太不明智了。”
“我知道杜€€瓦利埃先生在想些什么,”吕西安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的指望会落空的……您与其担心我,还是想想怎么处理运河的麻烦吧。”
“您不希望我破产,是不是?”阿尔方斯将吕西安拉到怀里,“至少现在不希望。”
吕西安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会希望您破产呢?”
“谁知道呢?我们为什么爱,又为什么恨呢?”阿尔方斯淡淡地说道,“也许有一天您恨上了我,也许有一天我挡了您的路,那时候您不会希望我破产吗?”
“我不想谈这些假设性的问题。”
“那就不谈了。”阿尔方斯耸了耸肩,“您说的对,人生苦短,何苦要拿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折磨自己呢?”
他向吕西安伸出一只手,“我们回去?”
吕西安点了点头,他们穿过花丛,重新回到客厅里,新的一曲华尔兹刚刚开始,一对对舞伴围绕着客厅转了起来,在外面的花园里跳舞的人则是围着一个喷水池转着圈。喷水池的中央是一尊雅典娜女神的雕像,她正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这些像野鸭子一样打着转的先生女士们。男士们互相把自己的舞伴扔到对面人的怀里,随着舞曲的旋律,所有人依次和屋里的每一位异性拥抱,然后转圈,再转向下一位,男人们频频顿足,裙钗则急剧旋转,转的人头晕目眩。
吕西安和阿尔方斯沿着一条小楼梯上了二楼,进入吕西安的房间里,阿尔方斯锁上了门,他看到被吕西安从衣服上剪下来的缎带,颇感兴趣地弯腰捡了起来。
他用缎带套在吕西安的腰上,将他套到了怀里。
“我们正处于悬崖的边上,确切地说,我,您,我们所有人,乃至于这个世界,都已经到了悬崖的边上。”他咬住了吕西安的一缕头发,“您害怕了吗?”
“有一些。”吕西安点了点头,他看着房间对面穿衣镜里的青年,那影子也同样躺在阿尔方斯的怀里,影子的金色头发上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像是古希腊人传说中的金羊毛,似乎天花板上煤气灯投下的所有光泽都被聚集到了那一头金发上。
他微不可查地朝影子挤了挤眼睛,影子也回应以同样的动作。
阿尔方斯用手握住吕西安的下巴,让他面对着自己,“但我一直认为,人生就是一场冒险,而风险越大,乐趣越多。”
吕西安搂住阿尔方斯的脖颈,“那您想要冒多少风险?”
“越多越好。”阿尔方斯伸出一只手,盖住了吕西安的眼睛。
第144章 乡村生活
八月的最后一天,吕西安向伊伦伯格一家告别,乘火车去奥尔良附近杜€€瓦利埃家的别墅,他答应了杜€€瓦利埃先生,要在假期结束之前去那里住上四五天。这一天的中午,吃过晚饭后,阿尔方斯驾着马车,将他一直送到河对岸的火车站。
“那里既烦闷又无聊,”在站台上等车时,他对吕西安说道,“如果您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就坐火车回来,我们一家还要在这里呆上一个星期呢。”他陪着吕西安上车选好了座位,看着听差放好行李后方才下了火车。
吕西安打开车窗,用手肘靠在窗口上,两个人隔着窗户又谈了一会。当列车发车时,他将身子探出窗外,向阿尔方斯告别,“巴黎见!”
“巴黎见!”阿尔方斯挥手,目送他离去。
吕西安坐的头等车厢的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靠着带弹簧的靠背,将脚搭在对面的座椅上,半躺着看着今天的报纸,诺曼底乡间那些被树篱分割开来的小片田地从窗外一闪而过,时不时能看到几座房子,或是一个小镇。
当夏日漫长的白昼终于结束时,车厢里点起了油灯,灯芯上的火苗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吕西安对这样的油灯并不陌生,童年时候在布卢瓦城只有最富有的头面人物才用得起煤气灯,在他刚来巴黎的时候所住的公寓里,他用来照明的也是这样的油灯。这种油灯点燃起来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道,在车厢这样封闭的空间里就显得更明显了。
第二天的清晨,列车抵达了图尔,吕西安在这里换了车,新的列车沿着与卢瓦尔河平行的铁路向奥尔良的方向驶去。这趟列车属于巴黎-卢瓦尔-南特铁路公司,而这家公司之前曾是他的竞选对手莱菲布勒先生的产业,如今已经落入阿尔方斯的手中。
列车依次经过卢瓦尔河畔的一系列小城,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抵达了吕西安的故乡布卢瓦,列车在这一站只停留十分钟,而吕西安也并没有打算让本地人知道他们的议员回来了,因此他只是匆匆地一瞥这座熟悉的城市。
当列车出站时,他看到光亮耀眼的太阳从城市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阳光将卢瓦尔河上的浪花染成一条条金色的流苏。这情景让他回想起当选议员的那一天早上,一年多之前,他和阿尔方斯,德€€拉罗舍尔伯爵以及夏尔€€杜布瓦三个人一起站在布满了鹅卵石的河滩上,欣赏着这副动人的景象,那时候他可想不到,自己后面的一年竟然能成功到这样的地步。他征服了布卢瓦,很快,他也要征服巴黎,征服法兰西。
这一天的下午时分,吕西安抵达了奥尔良,杜€€瓦利埃先生已经收到了他的电报,派了一辆敞篷的四轮马车来车站接他。
杜€€瓦利埃先生的别墅在城外大约五法里的地方,距离从奥尔良向南方去的大路不远,在火车还没有普及的时候,这条大路上总是挤满了运货的大车和驿车,这些牲畜和车子在尘土下挤成一团,嘈杂声彻夜都不停歇。
但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一带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农田,被分割成无数规则的方格子,很少有一棵树,真是平坦而无趣,甚至连鸟的叫声在这里听上去也比其他地方单调不少。
杜€€瓦利埃先生的别墅就位于一片这样的四方形宽阔土地的中间,被一个带着池塘的花园包围着,花园同样是四四方方的形状,园子里的小路和花坛都按照凡尔赛宫的风格,拾掇的对称又工整,和这一带的一切一样,毫无自然之意。
有一种说法是房子总和主人的性格相契,它的陈设和装饰是主人志趣与爱好在物质世界的体现,譬如阿尔方斯的宅邸和房间的布置,就极具有他个人的特色。而杜€€瓦利埃先生的这座别墅看上去则平平无奇,和它的主人一样,只能用“平庸”一词来形容。
杜€€瓦利埃先生带着和善的微笑,在进门的台阶处迎接吕西安,“我还以为您来不了了呢!”他和吕西安亲切地握手,显得很高兴。
“杜€€瓦利埃夫人让我代表她向您致意,”杜€€瓦利埃先生像父亲对儿子那样亲热地挽着吕西安的胳膊,拉着他进门,“她午饭之后和梅朗雄先生一起去附近散步了,还有我们的小女儿一起;安妮小姐和我的妹妹一道去河边画画,您晚餐的时候就能见到她们,还有其他的客人。”
“我也很期待见到夫人和您的两位女儿,乡间的空气一定让她们都增色不少。”
“您说的不错!”杜€€瓦利埃先生用力点头,“尤其是安妮,乡间的生活很对她的胃口,她对绘画有些天分,这里的新鲜景象激起了她的创作热情,她每天都出去写生。”
他拉着吕西安走进了一楼的一个小书房,房间里的沙发,椅子和书桌上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画作,“您瞧,这些都是她这一个月里的作品。”
吕西安忍耐住回房间休息的冲动,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屋里的画作,这些少女的习作基本上描绘的都是乡间风景:一望无际的田野,河流边上钓鱼的孩子和洗衣妇,半坍塌的古老修道院,镇子边上的磨坊,以及花园里亭亭如盖的大栗树。安妮小姐似乎很喜欢用明亮的色彩,每一幅画作都有着明亮的淡蓝色天空,而天空下的一切都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晚上六点半开晚饭,您想要出去转转吗?这一带可以打猎或是钓鱼。或者您是想回房间先休息一段时间?”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回房休息一下。”吕西安抱歉地笑了笑,“毕竟坐了一整天的火车了。”
“当然没问题,巴蒂斯塔!”杜€€瓦利埃先生拉开房门,冲着外面大声喊道,“带巴罗瓦先生去他的房间。”
吕西安的房间位于二楼,格调像安妮€€杜€€瓦利埃小姐的风景画一样明快,他一点也没有产生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这令他松了一口气。房间的墙壁上铺着古朴的红木护墙板,但并不显得沉闷或是笨重,屋里的家具也都上了年纪,或许在深夜里能够听到木缝开裂的声音。房间的一角摆着一面能照到全身的穿衣镜,由四角形的镜腿架着,这个安排让吕西安感到非常满意。
他换了衣服,上床睡了一个午觉,丝绸床单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气,他很快就进入了睡梦当中。
当吕西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叫人送了洗澡水,换好衣服,等晚餐的锣声敲响时,他准时下楼,来到餐厅。
宽敞的餐厅靠着花园,一张长长的橡木桌子从餐厅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桌子的中央放着一个漂亮的大青花瓷瓶子,从瓶口伸出来牵牛花的花枝,在花瓶的侧面成串地垂下来。各式各样的扁平盘子,高脚盘子和水晶器皿围绕着花瓶,布满了整张桌子。每一张座位前面的桌面上,都放着一张写了名字的卡片,让客人们按照杜€€瓦利埃夫人安排好的位置就坐。
餐桌四周的宾客共有十四人,除了吕西安本人和杜€€瓦利埃一家四口以外,还有像影子一样总是和这个家庭形影不离的著名记者梅朗雄先生;杜€€瓦利埃先生的妹妹昂利埃特€€博格朗夫人,她是一位著名的律师的遗孀,穿着一件黑缎子的衣服,又瘦又小,她没有子女,但估计她的财产总额有九十万法郎,这笔钱在她去世之后自然会落到她的投机商哥哥手里。
坐在吕西安对面的是瓦朗坦一家,父亲马克西姆€€瓦朗坦先生,在第二帝国时代曾经在东部某省做过一任的省长,帝国覆灭之后退出了政界,把自己的财产和精力都投入到投机事业当中;他的太太有些发福,穿着紫色的长裙,一脸虚情假意的微笑;他们的儿子阿里斯蒂德大概三十岁左右,歪下巴,凸眼睛,戴着金边夹鼻眼镜,看起来就像附近村子里给牲畜看病的兽医。据说他也是杜€€瓦利埃先生心里的夫婿人选之一,这当然是看在他父亲那大笔财产的份上。
杜€€瓦利埃夫人的哥哥德€€塞弗尔伯爵也带着夫人来了,他们两个都身材高大,但眼神却茫无所思,五官的形状看起来也不像是很有思想的样子。夫妻两个都把他们的大下巴高高地扬起来,目无下尘,好像有人在他们的鼻子下面放上了大粪。德€€塞弗尔伯爵当然不怎么看得上自己的投机商妹夫,但塞弗尔家已经彻底败落,外省的最后一座田庄都被出售以偿还如同年轮般与日俱增的债务,唯一剩下的只有一座巴黎的公馆还能够勉强支撑一下门面。他们挤不出额外的几千法郎去海滨浴场或是维希的矿泉体面地住上一个月,但若是整个夏天都留在巴黎,那么就连他们所剩不多的仆人都要笑话的。因此德€€塞弗尔伯爵也只能别扭地接受自己妹夫的邀请,来到奥尔良乡间和他们看不起的暴发户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整个夏天。
除此以外,还有两位单独来做客的男士:亨利€€盖拉尔先生,一个俊秀的青年,除了吕西安以外,他是在场的男士当中最英俊的。他是个冒险家一类的人物,父亲是第二帝国时期的陆军少将,母亲则是个身份成谜的波兰女人,他从经商的叔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在三年之内就花的一干二净,甚至到了吃不起饭的程度;可没过几个月,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发了财,重新过起了一掷千金的生活,把数以万计的法郎用在情人和名马的身上。关于他的事情有许多猜测,有传言说他是某位俄国亲王的私生子,还有一种离奇的说法是他卷走了某位东方君主在法国银行的一大笔存款,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最后的一位客人是克莱门特€€德€€瓦尔特内伯爵,他是赛马俱乐部的会员,身材和手脚都小小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小,但打扮的很入时。他和盖拉尔先生一样同样是花花公子一类的人物,每个月花在各种娱乐上的钱令人咋舌。他的祖父是第一位拿破仑手下的将军,从德意志和意大利掠夺来了巨额的财产,而如今继承他的孙子如同一只不知餍足的鳄鱼,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吃着这笔财产,甚至比他吞吃面前盘子里排骨的节奏还要快。
餐桌上的气氛并不算很尴尬,除了吕西安以外,余下的客人都至少在这里住上了一周的时间,因此或多或少也能找到一些共同的话题。
当仆人们开始上附近出产的野鸭肉片时,昂格朗夫人向她的哥哥杜€€瓦利埃先生提到了她下午散步时候路过的一座别墅,她看到两辆出租马车驶进了那座别墅的院子。
“据村子里的人说,那别墅是一个胖子银行家买来的,他把它送给了歌剧院的一位女演员,”律师遗孀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葡萄酒,全然没有注意到哥哥有些尴尬的神色,“大家都觉得让这种人住在这里可不体面。”
“唉,夫人,人人都得生活嘛。”盖拉尔先生轻浮地笑了笑,“这些剧院里的小姐们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恰恰相反,只要您和她们多多接触,就会发现她们像林中的仙子一样可爱。”
“这还是免了吧。”德€€萨弗尔伯爵夫人今晚第一次开了口,“希望我不会在路上看到她。”
“您要是在路上看到她,不和她打招呼也就行了。”杜€€瓦利埃夫人宽慰她,“我们以后出门的时候绕开那里吧。”
“这里曾经是个体面的地方,很多古老的家族都在这里有产业。”德€€萨弗尔伯爵抽了抽鼻子,“德€€舒维阿侯爵的别墅离这里不远,德€€拉罗舍尔家在这里也有产业……倘若他们知道这里搬来了什么人的话……”
“您刚才说德€€拉罗舍尔伯爵在这里有产业吗?”吕西安问道。
“他在附近有一座别墅,但据我所知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杜€€瓦利埃夫人说,“他母亲之前曾经来这里养过病,后来他们家就不常来这里了。”
吕西安心头一紧,他想起德€€拉罗舍尔伯爵向他吐露过的家庭密辛,想必这里就是他的母亲生下私生子的地方,考虑到这一点,伯爵不愿意来这里也就可以理解了。
“真是世风日下,”昂格朗夫人不住地摇头,“我每次见到我们教区的主教的时候都提到这一点,如今那些道德原则不但不被遵守,甚至到了被嘲弄的地步……年轻人离开了教会,许多人甚至都不去做礼拜,先生们,你们上一次去教堂是什么时候?”她扫视着桌上的几位年轻人。
“大概是五六年前吧,那次我喝醉了酒,不知道怎么样就闯进了一间教堂,搞砸了那位神父的礼拜,他差点要叫巡警来。”盖拉尔先生耸了耸肩,“巴罗瓦先生可能去的比较多,毕竟他是议员,总要装装样子。”
“需要去的时候我会去的。”吕西安说道。
“那位女演员叫什么来着?”德€€瓦尔特内伯爵插言道,他显然对此很感兴趣。
“似乎是叫玛格丽特什么的?”昂格朗夫人回想了一番,“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啊,一定是玛格丽特€€维尔涅!”德€€瓦尔特内伯爵放下刀叉,“她在《阿尔及尔的意大利女郎》里饰演埃尔维拉。”
“我记得我在《费加罗报》的文艺版看到过她的名字,”盖拉尔先生也有了印象,“报上说她是个金发尤物,却长了一副破锣嗓子。”
“谁在意嗓音呢?”老瓦朗坦先生露出猥琐的表情,“只要身段好就能走红,毕竟大家去歌剧院也不是听音乐的。”他的话引来一阵会意的哄笑。
“我们还是别谈这个话题了。”杜€€瓦利埃夫人高傲地说道,“在餐桌上谈论这样的女人,真是自降身份。”
他们用完了甜点,又在主人夫妇的带领下移步到花园里喝咖啡。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天空呈现出深蓝色,上面低垂着金色的星星,恍若触手可及。
杜€€瓦利埃先生拉过一张藤椅,坐在吕西安身边,“明晚我们男士们要出去吃晚餐,大家都要去。”他压低声音,“您也一起来吧。”
“去哪里?”
“就是刚才饭桌上提到的那座别墅,离我们这里大约一法里远。”
“玛格丽特€€维尔涅小姐的别墅?”吕西安喝了一口咖啡,“那别墅不会是您送给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