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第12章

谢余在灯火低迷的人潮里,袍袖的遮掩下扣紧了寒无见的手指,道:“无见,朕不希望你娶亲。朕不想听见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消息,你明白吗。”

听起来正色、有些威胁模样的话,经由谢余以这种情景说出,染带了不可言说的暧昧。

“陛下。”寒无见屏住呼吸,缓缓吐出,“我不娶亲。我可以继续这样下去的。”继续这样守着你。

谢余蹭了蹭寒无见掌心因为执剑积出来的茧,与他十指紧扣,松开了,突然放声爽朗笑出来,把手背到腰后,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两个人走到人潮散开的尽头,寒无见要回家,谢余也要回宫了。谢余与寒无见分别,用手指揩了一下寒无见脖子伤口的泛红边缘,道:“谢谢你,阿见,我每次见到你都比我想象中要快活高兴。”

谢余手指冰凉,寒无见禁欲已久,却总在谢余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有那么片刻感到浑身炽热,每及此他总会在心里责怪自己心绪下流。

“陛下高兴就好。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我就是,”寒无见心乱如麻,他想最后跟谢余多说点,却也无可奈何。“希望陛下高兴。”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点事要办,你也快回去吧。”

寒无见点点头,看着谢余转身离去,正要离开,谢余突然又转身小跑过来,四下已无人,他跑回来抱了寒无见一下,道:“瘦了,多吃点。”

寒无见慌忙点头,谢余掉头跑开了,哪里有一点天气从容不迫的气度。

寒无见合拢手掌,覆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笑了。突然,面具被人从侧边掀开,寒无见笑容都来不及收敛,迅速出手,对方差点没接住,要不是寒无见在灯里稍微看清了是谢兰因,指不定已经把他打地上了。

谢兰因后退好几步,手里攥着青色面具,讽笑道:“我当是谁这种时候还在此处闲逛,以为是与男人苟合的风流徒子。原来是寒将军。”

寒无见收手,因为谢余今日的缘故,他并不感到生气,只道:“我不过与友人相谈几句罢了,正要回去,你就杀出来了,叫人吓一跳,还以为是夜间刺客。”

谢兰因见他面色很好,像是碰了什么好运气一样,看他这幅样子,谢兰因心里反倒不畅快。“那人是谁?”谢兰因用盘问的语气问,“不像是个女人,带着一张红面具,身形也不像是那位李大人,我怎么感觉平时并不常见的样子。他是什么人?”

寒无见迟疑了,当然不能直接告诉他那是谢余,兰因毕竟是荣安王世子,这事传出去多少有伤风化。

谢兰因进一步咄咄逼人:“你连那人是谁都说不出来,怎么,是不怎么认识的人?不怎么认识你就敢这么,让他如此接近于你。或是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朝廷追踪的重犯,还是更难堪一点,你南风馆龙阳关系的相好?”

寒无见拧眉头,他并不想兰因这样说谢余,尽管是毫不知实情的情况,把他视作见不得人的龙阳之人,尽管见不得人的是自己这份心思。

“只是一个普通友人罢了。”

“普通友人你叫他抱你?”

“有何不可吗?”

“我从桥那边过来,大老远就看见你和戴着奇怪面具的男人卿卿我我,姿势暧昧,他最后甚至抱了你一下,你告诉我说是普通朋友?”

“好吧,也许是更近一些的朋友,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寒无见困惑道,亦有些好笑,“难道寻常关系就不能抱了吗,又不是月下索吻。”

“我不认为寻常关系可以近到分别时候要以贴那么近的拥抱作最后……”

谢兰因没有说完,寒无见屈胳膊挡在他腰后,浅浅抱了一下他,手放在他腰侧,下巴抵了一下谢兰因肩膀,“只是拥抱罢了,难道是因为兰因从小到大没被人拥抱过吗?”寒无见问,“……嗯,你怎么热热的,喝酒了吗?”

谢兰因怒道:“收起你那套,我€€€€”

寒无见抬手放在谢兰因头顶,叉腰凝神,点点头:“有喝酒吗?所以比白日激动些?”

“我不喝酒,我€€€€”

“你们,”夜巡至此的禁卫用剑指了指,好容易看出来,“寒将军?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都,到时间了啊。”

两个人快速弹开,寒无见挡在谢兰因身前,快速反应:“呃,我是,我今天是替徐将军的当。陌年没有差人过来告诉您吗,我明天叫他去添上一笔好了。”

对方犹犹豫豫地同意了,指了指寒无见身后,影子拉的老长那位:“那你,这个,他,他是?”

寒无见不及说话,谢兰因出声:“是我,我父王叫我出来办事,有他的手谕,怎么,您要看吗?”

“不不,不了,原来是王世子殿下,是我有眼无珠了,”他苦笑了一下,转而看向寒无见,眼里参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转换眼神,他道,“既然二位都是有事的人,下官就不打扰了。您们二位请吧。”说完他撤开了。

寒无见几乎是抹了一手汗,谢兰因笑他:“第一次以公参私?”

寒无见挑眉:“听起来你好像知道我休沐一样。你怎么对我那么了解,”寒无见把面具从他手里取过来,“罩着面具都躲不开你的眼睛,大晚上被你认出来。”

“你很好认,再说了,我是个眼力很好的人。”

寒无见看了一眼萧索的大街,只有纸灯笼在街头屋檐下受风微微晃动,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行了,走吧,你不是也要办事去吗,”寒无见拉着谢兰因往前走,防止别的列队过来再逮他们一回。到了僻静地,不远处就可以分别走向各自处所了。寒无见大舒一口气,笑问,“难道跟我一样是借口?”

“你要这么想的话。”

并非全然是借口。身披黑色鸦羽一般斗篷的谢兰因走进楼,门在身后悄然关上了,几个暗卫猫一般踮脚落地,分开守住两侧,以防变故。

林琅小跑过来,小声问:“世子,您怎么来得这么晚?我们桥上不是说好……”

谢兰因抬手打断他,摘下头上罩住眼睛的黑色帽子,道:“被一个没眼力的禁卫拦了一遭。”

“暗卫?”林琅不安问,“他,认出来您了?这不会有什么事吗?”

“认出来了又怎样。”谢兰因凝住眼神,望向不远处的阑珊灯火,“皇帝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话。”

林琅点点头。

“走吧。”

第17章 密谋

寒无见回到家,门是掩着的,他没想让家丁撞见通报老爷,自己翻了后厨房那边的矮墙进去了。后厨房是热天时候府内女眷煲汤的地方,原为两个姐姐设的,她们远嫁后就荒废了,只有大厨房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把这处挪出来帮忙。但那都是宴客时才会有的事,而寒府一向低调。

寒无见跳进来,斜刺里突然闪出来个人影,是寒无缺,指着寒无见问:“好啊,夜不归宿,又叫我逮住了。”

“哥,你怎么又……”寒无见把面具背到身后,略有些尴尬,寒无缺都这么大人了,还会玩这种守株待兔的把戏。

寒无缺笑:“谁叫你每次都从这里翻。这次又去哪了?想找你喝酒哪都找不到。这两天父亲没找你训话,春风满面的,难道那事好了?”

寒无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道:“哪有那么快,估计不行。”

“为什么不行?谁说的?她不可能不接受你啊,年纪都刚刚好,你这个年纪都还没有正妻,整个京城都知道不是你的问题,是你上次那门亲事太……太有眼不识泰山了。这也是你倒霉。”

“哪有什么倒霉不倒霉的。行了我自有分寸,二哥你就别操心了,我回去睡了明天还有事呢。”寒无见绕开他往自己寝处跑。

寒无缺追上来,问:“你后面拿的什么?”

寒无见进屋,在来得及掩门之前寒无缺闪身进来了。寒无见无奈,由着他去拿自己桌上的茶倒了喝,“茶还是可以的,就是放的有点久了。你这房里不多留两个人真的好吗?”

“又不是小时候处处叫人看顾着,留一两个随侍够了,有事叫他们就好,没事让他们出去玩就行了。”寒无见把一只梨木箱子拿出来,边角没包金,磨的有些损了。

“让你给他们惯的。”寒无缺见他把箱子拿出来,道,“你这箱子都留多久了?还有你那把琴,也不见你拿出来弹弹,又还放了一根笛子进去,如今又把这玩意儿放进去,宝贝似的,不叫人碰。”

寒无缺俯身问他:“都是陛下给你的?”

寒无见没承认也否认不掉:“都是小时候的东西了。念旧而已。”

寒无缺望着弟弟的背影摇了摇头。

谢余站在街角,看着不远处风中摇曳不已的酒幡,抬手挡了挡光线。

李高弯腰走过来,道:“李大人没在房间里,守门的说是出去找人了,下午太阳还没落山时候他写了会儿本子,出去了,这时还没回来。天色已至此,陛下要不还是回去吧,明日是上朝的日子。”

谢余摆手道:“无妨,我在这里站一会儿。”

那酒幡是破的,荡在风里,像个居无定所的游魂。老板不知道是没挂好,还是索性放弃了。这样也好,任尔漂流,全无定数,虽结局也不过如此。

破布酒幡罩了一半灯笼,流泻出来的半截灯光洒在巷子口,像裹了一层糖浆。巷子里是浓郁的黑暗与阴影。

阮媛捂着肩膀跪倒在地,费力向出口爬去。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姓林的帮了自己,还会派人过来将自己打伤,差一点就没命了。

还差一点。她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们应该没跟上来吧,不能给李暮哥哥惹麻烦,他什么也不了解。今天太心急了,没能靠近那个世子,没想到那个姓寒的将军反应那么快,他姓寒,为什么要帮着那个荣安王?

她的思绪随着力气的一点点流失也逐步变得空白。难道今天就要折在这里了吗……

她布满淤泥和血渍的手伸出去,发着颤,带着不甘心。在她阖上眼帘前,一双白色龙形暗纹的软靴停在了她跟前。

传出来一件大事。也不算什么大事,最多算风流事,官员下朝后的茶饭谈资。但他们可不敢在寒相面前谈。昨夜宵禁,被人撞见寒家将军和王世子抱在一起,啧啧。

谢庭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谢兰因进来跪下,道:“父王知道此事系无稽之谈。”

“我不在乎你底下那些私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会被底下的人撞见。”

谢兰因道:“孩儿知错。但昨日并无人跟踪。”

“那寒无见呢?”

“孩儿指天发誓,与他毫无干系。”

“我是问你他有没有知道些什么,不是问你和他有什么肮脏关系!”

旁边站着的两个侍卫原本绷着一张脸,闻言再忍不住,无声笑出来,被站在角落的林琅瞪了一眼,示意他们严肃。

谢兰因道:“不会。他就是对我存些疑心,也是因为您的关系,因为我暂时还没入仕,他希望我能去外面,而不是留在京城。”

“去外面?留在地方,和你几个草包皇叔一样?”谢庭冷笑。谢余刚登基就大封, 也不过给了几个名头,赶去地方罢了,这样也好,他也不想跟老七他们打交道。

谢兰因道:“他眼光太短,不与我们共谋。”

“我倒不见得,”谢庭道,“他跟他爹一个样,心机深着呢,你可别着他的道。”

谢兰因挺直腰背:“不会。”

“那就来说昨天的事。”

昨天有人快马加鞭送来密件,是京城外一家农户的眼线,有人买了几个村民想知道原先阮介在乡下的几个做生意亲戚的下落。只说是北上回祖籍去了,其余一概没说,也没说祖籍具体是哪。

介于阮介是被洗掉的一批下官,眼线认为兹事体大,赶紧上报了过来。他们第一时间去查了,来问话的是个小贩,平时蹲城门角做年糕生意的,偶尔也接些小活,带话之类。暗卫一亮剑他就跪下来自己招了。

是个丫头,给了他一只银镯子,叫他去问一下阮家旧亲戚的下落。这小贩目前还押在水牢里,当他说出那个丫头的时候其实也就没什么好盘问的了,十之八九就是阮介逃走的女儿,而且还试图行刺,尽管没成功,但也没让影子阁的人抓住。如今那小贩也是不可能再出去的了。

至于那亲戚,他和阮介亲缘关系很远,十多年也不怎么见面,但两个人一直有书信往来,据可靠情况,阮介女儿曾在他这旧亲戚这儿养过一段时间。

“一个丫头。”谢庭拿出那只银镯子,京中有点门面的女眷都不会用的廉价货。谢庭把它丢到谢兰因跟前,让他看清楚,“一个手腕纤弱的女人,能拉开一张弓来刺杀你。谁能知道她还有什么本事?”

阮介被封口前两个多月,他这亲戚就变卖了庄子,带着妻女资产连夜走了。因为当时阮介还不出挑,没人把关系层面想得这么深,只是株连了阮介甚好的私交。

这都是后面查出来的,目前只知道他是“回祖籍地去了”,没人知道他“祖籍地”究竟是哪里,估计也不是真的祖籍地,只是这样说出来,但那丫头一定知道是哪里。

“是我办事不力,这才迁出这一系列变故。”谢兰因认错。

谢庭难能松了一口气:“这不关你的事。没人能想这么远。”

“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将事情处理好。”

谢庭,沉着眼望乡自己的儿子,他从小就早熟,做事一向沉稳,阮介的事倒不全然是他的问题。

谢庭站起来,负手而立:“行了,你大概了解了就行,我如今对你很是放心,有些事情也可以和你直接谈了,开门尖山。”

林琅眼睛一直落在那只落在地上的银镯子上,那上面有些纹路,生涩,还被磨损了些,可能需要重新打磨,或者再把纹路再刻的深一些。

林琅父亲还没跟着王爷的时候也是在乡下,惯会给母亲磨些木制的簪子,荆钗布裙,以后再给她打最好的金器。

侍从退下的时候疯狂给林琅使眼色,后者无动于衷,侍卫不得不过去拉了一下他,让他和自己退出去。林琅飞快回过神,退下去,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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