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推到了台阶下,后面没人,云儿小心翼翼走了过去,踩着掩映她身形的树影,贴在窗边。
“……审讯这种事您还是少去的好。”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似乎很有威严,但却在劝说,“您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你以为我在以此为乐?”谢兰因讽刺的声音响起,“如果影稍微能干那么一点,也不至于轮到我在日理万机之后还要去帮他撬那些死到临头还嘴硬的人的嘴。”
“影他只会杀人,您知道他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他连话都不会说,你怎么还想让他去大理寺。”
“顾叔父,我勉强还是尊称您一声叔父。私底下不必同我拘礼,你不就是想说,你儿子可没我这么凶残,嗜血成性,喜欢折磨囚犯。不是吗?你想表示,他比我善良?”谢兰因几乎快要笑出来了。
对方冷哼了一声,“我没有那个胆子。影确实做的不够好,他只配给您做个侍卫,别的官职,不敢多求。”
“我最诧异、也是最欣赏的一点。”谢兰因道,“就是你和我父王,都是那么的忌惮自己的儿子。别打断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确实是事实,不是吗?折磨自己的儿子,似乎还以此为乐。”
“王爷对您一直寄予厚望。”
“这确实。跟他丢在棋盘上的棋子差不多的厚望。我是他儿子,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建立在血缘上的牢不可破的信任,一种最直接的押注和利益。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父子、甚至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这样。也确实都是这样,比感情什么的可靠多了。他教会了我太多,一直到如今。”
“所以您至今不肯迎他出来,放任他被囚禁。您害怕他会同你争夺权势,你害怕他威胁到你。”
“这是稳定的必要手段。”谢兰因笑了,听起来是在笑,实际情绪毫无波动,“我可没有忤逆不孝的意思,你知道,我完全是为了大局考虑,我是被逼的。我是为了大魏,为了父王更好地安享晚年。”
“您要真是为了大魏朝政稳定,就应该杀了寒无见,而不是玩金屋藏娇那一套。寒无见就甘愿给你这么玩吗?”
谢兰因声音骤然冷了:“这些事和他无关。”
“说什么日理万机,您只恨不得一天都和他腻在一起。还谈利益关系,你简直被他迷昏了头,行事都失了分寸。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他是谢余的人,你这般宠幸他,这种事叫人知道传了出去,不仅仅是叫天下人看笑话,你简直寒将士们的心,你叫跟随你的人怎么看你?这就是你稳定人心的办法,你宁愿不叫放了你父亲,害怕他动摇你的地位,也要把寒无见保住,你……”
“够了。”谢兰因道,“我意已决,随你怎么看我,别把寒无见扯进来。”
“你就决意要这么护着他?王爷的事我知道没资格说您,您的考虑都是周全的,也是合理的,尽管毫无情义。但是寒无见,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有人发现了你们的私情,利用他威胁你,那些世家完全会靠着他一个人死而复生。他是寒祁之的儿子,他背后站着整个盘根错节的寒氏一族,那么多人都是谢余旧党,你要么彻底斩草除根,要么就等着他们卷土重来。寒无见你到底杀还是不杀?”
“敢背着我对他动手你就完了。”
“你下不了手只能是我们来,我们动手是绝对干净利落、不叫您知道的。他是你的阻碍,没有他你会更好。”
“我会诛你九族。”谢兰因道,“你多少是应该为影想想了。别动寒无见,至于我父王的事,我很快把这一切处理好就接他出来。他毕竟是我父亲,这是无可厚非的,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寡情。这也是您想看到的,不是吗?”
“您能这么想自然是好,无论他做什么,总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他知道对您而言重要的是什么,您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一直想把我培养成他的样子,但他……”
一支箭钉在窗棂上,谢兰因警觉:“什么人!”
云儿听得这些超乎理解的谈话已经满头大汗,一支箭突然钉在眼前,吓得她惊叫一声,差点跌在地上。谢兰因的声音传出来:“抓住她。”
云儿扶住墙,绕着逆方向走,却撞见火光大盛,一伙人喊着:“来人,抓刺客!”她明白过来这是有刺客进来了,估计是刺杀谢兰因。
她想趁乱混入人群,感觉如芒在背,她稍一回头,谢兰因拿起了弓箭,正对着她。
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谢兰因看到她了。她不顾一切跑走,身后脚步纷沓,不知道是在追赶刺客还是来抓她的。谢兰因和那个人的谈话她只能略懂一些,如果再多一点或许会对陛下有用。但她没法再传递消息了。谢兰因这次不会放过她了。
谢兰因居然连自己的父亲都算计。他这种人怎么能够放心,尽管他似乎对寒将军一往情深……
不知不觉她已经快步走了回去,步子比想象中快得多,人却仍旧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沁湿一片汗,手指一直在颤,被她用力捏紧。
谢兰因令她恐惧不已,几乎不能思考。她明白自己活不过去了。她要赶快下决定,那些人也正往寒无见这边赶。
她早就考虑过自己的下场了,已经做好准备,但是真的要做的时候,还是感到心中一片恐惧。
更主要的是,她放心不下自己的妹妹。
外面一道闪光,惊得寒无见手一抖,他下意识叫:“云儿。”
第113章 带走
没有人应。寒无见推开一扇门,问候在廊上的人:“你们云儿姑娘呢。”
“她不在房里。”一人俯身回道,“晚饭过后便不见她了。”
寒无见皱眉,“她能去哪里?”
“回大人,小的不知。”
“是兰因把她叫走了吗?”
谢兰因并未同他用晚膳,前者太忙了,寒无见也不觉着有什么。也许确实是他差走了云儿问话,很可能还会吃醋什么的,不过到底她只是个无辜女人,他觉得兰因不会对她做什么。
不过他心里还是隐隐的不安。
迟来的雷声终于滚落到天边,窗户似乎都在震颤,寒无见下意识唤了一句“兰因”。
一个宫人讨好地接话:“大人,陛下恐怕要晚些才会过来。”
寒无见怔了一下,意识到他在说谢兰因,感到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寒无见走出去,一个宫人捧着斗篷,另一个宫人打伞上来:“大人,仔细风寒。”
“会下雨吗?”
寒无见望了一眼天色,黑夜里并非什么都看不见,有什么在涌动着,他看不清楚,但感到心惊。
“会的,宫里老人说,这是暴雨的预兆。天要热起来,下一阵子就好了。您把衣服披上。”
但是寒无见推开他,绕过回廊,他瞧见了不远处的火光,“那边怎么回事,是走水了吗?”
话音未落,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大人,你往这边走,那边刺客来了,禁卫军还没过来呢。”
寒无见脸色一变:“兰因是不是在那边?”
还没有来得及等回答,他已经不顾一切跑了下去,把许多人甩到身后。
确实是来刺杀谢兰因的刺客,全部带着面罩,正在打斗,却并不伤跑过来的寒无见。寒无见意识到里面有不少是他的人,少说有十几号人,他也一时间动不了手,感到一阵混乱。
很快禁卫军等也赶了过来,居然把寒无见也围在了当中,说不清是想保护他还是想将他一并拿下。
情形如此复杂,这时他望见了云儿,这个姑娘似乎是以为他遭了劫难,白着一张脸冲他跑了过来,不顾一切。
刚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点,他想叫停她,没有来得及,她跑向他,叫了一声“将军”,似乎想护住他,不顾性命为他挡了一剑,扑进寒无见怀里。是禁卫刺的,显然把她当作了刺客,太过突然莽撞了。
寒无见抱住她,手心捧着她身上汩汩下渗的血。
“你是个傻姑娘。”寒无见悲伤地望着她,感到痛心,“他们不会伤到我的,你太傻了。”
“奴……奴婢不能让将军,陷入……任何危险,之中。这是奴婢答应陛下,陛下的。”
她斜着眼睛,瞧见了谢兰因黑色龙纹的靴子,知道谢兰因赶过来了。
她咬住下唇,抓住寒无见的衣襟,费力躬身在他耳边:“将军,我有,我有一个妹妹,她……她在宫中,她叫如梦。她才十六岁。”她报了一个地名,继续虚弱地哀求,声泪俱下,“不求将军将来为她寻个好人家,但求她能一辈子替我服侍将军您,一生平安无虞即可……求您一定护着她,不叫她遭人……”
她眼神涣散开了,头偏向谢兰因来的方向,手松开,柔软的身体僵硬了起来,像凝固了一样。
谢兰因走过来,望着寒无见,问旁边人:“谁杀的人?”无人敢应声,众人都按着兵器跪到地上,朝着他。
一人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禀告:“陛下,刺客已经伏诛。”
“都死了?”
“是的。不是我们不留活口,他们服了毒。”他顿了一下,把身子俯得更低了,“但是属下认得一些人。”
天上又落了一道闪电,照在谢兰因脸上,显得尤其冷漠无情。很快是一道雷,像掷在人耳边一样。寒无见快速抬头,眼睛紧张地看向谢兰因。
开始下雨了,雨势比想象中小得多,实在很不寻常。侍卫打起来伞,遮住了谢兰因,谢兰因看着雨中重新低下头的寒无见,烦厌地把伞推开了。
顾且跟着谢兰因,此刻踏出一步,催促那回话的人:“你但说,不必如此掩饰。”
对方咽了咽口水,“是,那边候着安平公主的人。”
他说的有些弯绕,但他们还是懂的。谢兰因进宫并没有动很多人和势力,大部分人都是拜服,或者按兵不动,等着驯化或者换走一批人。安平公主这边的人,与其说是安平的人,不如说是寒无见安排在那边的人。他的人正押着谢庭,没人敢贸然动那一步。
寒无见抬眼看了一眼谢兰因,后者迫于周遭闲杂人等的目光压力无法向他俯身。
顾且脸色变了,道:“把寒无见抓起来。”
前面跪着的两个人起身正要从令,谢兰因突然厉声:“我还没有下令吧!”
那两个人又跪了下去。顾且动用了手臂,对自己的亲兵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去,把寒无见押走,这么做都是为了世子€€€€陛下,有什么事我顾且担着。”
那两个人接了指令,犹豫着迈出了步子,眼睛却在瞟谢兰因。
谢兰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权威被挑战而感到怎么样,他面色不改地下令:“把寒无见带走,我要亲自审问。”
立刻上前两个侍卫把寒无见拉起,寒无见无奈松开云儿的尸身,被拽起来,手脚都有些僵冷。侍卫要带着他跟谢兰因走。
顾且叫住谢兰因,因为有雨,他声量放大许多,显得有些不敬:“您审问了这么久都没问出个什么吗?”
“比如?”谢兰因直视顾且的目光,毫不介意砸进眼眶的雨水。
“王爷,您至少应该令寒无见把王爷交出来!”顾且转向寒无见,“寒无见,如果你聪明,就应该叫你的人立刻放了荣安王爷,好过吃一些苦头。”
寒无见不想叫谢兰因因自己在属下面前失去太多威信,遂低了头,向着谢兰因道:“顾将军所言极是,无见的人拘押荣安王已久,心中愧疚难当,愿意过去叫公主那边放了王爷。”
第114章 退下
谢兰因没说话,抿着唇,看来是不打算再说什么。
顾且紧绷的脸松开许多:“良禽折木而息。寒将军是俊杰,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好了。”谢兰因打断局面,“就这样吧。先押寒无见下去,公主那边的事先叫人过去递个消息,父王说不定还不打算见我呢。”他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嘴角。
寒无见不是很理解地抬起眼睛,谢兰因面色沉静。
顾且得了称心的指令,也不继续纠缠,朝谢兰因拜了一拜下去了。
谢兰因带寒无见回去,后面还跟着大波的人,就前面提了一盏宫灯,照得后面的侍卫像一大群蠢笨的乌鸦,看得他心里异常烦闷。
“谁主事的。”谢兰因问,“叫他们下去,这样跟着我成什么体统?”
这才有人上前接话,很是为难:“陛下,我们对此地还不熟悉,而且……”
“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吗?你不会去找熟路和知道宫中事务的宦官吗?”谢兰因几乎快抑制不住怒火,“去,安排两个长年供事的宦官,还有其他事务都必须安排人手,明天让宦官总管过来见我,别看着我,我知道李高死了,总有没死的。算了,没用的东西,叫许宗延和卢立伟过来见我。不,叫他们书房等着,睡了也爬起来见我,半个时辰要到。”
说完谢兰因意识到寒无见还在不远处站着,咳嗽两声,收住话头,摆手叫候话的人走开,安排其他人也下去。
寒无见在不远处看着他,朝他笑了笑。谢兰因快速夺过宫人手里的伞 ,令他们走开,自己把伞撑开,遮到寒无见头顶,望着他,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寒无见伸手抹掉谢兰因脸上的雨水,揩了揩他的鼻梁,捧住他的脸,谢兰因笑了,很快又绷住脸。
寒无见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谢兰因道,“我怕你又想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