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五匹赛马当中,有好几匹都是曾经在其他比赛当中大放异彩过的明星:二号马“克律萨俄尔”是一匹高大的杏仁色骏马,它是英国今年阿斯科特赛马会的冠军,属于英国的托马斯€€斯科特爵士;同样来自英国的四号马“闪光”是去年大奖赛的卫冕冠军;九号“幻影”今年春天正是在这个场地上赢得了春季锦标赛的冠军,它的主人温特沃斯子爵是英国上议院议员;而最令在场的法国人难堪的是十二号“威灵顿公爵”,这匹以滑铁卢战役当中英军统帅的名字命名的栗色大马同样是夺标的热门,若是让它夺得了冠军,法国真是要颜面无存了。唯一在公众眼中有机会夺冠的法国马是十五号“伏尔泰”,它在春季锦标赛当中以微弱优势屈居第二,至于“吕西安”不过是一匹第一次参加大赛的小马,没有多少观众对它抱有什么期望。
骑手们的马在起点处各就各位,电铃又响了一声,标志着下注停止了。在赌注经纪人那里下了注的男男女女都把票根紧紧握在手心当中,紧张地看向跑道。
全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万双眼睛看向起点线边上小亭子里的裁判,他举起手里的红旗,而后向下一甩,十五匹马从起点冲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时,场上再次响起电铃声€€€€显然,有不止一匹马刚才抢跑了,于是所有的十五匹马不得不再次回到起点处。第二次起跑同样不成功,这又耽搁了几分钟时间,观众席上传来一阵不满的骚动。
终于,裁判第三次举起手里的红旗,在全场的注视下,他将手里的红旗用力向下一挥,十五匹马一起向前冲去,这一次起跑非常成功,马群像一阵狂风一样冲过看台,整个赛马场都随着它们的马蹄而震动起来。
“出发了,出发了!”四面八方传来人们的欢呼声,无论是看台上还是看台下的草地上,人们都疯狂地站起身来往前涌,举起他们的望远镜,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
所有的马几乎是在同时抵达第一个障碍的,这是一道注了水的壕沟,用来模拟小河,十二匹马纵身一跃跨了过去,有三匹马落在了水里,爬上来耽搁了时间,因此一下子落在了大部队后面。
“我们的马跨过去了!”吕西安激动地喊道。“吕西安”如今位列第七位,它跟在几匹英国马和“伏尔泰”的身后,是第二快的法国马,这些马在布洛涅森林里的赛道上飞驰着,它们此时位于椭圆的尖端,是距离看台最远的位置,于是在看台上的观众眼里,这些赛马已经变成了绿色背景上的一些彩色斑点,很快消失在了树丛后面。
“又是英国领先!”布朗热将军不忿地喊了一声€€€€这时候,领头的马从树丛当中出来了,从望远镜当中可以看到是那匹灰色的“幻影”,场上的十万法国观众顿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跟在幻影身后的是“威灵顿公爵”,再后面则是“克律萨俄尔”,法国的希望“伏尔泰”落在第四位,令人意外的是,紧紧跟在第四名身后的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吕西安”。
“啊,已经是第五名了!”吕西安激动地喊道,“等等,‘伏尔泰’似乎跑不动了,它追过去了,好孩子……往前冲啊!现在是第四名了!”
“吕西安”将“伏尔泰”甩在了后面,它的步伐大大加快了,四条腿在空中摆动着,像是在飞一样,在下一个障碍大栅栏之前,它已经几乎和第三名的“克律萨俄尔”齐头并进了。
两匹马同时起跳,从栅栏上飞跃过去,“吕西安”稳稳地落在地上,没有和栅栏产生一丁点的碰撞,而“克律萨俄尔”的后蹄却和栅栏碰了一下。于是当它们落地的时候,“吕西安”已经领先“克律萨俄尔”一个身位了。
“好!”观众席上的人们纷纷鼓掌,“快跑啊,吕西安!”
比赛进行了将近三分之二,领头的两匹马加速上坡,又跨过一道沟渠和一道栅栏,来到了最后一处障碍前,这是一个所谓的“爱尔兰防寨”,主体是一座围着枯枝的土堤,在土堤的前方有一条沟渠,被土堤挡住,这是骑手们看不见的,因此就尤其危险。
“幻影”第一个冲上爱尔兰防寨,然而不知是马还是骑手有所踌躇,它跳的并不好,差一点后蹄就滑进了沟渠里。而第二位的“威灵顿公爵”则纵身一跃,直接飞到了沟渠另一边,当“幻影”还在试图找回节奏的时候,它已经拉开了几个身位的差距了。
全场一下子压抑了下来,观众们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威灵顿公爵”取得了领先!在巴黎,距离拿破仑的灵柩不到一小时车程的地方!英国人在战场上打败了法国,在工业上甩开了法国,在外交上凌辱了法国,如今在赛马场上又要打法国一个响亮的巴掌!即便是“幻影”胜利也好啊!
“还没完,还没完呢!”突然有人大声嚷道,在惊呼声中,全场愕然地看向冲过爱尔兰防寨的吕西安,它已经快要追上“幻影”了。它兴奋地向前冲着,就像一团旋风掠过赛道,转眼间已经和“幻影”并驾齐驱了。
“吕西安赶上来了!吕西安赶上来了!”人们攥紧拳头,张开嘴巴,十万双眼睛看着那个天蓝色的小点,它距离“威灵顿公爵”不过一个马身,“它们跑过来了!”
“吕西安”和“威灵顿公爵”几乎同时进入了最后一公里半的直道,这条直道上没有任何障碍,全凭速度定胜负。
吕西安将望远镜举起来,用力挥舞着,他站在了椅子上,阿尔方斯和伯爵连忙各从一边扶住他,“冲啊,吕西安,快跑啊,快跑啊,超过它!”他在藤椅上跳了起来,那椅子发出一声哀鸣,似乎马上就要散架。
全场的观众大声呼喊起“吕西安”来,这个名字在布洛涅森林的上空回荡着,整个赛马场都在震动着。在中间的看台上,共和国总统也站起身来,他摘下了帽子,用手挥舞着,或许他也在喊这个名字呢!“吕西安万岁”“法兰西万岁”以及“打倒英国”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女士们挥舞着阳伞和手帕,男人们挥舞着帽子,甚至把外套举在空中。
“冲啊!冲啊!”十万个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法兰西万岁!吕西安,冲啊!”瓦莱里安山在震颤,隆尚平原在震颤,这个名字在空气当中席卷,人们像着了魔一样狂呼乱叫着,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两匹马从看台前冲了过去,就在看台上的观众们面前,“吕西安”取得了领先,超过了“威灵顿公爵”一头,此时距离终点只剩下三百米!全场沸腾了,在时隔五年之后,法兰西终于要赢得大奖赛,这真是令人……
转瞬之间,一切都静止了,跑道上腾起一团不祥的灰尘,将两匹马包裹在了其中,十万人的心跳都停跳了一拍。
在这漫长的一拍过后,“威灵顿公爵”从尘土里冲了出来,它冲过了标杆,而“吕西安”则躺在地上,像一只被子弹打中的动物一样抽搐着,它试图站起来,然而每一次尝试都失败了,于是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骑手坐在马的身旁,他脸色苍白地捂住自己的腿€€€€他的腿被摔倒的马压断了。
在一团死寂当中,比赛的结果已经决出了€€€€“威灵顿公爵”赢得了大奖赛的冠军,“幻影”和“克律萨俄尔”分列二三位。“伏尔泰”在后半程表现乏力,连续被两匹马超过,仅列在第六位€€€€法国马在巴黎举行的赛马会上,只得到了第六位的成绩。
吕西安看着那痛苦挣扎的马,突然感到鼻头一酸,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啊,他们干了什么呀!可怜的……可怜的马……我要去看看。”
不等阿尔方斯和伯爵反应过来,他已经冲下看台,翻过栏杆,来到了跑道上。有人冲他喊叫着什么,但是他充耳不闻,他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那匹马。
那匹马躺在地上倒着气,那温柔的眼睛带上了些悲哀的神色,吕西安抓住缰绳,用力拉着,试图帮助马站起来,然而它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抽动着。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它的脊椎断了。”这是阿尔方斯的声音。
他依旧用手死死拉住缰绳,在手上勒出几道血印子来,德€€拉罗舍尔伯爵用了老大的力气,才将缰绳从他的手里夺了过来。
“我们要帮帮它。”吕西安哀求道,“我们帮它站起来……您拉着缰绳,这好孩子做得到的,再试一试吧……”
阿尔方斯和伯爵交换了一下眼色,德€€拉罗舍尔伯爵叹了一口气,代替吕西安拉着缰绳。那匹马的前蹄站了起来,但后脚怎么也无法起来,于是又再一次躺在了地上,浑身颤抖着,嘴里往外冒出白沫。
驯马师和兽医也赶了过来,他们简单的检查了一下马,随即都摇了摇头€€€€这匹马的脊椎摔断了,它再也站不起来了。
阿尔方斯搂住吕西安的肩膀,“很抱歉,我们现在要用枪把它打死,我想您还是别看的好。”
吕西安的眼睛瞪大了,“不,不,求您了,别这么做。”
“它很痛苦,这是最人道的方式。”阿尔方斯擦了擦吕西安脸上的泪珠子,“它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不能跑,它活着会非常痛苦,死亡对它而言是一种仁慈。”
“它没犯什么错!”吕西安抗议道,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缩在一旁的骑师,“它只是服从了命令,它尽力了……是我们把它给毁了!”
“它的确没犯什么错。”阿尔方斯从驯马师手里接过一把左轮手枪,“但命运不在乎这个。”
吕西安握住阿尔方斯拿枪的手,“请您把它送到我家的马厩里吧,求您了,别杀它。”
“您这样是因为它和您有着一个名字吗?”阿尔方斯看着吕西安的眼睛。
“我不知道……但是请您别杀它。”
“您知道如果我今天不杀它,它会变成什么样吗?”阿尔方斯看着那匹马,“它的肌肉会变形,它的关节会溃烂,一年以后,它会变成一摊烂肉,在您的马厩里哀嚎。”
吕西安打了一个寒战,他不住地摇着头。
“您摇头是不让我杀它,还是觉得我说的不是真的?”
“他说的没错。”伯爵朝前跨了一步,“这匹马很痛苦,一颗子弹算是给了它平静。”
吕西安又看向那匹马,那匹马的眼睛凝视着他,他甚至能看到眼珠子里自己的倒影。他闭上眼睛,再次摇了摇头。
阿尔方斯将手枪还给了驯马师,“你们想个办法,把这匹马运到巴罗瓦先生的府上去。”
三个人没有再回到看台上去,也没有参加颁奖仪式,径直离开了赛马场。
第154章 预警
十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巴黎第六区的议员保罗€€德纳夫阁下终于在自己的床上咽了气,让出了这个被觊觎已久的议席,而在德纳夫议员的棺材被送进拉雪兹神甫公墓之前,布朗热将军就向公众宣布他将要参加这场补缺选举,以“将首都从无政府主义的阴影当中拯救出来”。
布朗热将军正以磅礴的气势一路高歌猛进,他创立的右翼党派“爱国者同盟”,如今已经拥有超过三百万的成员,这个党派的自有报纸《军帽徽》的发行量也进入了全国的前五位,不但在保守的外省,就连一贯“进步”的巴黎也有了越来越多布朗热将军的拥趸。在一年前,布朗热将军要在巴黎赢得选举,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可一年后的今天,他却在民调上领先所有的竞争对手,按照一些政治评论家的说法€€€€“首都已经为他打开了大门”。
十一月十日,在巴黎市政厅举行了一场慈善晚宴,布朗热将军作为如今的政坛名人,得到了巴黎市政府的邀请,要在晚宴上进行讲话。巴黎市的政府官员们身居首都要害之地,对政治气候的变化就像地震前的老鼠一样敏感,他们在布朗热将军身上嗅到了升官发财的气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在将军飞黄腾达之前先讨好他一番了。
举行晚宴的巴黎市政厅是一座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自从十六世纪建成起,它成为了许多伟大历史事件的舞台,直到1871年的巴黎公社将它付之一炬,只剩下一座石头的外壳。第三共和国建立之后,市政厅按照原样进行了重建,直到1882年,重建工作才宣告完成。
此刻,吕西安正坐在餐桌边,用半边身子靠在桌子上,装出一副正在仔细聆听布朗热将军演讲的样子,而他实际上则是在打量这座宴会厅的陈设,这间大厅颇有名气,1794年“热月政变”时,罗伯斯庇尔正是在这间大厅里被人一枪打碎了下巴,他第二天上断头台的时候还缠着绷带呢。整个宴会厅的墙壁上都铺着上好的橡木壁板,搭配上石砌的华丽壁炉和头顶的枝形吊灯,试图营造出一种永恒不变的权威气氛,但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呢?无数人在这间大厅里来来去去,他们曾经在政坛上呼风唤雨,如今却都化为了尘埃,就连这座大厅本身,也不过是它全盛时期的一个复制品罢了。
台上的将军正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他对于”巴黎人民的敬意“,吕西安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自己的困意。布朗热将军的演讲的确富有煽动性,但听了不下上百遍之后,他已经可以把将军的那些话倒背如流了。他想到之前在报纸上读到,美国的那位著名的发明家爱迪生发明了一种叫做“留声机”的机器,可以把人的声音录下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播放,或许布朗热将军也应当买一台“留声机”,这样他也就用不着每天在不同的场合重复十几遍同样的话了。
“我向光荣的巴黎人民致意!”布朗热将军像一只正在跳求偶舞的猩猩一样,夸张地展开双臂,好像要把几百万巴黎市民拥入怀中,或许等到选举之后接着再把他们活活掐死,“巴黎人民有着反抗暴政的光荣传统,1789年,1830年,1848年和1870年的巴黎人,都怀着无上的勇气,打响了反抗暴政的第一枪。”
“但我们不应当忘记的是,巴黎人民同样是明智的人民,在每一次革命结束之后,无政府主义的幽灵就会徘徊在我们的国家上空,它就像引诱浮士德博士的魔鬼,用一些诸如‘人人平等’,‘消灭阶级’之类的口号,试图引诱我们这个天性浪漫的民族走入混乱的深渊。但明智的巴黎人民从没有上当,相反,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拥抱了秩序。巴黎人民反抗旧秩序,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好的秩序,这一点我希望那些左派的野心家们绝不要忘记!”
他在空中用力地甩了甩手,好像要把他口中那些“野心家”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那些隐藏在国民议会和政府当中的德国代理人们一直试图欺骗巴黎人民,他们的阴谋绝不能得逞,也绝不会得逞!我向巴黎人民呼吁,请务必在第六区的补缺选举当天出门投票,你们的选票将成为拯救法兰西民族的子弹,让我们一起把德国间谍从首都驱除出去!”
他向台下的观众鞠躬,后排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起来,记者们低下头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写着,要把将军的精彩演讲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刊登在明早的报纸上。
“真是精彩的演讲。”坐在旁边的男人朝吕西安靠过来,低声说道,他的脑袋像是一个明亮的灯泡,寸草不生的头顶是一片什么也长不出来的盐碱地。此人是第六区的一位建筑承包商,名字叫做蒙蒂约或是蒙蒂翁,他记不得了,但重要的是,此人给布朗热将军的竞选捐了几十万法郎,因此吕西安不得不用一顿晚餐的时间来陪他,听他讲改造巴黎那些历史悠久的下水道有多么不容易€€€€此人盯上了第六区的下水道改造工程,这类工程通常都利润丰厚,按照时兴的话说,就是“从粪水里捞出金砂来”,他给布朗热将军捐款,自然也是期待能够在这件事上得到将军的帮助。
“我一直试图向政府说明,改造巴黎的这些旧的市政设施是多么的不容易,”建筑承包商苦着脸向吕西安抱怨道,“这些下水道啊,排水渠之类的东西,很多都是几百年前的产物,重修起来麻烦极了,更不用说那一带的土质……您知道,那里的土质是粘土,粘土开掘起来是最麻烦的。”
我当然不知道,你这个白痴,吕西安心想,若是这工程这么麻烦,那么你不投标不就完了?“我想等布朗热将军竞选成功以后,他一定会考虑到您的难处的。”他朝着那个承包商挤出一个微笑,同时不住向四周张望着,试图找到一个从这里逃离的机会,因此当他看到夏尔€€杜布瓦朝他这一桌走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是夏尔€€杜布瓦先生,《今日法兰西报》的著名记者。”吕西安一边和夏尔握手,一边把他介绍给建筑承包商,“您或许认识他?不认识?那您一定看过他的文章吧。”
建筑承包商点了点头,他看着像是个没进化完全的类人猿,竟然还认识字,真是令人惊讶。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吕西安不等承包商反应过来,就把椅子朝后一推,“请您原谅,我得和杜布瓦先生谈谈,不过我不会忘记您的事情的,或许我们还能找个机会让您和将军谈谈……在不太遥远的将来吧。”
“您这是在逃命啊。”当他们走出宴会厅时,夏尔笑着说道。
“如果让我再在那家伙身边呆上半个小时,我或许会拿叉子捅死我自己。”吕西安冷笑了一声,“您来的真是及时,就像滑铁卢的布吕歇尔一样。”
“报社派我来报道布朗热将军的演讲,”夏尔耸了耸肩,“这可是一桩美差。”
吕西安大感意外,“怎么,难道你们都喜欢听他的演讲吗?我以为你们这些记者已经对他的那一套倒背如流了。”
“正因为如此,每次关于他的报道只需要改一下日期,再修改一下细节就行了。”夏尔打了个哈欠,“说实话,要不是他们这里的晚宴不错,我根本都不打算来。”
“做记者可真妙,去哪里吃晚餐大家都欢迎。”
“可不是嘛,做‘无冕之王’也总该有点好处,不然像我们这样一天到处奔波还有什么盼头呢?”夏尔朝四下张望了一番,有些神秘地凑到吕西安的耳边,“我有点事情想和您谈谈,不然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吕西安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所以莫非他今晚是专门来见我的?“我记得侧廊有个图书室,那里应当没什么人。”
夏尔点了点头,他们小心地避开旁人,来到了侧面走廊,进入了吕西安提到的那间图书室,这里有着高高的天花板,屋子里摆着好几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大部头的书籍,这些书都是重建市政厅的时候收到的捐赠。墙壁上挂着中世纪风格的壁毯,从壁毯中间那些露出来的石头上还能看出烟熏火烤的痕迹,提醒着人们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
吕西安在整个房间里走了一圈,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每个书架,确定房间里没有藏着人,他可不希望重蹈杜€€瓦利埃先生的覆辙。
“如果您想说什么的话,现在就说吧。”他终于放下了心,朝夏尔点了点头。
“我听到了一些消息,”夏尔靠在一个书架上,整了整有些歪了的领带,“共和派……确切的说,就是克列蒙梭那些人,他们打算对付您。”
“对付我?”吕西安感到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我最近招惹到他们了吗?”
“他们打算把您当作打击布朗热将军的突破口,”夏尔解释道,“从下周开始,他们打算对您发动一系列的攻击,重点是攻击您以权谋私。您现在是个有钱人,甚至可以说是议会里最有钱的议员之一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一定会拿您的这些巨额财产的来源说事。”
“他们有什么证据吗?”
“他们不需要什么证据,在舆论的法庭上,重要的是情绪,是表象。您在蒙梭公园的那座宅邸人人都见过;您是海外银行的董事长,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您在努瓦永有兵工厂,在您的故乡有葡萄园,这些公众目前还不太了解,但克列蒙梭他们很快就要把这些都登载在报纸上。”夏尔说道,“这些财产总数价值几千万,而您两年前还是一文不名,公众一定会很好奇您是怎么发家的,而您的敌人们会暗示这些钱都是非法所得。”
“非法所得?我所有的财产都来自于正常的商业活动,没有任何违法的地方。”吕西安冷笑了一声,“大公司给克列蒙梭付了上百万法郎的贿赂,这才叫非法所得。”
“有公司给克列蒙梭行贿?是哪家公司?您有证据吗?”夏尔显得很感兴趣。
吕西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不能冒险把巴拿马运河公司付给克列蒙梭“议会特别费”的事情捅出去,若是记者开始调查,谁知道会挖出什么东西来,“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东西而已。”
“好吧。”夏尔有些失望,“总而言之,我觉得您应该早做准备。”
“怎么准备?”吕西安抱怨道,“我总不能把我的房子藏起来。”
“的确不行,但海外银行那边,我觉得您应当把董事长的职务辞掉。”夏尔建议道,“这家银行在北非有不少的投资,而您是议会外交委员会的成员,在外交界有不小的影响力。之前摩洛哥危机的时候,许多人就觉得您是在为自己的商业利益而鼓吹出兵,如果我是克列蒙梭的话,我一定会着重强调这一点。”
“即便我辞去了董事长的职务,我依旧是海外银行的董事会成员和第二大股东,我觉得克列蒙梭若是想要生事的话,我辞去董事长的职务是阻止不了他的……我总不能因为他的这种无聊攻击就把海外银行的股票全部卖掉吧?那些股票如今在交易所里涨的很好。”
“或许您可以考虑一下保密信托?您知道的,您可以把您的股权完全交由一个值得信任的委托人代理,由他来代行您在董事会里的投票权,而您对海外银行的经营完全不干涉,这样可以避免您的职务和私人利益之间产生牵涉。”
“交给阿尔方斯€€伊伦伯格?”
“不一定是他,但是我觉得他是您最好的选择。”夏尔耸了耸肩膀,“毕竟他是海外银行的第一大股东,你们的利益是绑定在一起的。”
“好吧,我可以和他谈谈这些事。”吕西安莫名地有些不安,而他却不知道这种不安的来源,这令他感到烦躁,“您觉得这足够消弭他们对我的攻击了吗?”
“他们还有一个攻击的角度€€€€您是保王党的代理人,准备和布朗热将军合谋在法国复辟君主制。”夏尔说,“有传言说,您打算提出一项法案,允许巴黎伯爵能够回到法国?”
“这消息您是从哪里听到的?”吕西安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从一个接近保王党的消息来源,请您原谅我不能说具体名字。”夏尔有些抱歉地笑笑,“他们那边有一群大嘴巴的贵族,喝醉了酒什么秘密都说得出来,整个保王党都漏的像筛子一样,泄露消息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谁知道呢?”吕西安冷笑了一声,他可不觉得这是偶然泄露出来的消息,要让他来猜的话,这八成是巴黎伯爵为了倒逼他尽快提出法案,主动向新闻界和左派放出了风声。这些该死的贵族做别的事不行,从背后捅刀子倒是熟练的很,毕竟这种事情他们的祖宗已经做了十几个世纪,早已经驾轻就熟了。
“您打算怎么办?”
“既然大家都想让我提出这个法案,那我明天议会开会的时候就提出议案。”吕西安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