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您知道,我把我在俄国的唯一一处田庄做了抵押,用这些钱在巴黎交易所做了投资€€€€那是我唯一的不动产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现在有个经纪人给我从圣彼得堡来了信,他愿意直接买下这座庄园,顺带买下我们在城里的房子。”
“您要把房子卖掉?”莱蒙托娃小姐惊愕地看着父亲,“那么我们回到彼得堡之后住在哪里呢?”
“我们一段时间内还不会回去呢,再说即便回去了,我们也可以租一座公馆。”将军说道,“我听说巴拿马运河公司又要发行一批新股,发行价是五千法郎,比市面上的价格低一点€€€€”
“这就是他们正在计划的事情,再过半个月就要进行增发了€€€€所以您想要把这笔钱投入进去?”阿尔方斯脸上带着一种鼓励的微笑。
“那经纪人愿意出的价格等于二十五万法郎,五十年前,这份产业可是能卖到五十万的。”将军叹了一口气,“田产现在越来越不值钱了€€€€总而言之,我算了一下,二十五万法郎足够我买五十股,如果今年年内能涨到八千法郎,那么这笔钱就能赚到十五万。”
“您看,您自己已经把道理都讲清楚了,您的那座田庄恐怕用二十年也赚不到十五万。”阿尔方斯又喝了一口血色的葡萄酒,“有了这十五万法郎,我相信您无论住在哪里,都一定会比在您的老房子里过得舒服的。”
“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将军的老脸变红了,“这股票实在太火爆,我问了好几个经纪人,他们都不保证能帮我买到,而且他们每一股都要收一百法郎的佣金,五十股就是五千法郎,等于一股股票的价格,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所以您想要找我帮忙?”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您可以帮我和负责人说一下……”
“既然您找我帮忙,那么我就让人给您准备五十股。”
“您什么时候这么慷慨了?”吕西安用说笑的语气说道。
“我一贯很慷慨,这一点您应当比其他所有人都更清楚的。”阿尔方斯说,“莱蒙托夫将军是法兰西的朋友,作为法兰西人当中的一员,我有义务让将军感到宾至如归。”
“犹太人算是法兰西人当中的一部分吗?”阿列克谢轻轻用手抚摸着桌布,他的语言可没这么温柔,“在俄国,普遍的观点是犹太人只忠于他们自己。”
“您不也是这样吗?”阿尔方斯回敬道,“或许您也有些犹太血统?”
“我要恭喜您啦,将军。”吕西安连忙出来打圆场,“多么好的一笔投资。”
将军简直喜不自胜,“非常感谢您€€€€那么关于佣金的事情?”
“不必提这个,”阿尔方斯优雅地摆了摆手,“我们可是朋友嘛。”
这慷慨的举动又换来将军的千恩万谢,莱蒙托娃小姐尴尬地低下头,皇太子似乎也觉得将军的样子有些丢人,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又闷头喝下了一杯酒。
“皆大欢喜的结局。”阿列克谢朝着吕西安眨了眨眼,“我们大家再一次欢聚一堂,人人都心满意足,就像之前在俄国的老时光一样。可惜德€€拉罗舍尔伯爵不在场,否则可就真称得上是完美了。”
吕西安曾经思考过阿列克谢喜爱挑衅的动机,后来他终于得出结论,俄国人只是单纯地享受这种让自己的恶意不受束缚的快乐。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阿尔方斯,令他惊讶的是,银行家并没有被这句话所触怒,“这世上可少有完美无缺的事情,”阿尔方斯的语气平淡的像清水,“况且我都快记不清这个人了。”
“您看上去可不像是记忆力不好的人。”
“我只是不会把精力浪费在失败者身上罢了。”阿尔方斯用银叉子切开刚上桌的甜点,“他上了牌桌,打光了自己手里的牌,然后输掉了€€€€这就是唯一我需要记住关于他的信息。”
“真是无情啊,”阿列克谢还在笑着,“您就没有想过吗?如果您输掉了,别人也会对您同样无情的。”
“那当然,但前提是他们得先赢过我。”阿尔方斯的语气充满信心,这是当然的,这个人从来都没输过,吕西安心想,可以后会不会呢?
他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甜点,用一杯利口酒将喉咙里的蛋糕送下去,“我想是时候开始我们的参观了。”他宣布道。
第187章 “文明”与“进步”
吕西安为沙皇一家准备的参观开始于铁塔下方的车站€€€€为了方便游客,在世博会的园区里铺设了一条三公里长的窄轨铁路,上面运营着蒸汽小火车,可以让乘客们舒适便捷地在各个展馆之间穿梭。
“多便捷的发明!”皇后下车时依旧对小火车赞不绝口,“或许我们应当在叶卡捷琳娜宫的花园里也铺上一条这样的铁路,女儿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要我说,多走走路没什么坏处。”沙皇不以为然,“不过如果您想装的话我也不反对,只要它别弄出太多的噪音和浓烟就行。”
“这小火车是由我国的法尔雷工厂生产的,如果陛下愿意成为他们的客户,我想他们会很荣幸地为陛下特别修改设计的。”吕西安说,“现在请两位陛下和殿下看前方,这是我们的第一站€€€€工业机械展览馆。”
他满意地看着俄国人的脸上都露出惊叹的表情,眼前的这座建筑简直是“工业机械”这个主题在建筑学上活生生的体现。如同英国人在第一次世界博览会上展示的水晶宫一样,完全由钢铁和玻璃打造,让人想起一座巨大的温室。这座建筑的造价高达七百五十万法郎,几乎是埃菲尔铁塔造价的七倍。只不过这座昂贵的温室里展示的并非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而是各种各样的机械,它们有的只有箱子大小,有的却比农民的小屋子还要大。
参观者们经过几台巨大的蒸汽机,一台可以把钢铁压得比薄饼还薄的水压机,还有最新式的发电机€€€€按照发明者的说法,一百台这样的机器就足以为整个巴黎供电了。
在发电机之后吸引到这些尊贵客人注意力的是一台古怪的机器:它看上去像是一架马车,然而却只有三个轮子,也没有辕杆,一些古怪的机械安装在座椅下方,散发着有些呛人的化学品味道。“这是什么?”皇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台古怪的车子,“是马车吗?”
“这是一台自动车,陛下。”展台旁的一位中年女士向皇后行了一个屈膝礼。
“自动车?您是说这台车子可以自己移动?”沙皇看上去有点不相信,“不需要马来拉它吗?”
“是的,不需要,陛下。”这位介绍人的法语里带着浓厚的德国味,“这辆车子上安装了一台内燃机,足以驱动它以和马车接近的速度自己行驶。”
“那么这台€€€€内燃机,”吕西安问道,“它是用什么做燃料的?”他猜想了一个最可能的答案,“是煤炭吗?”
“是石油,先生。”
“您指的是药店里出售的那种用来做药剂的东西?”
“是的,”那位德国女士点点头,“石油是一种比煤炭更优秀的燃料,它的热值更高,使用起来效率也更高。”
“说真的,我有点怀疑。”沙皇笑了两声,用自己的手杖尖端敲了敲马车的轮子,“真有人开着这东西上路过吗?”
“我本人就这样做过,陛下。”德国女士抿了抿嘴唇,“去年八月份,我带着我的孩子们,亲手驾驶这辆车回到了我一百公里外的娘家,这台机器经受住了考验。”
“真了不起。”皇后惊叹道,“请问您尊姓大名?”
“伯莎€€本茨夫人,陛下。”
“那么这台‘自动车’是您的发明啦?”
“这台车的发明人是我的丈夫卡尔€€本茨,以及他的合作伙伴戴姆勒先生。”本茨夫人骄傲地宣布,“我很荣幸地告诉陛下,我们已经得到了二十份的订单。”
“我的天,竟然有人愿意坐这个丑陋的东西出门?这会让他成为全社会的笑料的。”阿列克谢扭了扭嘴唇,“我还是钟爱一架漂亮的轻便马车,还有两匹毛色油光水滑的英国马。”
“我倒是觉得这东西挺有趣的,说不定几十年之后,大家都要坐着这种‘自动车’出门呢。”吕西安倒是对这台“自动车”颇感兴趣。
“绝对不可能,”阿列克谢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敢担保,这东西就是一时的新鲜罢了,没什么发展前景。”
参观继续进行下去,这个巨大的机械展览馆里位置最好的四分之一个展区被美国人占据了,而他们也带来了最多的新鲜玩意。
“美国人对这次博览会非常热心,”吕西安说,“他们展示了大量新大陆的新发明,打算在旧世界打开市场。”他指向面前爱迪生电气公司的展台,“例如那位著名的发明家爱迪生先生,他为这次博览会准备了他的新发明,似乎是叫什么€€€€留€€€€”
“留声机。”爱迪生电气公司的代表殷勤地向两位陛下鞠躬,“它可以播放预先录制在唱片上的声音,我向陛下担保,当它播放音乐时,音色绝不比最负盛名的女演员逊色。”
“这可真有趣€€€€会说话的机器!”皇后惊叹道,“您能让它为我们唱上一曲吗?”
“非常荣幸,陛下。”那位代表将一个黑色的圆盘放在了留声机上,吕西安猜想那应当就是他刚刚提到的什么“唱片”。那人又按了一个开关,这台机器的喇叭里就传出悦耳的意大利语调子来。“让我们高举起欢乐的酒杯,杯中的美酒使人心醉;这样欢乐的时刻虽然美好,但诚挚的爱情更宝贵。”
“威尔第的《茶花女》,”沙皇做了个鬼脸,“听起来似乎和在剧院差不多,但总有些怪怪的。”但这并没有妨碍陛下慷慨地下了二十台的订单,他准备将这些机器带回圣彼得堡,让自己的孩子们听个新鲜。
这台古怪的留声机不是本届博览会上唯一一项令人惊讶的产品。贝尔电话电报公司带来了一种可以让相距甚远的两个人互相通话的古怪机械,那些美国人把它称作“电话”,他们在展览厅里搭建了一条一百米长的电话线,让好奇的观众们可以和展览厅另一头的人对话。威斯汀豪斯公司则带来了新式的交流发电机和电动机,并竭力向俄国人推销,根据他们的说法,交流电设备结构简单,功率强大,在各个方面都优于现有的直流电;而爱迪生公司的代表则声称交流电远没有直流电安全可靠。
双方的代表各执一词,甚至在尊贵的沙皇夫妇面前差点动起手来,最后不得不让警卫出面,毫无疑问,这并没有让新大陆在欧洲人眼里的形象变得好起来。美国人虽然搞出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他们确实还是一群讨人厌的暴发户,除了做生意以外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这个巨大的机械展廊无疑是这场博览会当中最具标志性的景观,然而除此以外,来自其他各国的当地文化和物产展览也让宾客们大开眼界。遥远东方的丝绸和工艺品,南美洲热带雨林里珍稀鸟类的标本,南太平洋当地土著的长矛和草裙,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产物令自诩见多识广的巴黎人也只能啧啧称奇了。
“这一切可真不错,看来您的才能不只表现在竞选和搞外交上。”当沙皇夫妇好奇地观赏来自日本的漆器时,阿列克谢向吕西安低声说道,“我猜这样成功的一次博览会以后,您的地位恐怕又要水涨船高了吧?”
“这和您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我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阿列克谢环顾四周,“或许我们也应该在俄国搞上一次这样的博览会。”
“展示什么呢?”阿尔方斯尖刻地反问道,“白雪,泥土和树林?贵国有什么值得向全世界展示的成就吗?”
“这话有些太过分了。”吕西安提醒道。然而阿尔方斯只是轻蔑地耸耸肩,“我又不是外交官。”
若你是外交官,那这个国家怕是要和全世界开战了,“我想在这个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我们应当巩固友谊,而不是互相争吵。”吕西安有些无力地打着圆场,心里不禁浮想联翩:若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现在在这里,那么他会怎么做?他才是专业的外交官,他总是能在这种场合游刃自如,而我不过是个政客。
贵客们参观的下一站,是“殖民地与海外领地”的展览馆,这座展览馆试图向参观者们展示法兰西广阔的海外殖民帝国的风貌,以及“当地人在法兰西先进文化指导下所取得的进步”。
大门入口处是一座五光十色的舞台,在舞台上,身穿传统民族服饰的阿尔及利亚少女们正在跳着当地的舞蹈。吕西安曾经在画作上见到过北非的传统服饰,但这些舞台上的演员们身上的衣服要更加暴露一些,令不少男士都看的眼睛发直。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加上了几分异国情调的蒙马特尔区的夜总会,昭示着阿尔及利亚在数百年的战争之后终于被平靖,成为了法兰西帝国当中的一项有趣的点缀。
而更为令人印象深刻的则是“黑人村”,这是由四百个来自法国殖民地的黑人组成的人体动物园,按照展馆的介绍,这座动物园是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地完整展现当地人的生活风貌”。之前在欧洲和美国都举办过这样的展览,但那只不过是几个惊恐不安的原始人被关在铁笼子里供“文明人”们欣赏,而这一次的展览则彻底地将非洲人的一整个村落搬到了巴黎,让他们的生活方式得到“最为妥当的保存”。
“我们认为,这样的展览能够让公众更深刻的理解文明和野蛮之间的差别。”展览的负责人骄傲地向客人们介绍,“尤其是孩子们,他们是法兰西帝国未来的主人,我们要让他们理解法兰西殖民事业传播文明的光荣目标€€€€这是至关重要的。”
吕西安透过栏杆观察着这个位于巴黎市中心的原始村落,他看到了皮肤犹如乌木一般漆黑的非洲人,另外的一些“展品”则有着阿拉伯人的特征;来自太平洋波利尼西亚群岛的土著们身穿草裙,身边是个子矮小的东南亚人。这四百个“展品”是组织者们从法兰西的各个殖民地搜罗而来的,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殖民和征服的象征。
“有一点不能忽视€€€€这个人种的博物馆不但具有教育意义,还具有科学上的必要性,尤其是在种族研究方面。”那个负责人依旧在唾沫横飞地吹嘘,“我们的人种学家们正在对这些原始人的身体数据和生活方式进行研究,这些研究能够证明法兰西民族相对于这些落后种族的优越性。”
“当然啦,我们的展览也为参观者们提供了足够的娱乐性。”那人朝着几个正在赤裸身体跳舞的非洲女人眨了眨眼,“如果诸位有兴趣的话,一个小时之后四位来自加蓬的部落战士们将会为大家带来一场生死搏斗€€€€我保证那会是非常值得一看的。”
那几个非洲女人的舞蹈还在继续着,她们抖动着涂上了花花绿绿颜料的身体,向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们展示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吕西安感到一阵恶心,然而他环顾四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笑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他听到有人在评论那些非洲女人胸前的下垂程度€€€€多高尚的一群“文明人”啊!他突然觉得,比起正在被展览的那些人,外面的这些观众才更像动物,不,不仅仅是动物,应该说是野兽,一群穿衣服,喷着香水的野兽。
他感到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您不舒服吗?”他听到阿尔方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我想找个地方坐坐。”他靠在阿尔方斯身上,尽量让自己显得一切正常,他不能让自己不舒服的照片被登在报纸上,政治家必须要时刻显得强大,否则那些嗜血的鲨鱼就会闻风而至,将他撕成碎片。
阿尔方斯带着他穿过人群,而阿列克谢跟在后面。他们最终在“开罗街”的一家小咖啡馆里找到了一个休息的位置,这条街是埃及开罗街市的复制品,街上的店员和小商小贩都穿着埃及人的传统服饰。咖啡馆的门外矗立着一尊费迪南€€德€€雷赛布男爵的雕像,这位“苏伊士运河之父”是这个展览的赞助人,如今他正在把他的聪明才智运用在巴拿马运河的工程当中,而这条开罗街,就是对划时代的苏伊士运河工程所做的纪念。
侍者给他们一人倒上一杯土耳其式的咖啡,咖啡馆里铃铛叮当响,街道上尘土飞扬,吕西安没有去过埃及,但他猜想开罗大致也就是这个样子。
“您不喜欢刚才的景点吧。”阿尔方斯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的确不太喜欢。”吕西安承认,“但别告诉别人,不然报纸又会说我反对殖民政策了。”他对于建立殖民地并没有什么看法,但把当地人运来做这种展览……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您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但有的人就不那么可靠了。”阿尔方斯喝了一口咖啡,把目光看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阿列克谢。
俄国人耸了耸肩,“说您的闲话对我有什么好处呀?”他笑嘻嘻地环顾四周,“我去过开罗,这里看上去和埃及别无二致,雷赛布先生又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不知道下一次的世界博览会会不会有巴拿马大街呢?”
“等到巴拿马运河落成之后,巴黎会举行一场更盛大的世界博览会来庆祝运河的贯通。”阿尔方斯的话音刺耳,“到那时欢迎您来参观。”
“那一定会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吕西安心想,但他足够明智地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第188章 盛典与回忆
世界博览会的第一个月结束了,就连对于现政权最为刻薄的观察家也不得不承认,这场博览会已然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来自地球上四面八方的游客充斥了这座当代巴比伦的街道,甚至这整个城市都变成了某种参观的景点。在这个灼热的夏日,现实和想象之间的界限已然模糊了,人们沉醉在纸醉金迷的幻想当中,将自己钱包里的钞票和金币像废纸一样抛出去€€€€在这个新的进步时代,快乐是可以在大街上自由出售的。
六月二十八日,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价格在交易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突破了六千法郎的关口,这个时间比起公众普遍预料的还要提前了好几个月。这样的好消息让最为冷静的人的头脑都开始发热起来,理性的思维不再存在了,他们如今有可能做出任何的疯狂举动。经济学如今已经被抛到了故纸堆当中,巴黎证券交易所的行情已经改写了过去的一切陈腐法则,这是新的时代,在这个新的时代里没有衰退和亏损,只有永恒的繁荣!
在这场投机狂潮当中,海外银行的股价也乘风而起,到了六月底已经接近了两千法郎。到了七月,在阿尔方斯的主持下,对海外银行的宣传简直如同星期天早上教堂的钟声一般震耳欲聋,无论身处何方都难以躲开。每天的报纸上都登载着为这家银行大肆吹嘘的一系列广告,街边的广告牌上也打着这家银行的名字;社交界里更是流传着各种一夜暴富的传闻,那些因为海外银行而大发横财的人们将这家银行比作下一个巴拿马运河公司,并充满信心地预言,这家公司的股价用不了多久还要再翻上一番。
在政治新闻的评论版,海外银行的名字也不断的被提起,政治评论家们不断地提醒公众:在这个殖民扩张的大时代里,海外银行对于扩展法兰西在北非,乃至于近东和中东地区的利益,都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既然英国人把他们的银行开到了亚历山大港,开罗,亚丁和印度,乃至于新加坡,香港和上海,那么法国人也应当在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和叙利亚建立自己的金融殖民地。阿尔方斯甚至请人创作了一部名为《北非奇妙之旅》的小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法国旅行家,在离开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二十年后故地重游,却发现当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本书在一个月里竟然卖出去了二十万册,想必不少读者在读完这部书以后都会认同海外银行拥有着光辉灿烂的前景。
甚至连宗教界也为海外银行大唱赞歌,天主教会期待这家银行在非洲和中东的扩张能够让天主教的影响力同样得以扩张,甚至能够深入到耶路撒冷这个圣地当中来。一位红衣主教将这场狂热的资本输出比作“新时代的十字军”,中世纪时腓力€€奥古斯特国王和圣路易试图用军队去收复圣地,而今天,海外银行将用它的证券和资金实现一次兵不血刃的征服,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那么这家银行后台老板的犹太人身份暂时也可以被忽略不计。由此可见,只要时机正确,就连人类最为贪得无厌的欲望也是可以被神化的。
在这样的气氛当中,七月初海外银行将要再一次增发股票的消息如同雷霆一般炸响,如同闪电一般将交易所里一张张贪婪的面孔照得通亮。“增资”和“发行新股”这一类的词如同魔咒一般,从每个人的嘴里说出,他们虔诚的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金融术语,就好像说一下这些词汇,金钱就会像雨水一样落在他们的头顶。
在这次增发的消息放出去以前,吕西安已经得到了承诺€€€€阿尔方斯会为他买下和他目前持股比例相同的股票,他只需要写一张欠条就好了。而等到消息公布以后,作为海外银行的大股东和阿尔方斯众所周知的“朋友”,吕西安每天都被那些试图走他的关系买到新股的投机者所包围,惹得他不胜其烦,对这类人一概挡驾。
但有一些人他不得不耐着性子接待一番:增资消息放出去的第二天,莱蒙托夫将军亲自带着女儿来他在部里的办公室拜访,这位俄国外交官用一种低声下气的态度,请求吕西安能够帮忙,让他能够买上三十万法郎的新股。
吕西安大为惊奇,“您从哪里弄来这三十万法郎呢?”
莱蒙托娃小姐替她的父亲做了回答,“爸爸从彼得堡的一个犹太人放贷者那里借了一笔高利贷,”她的语气十分忧郁,“利息比起正常的市场利率……要高一些。”
“多少?”
“一年百分之二十,”莱蒙托夫将军说起这个数字的时候语气有些飘忽不定,然而他还是用力挺直了身子,“但我很确信半个月的涨幅就能把这笔利息赚回来。”也不清楚他说这话是为了说服吕西安,还是试图说服他自己。
“这恐怕有些困难。”吕西安向将军坦诚,如今想要走阿尔方斯门路买股票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多的是比将军位高权重的人物,再说这一次发行新股大部分都是给原有的股东按比例定向增发,将军一开口就要买三十万法郎的股票,未免也太贪婪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