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我只是……害怕。”
寒无见猜她是被这架势吓到了,虽然她一向稳重,但到底是个女子。他安抚了她,才问,“家里情况怎么样?”
“老爷那里并不清楚,驿站都被封住了,只是听着有好些前朝做官的都接连入狱,还牵连了很多。”
寒无见问她知不知道具体是那些人,她不怎么识字,含糊道了几个姓,都是昔日同寒氏干系不轻的。照这样下去迟早轮到寒祁之。
“七王爷那边呢?”寒无见急切问,“他不是要下南城吗?”
“城门通行的路都被堵死了。我不知道实际情况,早听说是那边早就降了暴……”她怕隔墙耳,不敢把“暴君”两个字说出来,特别一惊一乍,“不过陛下应当是出去了。”她说的当然是谢余。
寒无见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许陌年。许陌年投了谢兰因。
“你怎么知道?”
“淑妃娘娘那边的人有接应。”
时秋绥是淑妃,她母族在南岭是驻军,谢余自然是应该同她一起退走。寒无见目前只最担心一件事:“景行呢?”
“小公子还和世子一道。听说王爷他们都被禁足了。”云儿突然急切抓住寒无见的手,“您也应该同陛下他们走才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个……”
两个人正说着,廊外脚步声响起,谢兰因“免礼”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谈话,门开了,云儿迅速退跪到一旁,肩膀还在轻微抖动。谢兰因很可能提前召见过她,并给予了某些警告。
谢兰因进来,看见寒无见,又看了地上俯身叩着的云儿一眼,悉心问寒无见:“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寒无见问他,“怎么来这样早,不很忙吗?”
云儿跪在地上,瞪大眼睛,似乎一时没有认清状况。这到底是……
“路过,一会儿就要走,顺道过来问问你午膳吃什么,看看,让他们记下来。”
谢兰因一挥手,进来俩个打扮略不同的官吏,像是御膳房的掌事,身旁还跟着好些执册拿笔的人。
寒无见苦笑:“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我吃不了多少,只想用些粥、汤之类的就好,如果可以的话,还想着出去走走。”
“你当然可以出去走走了。只是现在还不太平,无数双眼睛,所以答应我,别走太远,好吗?我总是不放心。”谢兰因话锋一转,“说说这汤呢,也分好些大类,光是清淡,又可以细分一百二十来样。王府之前新打了几副还算别致的汤模,我叫给你取过来,让他们给你做。”
寒无见不很讲究这些,但也拗不过他。只笑:“你是要绕去什么地方,才好容易‘路过’这里。”
“一个比较偏僻、你最好别知道的地方。”他开玩笑,“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只是不想你劳累一天还特意抽身过来看我,像用膳这种事,叫他们宫人过来就行了。”
第111章 我当然相信你了
“他们这些下人中什么用。叫人取什么东西,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半路耽搁。但凡严厉了些,还会碎嘴。”谢兰因笑了一下,“说不定还会告状呢。”
寒无见无奈笑了笑,借口头疼,谢兰因叫人都下去了,和寒无见独处。
寒无见知道他刚刚在说云儿,遂把那话接了过来:“你召过她?你跟她说了什么,把她一个姑娘吓成那样?”
谢兰因在寒无见面前蹲了下来,去握寒无见掩在袖子下的手,寒无见想站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在我面前……”
谢兰因把他的手展开,放到自己脸颊旁,歪头冲他笑了。
寒无见想恼他的心登时也无从恼起,蜷起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无奈:“这到底是怎么了?”
“累了。”谢兰因道,“想和你躺着。”
“不去见各位朝臣了?”
“不去了。”
“这怎么行呢,现在正是百废待兴时候,国事一日不得周转,黎民……”
“有仲父他们呢。”谢兰因拉他的手,手指上移,几乎是无意识地抚摸他,指腹的茧轻轻揉蹭着寒无见腕部一道细细的伤口,弄得寒无见有些发痒。
“不是还有来使吗?”寒无见皱眉,感到忧虑,“刚开始还是别把事务都交给别人的好。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只是觉得根基上最好还是亲力亲为才能有个大致了解,不然后面是一团糟。来使你至少得见见,稳定政局,还有那些世家,最好是打压,有些人气焰实在是太高了。”
“怎么老和我谈这些?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挺爱闲云野鹤的吗。”
“那是之前,凡事有父兄在,向来轮不到我操心。不过我也不是瞎子,虽然我不是文臣,但朝中积弊在什么地方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大多都是百姓疾苦。现在,别的都还其次,主要这一切也是为你……”说到这里,寒无见意识到什么,道,“我是不是太多嘴了,你应该还轮不到外族人来指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兰因微愠,眉眼迅速低垂,像受了不公平待遇,“你不相信我吗?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我只是想和你待一会儿,不过你要是喜欢聊这些也无所谓了,下次我叫他们把要谈的往这边送就好了。”
“哪有,我是担心……好吧,是我的错,不该那么说。我只是想让你更稳固一些,又怕你介意说我管教你。不过不要再说什么把东西送过来的气话了。”寒无见笑,“你的人知道了,只怕要跪在你寝殿前求你杀了我。”
“那就让他们跪着好了。”
时间过了一刻,谢兰因总还是要走,临了,他闷闷不乐与寒无见作解释。
“我也没怎么你的侍女。我只是问问她你的起居日常,吃穿用度,让她好好服侍你,其他什么也没说,她却怕得跟什么一样。我真的没为难她,你大可以问她。”
谢兰因诚恳地望着他,寒无见觉得很心疼,因为争夺皇权主动发起的战事,兰因遭受了太多先入为主的偏见和不公平对待,近乎被流言歪曲成一个恶魔。
不仁不义、薄情寡恩、无数负面词汇落在他身上,尽管他赢了,还要落一个反叛、不正统的污名。
“我当然相信你了。”寒无见抱住他,“你怎么可能无故为难一些无害的人呢。”
半日前,卯时。
谢兰因慢条斯理地喝茶,云儿被两个近卫搡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位嬷嬷,强迫她跪下,磕头。
谢兰因斜睨了一眼。
嬷嬷捏着她的双颊迫使她抬头,惊恐的大眼睛盯着面前逆光而立的尊贵男人。
我的时间有限。谢兰因说。不想死的太难看就说实话。你在宫廷里几年了?
她紧咬牙关,头发散了,显然之前已经被嬷嬷教训过,但仍然倔强,不肯开口。
谢兰因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叙述,你有一个妹妹,她叫如梦。
他的声音很平稳,简直仿佛话家常,似乎只是简单询问她妹妹的事宜。
云儿瞪大眼睛,因为慌张和冲过头的恐惧声音暗哑:不,不要,求你了,别伤害她。
谢兰因保持微笑,耐心问她,你跟谢余多久了?
我……我十二岁就跟着陛下……
嬷嬷是个身材结实的老女人,不听话的宫女大多经由她们管教,她抬手重重给云儿一巴掌,怒斥,贱货,你在称呼谁陛下呢!
谢兰因冷冷看着,嘴角还挂着笑,似乎插曲没有搅扰他的雅兴,他继续往下问,哦,原来都是老人了。谢余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她费劲摇头,身子抖得厉害,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种事他怎么会告……告诉我一个下人呢,他估计连寒将军都不会说。我求你放了我吧,也放了我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您,给您磕头了!
你刚刚提到了寒无见。谢兰因语气骤降,问她,寒无见知道你是谢余的人吗?
也许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云儿身体抖的利害,她迅速大声地纠正自己,将军,将军不知道,将军只知道我是宫里的,但是不知道我也给,给谢余做事。
嗯,这么听起来,你在监视寒无见?
这,这也不算监视……是的,是,因为谢余其实也没那么信任寒将军,所以叫我仔细看着他,不叫他出格。寒将军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她眼里蓄满泪水,灰败的唇一直发颤,话说得断断续续。
谢兰因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你倒是诚心护主呢。这么说起来你也是该死。他对你不好吗,你这么出卖他。谢兰因说着,在她面前蹲下来,摸了摸她姣好的面容,赞叹道,你倒有几分姿色,可惜,是个奴婢。我听说寒家本意是要你给他做妾的?
她哽咽着含糊不清,是,不过,不过将军不要。
你跟着寒无见多久了?
不到一年。将军是好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是好人,我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谢兰因风轻云淡的表情瞬间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阴鸷狠戾。
你最好有自知之明。你只是个下等人,不要以为他给你几分脸色你就能高看自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别觉得他心软你就可以利用他,勾引他。闭紧你的嘴,主动离开他。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要是让寒无见知道的话,你和你妹妹就死定了。
作者有话说:
云儿以为谢兰因也要迫害寒无见(因为谢余)所以承认自己监视寒无见,想和寒无见划清界限,保住他。其实云儿被派过去主要是起了一个联络谢余和寒无见的联络人作用,并不是真的监视,会跟谢余说寒无见日常之类的报告,所以说寒无见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寒无见对她颇为信任也是这个原因,几乎算当成自己人。
但在谢兰因眼里,这就是水火不容的谢余派给寒无见的细作。
谢兰因是狠,疯批,暴君,但恋爱脑,只有在无见面前才装乖一点。来,让我们回拨一下公主的话“…也只有他能把谢兰因当成个什么宝贝一样宠着”。
而对谢兰因这种人来说,怎么伤他都行,但你不能伤他的心。
第112章 密谈€€偷听
云儿跑到会面亭子里,吹了一声哨,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人影才从树丛里钻出来。
“我的好姐姐,怎么这样急?”来者是个小太监,惯喜欢饶舌,慢吞吞出来就要说个没停,“那边管得严了,不准我们私下交易,除非叫他们也捞点好处。这皇城变天就是麻烦……”
“你仔细听着,这是我所有的钱了,你分这个袋子里的,另个盒子里都是女人家的钗子,和里头的钱都拿去给她。”她问,“如梦怎么样了?”
“不好,”他“啧啧”摇头,“她害了病,今时不同往日了,不多塞点好处,恐怕没人能再照拂。”
“公公,公公,云儿求你。”
她要给他跪下,被他急忙扶起,“好姐姐,你今天怎么回事?甭用您说,我肯定照顾如梦妹子。我还等着您熬上姑姑,捎带我呢。”
云儿左顾右盼,脸色苍白,这里是离东门近的偏僻处,附近宫殿都是无人居住的落寞处所,极少有人路过,她才常在这里托人带钱给自己妹妹。
“我只怕不容易熬过去。”她坦诚,嗓子都有些哑 似乎受了不少惊吓,“您也知道,现今是变天了,我是服侍过前朝陛下的人,新主子不会放过我。”
“你不过是个办事宫女,连你都不放过,这新主子真有传闻中那么凶残可怖吗?”他深感忧戚,“可您不是给寒将军当事去了吗……是的,他恐怕也不放过寒将军。听说将军被他押起来了,单独折磨,是这么回事?毕竟将军和陛下关系那么……”
他自觉还是少说的好,这新主子对旧主子仇恨至此,定然是不会放过与其有关的一切人了,寒无见必然首当其冲。
寒将军是出了名的好主,谁都想着去他跟前当个差事,如今造化弄人,那些挤破头想在他面前挣脸熟当差的肯定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指不定哪一天寒无见就被满门抄斩了。
“不是,我感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是慢慢似乎才参透了些的,谢兰因如此对她,很可能完全不是因为陛下,而是因为寒将军。而寒将军,居然全然没有被囚禁的模样,甚至对他……
她赶紧甩开这些刺挠人的想法,握住他的手,“公公,总之,是我求你。云儿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除了主子们。我求你照顾照顾她,我就她一个牵挂……”
“您就放心吧,我听说前主子也不算真的就不做这皇帝了,也许还会打仗呢。”他也拍了拍她,把钱袋掂量过来,乐呵呵道,“一切总会苦尽甘来的。”
云儿心神不定地走回去。她绕开大路,生怕被人发现。她是小心跑出来的,虽然并没有名言要禁足她,但上面仍是派了人监视,她对此感到不安。
还没走到寒无见处,前面露出点点灯光,她慌乱避入草丛。穿着黑披风的男人走过去,旁边只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提着宫灯。
尽管对方有意遮掩行迹,她还是心惊肉跳地发觉那是谢兰因。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跟了上去。
因为怕被发现,她跟得很远,幸好他们手里至少提了盏照路的灯,不至于叫她跟丢。
谢兰因进了门,把外面的披风解了,有人恭恭敬敬地接了,灯光浅浅落下来,照清他半边肩膀的斑斑血迹。不过当然都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