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确实长得快了些,好几年前把他抱在怀里还是小小的一团,为了抱他总要矮身许多,如今身量已如同柳条抽枝般长开了。
夏知也赶紧过来,偏头查看他手上伤口,嘴里发出咂声,心疼道:“这是,这简直是不把您当然,您可是贵人,他们真是长了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这太过分了!”
“如今身处囹圄,还谈什么贵人。还是多谢夏公公的关心,无见真的没事。”
夏知想了一想,与他试探道:“这样,您还有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想做或者想见的,如今这世道变了,人心都惶惶,也许指不定就有人照应呢。”
寒无见捏了捏寒景行的肩膀,叹息:“……不了。如今是待罪之身,别人眼中的祸根,就不要去牵涉连累他们了。”
见他万不肯叫自己去找谢兰因,拿个什么信物之类的,或许是根本不信他,夏知只觉焦灼。
寒无见忽然又道:“不过我确实有件事想麻烦你,只是总觉得过于麻烦你,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您说您说。”
寒无见很不愿意差遣他,完全是出于好意。他曾经是有过想通过小夏子去找谢兰因的,但又觉得小夏子身份低微,要见谢兰因肯定千难万险,以谢兰因重视层级的脾性,说不定不见,还白叫他吃苦头,遂罢了。但是另一件事他却觉得也许是可以托付与他。
“我想找一个叫如梦的姑娘,是个宫女,听说是在掖庭,我想请公公帮我找找她,告诉我她至今情况如何。”
如梦是昔日云儿所托的妹妹,她就这一个妹妹,以死相托,寒无见不敢放下,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被耽搁太久,他行迹困顿,只能托付他人行事。
夏知有一瞬茫惘不解,他眨了眨眼睛,飞快思索他的话语,“大人,您说的这个如梦姑娘,是您的什么人?”
“一个朋友的妹妹。”寒无见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言辞非常恳切道,“公公,我想请您帮我照料她一二。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但我想未来会有的,到时一并还您,我寒无见以个人性命和寒氏荣誉起誓。如果不信这个,我也可以立字据给你。”
说着他要回身去取,被夏知赶忙拉住:“不,不用,我哪儿敢怀疑您哪。”他满口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寒暄几句,夏知表露了对寒无见伤势和身处情景的慰问,一再为他的处境不平与愤懑,最后表示过几天还会来看他,给他带些东西,顺便告诉他如梦之类的的消息。
寒无见再次表示了感谢,一路送他出去,直到看守入口的奴仆拦住他,请他回去。
期间寒景行始终跟着他,抓着他的衣角,用指腹轻轻摩擦,像在试探衣料的粗糙厚薄,感到非常不满意。
寒无见矮身理了理他耳边的头发,问:“饿了吗?”
寒景行摇头。
“那怎么好像不开心,都不说话了,送夏公公出去,你怎么也不施礼?”
“他只是个奴婢,我为什么要对一个下等人卑躬屈膝?”
寒无见不愉快地皱眉,寒景行的意思似乎是责怪自己对夏知卑躬屈膝,也许自己这副寒酸模样确实叫他为难,一身灰色麻布衫,和奴仆无二,令他觉得在外人跟前丢人了,伤害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寒无见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口吻越发像个小大人了。你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阑珊呢?”
寒景行态度有些别扭,似乎想刻意表现得成熟冷淡,又压抑不住对叔父本能的思念与亲昵。这是他少年期开始的青涩的特征。
和寒无见走回自己的住处,寒景行大略讲了一些他同谢阑珊被困王府的事,七王爷已经被长久禁足,要求他交出兵权。
但其实要他交出权利的诏令还没下达,他自己早就送上去了,为了保命,还写了一封言辞恳切但措辞潦草的谏亲侄信,愚蠢的长篇大论的结尾居然是请求与王妃和离,表示一切荒唐的“造反理念”都是“这个婆娘”和他的老丈人干的,舍去一些对这位老丈将军的不敬修辞。总之,谢允把一切推到了王妃身上,并且企图投靠新皇,“亲侄兰因”,并三番五次对他二哥谢庭的死表示了过度的哀痛。
寒景行说的一本正经,寒无见心酸的同时还觉得有些好笑,这确实是谢允会做出来的事。他们也是从小的交情,谢允小时候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长大后又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连带着儿子一起怕。悲哀的是他还好色。总体是个不太坏的人,也许是因为思想比较单纯€€€€好的说法。
“那皇帝怎么回?”寒无见装作不经意地问。
“皇帝仍然把他禁足了,差人送了一沓字帖给他,要他练练书法,否则日后都不必他再上奏了。”
寒无见差点笑出来,谢允有时候也给他写信,墨水写得像凶杀现场,看他的信皱眉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只是这禁足未免太久了些,其他皇室王族也有押禁,但很多都很快放了,仅仅例行检查,比如四皇子谢辞,也许是因为谢辞这只老狐狸更难缠,所以先对付其他人?也可能和王妃背景有关,谢兰因不会看的惯有拥兵自固倾向的任何人。
两个人谈了会儿话,时间带来的生疏和稍微起来点的生硬慢慢消融了,寒无见拉起寒景行的手,捏在自己掌心,刚到门口,问:“那阑珊呢,他怎么样?”
谈话间,抱着琴的煦华过来了,头上罩着遮面白纱,望见二人,“嗯”了一声,问寒无见:“这是……您儿子吗?”
寒景行谨慎地抓紧了寒无见的手,毫无畏怯地盯着来人。
寒无见笑:“不是,这是我侄子,寒景行,我大哥的孩子。”
煦华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说呢,这孩子长得跟你真像,不过你看起来也不像那么早就有了孩子的。”
寒无见捏住景行的肩膀,把他拉到跟前,“景行,快向煦华公子问安。”
寒景行把头偏开了,抿唇不说话。寒无见问他:“怎么了?”
寒景行道:“他是男倌,我不给男倌行礼。”
寒无见不可理喻望着他:“景行你在胡说什么?还不快给煦华公子道歉。”
寒景行不说话,寒无见只得自己向煦华表示歉意,气氛有些尴尬。
煦华识时务地岔开:“不用了寒公子,我有些赶时间,外面马车在等。我来是恰好路过知会您一声,妈妈恐怕今日就会寻你做事,你最好有个准备。”说完向寒无见俯了俯身,快步走开了。
煦华一走开,寒无见转向寒景行,扣住他的肩膀用力带进屋:“景行,你怎么回事,怎么见了人毫无礼数?你老师都是怎么教你的?”
“这难道需要教吗,戏子低贱下等,为什么我要跟下等人说话,这才是罔顾礼数。”
“那我问你,你叔父我现在就是下等人,比煦华还低人,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寒景行撇撇嘴:“您跟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让你感到羞耻吗?”
“叔父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景行始终以您为荣,你走到如今完全是那些奸佞所害,你从未投敌,我根本不可能以您为耻。你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不对吗,他就是一个男妓,女人行妓大多数受男人所迫,男人作妓罪行如同叛国,肮脏行径,不忍卒视,我就是给小夏子这种奴才行礼也不会向他问好的。”
“寒景行!”寒无见忍无可忍喝止他。
寒景行登时不说话了,也不走不坐,直直站着,不叫寒无见再掰动他。
寒无见站起来,背对他,扶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重重呼吸,再转过身,寒景行抬眼盯着他,眼眶好像渐渐红了。
“叔父,景行知道错了。”
寒无见心肠瞬间软了,他心里是万般疼爱景行的,视如己出地疼惜。与他而言,面前只是一个心性尚幼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也是一知半解,教养不好很大程度是长辈的错,寒无见自己就首当其冲。
“对不起景行,叔父不该这么呵斥你。”寒无见扶着寒景行的肩膀半跪下来,“虽然不知道那些话你是哪里学来的,但是可见你是真的长大了,只是一切并不是像你想那样,比如说,煦华公子也有他的难处,人并不是生来都是下等的,所谓的上等人也没有真的多么上等。我是这么觉着的,也许别人服侍你仅仅是因为出身的不同,但一切总有偿还的时候。”
寒景行闷声:“我知道了。我下次会给煦华公子赔礼道歉的。”
寒无见点点头,摸摸寒景行后脑,问他:“那就好。饿不饿?”
门忽地开了,一个汉子道:“寒公子,妈妈嘱您去水房那边换洗,今日有贵人翻您,请您快些。”
寒景行不明所以,刚想上前发问,寒无见把他按回自己怀里,不叫那人看见,低头与寒景行道:“你在这里呆着,我很快回来,不要乱跑。”
怀里人点点头,寒无见这才站起来,和那人走出去,临了把门锁了,他担心被老鸨知道景行在这里。
那人带他去换洗,头次见他居然还算规矩,居然乖乖换了衣服,心里纳罕。寒无见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把对方的腿打断。
一捧水浇到寒无见脸上,放下炭笔的老女人抬起他的脸,示意旁边的人用手绢擦他的脸,自己点了口脂擦在寒无见嘴唇上,“啧”了一声,道:“笑一笑看看。”
寒无见眼睛进水,有些发红,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勾唇笑了一下,然后继续恢复了冷淡。
天气渐热,他换了一身月白衣衫,像心月楼的其他琴师那样自头顶罩了一块薄纱,朴素但不失典雅。有人从他旧衣里捡出一块木牌子,刚想看看,被寒无见一把夺了回去。
“走吧。”寒无见道,“不是说有人在等我吗?”
那人没趣,有一个小厮打灯引他过去,寒无见还没走上台阶就看见来人,叫他吓了一跳,居然是顾影。
顾影站在灯下,身形劲挺如松,如果不是他带着面具,寒无见只怕自己又要看岔眼。
顾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着寒无见向自己走过来。有人悄然把门替他们打开了,然后轻声道了一句“顾公子,您请”便退了下去。
及至其他人都退下,寒无见快速拽住顾影进屋,左右环顾,然后把门关上,急切问顾影:“你怎么在这里,是兰因叫你过来的吗?”
顾影不说话,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强硬地拽了回来,按进自己怀里。
寒无见抬手一掌推开他肩膀,警惕地看着他。
对方退后两步,半个身子隐匿在影子里,冲他歪了歪头,唇角微微上扬。
寒无见似乎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取下了他的面具,谢兰因望着他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
“你真的是,”寒无见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不可理喻,“玩够了?”
谢兰因捧住他的脸,开玩笑:“我听说你被人卖了,想看看你是不是很容易被欺负。”
“你是想看看我是不是来者不拒?”
寒无见似乎真的生气了,推开谢兰因,后者又攀上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换成影卫的样子才容易躲过那些眼线,否则出不了宫,还会连累你被盯上。”
作者有话说:
谢兰因多少是有点那啥攻竞欲望……寒无见可能根本都不care顾影,硬生生被刷出存在感
你这么玩迟早要出点事
第122章 纵容
“那你也真的是……”寒无见瞥了他一眼。
他想问的话有很多,兰因来看他他固然高兴,但心里始终五味杂陈的,很不是滋味。尽管如此,他仍然朝谢兰因笑了。
谢兰因抱着他坐下,把脑袋埋在他脖颈,像是要睡着。
寒无见想抽出被他压住的白纱,问:“是很累吗?”
“有一点。”谢兰因坦诚,“在宫里不敢睡觉,见到你才觉得安心。”
“怎么能不睡觉呢?”
谢兰因笑:“又没说不睡,只是睡的不踏实而已。”
寒无见习惯性皱眉:“你这找太医看了吗?也许存着什么祸根。”
“太医看了,说这是心病。”
“太医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你根本就没找过太医。”
“你真是越来越不懂情趣了。”
“你的乐趣我确实是越来越不懂了,”寒无见笑,“扮演别人来调侃我然后被拒绝叫你很开心吗?你都是君主了,怎么还这么胡闹……”
“继续说教吧。”谢兰因的手掌抚上了寒无见的腰,把他往自己身上抱得更近些,撩开面纱亲吻他,“你现在叫什么都好听。”
寒无见被他亲的吐不出完整的话,索性闭上眼睛,手臂搭上谢兰因的肩膀,和他凭着逐渐起来的感觉慢慢往里探,慢慢地卷,吮吸,纠缠,在呼吸喘动里勾动对方的肩膀。
谢兰因把他往自己身下压,手指已经勾开了他的衣襟,抚摸揉捏他的胸膛。寒无见热气上脸,慢吞吞含着他的舌头,假装还不知道那根逐渐抬头戳住他腰的东西。
门外传来€€€€€€€€的声响,拉开一条缝,寒无见迅速睁眼,推开了谢兰因,回头就看见门口男孩儿被烛光照亮的半张脸。
寒无见讷讷:“景行?”
寒景行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