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第77章

“平白无故训你做什么?”寒无见笑笑,有些无精打采,“你做的很好啊,你平素这么利害才好,他们不容易忤逆你的意思,不必顾虑我。”

谢兰因扶住寒无见的肩膀,伞倾过寒无见头顶,和他携着手臂往回走:“你会不会觉得是我杀了你的侍女。”

“怎么这么问?”寒无见拉过他的手,和着冰冷的雨水握紧,“你知道我不会这么以为的。一定要说的话,她是因为我死的。兰因,你知道吗,我不想你总为我为难,但我还是有我的私心的:我想保我家里人平安。”

“这是当然了。”谢兰因道,“你的家人自然是我的家人,就算是远在沧州,我也不会叫人对他们不敬的。”

寒无见在阶下站了一会儿,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似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走上去。

谢兰因又突然插话问他:“李高对你很好吗?”

宫人在点灯,薄薄的光浸在雨幕里,像缭绕的云烟,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他待我挺好的,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为数不多的老人,我想过他会死,但没想到会这么早。”寒无见有些心酸。他想起林伯来,李高死了,林伯至少也应有知道的权利。

“我以为他对你不好。”

“为什么?”

“直觉吧。但我没有刻意说叫人杀他的意思,真的。”谢兰因为自己辩解道,“只能说是意外。他们甚至伤到了你。”

“我了解,”寒无见道,“其实吧,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够讨人喜欢。李叔确实更喜欢阿暮他们,不过……他也是喜欢我的。其实根本没那么多人真的喜欢我,你知道,如果不是左相的儿子,那我什么也不是。”

“我知道。”谢兰因似乎是要鼓励他,“其实很可能恰恰相反,正因为有太多人喜欢你了,所以他才觉得你不需要再更多的关照了。”

“你说的很在理。”

“我会好好安葬他们的。”谢兰因道,“你不要太伤心了,他们大概也不想看见你忧戚过重的模样。暂时让我处理这一切吧,你这些天都累坏了,要好好休息两天才行。”

寒无见点点头,道:“你也是。你不是要去见人吗,具体什么时候,你这都湿完了。”

“我还好,主要是你,肯定还会得热病的。我待会儿叫太医直接过来。”谢兰因道,“我已经叫人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了,估计快好了,这里办事太慢了,琐事什么的都没处理好,往后便好了,委屈你现在还湿着。”

“这有什么。你还是早日安排内侍的好,虽然你好像并不怎么喜欢他们。到底挑几个会打点的,也比现在什么琐事都要自己考虑的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兰因抬手摸了摸寒无见的额头,其实根本探不出个什么,他比寒无见身量高,轻易能把寒无见的头仰起来,手掌下移,蒙住他的眼睛。

“做什么?还有那么多宫人呢。”

寒无见说着,谢兰因吻了吻他,“就是因为他们在里面太碍事了。我甚至不好和你进去说话。”

寒无见勾起唇,谢兰因松开他。寒无见抬手覆上谢兰因脖颈,裹住他滚动的喉结,“你身体好热,快先去沐浴吧。”

“你先去。”

“我没什么事。你不是还要去见大臣吗,天晚了,别耽搁太久了。”

“让他们等着吧。”谢兰因笑,“不给点脸色他们是不会办事的。”

两个人刚走进去,雨里传来重重的踩踏声,好几个重甲披挂的士兵冒雨跑了过来,谢兰因皱眉,盯住他们的剑,上前一步走到寒无见身前,似乎要挡住对面落向他的目光。

谢兰因沉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陛下,顾将军叫您过去一趟,事关重大……有关王爷。”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绕弯子,你最好说是什么事。”

“王爷薨了。”他跪了下去,膝盖碰着积水,廊上站着的宫人愣了一秒,迅速也趴了下去,请罪一般,里里外外跪了一片人。

谢兰因没显露什么表情,还是冷漠、沉着的,但他后退了一步,去拉寒无见的手,后者也被惊到了,但谢兰因拉了他一把,没叫他跪下去。

“在哪里?”谢兰因问。对方回禀,在安平公主那边。

谢兰因捏了一下寒无见的手掌,似乎要他进去,然后自己迅速走下台阶,叫人领他过去。

谢庭薨了?怎么会这样。寒无见心里隐隐渗透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将他打得措手不及。王爷出事肯定是有他这方的问题的,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到底是兰因的父亲。

寒无见推开劝他进去的人,跑进雨里去追谢兰因。

谢兰因走在前面,脚步很快,而且很稳,他拒绝了侍从打过来的伞,以至于走到公主居处宫殿时候浑身都在淋水,但却又不至于太狼狈,他身上显露一股无法叫人忽视的狠戾的气势,像揭去了表层的掩饰,露出本质的某些东西。

谢池跪在一旁抽泣,拿帕子揩眼睛,忍不住望了谢兰因一眼,后者亦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寒无见也跑过来了,停在谢兰因斜后几步的位置,谢池这才开始哭出声:“他们不叫我靠近二哥……这个苦命人,突然遭人毒手。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门开了,走出来的先是顾影,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都是顾且手下,顾且本人是最后出来的,表现得还算克制,尤其是在看见寒无见的时候。但他双目已经猩红,血丝纵横,手上的青筋也凸显了。

顾且闭紧了嘴,让开身体,顾影和其他人顺势跪下行礼,谢兰因平直地看了顾且一眼,走进去了。

寒无见想跟上去,顾且长剑出鞘横在了他脖颈前,寒无见只得停下,看着谢兰因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绞地心疼。

谢兰因先是走上去望了一眼横在床榻上的父王的尸体,查探致命原因,估量死亡的时间。没有伤口,看面目扭曲状况是毒或者窒息。

谢池会用毒。但她不是蠢笨的女人。她话是不假,真的成分也不多,她也许知道点什么,但是个很会为自己开脱的女人。她向来和王府划清界限,可能是注意到了谢庭会死,而她不想沾这个腥,所以尽管是叫谢庭藏在她这里,她也避嫌得很。

那是哪些人会动手就很显而易见了。谢兰因闭上眼睛,他感到头疼,这里到处是寒无见的旧部,他们不肯服从安排,以为寒无见或是遭受打击,或者受了莫大侮辱。但谢庭毕竟是自己父亲。

谢兰因后撤一步,把拳握紧了,对着谢庭的尸身跪了下去,深深拜了两拜,后面的人只能看见他孤高决绝的背影。

顾且扭动手腕,刀刃在寒无见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顾影抬首低声制止他:“父亲!”

顾且住手,把剑收回去,迅捷如风,他挥手招来俩个军士,指向雨地里一个角落:“杀了寒无见,取下他的首级。”

还没有应声,谢兰因的声音厉声响起:“都给我退下!”

第115章 夏知

“你不处死寒无见,怎么给王爷交代,又怎么给其他人一个交代。”顾且挺直了站着,一字一句,“您以后要做君王,你今天不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寒无见,你往后一定会后悔。”

谢兰因已经站起来了,转过身,谁也没看,脸上的神情几乎叫人望而生畏。他道:“把寒无见带下去,隔日再发落。”

寒无见捂住自己的脖子,细血透过指缝渗出来些,他被人扭送下去,走出去的时候还回头望了谢兰因一眼。

夏知在搬花盆,蒋公公说暴雨就要来了,这一台阶的花都要搬掉,就他和小刘两个人,这雨已经下起来了,他们才搬了一半。

蒋公公的师傅是最有可能到御前服侍的总管,人有见识,又会媚上,八面玲珑都是底下跟的徒弟学不会的。

夏知那个刚死的师傅是他们对头,宫门活活打死,看€€不少人,还是有那么多人上赶着想去讨好新主。脸面都是小事,主要是要能活下去,再谈风光问题。

蒋公公煞有介事打了把伞,捻着他的兰花指一脚踹小刘屁股上,呵斥:“咋个地,还偷起懒来了,是没吃上饭吗?”

他们确实一天没吃饭了,新主才刚入宫呢,上头一半的钱都卡在了中间一部分大太监上,还没把这层疏通开,想吃饭就得讨好这群人。

夏知捧着一张笑脸相迎:“蒋公公您大驾光临,真叫小夏子荣幸。哎呦,您可别被踩这水坑,淋湿了。”

蒋公公瞥他一眼,笑了,脸上皱纹都攒起:“咱家道是谁,这不前几天说要飞黄腾达的小夏子吗。”

小夏子脸上还是笑意盈盈,讨好地点头哈腰:“这可不是,当时我那是鬼迷心窍,当年我就应该跟您去,您才是我亲爹!”

“哎呦,话是这么说的,现也为时不晚呀。”

夏知立刻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躬身:“公公,您要是以后接纳我,您就是小夏子的再生父母!”

这大太监呵呵笑起来:“这都是父母了,你见着父母是向来不跪的吗?”

夏知立刻就跪下了,蒋公公走过来,一脚把他踩进了泥坑里,“去你娘的,你连个三两银子都凑不出来,还想当杂家的儿子,做梦去吧,你就活该烂死在这地儿。”

夏知泉紧手指,抓了一把泥沙,脸上却还陪着笑:“这……银子,肯定是能凑到的。您都是我小夏子的再生父母了,小夏子自然是孝敬您,您是我亲爹,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对方“呸”了一声,用力踩了他脸两脚,又踹了两下,把他踢得说不出话了:“不要脸的东西,比你那个老不死的师傅还不要脸,看着就讨嫌。就该叫圣上把你一起打死了,你算什么东西。没钱还敢来沾亲,晦气玩意儿,活该烂死这里,做一辈子擦地板的。”

蒋公公走了。夏知吐出嘴里活着血的泥沙,躲在一旁的小刘哆嗦着想来扶他,被他推开了,自己站起来,啐了一口:“死杂碎,神气什么,老子迟早有一天弄死你。”

小刘让他去亭子里休息会儿,看看是不是踢着要紧地方了,别落病根。夏知咬着牙挪进亭子里,又冷又饿,浑身湿透还带血,浑身抖着,叫他回想起和师傅面圣过后的那个晚上。

师傅当晚被直接被处死了,他吓坏了,蒙在被子里发抖,发了一夜的烧,差点没叫人裹上破席扔去乱葬岗。他求办事公公给他点药,后者把一盆水浇他头上,叫他起来干活。夏知当时就没那么害怕了,怕算什么,死才恐怖。

他差点连带着也被新的皇帝给处死了,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他能从他手底下逃过一命,说明什么,说明他必有后福,他小夏子是荣华富贵的命。

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赶紧找新的靠山。

他们都想攒银子去安平公主那儿,他的银子不够多,得花在刃口上,不过去跟那个已经开始老了的公主也不见得是多么好的去处……

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跑进来,扑打自己衣服,骂了两句,道:“该死的这种天气,还要差我去牢里送饭。照我说,那些个犯人就都该处死,这寒无见都活个把月了。”

夏知捕捉到敏感字眼,几乎心念电转,他叫他:“你说什么,你给谁送饭?”

“寒无见啊。”他道,“那个寒将军,前朝左相儿子。你看,有些人哪怕是丞相儿子,金尊玉贵的,这没跟对人,一朝就沦为阶下囚了,等着杀头呢。”

他把两手一拍,显得自己多么有见地,“叫我说,他现在趁自己还有个好名声,提早自尽了,他们这些贵人不是最爱讲名声问题吗?我可听说了,说他至今活着,就是因为之前通过敌呢,所以现在这个陛下放他还苟且活着……”

夏知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似乎,又悟出来点什么,结合那次面圣。

他立刻挤出一张笑脸,握住他的手,把食盒拿了过来:“好哥哥,你看你也累了,不若这趟就交由我去跑了吧。”

对方有些诧异,给快死的囚犯送饭都是晦气事儿,谁都不爱沾。

“你可别误时辰啊,这要误了可就不是我的事了。”

夏知忙不迭答应。

夏知好容易找到地下牢房所在,门口的守卫看了他一眼,让他拿着食盒下去了。地下牢房就挨着宫墙,又潮又冷的,还弥漫着血腥味儿。

墙上火把能照见的地方里躺的囚犯都已经不成人形了,还有血肉模糊的一团,裹在麻布囚服里。

夏知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这难道不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为了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寒无见说不定明天就拖出去砍了,一点希望也没有。

寒无见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单独的,其他没什么特别。看管他的守卫刚好出去吃饭了,他得了一个单独的空隙瞧寒无见,这位传言里叫无数人神往的世家公子。

第116章 暗牢

夏知本想看看他如今是落魄成了什么个鬼样。

本以为会看见被打得跟前面路过的那些囚犯差不多的不忍直视的“人”,结果反倒叫他意外,躺在干草上的人完完整整,甚至没有换囚服,只穿了一身细软白袍,虽然边角已经脏了,仍然能显出他整个人的清风朗月,非同一般。

夏知蹲下来,敲敲隔栏,寒无见撑起半个身子瞧他,似乎看不太清。夏知蹲在地上,逆着光线,寒无见眨了眨眼,长发绸缎一般落下瘦削的肩膀。

寒无见确实是个面容秀致,甚至称得上很是俊美的男人,重要的是眉眼很温和,浸在温水一样的光里,丝毫没有将领应该有的那种杀伐之气。夏知一瞬给看呆了,有些过于意外。

他很快反应过来,心底有什么东西印证了。

夏知迅速调整姿态,干脆跪到地上,小声:“小的见过寒将军。”

寒无见谨慎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吗?”

“是这样,前个儿给您送饭的他病了,所以换我给您送。”

“小福子病了,他病的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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