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第104章

“您和她谈完了?”阿尔方斯喝了一口鱼汤,不住地向外吐着气,“这汤辣的像是加了火药似的。”

“算是达成了初步的共识吧,我们都决定好好考虑一下。”吕西安喝了一口鱼汤,果然辣味扑鼻,让他的全身都热了起来,一下子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阿尔方斯凑到吕西安的耳边,呼出一口带着胡椒味的热气,“那么我有可能称呼您为‘亲爱的妹夫’吗?”

“谁知道呢?”吕西安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用他的面包又沾上了些鱼汤。

第142章 那喀索斯

在之后的一周里,吕西安和其他的宾客一起,在“美景别墅”和周围的海岸上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消遣和娱乐。他和阿尔方斯一起去海滩上洗海水浴,一起乘着游艇出海,或是去周围乘马车兜风,阿尔方斯用了两天的时间教会了他游泳,至少现在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能够浮在水面上了。

不光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家的每个人似乎都愿意和他一起消遣:伊伦伯格先生让他成为了惠斯特牌的牌友,伊伦伯格太太和他一起打四人网球,而每天下午他都要抽出一段时间来和爱洛伊斯€€伊伦伯格小姐以及她的朋友们一道排练那出《那喀索斯和厄科的悲剧之爱》,爱洛伊斯小姐希望这次表演能够成为本次度假的高潮。

制作这出短剧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任务,爱洛伊斯小姐的一位诗人朋友为这出短剧编写了剧本,另一位画家则承担起准备布景和服装的工作,每一次见面时这两个人都因为意见的不合而争的面红耳赤。而参与排练的每一位先生和女士也都有自己的看法和要求,例如布隆内太太希望能穿一条拖地的长裙,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小腿太粗,而她的丈夫则坚持要在表演当中加进去几个后空翻的动作,他在歌剧院里一直想要尝试一下这个,但每次都被言辞拒绝了€€€€《茶花女》的男主角在台上翻跟斗,这成什么样子!

终于,在经历过堪比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项任务的挑战之后,一切终于被确定了下来,裁缝们开始按照要求赶制服装,专门从巴黎赶来的工匠也着手在“美景别墅”的客厅里搭建起临时的舞台。

举行化装舞会的那一天晚上,过了晚餐时分,客厅里就挤满了人。舞台前面,面对着舞台用半圆形摆放了几排扶手椅,上面坐满了打扮成各种样子的宾客,其中最受称道的是打扮成牧羊女的伊伦伯格夫人,许多人都吹捧她颇有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风韵(这位王后当年最喜爱在小特里亚农宫里打扮成牧羊女郎)。

吕西安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晚餐之后,参加表演的先生和女士们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装了。为他准备的衣服,是一件暗褐色的猎装,非常贴身,外加一顶戴在头上的桂冠。这是那位画家的主意,他想要让这次表演的男主角体现出“自然之美”,于是在吕西安的猎装上还加上了各种树木和动物的纹路,但吕西安非常怀疑在煤气灯的光线下,观众们只会看到一些粗略的线条。

阿尔方斯打发走了前来帮忙的化妆师,他对吕西安的这一身衣服很有兴趣,于是自己决定来替他换装。当他把桂冠小心翼翼地放在吕西安的头上时,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漂亮的猎人,”他用手指轻轻卷起吕西安的一缕头发,“漂亮到足以让那些猎物心甘情愿地死在您的箭下……啊,是的,漂亮又危险,像一条鲜艳的蛇,用鲜艳的外表把危险的内在隐藏起来。”

“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吕西安扭了扭自己的颈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那个漂亮青年,被紧身衣和猎人的皮外套包裹着,好像凭空增添了一点野性,就像是有经验的厨师在汤里恰到好处地加进去了一枝迷迭香,那种隐约的刺激性气味更加深了汤的鲜美,而这一点野性的气质也更衬托出吕西安的俊美。按照当下流行的风格,他的头发已经留的很长了,现在他的整张脸都被细而密的金色头发包裹起来,若是穿上裙子,别人一定会把他当作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呢!这也正印证了那个观点€€€€真正的美人都是带着点中性的气质,美男子身上带着一点女孩子气会增添俊美,而真正美丽的姑娘也总有着硬朗有线条的五官,美是不分性别的。

“这当然是一种夸赞,巴黎就是个蛇坑,在那里,越毒的毒蛇就活的越好,”阿尔方斯突然探过头来,啄了一下吕西安的脸颊,“而您是其中最漂亮的一条。”

“或许也是最毒的呢,”吕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尔方斯,“那么您就不怕哪天被这条毒蛇咬一口?”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非常伤心的。”阿尔方斯将吕西安的那缕头发放回到原处,轻轻理了理,他的语气平静的有些€€人,“如果您真的要咬的话,那我希望您能咬的致命一些。”

吕西安刚想要说些什么,一个仆人敲门进来,“到表演的时间了,先生。”

“我送您下去。”阿尔方斯说道。

“您不需要去换装吗?”吕西安问道,他看到阿尔方斯依旧穿着晚宴时候穿的黑色礼服外套。

“您就当是我打扮成了我自己吧。”阿尔方斯整了整自己的领结,“对于楼下的许多人,我本人已经足够吓人了,用不着再打扮成别的什么。”

他们一道下了楼,来到位于客厅隔壁的吸烟室里,这个房间被当作了临时的化妆室,以及演员上场前的等候室。此时这里面忙乱的像是早晨的巴黎中央市场,身穿戏装的男女挤在一起,如同没有老师监督的一群中学生一般大吵大嚷着。地面上扔着撕破的紧身衣,揉皱的细纱和丝绸,以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诸如化妆刷,粉扑和毛巾一类的,要是不小心踩到了很可能就要摔倒。屋子里的空气甜腻的让人犯恶心,似乎是有人把一瓶香水打翻在了地上,香水浸到了地毯里,气味经久不散。

爱洛伊斯€€伊伦伯格小姐扮演的是爱上美少年那喀索斯的女神厄科,她此时已经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缎裙,用来束腰的腰带上挂着绿色的真树叶,这是用来体现厄科女神热爱高山与森林的特质,肩膀上则披上了一条天蓝色的细纱披肩,当吕西安进来时,她高傲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准备就绪,通向隔壁的门被打开了,舞台的大幕拉起,钢琴连续弹奏出几个高音,表演开始了。

吕西安和其余的演员一道走上了舞台,第一幕的舞台被布置成山岭的样子,按照设计的那位画家的说法,这个场景表现的是古希腊的奥林匹斯山,而在山脚下则撒着混着金箔的细砂,在灯光的照耀下刺眼的让台下的观众们眼睛都要发痛了。

《那喀索斯和厄科的悲剧之爱》取材于古希腊神话当中的故事:那喀索斯是河神与水泽女神的儿子,他是一个英俊的美少年,常常带着他的弓箭在树林里打猎,林中的仙女们都为他的风姿所倾倒,其中一位名叫厄科的仙女深深地爱上了他,总是跟随在他的身后。

有一次众神之王宙斯来到森林里与仙女们游玩,而神后赫拉得知了消息,就来到森林里寻找自己的丈夫。勇敢的厄科故意缠住赫拉唠叨个不停,让仙女们有时间从宙斯的身边跑掉。得知真相的赫拉怒不可遏,于是诅咒厄科永远失去讲话的能力,她只能跟在别人身后,不断地重复别人说过的最后几个字。可怜的厄科跟在那喀索斯身后,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再说出口,这真是最为残忍的报复了。

吕西安手里拿着弓箭,背上背着箭囊,在舞台的中央站定,而在他的身后,扮演希腊众神的其他男女在“奥林匹斯山”上各归其位,布隆内夫妇分别扮演宙斯与赫拉,他们站在了最高处,而在他们下方站着一群花花绿绿的男女,至于他们究竟代表的是哪一位神灵,观众们只能从这出戏的那位诗人作者那里了解到,此时诗人先生正站在舞台的一边,夸张地念着旁白。

“有一天,我们英俊的猎人和他的朋友们走散了。”诗人念到。

吕西安挥舞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弓,“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是谁在这里?”

爱洛伊斯小姐将自己的手放在喉咙上,“在这里!”

吕西安四下张望着,装作看不见她,“你过来吧!”他呼唤道。

“过来!”爱洛伊斯小姐重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悲伤。

吕西安再次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您为什么躲避着我?”

爱洛伊斯小姐的声音更加哀伤了,“躲避着我……”厄科想要向那喀索斯解释,可诅咒的效力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让我们在这里相会吧。”吕西安说道。

爱洛伊斯小姐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相会吧!”她大声喊道,同时朝着吕西安跑过来,张开双臂要拥抱他。

吕西安像是受到了惊吓,他一直后退到舞台的边缘,“请放开我!若是我接受你的爱,还不如早死了好!”他用双手捂住眼睛,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表现出明显的拒绝之意。

爱洛伊斯小姐愣住了,她脸上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向下流去,“不如早死!”她哀叹道。台下的钢琴适时地发出几个刺耳的高音,代表了她的倾诉,马上又被一阵哀伤的小提琴曲压了下去。

在“奥林匹斯山‘的顶上,扮演神后赫拉的布隆内夫人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她的眼睛里闪着火苗,那是复仇的快乐,她惩罚了这个胆敢冒犯她威严的小小仙子,以后看谁还敢冒犯至高无上的神后的威严!她身边的丈夫无动于衷,而下面的其他神明都抬头向上,用畏惧的目光看着她,她的目的达到了,这是来自奥林匹斯山的报复。

其余的仙女走上前来,他们都倾慕那喀索斯的美貌,然而那喀索斯冷淡地拒绝了他们所有人。愤怒的仙女们举起双手,向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祈祷:“但愿他有朝一日爱上一个人,却永远也得不到对方的爱!”

爱洛伊斯小姐瘫坐在舞台上,她的眼里满是绝望,钢琴的声音再次压倒了一切,在一段急促的音符之后,帷幕重新拉上了。

帷幕外面传来如雷的掌声,两个殷勤的年轻人扶起爱洛伊斯小姐来。

“做的不错。”她赞许地说道,带着其余人一起回到了准备室里,仆人们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

第二幕在十分钟之后开始,当幕布再次拉开的时候,台上的布景变成了一片林间的空地,上面铺设着真的青草和野花,甚至还带着泥土,这都是从花园里新鲜移植过来的。在空地的中央是一片清澈的“湖水”,这是一个鱼缸形状的水池,它的侧壁和底部都是用透明的玻璃板制成的。

在神灵们的注视之下,那喀索斯走上了舞台,他注意到了这片清澈的湖水。

他感到口渴,便走到湖边,低下头准备喝上几口清凉的水,就在这时,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当他出生时,他的父母曾经为他求来了神谕,“不可使他认识自己”,因此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

吕西安扮演的那喀索斯躺在湖边,顾影自怜,他为自己的倒影而痴迷,那是个多么美丽的影子!漂亮的蓝色眼睛比最珍贵的蓝宝石*加明亮,金色的卷发包裹着他红润的双颊,那修长的脖子像是用整块的象牙雕刻成的。

“您是水中的神灵吗?”吕西安向那影子问道,影子没有回答。

“您真可爱!”他向那影子示爱,影子依旧毫无反应。

他伸出手去想要拥抱那影子,可他的手一碰到水面,那影子就在波纹当中消失不见了;他想要亲吻一下影子那饱满的朱唇,可那影子同样沉没在了涟漪当中。

哀伤的乐曲响了起来,“英俊的那喀索斯流连在湖边,频频望着水中的影子,”那位诗人的旁白再次响起,“他忘却了疲惫,忘却了饥饿,只是痴迷地望着自己的影子。他想要碰碰那躲藏着的爱人,可只要他的手一碰到水面,那影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喀索斯不吃也不喝,亦不曾休息,他脸上的红晕化作苍白,青春的活力永远地枯竭了,终于,他的脑袋枕着河边的嫩草,永远地睡了过去。”

吕西安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躲藏起来的仙女们再次走了出来,她们唱着哀悼的歌谣,宙斯与赫拉也来了,他们的头上都带着一顶大得出奇的王冠。

“宙斯被仙女们的深深悲痛所感动,他将那喀索斯变成了河边的水仙花,它生在岸旁,人们能够在清澈的湖水里看到它的影子,那就是那喀索斯的化身。”

吕西安拉了一下身上的一条带子,在他的上衣褶皱里藏着白色的缎子,那缎子展开了,代表着白色的花瓣,而他漂亮的金色头发正好象征着黄色的花蕊。他向水边侧着脑袋,眼睛再次睁开,脸上带着一种夙愿得偿的满足微笑。

爱洛伊斯跪在了他身边,她的脸上带着恐怖的神色,蓝色的披肩从她的肩上滑落下来,代表着她的生命力也消失不见了。女神厄科死去了,死于心碎,她一动不动地凝固了,像是看到了美杜莎的脑袋,被变成了一尊石像。唯一还发亮的是她的那一对眼睛,那对眼睛依旧望着水边的水仙花。

表演结束了,观众们报以热烈的掌声,那位诗人得意地站上台向观众们鞠躬,他像是那喀索斯一样自我欣赏,为他在这出短剧当中塞进去的“哲学性和艺术性”而自鸣得意。

仆人们开始收拾起观众们的座椅,他们将椅子挪到客厅的墙边,把中间部分空出来准备举行舞会,而之前的观众们都摩拳擦掌,准备上场跳舞。一些表演者就穿着戏服加入了他们当中,而另一些人则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

吕西安也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当他走到楼梯口时,被在那里等候的阿尔方斯截住了。

“让我们在这里相会吧!”他模仿着吕西安的台词,夸张地说道。

吕西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角色真应该给您,人人都知道您就是全法国最大的自恋狂。”

“我倒是觉得选您很正确,”阿尔方斯好奇地拉扯着吕西安戏服上的缎带,“您那副顾影自怜的样子可真是让人心疼。”

“我当然会欣赏我自己。”吕西安翻了个白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劳驾让一下,我要上去。”

“上去做什么?”

“自然是脱掉这身小丑服了。”吕西安扭了扭身子,挂在他身上的缎带像尾巴一样甩动着。

“为什么要脱掉?我想看着我的那喀索斯穿这一身去舞会上。”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我会心碎的,”阿尔方斯挤了挤眼睛,“或许会变成一尊大理石像。”

“那我就让人在花园里造一个喷泉,然后把您放在中间。”吕西安咬了咬牙,“全巴黎的人恐怕都愿意来见识一下这个奇观,您觉得两法郎一张票会不会太贵了?”

阿尔方斯拍了一下吕西安的后脑勺,“您真是和那喀索斯一样无情。”他又轻轻拉了拉缎子,“不过说真的,您穿这一身很好看,而且这是一场化装舞会。”

“好吧,”吕西安妥协了,“我可以不换,但是我起码得把这玩意取下来。”他把缎子从阿尔方斯手里扯了回来。

“用我帮您吗?”阿尔方斯让开路。

“这我自己还是做得到的。”吕西安大步走上了台阶。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那缎带是用线缝在他的猎人装上的,他找了一把剪刀,走到穿衣镜前面,将它剪了下来。

缎带落在地上,他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那猎人的衣服包裹着他,在煤气灯的灯光下莫名显得有些暧昧,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越来越红,呼吸也变得逐渐急促起来。

他朝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此时他已经贴在了镜子前面,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在镜面上凝结,变成一小片淡淡的白雾。

突然,鬼使神差地,他朝前微微倾身,于是他的嘴唇就落在了镜子上,这一次,那影子没有躲闪,也没有消失,嘴唇处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用力地吻着自己的影子,比他之前的任何一次接吻都要热情。他张开双臂贴在镜子上,就像是要把镜子里的影子搂在怀中似的,而那个影子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隔着冷硬的镜子,他们两个紧紧相拥在一起,每一方都不想要分开,因为他们天生就属于彼此。

第143章 风险与预兆

当吕西安再次下楼时,舞会已经开始了。大客厅面向花园的落地窗全部被推开了,花园里的树梢上挂上了用来照明的灯笼,参加舞会的来宾不满足于在室内的木地板上跳舞,还要到铺着细砂的花园空地上去跳一跳。乐队同样也被安置在了窗外的一片花坛里,演奏着一首激烈的华尔兹舞曲,这安排算是恰如其分,若是让他们在客厅里演奏,客人们想必会被闹的头晕目眩。

这座别墅里此时挤满了客人,裙子和裙子的丝绸或是天鹅绒的下摆互相摩擦着,走廊也被花边和裙子撑挤的水泄不通,令人眼花缭乱。吕西安费了很大的劲,沿着墙壁绕过客厅里跳着华尔兹的人群,但有时也不免打乱跳华尔兹的队列。他看到阿尔方斯和马里奥尔先生正站在最左边的落地窗外谈着什么,于是他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马里奥尔先生有风湿病,他靠在墙壁上,不住地揉着自己的大腿,“啊,男爵先生,真是极好的表演。”他看到吕西安过来,有些夸张地拍了拍手,“非常精彩,而且极具想象力!请允许我向您表示由衷的祝贺!”

“谢谢您。”吕西安和他握了握手,站到了阿尔方斯身边,“你们二位刚才在讲些什么呢?”

“马里奥尔先生正在向我讲述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的悲惨遭遇呢。”阿尔方斯搂住了吕西安的腰,递给他一枝从花坛里刚刚摘下来的蜀葵,吕西安将它别在了领口。

在巴黎名噪一时的“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因为一桩惊人的丑闻已经走到了破产的边缘,这家知名的公司号称将要在远东的许多著名的港口,诸如上海,香港,西贡和横滨购置大量土地来建设商号,码头和货栈€€€€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欧洲的货船把这些东方的神秘港口都纳入了全球贸易的网络当中。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们用一切手段向公众兜售这一系列煞有介事的计划,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们的股票在交易所取得了非凡的成功,募集了高达数亿法郎的资本。

这些股东当中的一员,是著名的旅行家德€€沃雷夫子爵,他是巴黎地理学会的会员,还是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作为“不朽者”当中的一员,他收到社会舆论的广泛敬重。

去年夏天,他接受了巴黎地理学会和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联合使命,前往南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亚群岛考察当地的火山活动。一个月前,子爵结束了在当地的考察,乘船返回法国,途中恰好经过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号称投资了巨额资金的上海。

于是当子爵抵达上海时,他兴致勃勃地前去参观那些之前在股东大会上公布过的,位于黄浦江边的码头和仓库,他惊愕地发现那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在当地的唯一投资,就是法租界里的一间租用的办公室,而且根据屋主所说,这家公司的代理人仅仅支付了半年的房租,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在这种情况下,理智的行为是暂时将消息保密,自己趁尚未东窗事发抓紧将手里的股票全部出售掉。但子爵出身于普罗旺斯最受尊敬的古老门第,还是赛马俱乐部的会员,他宁可牺牲自己的投资,也绝不愿意让这丑闻的泥点子溅在他那宝贵的家徽上。于是,他将一封越洋电报从上海直接拍发到了巴黎的高等法院,而这封电报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消息传出来的当天,巴黎证券交易所就炸了锅,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的股价跳崖式的下跌,当天收盘时已经从三千一百法郎一股跌到了七百一十五法郎,这家公司如今接近五亿法郎的市值,在两个小时内就蒸发了四分之三。

“晚上刚传来的新闻,他们原本打算明天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作最后一搏,可今天早上他们的高管都因为涉嫌欺诈罪而被逮捕了。”阿尔方斯轻飘飘地向吕西安介绍道,“临时股东大会已经不能召开,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彻底宣告死亡了。”

吕西安“啊”地轻叫了一声,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难道不就是一家小号的巴拿马运河公司吗?在过去十几年的投机狂潮当中,这类的公司如同雨后的蘑菇一般,在交易所这片潮湿的黑色土地上滋生着。他绝不会认为阿尔方斯会忽略这两家公司的相似性,因此他的确有些意外阿尔方斯竟然对这家公司的崩溃无动于衷。

马里奥尔先生眯起眼睛,看着绕着客厅跳华尔兹的人群,“总而言之,他们运气不好。”他说话时候的语气就像是窃贼在谈论一个落网的同行,既有些对运势不佳的慨叹,又混杂了一些因为自己依旧逍遥法外而产生的洋洋自得。

但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仅仅是运气导致的,过去十年来席卷法兰西的投机狂热病,如今开始渐渐冷却了,就像是一壶热水从炉子上拿下来了太久,虽然还泛着热气,但很快就要变凉。投机产生的泡沫已经膨胀的太大,它们当中最为薄弱的那些€€€€例如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已经开始破裂了。

“我希望海外银行没有类似的情况吧?”当马里奥尔先生离去后,吕西安低声向阿尔方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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