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第127章

“谢,公子,大人,”如梦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只是攥紧手指,任凭真情流露,“您救救他吧。”

“你放心,他是我知己好友,我不会让他死的。我会一些医术,你告诉我,他烧了多久了?”

“四天,今天是第四天,但其实入冬之前他就在隔三差五地生热了,之前有人给他下过药,会看病的公公说那个败坏了他的底子。后来听说陛下又踹了他一脚,都踹吐血了。而且时至今日还在呕血,就是这一脚,他撑到现在,加上发烧,天气又那么冷,公公说他可能撑不下去。”最后的话因为酸楚变成了哭腔。

“听听,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谢余封住他几处穴脉,摸了摸他的脸,“阿见,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阿余,我来看你来了,撑住,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他掖了掖被子,撕下一块布帘蒙住半张脸,与如梦道:“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回来。有劳你帮我守着他,生一下火,我去取些药,速去速回。”

他记得附近有一处药理局,是当时为方便这边的问诊取用药物的,一些该有的草药都有。幸好谢兰因没有管到这种小事来以致叫它荒废,看守都去喝酒赌钱了,省得他放倒,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甚至让他有些不安。

果然。他拎包裹还没跑多远,一只冷箭放过来,堵住他去路,熟悉的凌厉手法,还没看清黑影就已经让他猜准来人。

“放我这一次,没空跟你纠缠,阿见病的快死了,我得带这些去救他。如果你为他好,就放了我,也别想去他那里抓我,你不会想让谢兰因知道我跟他重新在一起的事的,他已经够惨了。”

他一气呵成地说完,顾影显然没预料到会听到这种话,听到有关寒无见的事,他说什么,说他病的快死了?上次他去找寒无见,但他执意避嫌不见他,当时如梦姑娘似乎就在说,说什么来着,公子在生病,不宜见人。他好像总是在生病,这一次为什么病的这么重,还是这个人在刻意地夸大其词,又想利用寒无见来帮自己脱身的把戏吗?

他完全走了神,谢余踹起一堆雪沫抹去身影,快速跑了。

顾影僵硬地思考,谢余说的对。他现在一时拿不定主意了,或者说他根本没考虑主意的事,他的心因为寒无见七上八下的,一刻不得安宁。他希望他不要有事。如果不是自己贸然跑过去铁定会给寒无见造成灾祸,他现在已经跑过去了。

他愣神,还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一个同伴小跑追上来,拍拍他的肩:“怎么了?陛下叫你过去复命。”

顾影似乎得了一个出路,他抓住对方,道:“能代我向陛下请罪吗?我有急事要先走。”

他惊讶:“这怎么行,这是抗旨。”

顾影没有听,他觉得对方会把话带到的。他转身却看见了谢兰因和柳楚楚一行人。

“怎么,朕亲自过来了,你好像不太高兴。”谢兰因明显听到他说的话了。他搂住冻得呵手的柳楚楚,抚了抚她的斗篷,像在安抚逗弄一只猫,“有什么事那么要紧,可以跟朕说说吗?”

顾影盯住他们,好一会儿,他道:“不,没有。”

谢兰因看着他,就此没有再说话,往回走,让他们过来复命,他觉得谢余迟早会落网的,不急于一时,最近的重心也不是他。至于冷宫那边,他不是很想去。

谢余给寒无见喂了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如梦觉得他脸色好些了。

她紧张地不太敢说话,把谢余的话当至理名言。谢余安抚她不要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说这种话他心里也没底,寒无见拖得太久了,病理很深,他底子一直很差,很多药都是治标不治本,他能挺过这次高烧就不错了。

如梦摸了摸寒无见的手:“他还是好烫。”

这样烧下去也不行。

谢余把外衣脱了,道:“你别怕,站过身去,我不是要干什么,我帮他降降温。”

如梦不太好意思地背过身,谢余去外面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回来脱鞋上床,抱住了寒无见,给他贴身降温。

寒无见似乎得了点意识,推了推压在身上的男人。来回反复了好几次,谢余冷得发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寒无见,在他耳边低语:“阿见,听得到我说话吗?撑过去,不要死,要好好地活下去。”

灯影逐渐飘忽,雪起了又止,停了又起,像是一块遥遥拉开的白幕。

不知过了多久,寒无见的烧退了,天光已经大亮,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梦去拿饭,谢余继续守着他。

他累的坐在椅子上,顺手扒拉过桌子上的纸,一看都是血。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把纸团做一团,扔进火盆。他看着寒无见,道:“你该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第191章 不要再来

寒无见在枕上碾转,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如梦回来,两人帮忙给病人喂了些粥水。到下午时分,他的起色已经很大了。

雪里落了一声冬雷,窗户都在微微颤动。寒无见蓦然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兰,兰因。”

谢兰因百无聊赖地看着殿里的歌舞,因为雷声,他稍稍抬眼,“慌什么,”他逗弄怀里的柳楚楚,给她喂酒,“只是冬雷而已。”

“只是打雷而已,您怕雷声吗?”如梦给他擦了擦汗,扶他起来,“总算醒了,您别动了,还是躺着吧。”

谢余当然知道他不怎么怕打雷,他只怕黑。谢余还是出声:“我把窗户拉紧些。这扇窗是坏的吗?”

寒无见身体虚弱地厉害,他撑着床坐起来,看了看满面惊喜的如梦,再把目光投向谢余,“你怎么在这里?”

“我帮你修窗户呢。”谢余轻松道,“你好些了吗?”

如梦听出了寒无见声音的怀疑与不安,她原本以为他看见故人会更高兴,对他们的纠葛不甚了解。她主动道:“公子,是谢余公子救的您,如果不是他,奴婢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寒无见病重之时隐约有一丝意识尚存,知道谢余来了,他并没有多少惊讶。

“多谢你。”寒无见避开称呼他,单枪直入,“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这里恐怕也没什么是你能用的了,一切如你所见。”他蜷手咳嗽两声。

如梦适时后撤一步:“你们,你们聊,我去看看火,煮着茶呢。”

如梦去了。谢余上前两步,坐到他跟前来:“说的好像我要利用你一样。”他笑的无害,“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听说你不适,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阿见,我很担心你。”

“你听谁说的?”寒无见瞥了一眼手帕上的血渍,不动声色地藏进袖子里,“景行吗?”

“啊,我跟景行接触没你想象中多,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一般只和阑珊联系,景行间接从阑珊那里得些消息。”

寒无见想说什么,捂住胸口,可能又有了吐血的欲望。谢余扶住他的手:“歇歇吧,别再说话。你身体太差了,伤到了脏腑,积劳成疾,”他很聪明没有提谢兰因的名字,只是暗指了踹寒无见的那一脚,“我们都不年轻了,你没法像以前那样恢复得又快又好。”他放松语气,好像在开玩笑,又确实在担忧。

寒无见吞咽两下,把自己两个被他封住的穴解了,“这样好受些,”他喘了一下,感到没那么束缚了,只是喉咙的血腥味加重了。

谢余默默地看他,他撑着手坐在床头,如漆长发挽搭在倾斜的左肩,他不打仗的时候会把头发留得很长,世家望族的旧习俗,这样显得贵气高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把头发留很长的。

谢余就没有。长发太妨碍行动了,他从没有把头发留得像无见那么长过,他不像他那么随时随地讲究教养。

谢余伸出手,把寒无见一缕头发握在手里,低头打量,眼里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柔情。

“你来都城,是要开战了吗?”寒无见问他。

“这也说不准,也许这边的朝廷更想外战,无瑕顾及内部€€€€你听说刚刚死了一个来使吗?还有拒绝和亲娶公主,据说皇帝很爱他的宠妃。不知道你都是哪里听的消息,我以为你早不关心这些事了。但和南部的军队无关。当年的北部军队都调遣过去了,大多适应不了气候,水土不服,很多人都死了。我想我们还得适应一下,里面有很多都记得你,他们是你带过的兵。”

“这个皇帝你们都一定想当吗?”

“你这种话就好像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我不讨其他皇子喜欢一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也不能因为自己能轻易做到某事就要求我也做到。”

“我当时只是问你为什么他们不同你亲近,没有别的意思。”寒无见低声道,“我想我当时一定叫你很讨厌,问东问西。”

“对不起,”谢余没有再同他辩争,也许是因为看着眼前寒无见苍白的模样,尽管眼里流露坚毅不容折辱的目光,还是惹人心疼。“我错了。你是对的,或者我们都是对的,只有真正做了才能知道哪个选择更正确,我无疑觉得当皇帝更好。”

寒无见闭目一会儿,道:“你不能把景行拖进去。”

“我向你保证。”

“好,”寒无见睁开眼,“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顾影随同陛下行伍一起回去,他心中很挂念寒无见,只希望谢余能及时赶回去,为此他愿意暂时放过。

走到御书房,侍从绕开,各得其所,他还站在原地,走神了。谢兰因刚巧回头看见他呆站着,不解,便也没有立时迈进房里。

一个侍卫此时正踉跄着绕过雪堆跑来,手里捏着东西,跑得气喘吁吁。他没有看到半进了门的谢兰因,又不知道怎么通报,好在他认识顾影,便一把抓住他:“顾,顾统领,人命关天的大事。”

谢兰因本来都进去了,听见这话他好奇地停驻,慢慢回头。他一停,柳楚楚也不敢再走,心里暗骂冷的要死,停什么。

顾影扶住他:“什么?”他直觉猜到几分。

“这个,这个,一个冷宫宫女求我捎来的,说是寒公子病重垂危,要把这个交给陛下。”他举起手里的旧锦袋想递给顾影。

柳楚楚瞥了谢兰因一眼,还没看清,谢兰因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回雪地里,夺过侍卫手里的袋子,把发黄的浮屠木牌取出来,袋子掷在脚下,“兰见”两个字已经浅了。

“去冷宫。”谢兰因又快速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慌乱,“摆驾冷宫!”

看着谢兰因一路跑远,消失在黑夜里,顾影弯腰捡起地上被踩进雪里的旧锦袋,拍了拍。

寒无见带着谢余沿着宫墙走,他不时用吞咽延缓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咳嗽欲望。

谢余抚掉他斗篷帽檐的雪片,道:“太难为你了。”

“多说无益,我们快些吧。”寒无见挡开他的手,“别乱动,小心叫人看见。”

这种担忧是因为他很审慎。虽然冷宫这边几乎没什么人,尤其是这种普天同庆的节日,前宫多热闹非凡,这里就有多落魄寂寥。

也不失为一种好处。寒无见幼时就被送入宫廷教养过,少时在景常帝跟前服侍,做过他的一等侍卫,在宫中出入自由,他熟悉皇宫的程度不亚于众皇子,而且比起谢余,他更熟悉冷宫的密道。

“好了,就这里,趁没人,你快些走吧。”寒无见将他带到目的地,指着移开的暗道,“往这里直通梁河,那里不是有一座桥吗,我记得那边的关卡很松泛,你要挑他们换班的时候。”

谢余道:“那座桥塌了。”

“是这样吗?”他只是自我反问,并不是不相信。

“你该自己去看看。”他笑,拉起寒无见的手,惊叹,“好凉。也许下次该给你打一个手炉,宫里聘的匠人只会打梅花,太土俗。同我走吧。”

“不了,”寒无见把手指抽出来,藏回袖子里,“有没有都是一样的。我也不是一定非得看到那座桥。”

他不可能告诉他他的视力已经开始变化了,有时候他会突然看不清,不是需要借助银质眼镜的那种看不清,他心里清楚这点,但他谁也没告诉。

“你走吧,有人看见就遭了。”寒无见再三催道,“你走了我也了事,我就回去了。”

谢余点头:“好,那我以后再看你。”

“别来了。”

谢余已经进去了。

寒无见怕他没听清,又跑着跟上去,朝着漆黑的暗道口不大不小地重复:“不要再来了。”

因为跑动,他急促喘息起来,牵动了咳嗽,冰天雪地里剩他一个人,现在他可以放声咳嗽了,不必再压抑。

他撑着洞壁,捂嘴用力咳嗽,手心又湿又凉,不知道是不是血,天太黑了,他看不见,哪里都一样,也可能是落进手心的雪片。

他觉得恐怕是养不好了,万事万物总有其归所,这是自然的,他没有逆天改命的野心,也不想有。他不介意自己的生死,他早已把自己后事料理好了,他只是心底放不下很多人,很多事。

他正想,一只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差点让他栽进暗道里。

谢余扶住他,把他拉进怀里:“进来避避雪。”

“不要,”寒无见扭动了一下,“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余有分寸感地放开他,耸耸肩,“我听见你叫我了。”

“胡说,我是说让你不要再过来。”

“好的,我听到了,傻瓜,别动气了。”

寒无见道:“你该走了,错过今天,往后都会有巡视,那样恐怕走不掉,今天是最好时机。”

“我不在乎。”他仰头,可能在看落雪,“我听见你咳得很厉害,所以就走回来了。”他轻声道,“你居然跟我说,‘不要再来了’,这种话。所以我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在这一时候多看看他呢?我好难过,你知道么。”

寒无见没有说话。沉默像黑暗之中的流水一般。

“你不跟我走,我就多陪你两天。不要担心我,你要担心你自己,”谢余把手搭上他瘦削的肩膀,“你病得这么重,我怎么能就这么走开?”

只要他们还活着,为什么不会再相见?

“你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寒无见道,“不过当然,我还是谢谢你救了我,无论如何。”

“好了,我觉得它暂时不会变小了,”谢余在说落雪,“我们回去吧,如梦姑娘在煮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喝了,能问问是什么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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