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如果您没有受到某个人的束缚,那么您或许会在如今的职位上更如鱼得水呢。”阿列克谢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不等吕西安回答,就将头扭转向车窗的方向,“啊,巴黎!一年多不见,她还是这样美丽。”
阿列克谢的感叹并非信口开河,这座城市为了世界博览会进行了一番声势浩大的整改,街道上的一切都焕然一新:铺路石被重新铺设;煤气灯的灯柱刷上了新鲜的油漆;大街小巷的花坛里都摆满了鲜花;就连塞纳河这几个月以来也变得清澈了不少€€€€根据市政府下达的通令,在世界博览会期间向河里倾倒污水将要面临巨额罚款和短时间的拘留。
当然,这样焕然一新的场面仅限于游客们会踏足的“体面”地区,在郊区的贫民窟,那些穷人依旧挤住在用泥土,破板子和铁皮搭造的棚子里,那里一切都腐朽不堪,肮脏至极,如果外国游客看到这样的情景,恐怕会当场呕吐出来的。对于环绕着“世界之都”的这片垃圾场,巴黎的市政当局采取了令人震惊的漠视态度,任由这里居住的穷人们如同堆放在一起的一大堆烂水果一样互相腐蚀,最后腐烂成一堆泔水,只要这些“人”不要影响到世界博览会的盛景就好。
事实上,世界博览会不但没有让这些人的处境有所改善,反倒让他们的处境更为恶劣€€€€泡沫经济让食品的价格在一个月内上涨了将近三成,在贫民区的街道上甚至已经可以见到饿死的尸体了。这个社会为了让上层舒服自在,将它所有的污泥都藏到了底层,丝毫不顾这样的做法是不是会让那些身处社会底层的可怜人活活窒息而死。
当然,对于乘坐豪华马车穿过林荫大道的吕西安和阿列克谢而言,这样窒息的状况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在这个醉人的初夏日子里,他们尽情享受着从车窗进来的新鲜空气,从酒店到吕西安府邸的这段旅途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次愉快的兜风。
马车驶入到种有美丽的大橡树的前院当中,在和宫殿一样气派恢弘的主楼建筑前面停下,吕西安满意地看到,见多识广的阿列克谢脸上也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啊,这简直像是个亲王的府邸了。”俄国人惊叹道,“说真的,这比起尤苏波夫亲王在圣彼得堡的大宅子也毫不逊色。”
“如今只要有钱,人人都能做亲王;而亲王要是没了钱,也就和街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吕西安说,“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平等吧。”
“你们的大革命没有做到的事情,却被黄金和钞票做到了。”阿列克谢笑着点评。
吕西安带着俄国人下了车,“既然您想看这房子,那么我就如同你们的陛下所说的那样,向您展现‘法兰西民族的热情好客’。”
他带着阿列克谢参观了这座用黄金创造的大理石宫殿:那些装饰极尽豪华的厅堂;如同凡尔赛宫镜厅一般的大舞厅;足够宴请上百名宾客的大宴会厅;珍藏着无数珍本书的图书室和已经积攒了不少名作的画廊。不得不说,俄国人实在是一个知情识趣的游客,他对于这里的奢华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赞叹之情,而且时不时地吹捧一下房屋主人的品味,简直就像是用一根羽毛给吕西安挠痒痒似的。等到参观快要结束时,吕西安对于阿列克谢的敌意已经消解了大半,两个人简直如同一对刚刚重逢的旧友,一派其乐融融。
参观结束后,吕西安让仆人在图书室里摆上了下午茶,在喝茶的时候,吕西安再一次试探起阿列克谢的来意,而这一次,俄国人终于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众所周知,您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的关系很密切。”阿列克谢轻轻摇晃着茶杯,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我国政府对于巴黎交易所的情况很感兴趣,财政部希望我来€€€€怎么说呢?他们似乎觉得您对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因此您能给我们一些关于交易所现状的消息。”
“那他们显然是搞错了,我对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一点也不比别人知道的多。您也认识阿尔方斯€€伊伦伯格,您觉得他会把这些事情和我分享吗?”
“我也是这样和财政大臣说的,”阿列克谢耸耸肩,“但他们不愿意放弃任何的可能。”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们的财政大臣会关心这个?巴黎交易所里发生的事情和俄罗斯帝国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阿列克谢向他介绍道,“俄罗斯帝国的财政每年都有巨额的赤字,我们要维持军备,要修建铁路,还要进行工业化€€€€这一切都需要钱,而俄国是个穷国,靠我们的税收付不起这样的开支,那么您猜猜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巴黎证券交易所,你们在这里发行债券。”
“正是这样,我们的整个财政都维持在借贷的基础上,而近些年来,俄罗斯政府债券都是在巴黎证券交易所发行的€€€€因此我们承担不起巴黎证券市场崩盘的代价。整个巴黎证券交易所的行情都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绑定在一起,因此我们的财政状况如今完全取决于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俄国人苦笑了一声,“也就是说,俄罗斯帝国和一个犹太银行家坐在了一条船上,如果他的经营出了什么岔子,那么我们的财政状况就会瞬间恶化。”
“我不得不说这有点讽刺。”吕西安说,“众所周知,俄国是整个欧洲反犹太人的风潮最为猖獗的国家,然而你们却一边迫害自己国家的犹太人,一边在巴黎和犹太银行家狼狈为奸。”
“在利益面前,民族算得了什么呢?犹太人当然在俄国是被歧视的民族,但有钱的犹太人另当别论€€€€归根结底,只要有钱,在这世上哪里都吃得开。”阿列克谢并没有显得尴尬,“总而言之,现在我们非常担忧,一旦伊伦伯格银行出了问题,那么证券市场必然崩盘€€€€因此您可以理解,我们的财政大臣对于伊伦伯格银行的经营状况非常关注。”
“如果您愿意给我们提供一点内幕消息的话€€€€”他朝吕西安眨了眨眼,“您应当已经亲身体会过了我们俄罗斯帝国的慷慨。”
吕西安在心底冷笑一声€€€€为了俄国人的小礼物给他们一点无伤大雅的外交信息是一回事,可他除非是脑子里进了伏特加才会把自己关于阿尔方斯的推测和这些家伙分享,阿列克谢不值得信任,俄罗斯帝国也不值得信任,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他才不会冒着触怒阿尔方斯的风险为俄国人火中取栗呢。
“说真的,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他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为什么您会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呢?他们看上去也不像资金紧张的样子啊?”
阿列克谢突然看向吕西安的眼睛,“有一些人说,伊伦伯格银行在巴拿马运河工程上下了大赌注。”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那不是好事吗?大家都看好巴拿马运河公司,连你们的莱蒙托夫将军都在这支股票上发了财,我相信伊伦伯格银行的这一笔投资已经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了。”
“但我们的财政大臣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阿列克谢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人认为,巴拿马运河工程的进展并没有预期的那样顺利,而运河公司的股票目前还在涨,仅仅是因为阿尔方斯€€伊伦伯格正在不断地买进。我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我知道如果一家公司去赌自己的股票,那么它八成要失败的。”
“证券市场上什么谣言都有,”吕西安不屑地冷哼一声,“若是按照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来投资,您会把自己的裤子都输掉的。您有什么证据吗?”
“单单上个月,杜€€瓦利埃银行就下了两亿法郎的买单。”阿列克谢压低了声音,“我记得他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经纪人之一吧?”
“是啊,但他也不单单是阿尔方斯的经纪人,许多人都是在他那里开户,通过他买卖证券的。”吕西安反驳道,“您也说不准是谁在买卖呀,我觉得他更可能是在为他的其他顾客买股票€€€€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大家都看好巴拿马运河公司。”
“那么这样说来,您认为,关于巴拿马运河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有的,伊伦伯格银行在经营上没有任何问题,是不是?”
“您可别问我,我又不是什么金融专家。”吕西安很清楚,在这个时候若是他信誓旦旦地替阿尔方斯担保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不过报纸上似乎都持这样的看法,我想大致也没什么问题€€€€您可以让贵国的财政大臣多看看巴黎的金融刊物,那上面肯定有他想知道的情况。”
阿列克谢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这可真是不公平,对不对?”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吕西安问道。
“我是说,您对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经营状况一无所知;可反过来,您作为部长的工作内容他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未免有些不公平。”
“我的这个部长的位置是他弄来的,因此我没什么选择,只能€€€€”
“只能服从您的主人的命令。”
“说起来的确有点伤害我的自尊,但是没错,我只能服从。”吕西安喝了一口茶,“我没有别的选择。”
“这可说不准,你难道不想做自己的主人吗?”阿列克谢像是在挑逗吕西安一般,用鞋尖轻轻踢了踢年轻人的小腿,“您又不是没背着他做过一些坏事。”
“如果您是在重提旧事的话,我不觉得那件事和我们如今所说的问题是同一个难度的。”吕西安冷冷地说道,“我在政界呆了这几年,也学了些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别做无谓的美梦。”
“我倒不觉得这是无谓的梦,”阿列克谢变本加厉,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邪恶的意味,这让吕西安感到自己仿佛是被一个连环杀手盯上了,“我记得上一次我们见面时,您头顶上有两个主人,如今不是只剩下一个了吗?”
他微微凑近吕西安,“您能解决一个,就能解决第二个。”
吕西安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朝后缩,直到后背紧紧压在沙发的靠背上。
“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他喃喃地说。
“或许吧。”阿列克谢并没有穷追猛打,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喝了起来。
图书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正是话题当中的人物。
“罗斯托夫伯爵先生,真是意外之喜。”银行家朝着阿列克谢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欢迎之意,“我原本还以为圣彼得堡一别之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呢。”
“这要感谢贵国政府如此慷慨地邀请我们了。”阿列克谢彬彬有礼地朝着阿尔方斯弯了弯腰,“您看上去不太高兴啊,一个满脸阴云的银行家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不会是交易所出了什么问题了吧?”
“您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今天又是个普涨的好日子。”阿尔方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虽然从他的神色来看,他更愿意把这杯茶泼到俄国人的头上去。
“好极了。”阿列克谢笑着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晚是不是要在爱丽舍宫举办欢迎贵国代表团的招待会?”阿尔方斯冷淡地看着对方,“您应当也要出席的吧?”
“是的。”
“您旅途劳顿,一定想要在招待会之前休息一下,那我们就不再烦扰您了。”阿尔方斯礼貌而坚决地下了逐客令,“我们晚上招待会上再见吧。”
“您真是体贴。”阿列克谢洒脱地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告辞了,”他朝吕西安笑了笑,“感谢您给我当导游,这一次参观真是不虚此行。”
“他来这里干什么?”阿列克谢刚一出门,阿尔方斯凌厉的眼神就落在了吕西安身上。
“您听到他说的了€€€€他对这座公馆很好奇,想来参观一下。”
“就这个?他没有问一些问题吗?”
“问了,”吕西安说,“他对交易所的情况很感兴趣,还有您的经营状况。”
“您和他说什么了?”
阿尔方斯的语气很平静,但吕西安却从中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告诉他一切正常。”
“只说了这个?”
“不然呢?您可没有把自己的生意状况和我分享的习惯。”
阿尔方斯坐到了吕西安身边,他拿起吕西安的一只手,手指按住了吕西安手腕的脉搏,“如果还有人问您这个问题,您就都这样回答,明白了吗?”
吕西安连忙点头。
阿尔方斯盯着吕西安的脸,过了半分钟时间,他才放开了捏住吕西安脉搏的手指。
“好极了,”银行家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距离晚上的招待会还有些时间,我们现在去卧室吧€€€€您今天的表现值得得到一点小小的奖励。”
与其说是奖励我,不如说是奖励你自己,吕西安心想,但他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跟在阿尔方斯身后,朝着卧室走去,同时在心里思衬着:难道阿尔方斯的生意的确出了什么问题?
第186章 世界博览会开幕
象征着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伟大繁荣时代的1889年世界博览会,终于在万众瞩目当中,于六月一日盛大开幕了。
在塞纳河左岸的战神广场上,来自三十五个国家的展馆占据了九十六公顷的土地,而整个园区当中最为显眼的景观,当然要数那座屹立在展区中央的铁塔。这个钢铁巨人足有三百米高,几乎是金字塔的三倍,在整个人类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比它更加高大的建筑物。
一些人将十九世纪称作钢铁的世纪,因此这座完全用黑色钢铁打造的巴别塔,正是这个世纪的绝好象征。暗黑色的钢铁作为材料打造的支柱和桁架,它们的线条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富有力量!历史上设计巨型建筑的建筑家们,总是将建筑的承重结构藏在墙壁和复杂的装饰当中,就如同人类用布料遮挡私处。然而古斯塔夫€€埃菲尔的这座铁塔,却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巨人,它的骨骼,肌肉和每一个细节都暴露在阳光之下,向整个世界骄傲地炫耀着它的力量€€€€工业和科技的力量,进步和繁荣的力量!
因此也就不难想象,当法兰西政界,商界和工业界的名流巨擎们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齐聚于铁塔之下时,他们是何等的骄傲,何等的趾高气扬。这些人被铁塔的巨大尺寸所迷住了,心理学家曾经研究过人类的巨物崇拜€€€€人类本身是何等的弱小,可它们却能够创造出这样强大的东西!例如这座铁塔吧,它正是力量的象征,站在铁塔的脚下,让这些有权势的人们也感到自己似乎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这样的感觉怎么能不让人迷醉呢?
作为这些有权势者当中的一员,也是这场博览会名义上的总负责人,吕西安自然也来到了今天的会场当中。面对此情此景,他的内心也不禁产生了一点感慨€€€€从古到今,在这个星球上曾经生活过数以亿计的人,但他们当中有几个能够有幸见识到如此的景象?而后世的人,在提起这个第三共和国历史上最为光荣的时刻时,就免不了要提到他吕西安€€巴罗瓦的名字,这又是何等的荣耀?
“如果您告诉我您现在在想什么的话,我就给您十万法郎。”阿尔方斯压低声音,对着吕西安的耳朵说道。
“我只是有点感慨罢了。”吕西安说道,“这场博览会是纪念大革命一百周年的,而这一个世纪里人类取得的进步,比起过去的二十个世纪加在一起还要多。”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这样的人,”阿尔方斯将一只手放在吕西安的肩膀上,“没有我们,这样的进步就不可能发生,您面前的这座铁塔所用的钢材,三分之一都来源于我投资的工厂,它是我们所取得的成就的纪念碑。”
“你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吕西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们的时代,那些跟不上这个时代的人,只能在垃圾堆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吕西安回应以一个淡淡的微笑,友善,顺从,而且模棱两可,他不想要在这样的场合和阿尔方斯讨论这个问题€€€€德€€拉罗舍尔伯爵如今仍是他们双方微妙关系当中一颗未爆的炸弹,就像是一根铁钉扎进了马蹄里,于是这匹马跑起来就总有些跌跌撞撞。通常情况下,一匹这样的赛马会被当作是没有价值的负资产,而一位好的主人应当做的就是给它一个痛快。但一个政治家的生活毕竟比养赛马要略微复杂一些,虽然与阿尔方斯的这段关系让吕西安感到疲惫不堪,如履薄冰,但他还是不得不把双方的关系维持下去,为此有时候也免不了曲意逢迎,毕竟他需要阿尔方斯的资金支持,而在这世上总是掏钱的一方说了算的。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上一次站在这座高塔下的时候,那恰好是五个月以前,新年的前夜,阿尔方斯带着他来到了这里。他们登上还未完成的铁塔,在三百多米的高空看了吕西安毕生最为印象深刻的一场烟花。那些烟花在他的脚下炸开,就如同熟透了的莓果炸裂,汁水四溅,浓腻的甜味在空气当中蔓延,充满周围人的鼻腔。可如今甜蜜早已烟消云散,所留下的唯有苦涩的回味,苦涩又凄凉,正是这个世界的原本味道。
那仅仅是五个月前的事,吕西安心想,五个月却似乎比五个世纪还要长。布朗热将军垮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离开了法国,现在或许在布鲁塞尔,或许在伦敦,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吕西安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他在那个决定命运的选举日晚上能够更勇敢一些,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他是否曾经有机会,让每一个人都能有更好的结局?
他看向密密麻麻的人群,到处都是眼睛,真令人不适。没必要再考虑过去的事情,他看了阿尔方斯一眼,用尽全力将德€€拉罗舍尔伯爵从脑海里驱逐出去,重要的不是过去,是现在,是将来。
“法兰西的同胞们,世界各国的来宾们,”卡诺总统此时已经走上了演讲台,“我谨代表共和国政府,欢迎诸位前来巴黎,参加本次世界博览会!”
“本次世界博览会的主题,是庆祝大革命一百周年。一百年前,巴黎人民揭竿而起,摧毁了象征专制制度的巴士底监狱,解开了套在他们身上十几个世纪的镣铐。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庆祝我们祖辈的胜利,也是自由的胜利€€€€那是一个黑暗时代的结束,同样也是一个光辉世纪的开端。”
“与我们祖辈的时代相比,如今的世界已经大不相同了。在那场塑造了现代法兰西的伟大革命一百年之后,新一代的法兰西人已经掌握了科技和工业带来的巨大力量,并决心将这种力量运用在发展和进步的伟大事业当中!我们从我们的祖辈手里接过了火炬,并决心将大革命的精神发扬光大!”
“这场世界博览会,是一场人类科学,文化和进步的盛宴,三十五个国家的展览馆,将向我们展现这些国家独特的文化和光荣的成就,而巴黎人民也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要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我相信诸位前来参观的朋友们都能够在这个夏天留下美好的回忆!”
“现在,我请本届世界博览会的筹备委员会主席,法兰西共和国文化,教育与宗教事务部部长吕西安€€巴罗瓦先生宣布本届世界博览会开幕!”
吕西安微笑着走上讲台,他和总统亲切地握了一下手,转向台下,面对着下面的无数双眼睛,到时候了,他想,这就是他盼望已久的时刻。
“女士们,先生们,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们!”他大声宣布道,“我荣幸地宣布1889年巴黎世界博览会开幕!”
台下的掌声如同一百门大炮同时开火时所发出的巨响,吕西安曾经在议会和竞选现场的演讲台上见识过群众的掌声和欢呼,但没有一次比得上这个。难怪拿破仑三世在1855年举办过世界博览会后,还要在1867年再搞一次呢。
开幕式之后的午宴在铁塔上的餐厅举行,在距离地面上百米的地方吃午餐,这对于所有的来宾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就连见多识广的沙皇夫妇也好奇地从落地窗里看着脚下流过的塞纳河€€€€银带似的河流穿城而过,宫殿,林荫道和教堂在河岸两侧如画卷般展开,无论这餐厅的菜式如何,这风景至少值得一看。
午餐时,吕西安和尼古拉皇太子同坐一桌,同桌的还有阿尔方斯,阿列克谢以及莱蒙托夫父女。桌上的菜品是在地面上的厨房烹制之后再用电梯送上来的,因此风味有所折损,但佐餐的酒都是波尔多和勃艮第生产的上好年份的佳酿,这足以弥补餐点的不足。大厅里充斥着俄国人和法国人的谈笑声,而背景音乐则是乐队演奏的两国著名作曲家的曲目€€€€柴可夫斯基,格林卡,吕利和乔治€€比才,当然还有著名的肖邦,毕竟波兰人也是沙皇的臣民,虽然这位音乐巨人自己恐怕不会认同这一点。
席间谈论最多的就是他们如今身处的这座铁塔,以及下方博览会的各种稀奇展品€€€€这天下午,吕西安将会作为向导带领沙皇一家参观博览会。沙皇夫妇对此很感兴趣,但皇太子却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他对于一切都不怎么在乎。吕西安暗自觉得尼古拉皇太子不会成为一个好沙皇,这个苍白的年轻人太过软弱,太过文雅,和俄罗斯帝国这个粗野的国家格格不入。历史上成功的沙皇都是强大有力的人物,如果他们的本质不是如此的话,他们也要把自己打扮成这种形象,否则他们就不会得到臣民的尊重。尼古拉显然不是个强大的人,吕西安也十分怀疑他能伪装成一个这样的人物。
同样对博览会没什么兴致的还有阿尔方斯,银行家对于世界博览会的唯一兴趣就是这场盛会所带来的商业机会,犹太民族一贯以务实著称,好奇心可不是他们的美德。这样的实用主义的确给阿尔方斯带来了好处,这场博览会让他获益颇丰,他操纵着自己的金融机器从交易所的那些可怜虫身上榨出所有的金子,再把这些金子仰脖吞下,就像他现在正在从水晶杯里喝暗红色的波尔多葡萄酒一样。
那酒的颜色可真像血啊,吕西安心想,简直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他看着坐在阿尔方斯另一边的莱蒙托夫将军,这位老将军紧张的样子就好像他是在和活的金融之神共进午餐似的。将军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般,时不时地就悄悄瞥上银行家一眼,而当阿尔方斯屈尊和他讲话时,将军那种热烈的眼神恐怕连他的妻子本人都没有见识过。
“先生,我一直想要找机会向您请教€€€€”将军朝阿尔方斯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件事令我有些犹豫,如果我不征求您的一点意见的话,我是完全不敢下决定的。”
“我很愿意为您排忧解难,这就是我们银行家存在的意义。”如果阿尔方斯感到不耐烦了,那么他一定把自己的感受隐藏的很好,“我能怎么帮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