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方斯的手指头像毒蛇的蛇信一样拂过他的脸,“您最好按照您的承诺来做,如果这件事情失败了,我或许会破产,可您别忘了叛国罪可是要上断头台的。”他抚摸着吕西安的脸颊,“多漂亮的一颗脑袋,不知道它被砍下来以后还会不会这样漂亮?”
“我会€€€€我会做好的。”吕西安抖如筛糠,他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落入狮子爪子里的羚羊,任其宰割,“我保证。”
“真乖。”阿尔方斯捏了捏他的脸,“不过从您最近的表现来看,我觉得有必要给您加深一下印象。”他解开自己的裤子,“用您最熟悉的那种方式。”
吕西安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求您了,我身上很痛。”他哀泣着,“别这样,今天不要€€€€”
“您身上很痛,不是您自找的吗?难道您对我给您的惩罚不满?”
“求您了€€€€不要今天,”腿上和臀部的灼痛让吕西安几乎要昏过去,“我错了,求您了。”
“您似乎还没有明白啊。”阿尔方斯捏住他被皮带抽过的地方,吕西安再次尖叫起来,“我是主人,明白吗?重要的是我的想法,而不是您的感受,这是今天课程的主要内容,别告诉我您还没有学会。”
“学会了€€€€我,我学会了。”吕西安抽噎着,“学会了。”
“这就好。”阿尔方斯轻轻亲吻他的头顶,“这是最后一课,忍着点,嗯?”
那熟悉的痛感再次袭来,吕西安将自己的脸贴在桌面上,眼泪滴在木质的桌面上,桌子比起之前他用过的枕头硬的多,浑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都在抗议。他第一次感到后悔,或许他本就不该来巴黎,或许他应当呆在家里。他从未这样想要回家,回到布卢瓦那熟悉的老房子里,可他还回得去吗?
第194章 权宜之计
内阁改组的消息在三天之后向新闻界公布,这一天的下午,吕西安和其他新任的内阁部长们一起来到总理官邸,他们站在总理阁下的身后,装出一副恭敬而热情的样子,充当着总理向各大报馆的记者们发表谈话的背景板,而后整个内阁拍了一张合照,用来作为第二天报纸的头条。
在这场用来给公众“展示内阁团结”的可笑戏码演完之后,部长们虚伪地向同事们告别,然后去前院里乘坐自己的马车,这些车和马匹都由部长们自己准备,而政府每年为每位部长支付一万法郎的车马费,这个数字远远高于维持一辆专车的价格,因此这也是留在内阁当中的福利之一。
吕西安和夏尔一起上了自己的马车,按照夏尔自己的意愿,他将这位自己的老搭档也调到了财政部,同样担任之前在文化部里担任的国务秘书一职。对于吕西安和夏尔而言,这一次的调动都算得上是高升,毕竟财政部的地位是除了外交部以外的其它部门都无法比拟的。然而如今的第三共和国就像是一座纸牌搭成的房子,或许轻轻冲着它吹一口气就会让它土崩瓦解,因此在这个时候爬上这座屋子的顶端,实在说不清楚是福是祸。
吕西安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虽然已经是夏末,但天气还是出奇的热,而刚才那些记者的问题也实在是咄咄逼人。内阁的改组让这些嗜血的秃鹫兴奋不已,如同鲨鱼闻到了血味,那些有经验的政治记者已经看到了这届内阁正如之前无数届的内阁一样开始崩解,而每一次的内阁垮台都会掀起政治风波,从而让他们卖出更多的报纸。如今的人事调整只不过是一道开胃菜,好戏还在后头呢。
“我一直很喜欢看内阁聚在一起。”夏尔翘起二郎腿,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角,与阿尔方斯常抽的哈瓦那雪茄不同,那是一支优雅的细香烟,更像是女士们会抽的那种,“你们表面上互相称兄道弟,实际上就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布谷鸟,盘算着要怎么把对方从这个窝里面挤出去。”
“做这一行免不了要同蠢蛋和讨厌鬼打交道。”吕西安不耐烦地说,“更不要提选举了,您要和那些粗俗无聊的选民握手握到手腕拉伤,还要看着他们的蠢脸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说实话,我觉得所谓的选举简直是对政治家和民众双方的折磨,这就像让一群疯子来选择精神病院的院长,对大家都没好处。”
“这是不是有点愤世嫉俗啦?”
“您不是打算在下次选举参选议员吗?我真好奇您经历过一次之后会不会改变看法。”吕西安翻了个白眼,“‘自由,平等,博爱’,都是一堆废话,听起来漂亮,印在报纸上也好看,实际上什么用都没有。”
“您心情似乎不太好,”夏尔上下打量了一番新上任的财政部长,“对于一个刚刚成为内阁第二或者第三号人物的幸运儿,这可是不太合理啊。”
“您觉得这是一份好工作吗?我很愿意马上把这个位置让给您。”
夏尔在座椅上挪动了一下,他往外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将香烟从嘴边拿下来,冲着车窗外弹了弹烟灰,“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是啊,的确有事情没告诉你,不过你现在知道也晚了,吕西安心里升起一股恶意,他想起夏尔主动要求和他一起来财政部的场景,他以为这是一次提升,却忘记了在政治场上,毒药永远是包裹在一层糖衣里送到面前的。
“我们到了办公室再谈。”吕西安谨慎地说,夏尔点了点头。
财政部大楼位于距离卢浮宫的一侧翼楼,在1871年,巴黎公社烧毁杜伊勒里宫时,火势也蔓延到了这座建筑,如今的大楼是共和国在原址上修缮的。在君主制时代,这座大楼就位于皇宫的边上,这在所有的部门当中是独一无二的。
早在千年前的法兰克王国时期,财政总管就是整个政府当中最重要的职务之一,上千年来,无数知名人物曾经在这个位置上名留青史,或者遗臭万年:亨利四世的财政大臣苏利公爵协助这位波旁王朝的开国之君稳定了国家的经济,让法兰西从三十年之久的宗教战争当中恢复,而他本人的名字也被用来命名卢浮宫的一个庭院;1653年担任这个职务的尼古拉斯€€富凯通过权势为自己积攒了万贯家财,他建造的沃子爵城堡令路易十四国王都感到嫉妒,最终为他在巴士底狱安排了一个床位,而建造这座城堡的设计师也被国王雇佣来设计举世无双的凡尔赛宫。
在富凯之后接替这个职务的是天才的科尔贝尔,他勤奋的工作让法兰西的国势达到高峰,没有他提供的金钱和资源,太阳王那些名震千秋的武功就没有实现的可能;臭名昭著的苏格兰人约翰€€劳在1720年短暂的五个月里担任过这个职务,这是他一生事业的高峰€€€€他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融魔术得到了摄政奥尔良公爵的青睐,暂时缓解了法兰西的财政问题,然而当密西西比公司的泡沫破灭之时,他建立的银行连同法兰西的经济也一起土崩瓦解了;六十年后的瑞士银行家内克尔同样受到路易十六国王的指派处理财政问题,1789年,正是他向国王建议召开三级会议,当这场会议失控之后,国王于1789年7月11日解除了他的职务,这直接导致了大革命的爆发。
在大革命的年代,连续数位财政部长都在断头台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下一位长期担任这个职务的是拿破仑皇帝的财政大臣马丁-米歇尔-查理€€戈丹,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五年,法兰西银行就是由他创立的;1830年担任这一职务的则是著名的银行家拉菲特先生,他是七月王朝建立的最大支持者之一,作为回报,路易€€菲利普国王让他掌管财政,甚至还让他组建了一届内阁;拿破仑三世皇帝则任用他的宠臣欧仁€€鲁埃担任这个职务,在第二帝国的最后时期,这位大人是国内除了皇帝本人以外最有权势的人物。
如今,吕西安€€巴罗瓦成为了这座建筑的最新主人€€€€从1870年9月4日第三共和国建立算起,已经有过二十二任的财政部长,而他是第二十三位。当卢浮宫的巨大身影出现在眼前时,吕西安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恐惧的想法:第三共和国还会有第二十四任财政部长吗?
马车在卢浮宫右侧的黎塞留庭院前停下,吕西安看到部里的公务员们正在建筑的入口处排队迎接这座建筑的最新主人,而他们之后也会像今天一样迎接他的继任者。部长们来来去去,这些公仆们则安如泰山,所以谁又能断言这座大楼的主人究竟是谁呢?位高者可未必权重,真正的权力有时候恰恰是隐藏在阴影当中的。
“下午好,部长阁下。”吕西安打开车门时,走上前来迎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矮个子,他朝吕西安伸出干瘦的手,脸上带着假笑,仿佛那张脸是蜡做的一般,“我是本部的常任秘书长尼古拉斯€€勒梅尔,请允许我代表全体职员恭贺您荣升新职。”
“谢谢您,勒梅尔先生。”吕西安矜持地握了握那只蜡黄色的小手,然后是那些职员们,他们看上去像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一群面无表情的人偶。他耐着性子和每一个人握手,朝他们露出笑容,就像是在他参加过的那些竞选集会上向选民致意。
握了不知道多少次手之后,他终于被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一间豪华的厅堂,一面墙上的三个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杜伊勒里花园,如果部长有兴趣朝外看,那么他抬起眼睛就能看到花园当中橡树的绿色冠冕。屋子里的家具之前全都是属于王室的,写字台上的扶手椅靠背上印着旧王朝的鸢尾花纹章,以及一个象征着路易十四国王的太阳纹饰。淡淡的木头香气混杂着公文纸张和印刷油墨的味道,这正是政府部门大楼里常见的气味€€€€有人曾经把它形容为权力的气味。
“现在,如果阁下乐意的话,”勒梅尔先生说,“或许我们可以简单地交接一下部里的工作?另外我们可以规划一下您的工作安排,例如说您要制定的财政政策?”
“明天吧,”吕西安看了看壁炉上的时钟,“现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和杜布瓦先生单独谈谈。”
“啊,当然,我们就是为您服务的,部长先生。”勒梅尔先生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但如果是和本部门的公务有关的事宜,或许我可以留下,您知道的,提供一些建议,毕竟二位刚刚上任,对本部门的事情还不是那么熟悉€€€€”
“是一点私事,”吕西安打断了他,“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今天有点累了,我们明天再谈公事,可以吗?”
“当然,当然!”小矮子脸上的笑容还维持着,但显然僵硬了不少,都有些滑稽了,“如果二位有任何需求,我随时愿意为你们效劳。”
“您为什么把他赶走?”当勒梅尔先生离开之后,夏尔在吕西安对面坐下,“如果您要制定什么政策的话,为什么不让他帮忙看看呢?这些部里的职员们比政客们可是专业太多了。”
“我用不着让他来帮我制定政策,”吕西安冷笑了一声,“因为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已经帮我把要做的事情安排好了。”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份《金融现代化法案》的稿子,把它沿着桌面朝夏尔滑了过去,“读读吧。”
夏尔拿起那份文件,“《金融现代化法案》?这是他要您推进的?”
吕西安点点头。
夏尔翻过封面,开始阅读,吕西安毫不意外地注意到新闻记者脸上的表情随着每一次翻页而变得越来越凝重。
终于,夏尔读到了最后一页,他将那份文件合上,重新放在桌面上,动作当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写出这份文件的人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疯子,要么二者都是。”
“您对这东西怎么看?”吕西安指了指文件,“您在政治上比我有经验,我很需要您的一点建议。”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财政和货币就是它的气管,而如果一个人的手指头掐住了国家的气管,那么他就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人。倘若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让这份法案通过,那么他就是法兰西真正的幕后掌控者,所有的银行家,工业家和商人都只能向他屈膝,随着他的指挥棒跳舞。”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伊伦伯格家以外,所有的势力都会反对这项法案,而我估计反对最为激烈的会是其他银行家€€€€毕竟矛盾最激烈的还是同行嘛。如今伊伦伯格银行虽说势力最大,可毕竟还有罗斯柴尔德夫人和她的党徒与之分庭抗礼,那位夫人一定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阻挠这东西。”
“工商业界也不会支持,他们的经营与货币政策有着莫大的关系,而阿尔方斯却要剥夺他们对此的发言权;财政部的这些公务员们也不会高兴,毕竟这份法案也会把财政部对法兰西银行的影响力彻底瓦解;议会恐怕也不想要一个完全独立的中央银行;左派会指责阿尔方斯要把法兰西银行变成一个为金融家服务的工具,完全不顾人民的利益;右派则会说这是犹太人要统治世界的阴谋€€€€总之,除了伊伦伯格一家,没人会支持这项法案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吕西安叹了一口气,“但是他对此€€€€非常坚持。”
“为什么?”夏尔问道,“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贸然采取这样激进的做法。”
“因为他急于控制法兰西银行,”吕西安咬了咬下嘴唇,“他想要印刷更多的货币。”
“可是法郎的价值是和黄金挂钩的呀,1876年政府规定一法郎等于0.29克的黄金,他没有更多的黄金的话,就没办法印刷纸币€€€€”夏尔突然睁大了眼睛,“€€€€除非他要废除金本位制?我的天啊!这会引发法郎的信用问题的。”
“我知道您有个经济学的学位,您觉得如果他这样做了会发生什么?”吕西安急切地问,“如果法郎贬值了,对经济会有什么影响?”
夏尔沉吟了片刻,当他再次开口时,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目前主流的经济学家都认为,政府必须尽一切办法维持货币的价值稳定。”新闻记者谨慎地回答着部长的问题,“但也有一种观点认为,适当的通货膨胀能够对经济起到刺激作用,因此政府不妨有计划地增发纸币,只要把贬值的量维持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
“可接受的范围指的是多少?”吕西安连忙问道。
“百分之十?”夏尔耸了耸肩膀,“我也不清楚,但总归大致就是这个水平吧?”
“那如果货币贬值百分之七十呢?”
夏尔大笑起来,“您是在开玩笑吧?”
吕西安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他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就像是放了一晚上的猪油,而后惊恐之色代替了笑意,夏尔€€杜布瓦面色惨白,如同蜡像。
“百分之七十?这里是法国,又不是海地!这种事情只有在中美洲那些种甘蔗的小岛共和国里才会发生!”新闻记者在自己的座椅上发抖,“这种恶性通货膨胀会毁灭经济,毁灭法郎在未来二十年里的一切信用!钞票会变为废纸,人们会在它们被拒收之前尽力把所有的法郎抛出去,这不仅仅是经济上的问题!这会导致整个社会的总崩溃的!”
“就像是当年的密西西比泡沫一样。”
“或许比那更严重,”夏尔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果革命爆发,我们就完了€€€€您,我,阿尔方斯,我们都会遗臭万年,别说什么前途,保住命都算万幸。恐怕对于我们两个最好的结局,就是搬家去伦敦写自己的回忆录,用‘我是如何毁灭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作为标题,这样或许能多赚一点润笔费。”
“我想这样的一本书一定能大卖的。”吕西安苦笑了一下,“对于这份法案,恐怕我得说,他的态度很坚决。”
“那我觉得现在就到了我们给自己找出路的时候了。”夏尔的声音很低,几乎难以察觉,“您不想为这样的疯狂陪葬吧。”
“事情没那么简单,”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脸部肌肉痉挛了几下,“我€€€€嗯€€€€”
“您有把柄在他手上。”夏尔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增发货币?他要用那些资金做什么?”
吕西安像是醉酒的人试图让自己清醒那样,用力甩了甩脑袋,“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怀疑您需要的不止是时间而已,”夏尔搓了搓手,“那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先把这项法案呈交给议会,看一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吕西安站起身来,背对着写字台走了几步,目光看着窗外的花园,看着天空中那银色的云彩,看着马车和行人沿着罗昂大街匆匆而过,他们都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如果反对的声音很激烈的话,或许阿尔方斯也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无论如何,这样做都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这一点我不怀疑,”夏尔的喉结沿着喉咙上下滑动着,“可您要拿这些时间来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吕西安心想,“或许我有一个办法,但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您会帮我吗?”
“您不愿意告诉我这个办法是什么?您也不愿意告诉我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为什么要做这样疯狂的事情?”
“现在不行。”
夏尔€€杜布瓦有一瞬间看起来似乎就要拒绝,但他最终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我现在会帮您€€€€但我必须和您说清楚,这是一条非常危险的路,如果您在中途不改变方向的话,那么我是不会陪您走到最后的。”
暂时的同盟€€€€这总比拒绝要好,“好吧,成交。”吕西安点了点头,“明天我把勒梅尔先生叫过来,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来做准备工作,您和他一起,我们在一周以后向议会提出草案。”
“我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位先生的表情了。”夏尔干笑了一声,但一眼就看得出,他对这项工作毫无热情。他现在是个同盟者,但他值得信任吗?
第195章 物议沸腾
正如吕西安所预料到的那样,《金融现代化法案》甫一递交给国民议会审议,就如同在一锅热油里又倒进一大桶开水一般,刹那间就让全国舆论沸腾了起来。
在国民议会为这项法案举行第一次审议的那一天上午,吕西安从四个小时的粗浅睡眠当中醒过来,他感到自己的肌肉和大脑都在抗议,但他还是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与往常不同,他这一次吃早餐的时候并没有让人送来今天的报纸€€€€在昨晚睡觉之前他刚刚弄完了今天议会辩论的材料,实在打不起精神再经受新的一轮折磨了,也许他不得不读一下今天的报纸,但至少也要等到吃过早餐以后,否则那些记者的文字一定会让他胃口全无的€€€€除了阿尔方斯自家的报纸,他很难期待其他报社会为他说什么好话。
吃完早餐,喝了一些咖啡之后,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好了些,于是他伸了伸懒腰,决定去花园里散散步,同时让仆人们将今天的报纸送到花园的长椅上,或许在室外读这些该死的玩意会稍微轻松一些。
于是,半个小时后,他坐在花园中心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头顶橡树遮天蔽日的树冠,而身边放着一沓报纸。这棵巨大的橡树被称为“橡树王”,它的具体年龄众说纷纭,但一种普遍的说法是早在十六世纪时,这里已经矗立着一棵参天大树。而周围的大树虽然年龄不及“橡树王”,但也都堪称巴黎树木界的元老,甚至这座花园本身就是以这些树木为中心建成的,至于周围的建筑的历史就更加短暂了。从这个角度而言,或许这些大树才是这里的主人,他们曾经见证无数人在天棚般的树冠之下来来去去,吕西安€€巴罗瓦也只不过是当中平平无奇的一位罢了。
虽说吕西安搬入这座宅邸已经有一年之久了,但他并不经常到这座花园里来,他曾无数次透过窗户看到花园里的大树和鲜花,看到在枝头筑巢的云雀,但他却甚少产生下来转一转的念头,这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惊奇。上一次他出门散心是什么时候?上一次去度假呢?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在巴黎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整整呆了一年多!巴黎被誉为“世界之都”,可若是一个人的世界仅限于这小小的一座都城里,那不是有些太可悲了吗?
或许他的确应当离开一段时间,他想,即便没有《金融现代化法案》这场风波,本届内阁恐怕也会在六个月以内解体,他并不认为自己还能在下一任内阁当中保持如今的职务。或许等到今年冬天,他就重新成为了一名普通的议员,在会议厅的后排等待下一次进入内阁的机会€€€€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想要出去旅行,暂时将这里的一切抛诸脑后,暂时忘记巴黎,忘记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除出去。他可以去戛纳呼吸海风,也可以去意大利和希腊探索古迹,乘船在地中海的小岛之间遨游,那该有多么的惬意快活啊!作为一个有钱人,他有资格用钱去换取快乐。
甚至你还可以去伦敦一趟,脑子里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为什么?吕西安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那是一座肮脏的城市,煤烟和浓雾令人无法呼吸,更不用说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声音再次无情的响起,你清楚那里有什么,或者确切的说€€€€有谁。
吕西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阳光被树叶切成细碎的金色碎块,洒在他的裤管上。他知道德€€拉罗舍尔伯爵已经在巴黎定居,继续为巴黎伯爵的复辟事业效劳,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法兰西已经抛弃了君主制,巴黎伯爵永远无法坐在他祖先的宝座之上了。
他知道德€€拉罗舍尔伯爵的住址,如果他想要去的话,明天中午他就能拉响伯爵宅邸的门铃。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面对伯爵,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愿意见到他。
况且即便他见到了路易,他又能说什么呢?语言用来伤人的时候比山丘还要沉重,比刀剑还要锋利;可若是要凭借它挽回局面,那么语言又会变得像羽毛一样轻贱,如同融化的蜡一样软弱。事情进展的太快,两个一年前还亲密无间的人如今已然形同陌路,不归点已经跨过,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拿起了那些报纸。
吕西安选择阅读的第一份报纸是阿尔方斯控制的《今日法兰西报》,吕西安怀疑这可能是今天唯一的一份会为《金融现代化法案》说几句好话的报纸了。这份报纸的头版文章《巴罗瓦部长的宏伟蓝图》将吕西安的名字和这份法案牢牢地联系在一起,这很难不被认为是阿尔方斯的故意为之,银行家要确保吕西安没有跳船的可能。
“€€€€在过去的八十年里,法兰西银行一直是法兰西经济的晴雨表,也是在历次经济风潮当中使得我国的经济得以保持稳定的承重墙。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工业革命后日新月异的今天,这家银行的组织架构已经落后于时代€€€€”
“€€€€1800年代时的巴黎证券交易所只有不到一百种证券在交易,这个数字如今已经突破了四位数!如今的许多工业和商业进步,是一百年前的人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我们的经济比起拿破仑皇帝时期,其复杂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个新的时代里,经济形势可能在几天之内发生改变,或许一个下午在交易所就能酝酿一场风潮,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旧有的机构还能否及时对货币政策进行调整?法兰西银行究竟会成为法兰西经济的定海神针还是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