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第115章

“明天就提出?一点准备都不做?”

“既然克列蒙梭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趁他还没有准备好攻击我,就把这个议案扔出去,打乱他的节奏。”这就像两个人用剑决斗,如果能成功打乱对方的节奏,那么获胜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他要在议会攻击我,可如果我已经先他一步,把议会搅成了一锅粥,那他的攻击也就变得不那么吸引眼球了。”

另一点吕西安并没有向夏尔挑明: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积极的姿态,那么巴黎伯爵也就说不出什么话了,保王党将不得不支持布朗热将军的选举。补缺选举会在两个月内举行,而这个议案可能在国会折腾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够付诸表决,到那时候布朗热将军的这次选举早已经尘埃落定了,若是议案最终无法通过,那么巴黎伯爵就只能吃下一个哑巴亏。

“谢谢您想着把这事情告诉我,”吕西安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我还以为您会直接去找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呢,毕竟他才是您的老板。”

“我可不像您一样随时都能见到他,或许等我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倒也是,”吕西安点了点头,“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想麻烦您最近在报纸上发表几篇社论策应一下我,具体的内容我到时候给您写条子。”

“我当然愿意帮您这个忙。”夏尔点了点头,他短暂地停顿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僵硬的笑,“或许您也能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

“我当了这么久的‘无冕之王’,有时候也想往头上戴上一顶官帽子试试。”

吕西安微微眯起眼睛,“您确定吗?您在报社里可是前途远大……我可是听说阿尔方斯有意让您成为《今日法兰西报》的下一任总编辑呢。”

“我在台下看了这么久的戏,也想上台去表演一下,换换口味,就像你们这些政治家总说的那样,‘接受一点新的挑战’。”

“那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帽子呢?我猜一定是一顶精美又体面的帽子,对不对?”

“一年前内阁曾经想要用一个省长的位置收买我,被我拒绝了。”夏尔说,“我觉得现在我的价码总比那时候要高一些。”

“我猜也是。”吕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那您就直说了吧,您想要什么呢?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议员而已,能量有限,可不一定能让您心想事成。”

“您目前只是个小小的议员而已,”夏尔着重念了一下“目前”这个词,“但很可能几个月之后就不会了€€€€等到布朗热将军掌权,我觉得您会得到您应有的回报的。”他轻微地停顿了一下,“没人怀疑他会任命您做部长,要让我猜,他会把您留在您熟悉的领域€€€€让您当外交部长,这可是塔列朗当年的职位。”

“您说的纯粹是假设,”吕西安轻轻敲了敲书架上一本书的硬纸封皮,“但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喜欢的假设。”他低下头,“那么如果这个假设成真了,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呢?”

“假设您成为了外交部长,那么我希望您能够任命我成为外交部的国务秘书。”

吕西安抿了抿嘴唇,“您看上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位置?”

“我想那时候他一定已经高升了。”夏尔指了指天花板,“当然,您也许会成为其他部门的部长,那么我也愿意成为那个部门的国务秘书。”

“仅仅如此吗?”吕西安不觉得一个部门的二把手能够收买面前的这个人和他掌握的那些信息,夏尔€€杜布瓦平素并不锋芒毕露,但在野心勃勃这一点上,他恐怕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位梅朗雄先生。

“还有一条,当议会出现空缺席位的时候,您要支持我成为国会议员。”夏尔接着说道,“我想那时候应该还是有国会的吧?”

“或许会有吧,也许会改个名字,不过选举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吕西安并没有试图否认,“我觉得即便国民议会被解散了,我们也必须建立一个类似的机构,哪怕是作为橡皮图章,毕竟现在是十九世纪了,总是要装装样子的……如果您想要成为其中的一员的话,我想我到时候可以帮您安排一下。”

“好极了,那么作为回报,我愿意和您分享我搜集到的信息。”夏尔满意地点点头,“我相信您会觉得我的信息来源都是很有价值的。”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吕西安说道,“您今天来找我谈的事情,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知道吗?”

“如果您要跳槽,您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就告诉现在的老板吗?”夏尔反问道。

“说的也是。”吕西安感到很满意,他并不希望阿尔方斯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夏尔€€杜布瓦是个有用的人才,他在做记者的时候建立了四通八达的情报网,或许他还能够通过这个情报网搜集到一些关于阿尔方斯的有用信息呢。虽说他和阿尔方斯的利益目前是一致的,但未雨绸缪总没有什么坏处。

“我想我们现在该回宴会厅去了。”他对夏尔说道,“您先走,我过五分钟回去,别让别人看到我们走在一起。”

“我打算直接回家去了,”夏尔说,“我已经吃完了主菜,剩下的对我没什么吸引力。”

“那也好,”吕西安叹了口气,“我可真羡慕您,我还要陪他一整晚。”

“一整晚?”

“宴会结束后,我要陪他去歌剧院参加新戏的首演。”吕西安眨了眨眼睛,“文艺界一直对他不甚感冒,他想去向艺术家们抛几个媚眼。”

“好吧,”夏尔做了个鬼脸,“话说歌剧院今晚的新戏是什么来着?”

“《尤里乌斯€€凯撒》。”吕西安回答道。

夏尔吹了一声口哨,“对于将军来说可算不上吉利。”他朝吕西安摆了摆手,走出了图书室。

第155章 炸弹与便条

晚宴结束时已经将近九点,在热情的人群簇拥下,布朗热将军和吕西安一起走出市政厅的大门,登上了一辆敞篷马车。当马车驶离时,将军不住地挥舞着自己的帽子,向被抛在身后的人群告别。

马车沿着塞纳河的河堤行驶着,这是一个并不算寒冷的初冬夜晚,天空中阴云密布,像锅盖一样低低地倒扣在这巨大的都市上空。河堤上的煤气灯柱在下方的黑色河面上洒下金光点点,这些光点随着波涛的碰撞不断改变着自己的位置和形态,像是热带海洋里发出磷光的浮游生物。

吕西安陷在马车的座位里,他抬起头看着无月的天空,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他莫名地感到某种难以捉摸的因素正在黑暗中发酵着。煤气灯的灯火在河上吹来的阴风当中瑟瑟发抖,黑暗正在笼罩城市,把巴黎变成一片杀机四伏的原始丛林,这种感觉令他本能地恐惧起来。

“我觉得刚才的演讲很不错,您说呢?”坐在对面的布朗热将军点燃了一根雪茄,随手把火柴扔到了车轮底下,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吕西安的不安所感染,“我还以为巴黎大多数人都反对我,没想到我在这里的支持者比想象的要多不少。”

“这就像滚雪球一样,支持者们会不断汇聚到领先的候选人身边。”吕西安晃了晃脑袋,强挤出一个笑容,“您只要一直保持如今的势头,那么胜利就是囊中之物了。”

“好极了,”将军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从未像今天晚上这样确信我们得到了全国人民的支持,您瞧瞧晚宴上的那些人,多么热情!或许我还真的是搞政治的料。”他美滋滋地笑了笑。

他们对你热情是想靠着你升官发财,而不是因为你有什么超乎常人的人格魅力,你这个白痴。“可不是嘛。”吕西安回答道,心里却在想着一个念头:比起搞政治,布朗热将军显然在表演上有着超人一等的绝佳天赋,若是他日后在政坛吃不开,或许可以去剧院粉墨登场,想必能够大获成功。

“大多数人支持您,是因为他们对现政权非常不满。”吕西安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要提醒将军两句,“您瞧瞧,再过几周就是圣诞节了,可街上一点节日的气氛也没有,商店里没有几个顾客,许多餐厅晚上九点就关门,经济萧条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不是因为明年会有世界博览会,可能我们已经陷入衰退当中了。”人民支持布朗热将军的心理,就类似于落水者看到了一根绳子,无论这绳子能不能把他拉出水面,总是要先抓住再谈其他的。

“我知道,您之前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将军的语气有些尖酸,“但我觉得,人民愿意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而不是别人,那么我总是做对了一些事情的。”

“当然,您的个人魅力毋庸置疑。”吕西安连忙附和道,布朗热将军像是一匹烈马,要驯服他不能一味用强,在这种时候和他硬顶只会让双方都下不来台,“我毫不怀疑,您是最有能力带领法兰西走出危机的人选。”

布朗热将军终于满意了,他朝着吕西安亲热地笑了笑,这位将军有时候表现的就像小孩子一样,而他与他的情人博纳曼子爵夫人之间的关系也类似于母亲和儿子一样,或许一个人对外界表现的越强硬,内里就越软弱,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把它的外壳敲碎,就只剩下没有骨头的软肉了。

马车驶上了歌剧院大街,大歌剧院巍峨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这里的街上人气就旺盛了许多,路两边那些奢侈品商店和豪华饭店里灯火通明,从敞开的落地窗里传来温柔的音乐声。这半年来,面包的价格上涨了百分之五十,许多穷人揭不开锅,小职员的锅里也不再炖肉了。可在一般民众苦苦挣扎的同时,上层阶级却赚的盆满钵满。交易所里的股价屡创新高,高级马车,名表和上等葡萄酒供不应求,整个社会就像是往冷水上泼了一勺热油,上面轰轰烈烈,底下却冰冷刺骨,这样的状态显然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

马车转弯驶入奥贝尔大街,放慢速度缓缓朝歌剧院的贵宾入口前进,路边的一些行人认出了马车上的将军,纷纷向他挥手致意,一些人甚至高喊“布朗热万岁”。布朗热将军被这样的喊声弄的很意外,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朝着喊声发出的方向兴奋地回礼。

“这个人还没做皇帝,可派头却已经摆出来了。”吕西安有些不屑地想。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吕西安模糊地看到,一个冒着烟的黑色物体从人群当中飞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它落在了马车的正前方,拉车的马蹄正好把它踩在脚下。

吕西安只看到前方闪过火光,随即是一声巨响,整辆马车被气浪从地面上掀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腰在椅子上撞了一下,他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炸弹,有炸弹!”布朗热将军用男高音的声调尖叫起来,那声音甚至盖过了警察和宪兵的哨声。四周一片漆黑,靠近的煤气灯和剧院的射灯都熄灭了,道路两旁建筑的玻璃也碎了不少。拉车的两匹马倒在地上,似乎是被炸断了腿,而街边也传来受伤者的呻吟。

吕西安一把抓住布朗热将军的领子,将被吓呆的将军拖下了马车,“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冲着将军的耳朵吼道,“很可能有第二枚炸弹。”1881年亚历山大二世沙皇被刺杀时,第一颗炸弹并没有炸中沙皇,但沙皇并没有及时逃离,于是第二枚炸弹成功地将他炸成重伤,吕西安可不敢赌这一次有没有第二枚炸弹。

布朗热将军的两条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吕西安拉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到了马路对面,就在这时,马车里又传来一声巨响€€€€第二颗炸弹落在了敞篷马车里,把马车炸成了碎片。

“好险呐!”布朗热将军哀叹一声,他把身体靠在街边的路灯柱上,让自己不至于瘫倒在地。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头发里流到额头上,刚才一片碎玻璃打穿了他的帽子,又划破了他的头皮。

一群警察和宪兵从街道的两头涌向事发现场,带队的警官看到受伤的是大名鼎鼎的布朗热将军,吓得脸色惨白,不住向将军道歉。

“您抓住扔炸弹的人了吗?”吕西安问道。

“抓住了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无政府主义者。”警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们要把他们押去警察局审讯。”

“我需要你们派几个人来保护我。”将军有气无力地说道,“另外请给我找辆马车来。”

“我们已经到剧院门口了。”吕西安提醒道。

将军的眼睛瞪的比金鱼还要圆,“发生了这种事情,您怎么觉得我还会有心情去看戏?”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受伤了,您没看见吗?”

吕西安掏出手帕,在将军的头皮上用力擦了擦,将军不满地喊叫了一声。

“只是皮外伤罢了。”他把沾了血的手帕扔在地上,“如果您不满意的话,等我们进了剧院可以拿酒精来给您消消毒。”

“我说了我不想……”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吕西安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对将军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像老师教训学生似的,“1858年拿破仑三世在歌剧院门口也被意大利烧炭党人扔过炸弹,那次他吃到的炸弹总共三颗,比您还多了一颗呢!可他和皇后还是进场看完了演出。像您这样的人可以表现的让人可憎,但绝不能表现出软弱来,人民把您当作强人,您也就要表现出强人的样子!一个强人难道会因为被人划伤了头皮就掉头跑回家去吗?”

布朗热将军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的额角上有一道两厘米长的旧伤疤,如今那伤疤因为充血变得极为明显,在昏暗的环境里都显得十分清楚,他下巴上的肌肉紧紧绷着,显得很是冷淡,就像是一尊刚从地里挖掘出来的古罗马半身像一样严峻,“您是在质疑我的勇气吗?恕我直言,在我上战场打普鲁士人的时候,您还在母亲的怀里喝奶呢!”

吕西安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上臂传来隐隐的酸痛感,似乎是刚才拖布朗热将军下车的时候拉伤了肌肉。他知道自己应当示弱了,于是尽力在脸上又挂上那副微笑的面具,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请原谅,阁下,我想刚才的事情给我们的神经都造成了不小的刺激,我们两个都有些过分紧张了。我绝没有质疑您的勇气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提醒您,在这个时候如果您能够从容不迫地进入剧院看戏,那么所有人都会为您的表现喝彩,连您的敌人在这种时候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对于一个政客来说,从一场失败的刺杀中逃脱,意味着他至少在之后的几个月里身上都带着圣光,这颗炸弹在布朗热将军的脑袋上划了一个口子,却能够给他赚来几万张同情票,这样的好事落在他头上,他应当划十字感谢上帝才对。

将军此刻也显得镇静一些了,他的腿还在痉挛,但是至少他不需要扶着路灯柱子才能站直了。他深吸了几口气,有些烦躁地把玩着手上的戒指,脸上挤出一个稀薄的微笑,比奸商出售的掺了水的葡萄酒还要淡,“我们这是怎么了,亲爱的朋友?我们不该吵架的……您说的对,我们两个都有点不太冷静,是不是?”

“我诚挚地希望在未来的多年岁月里,我们能够在闲暇时候共同回忆起今天的小误会,然后开怀大笑。”

“我毫不怀疑会如此。”将军点点头,“您说的没错,如果我今晚不出现在剧院里,克列蒙梭那类人的小报一定会在明天的报纸上胡乱编排,甚至管我叫懦夫。”他冷哼了一声,“应该有人往他们的报社里也扔一颗炸弹,看看那些记者和编辑们会不会被吓尿裤子!”

他整了整领子,迈步朝着剧院的入口走去,吕西安稍稍靠后,跟在将军后面,他注意到将军的步伐远比平时更轻,动作也有些僵硬,仿佛关节生了锈似的。

剧院的经理和一些文艺界的知名人士本来正在贵宾入口处等待布朗热将军的到来,但刚才炸弹一响,这群人立刻就作鸟兽散,因此当布朗热将军和吕西安真的到来时,他们不得不在空无一人的门厅里等了好几分钟,才等到那个面色苍白的经理来欢迎将军的到来。

当将军的脑袋出现在二楼包厢的那一刻,全场的目光都向他射来,过了大约十秒钟的时间,从底下的池座里传来些许鼓掌的声音,随即,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向布朗热将军鼓起掌来。在众人的目光下,将军愣了一愣,然后脸上立即变得容光焕发,他向观众们敬了一个军礼,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几滴血再次从头皮里流到他的额头上,这一举动让他收获了更多的掌声和欢呼。在这一瞬间,他把这个小小的包厢转变成了舞台,完成了一场出色的表演,这场表演比起稍后真正的演出要吸引眼球的多,绝对值得今晚这几百法郎一张的门票钱。

在一片喧闹声中,开演的铃声响起了,舞台前的一排脚灯升了起来,灯光照在红色的幕布上,这幕布用大红色的厚丝绒制成,在灯光的照射下更显的富丽堂皇。在乐池里,乐师们对着乐谱架调整手里的乐器,笛子和号角不住地发出一些简单的音符,像是微微颤抖着的叹息。

乐队指挥从后台走进了大厅,他朝观众们聚了一躬,转身朝向乐队的方向,将指挥棒一挥,开始演奏起序曲来。然而此时台下的观众还在吵嚷着,按照如今的风尚,不少人这时候才陆续到场,因此包厢和大厅的门不断开闭,池座里的观众要给迟到者让路,因而需要不停的从椅子上站起又坐下来。有人在混暗的光线下被踩了脚,发出不满的嘘声。场子里一片混乱,观众们犹如黄昏时树上的一群乌鸦,不住地发出各种声音,几乎要把音乐声压过去。

幕布拉开了,这出《尤里乌斯€€凯撒》的第一幕发生的地点,是埃及的亚历山大。舞台的背景是天蓝色的,上面挂着几朵浮云,而在云朵下方是用纸板搭成的亚历山大灯塔。公元前四十八年,凯撒在法撒卢战役当中击败了老对手庞培,赢得了罗马内战的胜利,庞培仓皇逃亡埃及,而凯撒也尾随而至,抵达了埃及的首都亚历山大港,这第一幕所描绘的,便是那时候的场面。

在合唱队的齐唱声中,扮演凯撒的男演员上场了,他穿着古罗马将军的盔甲,头上却插了一根不知道来自于哪种鸟类的尾羽,那根羽毛高高竖起,像是避雷针一样插在他的头盔上,全场欢呼了起来,不少人再一次将目光看向吕西安和布朗热将军的包厢,他们想必都注意到了那个男演员留着和布朗热将军类似的大胡子。

将军矜持地鼓了鼓掌,但他翘起的嘴角完全压不下去,显然对这种明里暗里的吹捧很是受用。吕西安有些想要发笑,布朗热将军从没有指挥过一场战役,他最惊人的功业也不过就是在报纸上或是议会里和其他人打打嘴仗罢了,这些趋炎附势之人将他比作拿破仑和凯撒,他不但不觉得讽刺,反倒是毫无自知之明地乐在其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身披丝袍,脸上涂着胭脂的光头男子上台迎接凯撒,他的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这个角色是埃及宫廷里的一个宦官,他奉托勒密十三世法老之命来迎接罗马执政官凯撒,并向他奉上一份礼物。凯撒和宦官一起唱了一段二重唱,而后宦官打开盒子,将盒子里的东西展示给观众们看€€€€一个用木头做成的道具,上面用油彩画出五官来,这就是“庞培的脑袋”了。法老将敌人的脑袋送给凯撒,希望凯撒能够支持他对付自己的姐姐克里奥帕特拉女王。

接下来的一段戏显得颇为冗长:凯撒和他的得力助手们召开会议,研究在这场埃及内乱当中他们应当持何种立场。他们开始的时候互相说着对白,突然不知怎么地就开始唱了起来。一些观众对这样的情节开始感到不耐烦,包厢和池座里交头接耳的声音愈发响亮了。

这时,吕西安听到身后的包厢门传来敲门声,一个歌剧院的听差走了进来,他递给布朗热将军一个蓝色的信封,将军瞅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立即用手将信封撕开,从里面掏出来一张便条。

“我想要回家去了。”他看完便条,抬起头,有些怯怯地看着吕西安,“是博纳曼子爵夫人,她听说了炸弹的事情,想要我回去。”

吕西安从将军手里接过便条,那是一张带着香气的信纸,上面博纳曼子爵夫人的字迹有些凌乱,在信纸的边缘还滴上了一滴墨水,看得出来她写这封信时候必然是十分焦急的:

“我的上帝!听说了炸弹的事情,我真是要昏倒了!求您赶快回家来吧,让我看看您,让我吻吻您。我听说了您表现的很镇定,可我却心脏跳个不停,您真是勇敢。哦,求您快回来吧,让我亲眼看到您平安无事,否则我是镇静不下来的€€€€您的心肝。”

吕西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将这张信纸还给将军,“您可以让人给博纳曼子爵夫人带个话,说您平安无事,看完戏就回去。”

“我不想看了,”将军摇头,“我已经按照您说的露了面,我觉得我已经赢得了自由支配今晚余下时间的权利。她在家里担惊受怕,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抛在家里。”

“是谁送来的信?”将军向那个听差问道。

“是博纳曼子爵夫人的男仆,他在楼下的大厅里,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叫他上来。”

“请快去吧,”将军立即说道,“快叫他上来,我有话问他。”

吕西安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他重新看向舞台,克里奥帕特拉已经现身,她被裹在作为礼物送到凯撒面前的地毯里,毯子展开,美丽的埃及艳后活色生香地出现在罗马统帅的面前。扮演克里奥帕特拉的正是之前他在奥尔良的乡间别墅里见过的那位维尔涅小姐,她的声音并不算太好听,但唱起来有种酸溜溜的感觉,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扫着观众们的心脏,让他们在座椅上微微战栗着。

听差带着那个仆人走进了包厢。“夫人怎么样?”布朗热将军焦急地问道。

“夫人一听说您被袭击的事情就昏倒了,”那仆人回答道,“大夫给她闻了嗅盐,谢天谢地,她醒过来了,但她一醒过来就开始哭,我们告诉她您没事,但她还是哭个不停。”

“哦,可怜的夫人!”将军哀叹了一声,他看上去也要晕倒了。

“她冷静下来一点之后,就亲笔写了这封信,并要我保证立即把信给您送过来。”

“您听见了吧?”将军一把抓住吕西安的手臂,吕西安感到自己肌肉拉伤的地方疼的更厉害了,“她需要我,我必须要回去看看她……可怜的子爵夫人,她的神经一贯脆弱,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的……真是勇敢,太勇敢了……”他像是喘不过气一般,用力把领子扯开,领结松垮了下来,像一条死蛇一样无力地垂在他的胸前。

吕西安无奈地看着将军,“如果您实在等不到散场的话,至少等到第一幕演完再走吧。”

“可是……”

“若是您现在就要走,那今晚的一切就白费了。”吕西安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这个混蛋的力气还真不小,“第一幕的幕布落下您就走,我绝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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