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道:“可是陛下,是这样,我觉得自己,我不能,不会再同世子一起了。”
“为什么?”
“不合规矩。”寒无见道,“而且,我有些……有些害怕。阿余。”寒无见抬头望回谢余,他很少有直视他眼睛的时候。
寒无见说害怕的时候迅速眨了下眼睛,他是认真的,这倒不是说恐惧一类,而是更深层的胆怯,连他自己也不好说。这种害怕在谢余面前,没有得到宽慰,反而膨胀得越发迅速了。
“这有什么,”谢余再次抓住寒无见的手,扣住他的手指,很亲昵的动作,专心致志地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陌生至极,“你只要和他吃个饭,说说话,也许你们还会去看两出戏,这又能怎么了?”
寒无见反握住他的手指,恳切摇头:“不行的,阿余,我不能再跟他呆在一起。”
“很快一切就会结束的,你不是很相信我吗?”谢余咬了咬牙,“就最后再为我做一次?有什么不好?”
“阿余,这样真的不行,他对我,他对我,”寒无见道,“他对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到底有什么好拒绝的?你不是都已经跟他睡了那么多次了,现在想起来礼义廉耻,知道避嫌了?”
谢余是一时气言。寒无见身体一僵,一瞬间想夺门而逃。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寒无见默默把手收回去了,攥在袖下,握紧,又拿出来,捂住眼睛和小半额头。
谢余把手重重放在桌上,道:“对不起,阿见。我不是要你跟他睡觉的意思。”
“我知道了。”寒无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寡淡无味,道,“陛下,你真的,真的希望我像你说的那样,去对他,卑躬屈膝还是强颜欢好?”
“阿见,你知道有时候,我是真的没办法了。”谢余撑住额头,“我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知道你也很为难,就算是坐上皇位我也没办法好好保护你,就像没法保护阿暮那样。”
“我会去做陛下吩咐的每一件事。”寒无见低声,“在我还能为陛下尽力的最后时日里。”
“你什么意思?”
“陛下,我想辞去官职。”
“你要去沧州吗?”
寒无见摇了摇头,一缕发丝散落下来,“我想四处去走走。”
“如今灾祸四起,遍地流民,哪里都不安全。你要去哪里呢?”
“哪里都可以看看,不做官还可以经商,族人安好便可,我一直都想去天底下游山看看水,您知道的。”寒无见道,“从来没变过。”最后的尾音微颤。
谢余伸手想帮他挽起头发,本以为他会避开,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坐着,说完,他添上一句:“陛下刚刚说的,不治死罪,是真的吗?”
谢余知道他是在为谢兰因求生路,不动声色捏了捏手指。“你要的话。”
寒无见起身,对着谢余跪下来。
“臣不想陛下像先皇那样,落得一个残害手足子嗣的骂名。”
“寒无见,你大胆。”谢余的语气却并不带上一丝责骂。
他们私下尽管会讲究礼数,但从未有跪下行大礼的时候。
谢余望着他,转回头:“朕知道了。你会再留下来吗?”
寒无见疲惫地摇摇头。
“朕命令你留下来呢。”
寒无见俯身以头触地:“臣无名无德,恳求陛下革去职务。”
谢余笑了一声:“你一定要这样?”
“是的。”
“为了谢兰因?”
寒无见沉默片刻,“为了我自己。”
“好,行。你去吧,不必再过来见朕了。”
寒无见站起身,临走,道:“陛下说的,我会去做的,也希望陛下记得自己的承诺。”
寒无见转身走了。
雪都已半融,比他想象中快得多了,台阶上尽是碎冰,哪里都好不到哪里去,叫人无处下脚。
他信步走着,脑子里全是方才谢余恳切望着他,却是叫他去陪谢兰因的模样。
他早就知道了。寒无见想。心口细密的疼痛终于缓缓泛起,他几乎透不出一口气来。他一直假装不知道,现在甚至主动把自己推给谢兰因,不管是为了什么,寒无见一时都有些无法相信,只感到身体发冷。
寒无见自知自己同谢兰因,早已无有颜面。可谢余这番,又算得了什么呢。
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为些无谓的风月事伤怀。
他想笑,冷风一碰面,眼睛涩疼,他抬手,眼泪落在掌心,他攥紧,缓两口气,再走回去。
烧热水融冰的宫女打打闹闹撞见他,忙不迭行礼。他恍若未闻,差点一脚踩偏,从台阶上滑下去。
一只有力手掌扶住他,寒无见看袖口暗金色花纹,以为是谢兰因,抬头,是谢庭。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谢庭打量他一番,身上包得还严实,也不知道他那个滚蛋儿子是不是又对他做些过什么。谢庭问他:“这里做什么?不好好走路,眼睛盯哪里,心里想什么?”
“不过随处看看罢了。”寒无见道,“多谢王爷。”
想他是从御书房出来,谢庭问他:“陛下与你说了什么?”
知道王爷想探自己口风,寒无见一笑:“不过聊了些私事,我这官怕是做不下去了,陛下放我去地方呢。”
“回家?”
“暂时还没有。”寒无见含糊道,“想是调职一类。”
“是吗?他舍得放你。”谢庭蜷手咳嗽两声,道,“我不日便要去地方,你一同来吗?”见他眼神游走,谢庭适时补了一句,“兰因不去。”
寒无见微一愣神,“好。”
作者有话说:
谢兰因:不,我要去
第65章 难为情
谢阑珊等的打了个哈欠,问李高:“李公公,为什么陛下不去送三哥哥?”
李高欲开口,门开了,李高与旁边照看世子的嬷嬷道:“去,带小世子回去歇息。”
李公公的意思一向就是陛下的意思,谢阑珊没什么好不听的,一行人拥着谢阑珊走了。
李高接过徒弟手里的盒子,亲捧了进去,道:“老奴知道陛下不想见人,邃擅自做主让阑珊世子下去了。”
谢余揉了揉眉心,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陛下也要注意身体。”李高走近,把盒子放到他面前,“这是寒大人走前交到人手上的,说是,”他低了低头,显得更谦卑些,“还与您。”
谢余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信,几块香,剑穗之类的零碎玩意儿,还有一根笛子。
谢余把盒子推远:“他这是什么意思?”
“恐是陛下伤了他的心。”李高道。
“他人呢?”
“东门,王爷车驾去了。”
寒无见受命调查水患,同谢庭车马一起。旨意是他亲拟的,他怎么会忘。
谢余拿着笛子站起来,快步向门外走去,李高匆匆跟上:“陛下!”
在去往宫门的半道上,钟声敲响了,谢余算了下时辰,已是来不及了。
李高拿着拂尘跟上,走过跪了一地的侍从,与谢余道:“陛下,寒大人已经去了。”
谢余拿着笛子,摩挲管口,道:“他都没怎么吹过,只是空然带在身边。问他的时候,他只说笛声伤怀,还是不要吹的好。”
“陛下,”李高道,“这些年来,寒大人心里一直都是您的好。只是这次,他像是心里决然了许多。”
“我知道。”谢余道。他知道寒无见喜欢他,从前再如何严肃,一见着他总是会笑。
他这几日却不见笑了。是谢兰因强迫他,谢余明白这种事,却仍然是忍不住……谢余攥紧玉笛,“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但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的,阿见他会理解我的,就像从前那样。”
寒无见才上马就撞见了陈相因,陈相因在整理马鞍,旁边跟着喋喋不休的林琅。
陈相因根本不理会他,翻身,干净利落上马,身手比之前好了太多。寒无见深感这也是一个武学奇才,听闻他一直在苦练,寒无见只可惜他不是自己旧部的人。
林琅冲寒无见挥手:“寒将军!”
寒无见一琢磨,林琅在这里,那不是……
“寒将军,”林琅跑到他跟前,帮他拉缰绳,“我们世子叫你过去。”
寒无见看着林琅,自从林琅发现了他跟自家世子的“情况”后,寒无见觉得林琅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些别有意味的感觉。
寒无见被他看了两番便觉得不自在,下马让给他,明知故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害,能有什么事,”林琅道,“我们这些下属也不好问啊。”
寒无见走了两步,干脆小跑过去,他心里隐隐觉得叫人越少看见越好,王爷也还在呢。
谢兰因的马车很好认,只是这次车角没挂铃铛了。
寒无见刚踩上横木,车前的帘子被掀开了。
寒无见和要下车的顾影撞个正着。
尽管隔着面具,寒无见还是发现顾影迅速望了一眼自己,然后快速挪开视线,带着偏头。
谢兰因在里面的声音显得刻薄而且躁郁:“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顾影跳下去,跑开了,寒无见踩着横栏两步跨进去。
马车又晃了两下,谢兰因一把把书砸了过来,恼怒道:“不是叫你滚了吗?!”
寒无见对谢兰因没设防,谢兰因动作又快,他一时抬手没挡到,砸到了小半张脸,疼得“嘶”了一声,问:“那我下去了?”他本来已经进来全了,又后撤一步。
谢兰因望着他,神情冷漠得有些异常,突然抬手,搂住寒无见的腰抱住了他,把他整个人捞了过来,把头埋在他颈部。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一改之前的高亢,沉了下来,那语气说的好像受罪委屈的人其实是他。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寒无见还在揉自己被祸及的眼睛,“我还想问你呢。不是你叫过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