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吕西安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只要布朗热将军在这场选举当中取得胜利……不,应当说,等将军在这场选举当中取得胜利。”今天早上的所有报纸都认为布朗热将军会在选举当中获胜,《今日法兰西报》打出了“稳操胜券”的头版大标题,就连克列蒙梭的报纸也不得不承认,布朗热将军的确拥有一定的优势。
为了抵抗席卷而来的“布朗热风潮”,除了极端左翼的布朗基派之外,所有的中左翼党派都联合了起来,共同支持六十一岁的爱德华€€雅克作为共和派的候选人。此人是各派妥协的产物,他本人自称为“中庸的激进共和派”,换句话来说,他毫无特色,因此也没什么魅力。而右翼这边也实现了空前的团结,保王党和波拿巴派都心领神会地为布朗热将军让了路,没有在这场选举当中派出自己的候选人,并呼吁支持者们投票给布朗热将军,于是这场选举一下子就成了左右两方势力的大对决。
“按照我的经验来看,在选举结果出来之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伯爵说道。
“这一次不会,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吕西安微微一笑,切下盘子里的一块羊排,“关于法兰西的前途和命运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交给愚昧的普通民众来定夺呢?难道一个未受过教育的店员或是工人仅仅因为有了一张选票,就能够来置喙国家大事吗?”吕西安摇了摇头,“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伯爵皱了皱眉头,“我记得您是鼓吹全民公投的。”
“我当然支持全民公投,前提是选民们要按照我们的意思投票。”吕西安将羊排吞下肚子,“我们的社会就像是人体,在人体当中,所有的器官,肌肉和关节,都服从大脑的指示,那么为什么在社会这个大机体当中就不同呢?您试想一下,假如您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思各行其是,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或许我们会被自己的胃酸呛死,或者被自己的肠子勒死。”阿尔方斯做了个鬼脸。
“您不是打算对投票结果做什么手脚吧?”伯爵有些怀疑地看着吕西安,“选举委员会对这场选举看得很紧,如果您打算舞弊的话……”
“我当然不会傻到让人去修改投进投票箱里的选票。”
“我不是不知道选举当中免不了舞弊的行为,我只是提醒您别被人抓住把柄。”伯爵显得有些别扭,但他还是默认了吕西安的做法。
午餐结束之后,他们一起坐着一辆马车,前往布朗热将军的竞选总部,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越近,街道上的气氛就越发火热。街边的许多餐馆和咖啡馆都把大桌子摆在了人行道上,上面摆满了香肠,火腿和面包,能装下几个人的大酒桶也被从地窖里搬了出来。路过的人不需要付钱就可以任意吃喝,一切都由布朗热将军慷慨的朋友们买单。兴奋的人群一边喝酒,一边大喊着“将军万岁”,把这条繁忙的大街变成了乡村的嘉年华集市。
他们的马车因为几个在街道上乱窜的醉汉停下,恰好停在一家这样的酒馆外面,酒馆的大门上挂着标语€€€€“布朗热将军将让法国再次伟大”,而在标语的正下方,一个戴着布朗热将军的“爱国者同盟”徽章的秃头男人正在唾沫横飞地发表着演讲。
“尽情地吃吧,朋友们!这就是布朗热将军想要每周都能够让你们享受到的……是的,只要投布朗热将军一票,你们以后每周末锅里都能炖上一只鸡,每个星期能吃上三次肉!将军是个关心劳工权益的候选人,他会把你们的利益放在心上,他会降低你们的税收,提高你们的工资,无论你们需要什么,将军都乐于把你们的意见带到议会里去……”
“这是你们安排的吧?”伯爵问道。
“当然啦,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吃了将军的香肠,难道还好意思投其他人的票吗?”
“可是选举委员会……”
“这完全不干选举委员会的事,”吕西安耸了耸肩,“难道布朗热将军想要请谁吃饭,还需要让选举委员会事先审批吗?”
“有人会认为这是用金钱买选票。”
“从古到今,选举都是金钱的游戏,那些古罗马的公民们卖起自己的选票来可一点都不会犹豫,想要当执政官的人不都要用面包和角斗士表演来收买选民吗?这种事情苏拉和马略做得,卢库鲁斯和克拉苏做得,凯撒和庞培也做得,那么我和布朗热将军为什么不能做呢?”吕西安说道,“或许感观上不太好,但是这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
他们的马车接着向前走,在一个街区之外,他们又遇到了一群穿着节日里才会穿的整洁衣服的工人,他们在工头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座被用来充当投票站的学校。这些工人看上去肚子里也灌满了葡萄酒,嘴角还带着香肠和火腿的油沫子,不少人走起路来都一摇一晃的。
“这些人是附近工厂的工人吗?”伯爵问道,“那位老板可真好心,让工人们在上班时间出来投票。”
“不光如此呢,”吕西安微微冷笑,“这些工厂主们还派了工头来护送他们,如果他们不投某位特定候选人的票,那么他们就要离开工厂另谋高就了。”
“当然,”他立即补充道,“这是一些工厂主的自发行为,我们对此表示谴责,并且我认为人人都应该按照自己的良心投票……但是工厂毕竟是工厂主的私人财产,如果工厂主拒绝雇佣持某种政治倾向的工人,那么我认为这也是他的合法权利。”
阿尔方斯大笑起来,“说得好!良心可是一种奢侈品,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就得到呢?”
布朗热将军的竞选总部挤满了人,无论是支持者,反对者还是纯粹好奇的看客都挤在一起,把道路弄的水泄不通,吕西安一行三人不得不在三个街区以外下车步行。不少人热情地挥舞着三色旗,象征王朝的百合花旗和波拿巴家族的鹰旗也不少见,但更多的还是布朗热将军的画像,只要走到几个街区之内,无论朝任何方向看,都有三四个布朗热将军的面孔直勾勾的盯着你,那感觉比起被偷窥狂盯上更加让人感到不适。一些共和派的支持者混入人群试图煽起混乱,被周围的“爱国者同盟”会员们打的头破血流,而一打警察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出现在那里,但“不要轻易干涉”€€€€实际上就是置之不理。
吕西安等人在一楼的大厅里找到了春风得意的布朗热将军,将军热情地拥抱了三位客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脸上抗拒的神色。
“第一批出口民调已经出来了€€€€我们领先至少十个百分点!”将军大口喘着气,像是要被自己军服的硬领活活勒死了,“首都人民已经清晰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他们和我们站在一起!”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吕西安附和道,将军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冬天的夜幕降临的总是十分的早,市政工人一盏一盏地点亮了街上的煤气灯,大街小巷上挤满了身穿工作罩衫的工人和店员,下工的时间到了。
布朗热将军的竞选总部里,人人脸上的微笑都没有消退,但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变得紧张了不少:这些下班的工人们,许多已经涌进了投票站,而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很可能会投给共和派的候选人,这些选票必然会削弱布朗热将军目前所取得的多数€€€€这会让选举的结果发生戏剧性的改变吗?
所有人在这样紧张不安的气氛当中又捱过了几个小时,终于,晚上八点钟的钟声敲响了,在经历了几个月的选战之后,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所有的投票站在此刻关闭,无论任何的宣传,攻击和拉拢,都无法改变选举的结果€€€€木已成舟。在布朗热将军的竞选总部里,所有人互相握手,互相赞扬着对方的努力,至于这种努力能否最终结出硕果,就要看接下来两个小时的点票结果了。
吕西安三人和布朗热将军一起,在一个小时之后抵达了区政府的一楼大厅,这里平时用来举办民事婚礼,在重大日子里用来举办集会,而今天这里成为了开票的场所。这个大厅里挤满了人,壁炉也烧的很旺,简直比地狱里还要闷热。从各个投票站运来的黑色选票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众启封,选举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从里面拿出选票,念出上面的名字来。记录过的选票被做上记号,捆扎起来,再重新放回投票箱里封存,以备后续可能的查验。
在大厅的一端,墙上悬挂着三色旗,而候选人和他们的朋友们就站在旗帜之下,他们冷淡地相互致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都向对方进行了恶毒的攻击,如今再要他们装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开票的过程开始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但很快,大多数的观众就开始对这样单调的程序感到乏味了,然而随着选票一张张念下去,距离最终公布结果的时刻越来越近,大家又开始变得紧张了起来。布朗热将军和爱德华€€雅克先生的名字被交替唱出,但布朗热将军的名字被喊出来的频率明显要更高一些,有一段时间,布朗热将军的名字被连续重复了将近五十次,将军的支持者们不由得喜形于色;但当那些最后时刻被投入选票箱的选票开始被统计的时候,爱德华€€雅克先生的名字又占了上风,于是共和派的支持者们也略微松了一口气。
终于,快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最后一张选票的名字被唱了出来,这出戏终于要迎来最后的结局了。各个阶级的人因为这场全民选举而挤在一起,所有人都踮起脚尖看着在长桌上忙碌的书记官们,这些人正在紧张地将所有的选票数字加在一起。
“女士们,先生们,请大家肃静!”终于,区政府的听差大声呼喊了起来,选举的最终结果已经被统计出来了。
本区的区长站上了演讲台,这是一个干瘪的小个子中年男人,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挤瘪的豆荚,他手里拿着一张纸,那张平平无奇的白纸此刻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诸位,”他清了清嗓子,“感谢你们的耐心等待。作为本选区的选举监察人,我宣布此次补缺选举的结果如下€€€€”
“1号候选人,安东尼奥€€佩蒂约先生,一万七千零三十九票。”
人群当中传来不满的嘘声,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来自左派€€€€这位侯选人是布朗基派的成员,布朗基派作为左派当中比较靠左的一派,拒绝和中间派合作,坚持要独立参选,他获得的这一万七千张选票,本该是归属于爱德华€€雅克的,如今却都被白白浪费了。
“2号候选人,爱德华€€雅克先生,十六万两千八百七十五票。”
他稍停片刻,喘了一口气。
“3号候选人,乔治€€布朗热先生,二十四万五千两百三十六票。”
区长的话音刚落,布朗热将军的支持者们就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布朗热将军万岁!法兰西万岁!秩序万岁!”
在门外的街道上,“布朗热将军万岁”的口号声一下子就传开了,等待着的人群像着了魔一样重复着这句话。布朗热将军在巴黎也取得了惊人的胜利!他拿到了百分之六十的选票,一个绝对的多数,这意味着没有必要举行第二轮选举了,他已经当选为了代表巴黎第六区的国会议员。
与将军的支持者恰恰相反,共和派都垂头丧气,他们满以为自己在巴黎依旧占有优势€€€€仅仅半年之前,首都还对布朗热将军抱着敌视的态度。就连那些本应该是共和派支持者的劳工,也有不少人投了布朗热将军的票,这一方面自然是要归功于将军的葡萄酒和香肠;但另一方面,普通人对共和国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他们要么失去了工作,要么就靠着微薄的工资在贫困线上挣扎,证券交易所和上流社会的繁荣丝毫也没有惠及他们,比起几年前,他们的生活水平甚至倒退了不少。在这样的情况下,许多人投票给宣称要“让法兰西再次伟大”的布朗热将军,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诸位先生女士,第六区的人民已经发出了声音,我们必须服从。”区长鞠了一躬,就走下了台。
布朗热将军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从支持者当中脱身出来,他和吕西安等三人坐上了一辆马车,前往玛德莱娜广场上的杜兰咖啡馆,在那里将要举行将军胜选的庆祝活动。
第165章 “到爱丽舍宫去”
杜兰咖啡馆所在的玛德莱娜广场上挤满了人,将军的支持者们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来到了广场上,在布朗热竞选总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发出有节奏的欢呼声。从咖啡馆对面的教堂里传来唱诗班合唱《感恩赞》的歌声,本堂神父正在为了布朗热将军的胜选而感恩上帝。
喜气洋洋的人群自豪地挺起胸膛,他们刚刚用自己的选票表达了对布朗热将军的信任,这不单单是选择了一个候选人,更是选择了传统,选择了秩序,选择了和那种胡作非为的“进步”截然相反的道路。
布朗热将军的马车终于进入了广场,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后,停在了杜兰咖啡馆的门前,数十盏闪光灯疯狂地闪了起来,比夏日的银河还要耀眼千百倍。将军不等咖啡馆的侍者来给他开门,就径自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转过身,向人群和照相机的镜头挥手致意。无数人朝着将军挤过来,他们从工作人员组成的人墙上方伸过手来,试图和将军握一下手,至少也要碰一下他的衣摆或是袖口。
“万岁!布朗热将军万岁!”他们口齿不清地喊叫着,简直如同发了高烧的病人,或者说更像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一群狒狒。
咖啡馆室内的气氛比起外面还要更加火热,能够有幸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都是布朗热将军的核心支持者们,这些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政治影响力,他们为将军的胜选出钱或是出力,如今到了丰收的时刻,他们也期待将军能够投桃报李。大厅的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酸涩味道,香槟像塞纳河水一样流淌着,这些大人物们正以惊人的胃口吞食着牡蛎和烤鹌鹑,而很快,他们就将以更加惊人的速度把整个法兰西都连皮带骨地吞进肚子里去€€€€在这个时代,节制的美德是毫无必要的。
当布朗热将军走进房间时,无数的笑脸如同见到了阳光的一群向日葵一般,顷刻之间一起转向面对着将军,从站在将军身后的吕西安的位置,甚至可以看清那些脸上因为用力过猛而在肥肉上留下的褶子。这间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为自己在“布朗热快车”上买下了一个耗费不菲的位置,于是将军也必须放慢自己的步伐,亲切地和每一个人握手,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听他们一遍遍地重复千篇一律的贺词。
作为布朗热派事实上的二号人物,吕西安也不得不应付起这些精力过剩的人物来,他们向将军献媚之后还不满足,也要来与他拉一拉关系。
“真精彩啊,是不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拉着吕西安的手,那黏腻的触感让吕西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八万多票的领先优势,而且还是在巴黎……您知道,这个选区之前可是无政府主义者的天下……我真是百感交集啊,议员先生,法兰西终于看到了恢复秩序的希望,过去的好日子又要回来了!您不知道我有多激动,多高兴!”
吕西安微微一笑,这位商人之前曾经做过军需品的生意,他把放了三年的陈面粉按照上等面粉的价格卖给了军队,这件事情本来并不算什么大事,可好巧不巧地被左派议员挖了出来,在议会里大肆抨击了一通。之后,这位先生就被军队踢出了军队供应商的名录,和利润丰厚的军需品生意说了再见。他这样卖力地支持布朗热将军,无非就是为了能够重新把他仓库里那些发霉的面粉,下脚料制成的肉罐头还有黑心棉制成的被服再用高价卖给军队罢了。如今布朗热将军大业将成,对于他而言,可不是过去的好日子又要回来了吗?
年轻的议员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对方的熊掌里抽了出来,“我相信将军一定会因为您的支持而很感动的。”他通常不愿意用道德的标准来约束其他人,毕竟他自己也并不算很有道德底线,但面前这个人做过的有些事情实在让他感到有些恶心€€€€根据克列蒙梭的报纸上所说,在距离这位先生罐头厂几公里远的地方,都能闻到将腐烂的碎骨烂肉和骨头扔在大锅里一起炖煮时候冒出来的臭气,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过自己厂子里出产的罐头。
那位先生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此时布朗热将军已经登上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准备去发表胜选演讲了,于是他也只能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准备聆听将军的金玉良言。
二楼阳台的门打开了,布朗热将军如同钟表上用来报时的布谷鸟一般,从里面跳了出来。他以君主的派头,微微朝底下人弯腰,行了一个军礼,又赢得了一阵疯狂的掌声。
“谢谢诸位!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将军开始了他的演讲,“虽然我如今还处在胜选的激动当中,但我还是想要及时地向你们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正是由于你们这些忠诚的爱国者的支持,我们才能赢得这场关键性选举的胜利!”
“今晚,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用自己的选票表达了对过去几年的抗议€€€€抗议疲弱的经济,抗议软弱的外交政策,抗议那些出卖法兰西的恶毒行为!继埃纳省,多尔多涅省和北方省的选民之后,光荣的巴黎人民也发出了他们的声音€€€€‘我们受够了!’”
“值得敬佩的爱国者们!你们勇敢地站在我身边,对抗着那个在议会当中占据多数的腐败联盟,这个邪恶的同盟充斥着腐败,颟顸,缺乏道德的政客,他们口口声声要捍卫我们的祖国,实际上却是在用他们的错误,他们的软弱,以及他们的无耻密谋不断动摇着她存在的根基!”
“在这场选举当中,我蒙受了无数疯狂的攻击,既有名誉上的,也有身体上的,在历史上还从没有一位候选人受到过比我更多的威胁!然而,就在今晚,你们用自己手中的选票彻底将那些煽动者扫到了历史的垃圾堆当中去!”
“在我身后,聚集着无数的爱国者,我们怀着满腔的怒火,面对着那腐败颟顸的国民议会€€€€这个机构已经丧失了法国人民的信任,它唯一的结局就是立即解散!我在此向你们保证,国民议会必须要解散,法兰西人民将要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而不是那些虚伪的政客!”
“巴黎的人民!正是由于你们对祖国的热情和忠诚,我们才得以将那些玷污了国家荣誉的蛀虫从议会和政府当中清除出去!你们今天做出了明智的决定,整个国家都对你们心怀感激!我们欢迎一切热爱法兰西的人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当中来,我们一起携起手来,定能让法兰西再次伟大!至于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就让他们发抖吧!”将军的手在空中一挥,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人民的力量不可阻挡,我要对他们说,趁还有机会,立即打包逃跑吧!因为人民的烈火正在燃烧,要把一切的蛀虫烧成灰烬!”
雷鸣般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对面教堂的钟楼掀翻,人群激动地蹦跳着,仿佛他们已经把法兰西握在了手里。不知是哪个人突然唱起了拿破仑时代的《出征曲》,歌声越来越响亮,很快就连阳台上的将军也跟着唱了起来:
“高唱着胜利的战歌,大门向我们敞开!自由引导我们前进,从北方海岸直到南部的边疆,一路响彻着战斗的号角,速战速决毫不留情!”
“€€€€颤抖吧,法兰西的敌人!嗜血又虚荣的暴君,自由的人民终将把你投入坟墓!”
“€€€€看吧,共和国在召唤着我们!要么胜利,要么灭亡!法兰西人依靠祖国而活,法兰西人也必须为她而死!”
“€€€€法兰西将为全世界,带来和平与自由!看吧,共和国在召唤着我们!要么胜利,要么灭亡!法兰西人依靠祖国而活,法兰西人也必须要为她而死!”
“布朗热将军万岁!法兰西万岁!”欢腾的人群吵嚷着,笑着,此起彼伏地欢呼着,而阳台上的布朗热将军张开了双臂,灯光从他身后的厅堂里照在他的背上,让他看上去如同耶稣基督一般,仿佛要把下方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揽入自己的怀里。
突然,从广场的某个角落传来了一声高呼,“到爱丽舍宫去!”于是就像刚才一样,几分钟之后,整个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开始高呼着:“到爱丽舍宫去!布朗热将军要掌握所有权力!”
在咖啡馆内部,所有的大人物们都安静了下来,他们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一些人脸上露出狂喜的目光€€€€如今总统,内阁总理连同所有的内阁成员恐怕都正在爱丽舍宫里,向爱丽舍宫进军就意味着政变!而这句口号就是政变的冲锋号!法兰西的大权如今落在了大路上,就等着布朗热将军弯下腰,把它从地上捡起来了。
吕西安站在将军身后的阴影里,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布朗热只需要重复一遍“到爱丽舍宫去”,底下这些疯狂的支持者们就会为他冲向总统府,他们会推倒栅栏,冲进宫殿,逼迫总统,内阁总理和部长们从后门逃跑。军队会作壁上观,维持秩序的警探在这样规模的人群面前会作鸟兽散。如今还不到晚上十一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凌晨三点之前,参议院所在的卢森堡宫,众议院所在的波旁宫,总统府爱丽舍宫以及各个部门的办公大楼都会落入布朗热将军的支持者们手中,等到明天早上巴黎市民起床的时候,巴黎城已经变天了€€€€而控制住了巴黎,就控制住了法国。
“请您跟着他们喊!”吕西安微微向前跨了一步,低声提醒道,“告诉他们€€€€立即向爱丽舍宫进军,把那些损害法兰西的硕鼠从他们藏身的阴沟里拖出来!”
将军微微颤抖了一下,出乎吕西安意料以外,布朗热突然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了屋里,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虽然是冬天,可额头上却一下子冒出来了不少的汗珠。
吕西安一下子明白了€€€€将军在害怕。
“您这是在做什么?”他极力压制住冲将军大吼一顿的冲动,“为什么您不按照我说的做?”
“我觉得那样做没什么好处,”将军扭过头去,避开了吕西安阴森的目光,“既然我们完全可以用合法手段夺取政权,那么何必要发动政变?何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合法的手段?”吕西安被气的笑了起来,这个该死的混蛋为什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请您给我说说,您打算怎么用合法的手段夺取政权?”
“今晚的胜利已经表明了,就连对我抵触情绪最大的巴黎人,如今也成为了我的支持者。在下一次全国选举当中,我们一定能够拿下议会的多数,到那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内阁总理了。”
“可下一次全国大选还在两年半之后!”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拿锤子敲了一下似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政治上的支持不过是海面上的泡沫,随时聚散,您觉得您的号召力能够保持两年吗?法兰西人可是最喜新厌旧的民族了,亲爱的将军,您怎么知道两年之后您不会已经过气了呢?”
“我刚才演讲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将军的语气听上去也变得有些不满了,“今晚的选举说明,国民议会已然失去了人民的信任,它唯一的结局就是解散。”
“可如果它不愿意解散呢?”吕西安反问道,“失去了人民的信任又如何?根据法律,唯一能够在一届议会任期未结束时提前解散它的,只有共和国总统,如果总统不愿意解散议会,您有什么合法手段来对付他吗?您或许在选民当中获得了广泛的支持,但是在议会里,您的敌人还是远远多于朋友的,如果您要用他们的规则来玩,那么您永远也赢不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吕西安不耐烦地挥了一下胳膊,“从古至今,我还没有听说过一个政权是用什么‘合法手段’建立起来的。我亲爱的将军,今晚您所面临的局势已经彻底改变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历史已经给了您机会,它不会再给您第二次!抓住这个机会,明天您就是法兰西的主人了!”
他没有说出另外半句话€€€€“若是抓不住机会,那么明天您就要身败名裂了。”
布朗热将军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又看向阿尔方斯,他似乎想要寻求支持,但他从这两个人身上都没能找到。他有些颓唐地低下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而窗外“到爱丽舍宫去”的声音正变得越发响亮,连咖啡馆的玻璃都开始在窗框上微微颤动起来。
终于,将军重新看向了吕西安,他眼里带着恳求的神色,“请您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要去和……博纳曼子爵夫人商量一下。”
吕西安气的嘴唇都开始发起抖来,“拿破仑在发动‘雾月政变’的当天晚上,会跑去和约瑟芬商量一下吗?”
“我不是拿破仑。”将军干巴巴地说。
“是啊,您当然不是。”阿尔方斯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把政变当作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布朗热将军恼怒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年轻人,“你们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的风险吗?如果军队……”
“军队什么都不会做的。”德€€拉罗舍尔伯爵冷冷地说道,“他们在1830年什么也没做,在1848年什么也没做,在1870年同样什么也没做,今天他们也什么都不会做的。您是个军人,您比我更清楚€€€€法兰西的军队只听从赢家的命令,而今晚您看上去是最像赢家的那个人。”
“到了明早可就不一定了。”阿尔方斯补充道。
将军心情烦乱,“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去见见她€€€€这不光是我的事情,她也是利益相关的一方,如果我们搞砸了,她也要被波及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