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第128章

“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走回去,如梦看见谢余很是惊喜,她听见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寒公子似乎在故作冷淡,还说谢余要走,她原本以为他出去就不回来了,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他回来,立刻忙上忙下,还问他吃什么,俨然要把冷宫过成独家小院的模样。

“多谢如梦姑娘,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谢余欢快地冲她喊,拉着频频回头的寒无见往里走,帮他解斗篷,把他往床上推,“你要躺下了,我去帮你端茶。”

“谢谢。”

寒无见望向窗外,道:“真的是难为她了。她不是我的侍女。”要是侍女可能早就死了。

“是这样?”谢余道,“真是抱歉,我以为她领你这边的例银,冒犯了,不是侍女,那就是朋友了。我去帮忙吧,她去哪儿了?”

“去她自己那边取菜了估计。她和宫中负责采买的几个嬷嬷关系很好。”

“看起来就是个很讨喜的姑娘,和云儿一样。我还记得云儿十几岁的样子,第一次被拨到御前侍奉,手抖的跟什么一样。”

寒无见露出浅浅笑意,然后又消失:“阿余?”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把她带走吗?”寒无见想起来一回事,昨日还以为自己要去了,他在头脑混乱中不再顾及姿态,让如梦去帮他求见谢兰因。

现在想想实在不妥,兰因恐怕不会想看到自己身边有这个让他熟眼的女子的。

“我可以把你们一块带走。跟我真走吧,就当是为了她?”

谢余凑近他,寒无见偏头,“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去不了。

寒无见病危,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他心里。他不知道这种事,他没有再看管他了,他希望他自己走出去,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做这些妨碍,他自己不愿意,一定要蜷缩在皇城脚下,他在等什么?

谢兰因跑得气喘吁吁,其他人根本跟不上。他的斗篷太妨碍了,他丢在了雪地上。他不能停下来,一停手就会不受控制地抖动。

谢兰因跑进来,环顾老旧毫无修缮的房屋€€€€看上去不像宫殿的地方,他似乎一下子迷失了,找不到方向,大雪天破旧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他看见了一豆灯火,飞快跑上阶,猛地推开门€€€€

第192章 拿灯

谢兰因推开门。

寒无见坐在床上看书,纹丝不动。

谢兰因气喘吁吁走过去,一把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掰过来,面对自己。寒无见对上他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什么东西一点点熄灭,寒无见眼珠动了动,垂下了。

谢兰因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很快就变成了阴冷。

寒无见病重€€€€这好像是谎话,至少是夸大其词。寒无见面若金纸,有些憔悴,但也仅此了。他摸上去有些烫,可能在低烧,但他经常发烧,听说就是体质问题,根本不足为怪,不是吗?

“兰,兰因,我没事的,你要坐吗?”寒无见问,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有人说你病了,快死了,所以我过来看看。”谢兰因说话冷冰冰的,似乎要刻意掩饰刚刚焦急万分的失态,“至少看你最后一眼,不对吗?”

“我,我已经大好了,”寒无见不自然道,因为压抑咳嗽,他吐话很微弱,“只是有些咳嗽。”他抬手掩嘴,不想在他面前咳出血来。

谢兰因看他抬袖挡住半张脸的姿态,眉目缱绻忧郁,让他腾起无名火。他伸手把寒无见的胳膊压下去,捏住寒无见下颌。

寒无见反握住他的手,“你的手都是湿的,怎么穿的这么薄,不冷吗,外面还在下雪,你就这么跑过来€€€€”

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灼伤,谢兰因甩开他的手:“够了,我想你没资格再对我说三道四。不要以为我来是有多关心你,就算有,也该被你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耗尽了。你知道我日理万机还要来开这种玩笑,怎么,第一次学如何争宠,想要获得注意,但你的手段未免也太叫人失望了。”

兰因几乎叫他认不出来了。

“我没有。”寒无见道,“难道一定要躺在床上申吟才合你意?”

似乎被寒无见的话激怒,他道:“对!就是要那样!你把我当什么了,众目睽睽之下像个什么东西,一个笑话,你很满意?你想验证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把我骗过来,多少人在等我,这种时候九五至尊的颜面扫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己活的不如意就要拉别人一起下去是不是?”谢兰因甩袖转身,但是并没有走,他似乎顺手想砸点什么东西,但周围什么也没有。

寒无见沉默着,很有耐性地听完了,并不立即解释否认,主要是没有力气,他快累死了,反反复复,复复反反,都是叫人伤心罢了。

“看看你自己住在什么破地方,我不是叫你滚开吗,你为什么还要留下,为了我还是谁?”他冷笑,跟喝醉酒一样口无遮拦,“你不觉得耻辱吗,你这么快就失去尊严了?你这幅样子真挺好玩,想要宠幸又完全拉不下姿态,你已经无话可说了?你说话啊,为什么不开口?”

寒无见由着他发泄胡闹,可能别人跟他说自己要死了,把他吓坏了,慌不择路跑过来,结果发现并不是那么危险的情况。他因为这种事大发雷霆,势必在寒无见这里拿回他丢尽的面子,他很敏感,一点也不愿意叫人窥见他内心真实的自己。

但他的话确实太伤人。寒无见掩嘴低嗽几声,默默擦拭唇角,“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兰因看着他,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桌子上点着的灯芯已经很长,没有剪,桌子旁跪着一个宫女,整个身体伏得都快埋进地里去了。

如梦根本不敢抬头,谢兰因气冲冲进来,她只好努力降低存在感。方才她去取东西,还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一长串人影向这边走来,谢兰因在雪地里跑。

她察觉到大事不妙,慌忙过来告知,叫谢余及时躲了起来。

“怎么穿着衣服躺在床上。你去哪里了?”谢兰因问。

“方才去看雪了。”寒无见道,“下了很大的雪。”

“确实是,京城有两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吧,值得你拖着病重的身子去看。”他不无讽刺道。

谢兰因走到桌旁,拿手探过上面的茶杯:“看来回来的也是时候,茶都没凉。这另一杯是谁的呢?”

寒无见手心起了冷汗,紧张让他的脸色苍白几分,谢余的茶没有收走。

如梦往前爬了两步:“奴婢斗胆禀告陛下,是公子赏奴婢的茶。”

她刚刚半在阴影里,谢兰因并没有注意到她,她贸然出声,谢兰因朝那边看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欲盖弥彰之处,他踢开地上似乎刻意挡路的宫女:“你是什么东西,他叫你喝你就喝么?”

他这么说,但并没有立刻认出如梦,注意力也全然不在她身上,而是抬脚要往里走,寒无见盯着自己慢慢蜷缩起来的手指,道:“陛下。”

谢兰因撩开后面拉起的布幔,里面灰黑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废弃木箱和用过的木料,都不像藏人的样子。

谢兰因道:“拿灯来。”

一个小太监弯腰去捧寒无见旁边的油灯。

寒无见冷然止住他:“陛下拿走它我就没办法看书了。”

小太监被唬住了。寒无见声音放得很低:“陛下还是请走吧,这里有辱陛下尊驾。”

谢兰因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寒无见,一把掐住了寒无见的脖子:“你又在瞒着我什么,你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他掐的并不用力,但寒无见仍然感到呼吸困难。他被迫仰起脖子,谢兰因能感受到手掌下他上下不住浮动的喉结。

外人看来谢兰因似乎是真的打算掐死寒无见,如梦扑过来拉住谢兰因衣角,求他:“陛下,求您放了寒公子,他真的重病在身,他……”

谢兰因不耐烦地踢开她,换而抓住了寒无见的衣襟,眼睛对上寒无见的眼睛,声音压得低而凶狠,只有二人才能听清:“再不会有下次了,下次就把你们碎尸万段,你和他一起死,你全族跟他一起陪葬,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寒无见的手迅速抖了起来。

“回去。”谢兰因把他推回床上,话是对着门口跪的快冻僵的宫人说的。宫人摇摇晃晃站起来,跟喝酒了一样,但很好站好了端好了仪态。

谢兰因走到门口,复回头看寒无见一眼。寒无见正摸索着从床上重新爬起来,像是灯照不到他眼前一样。

谢兰因把手里的浮屠木砸了过去,扔到他身上:“你要我走,那我以后定不会再来。这种廉价玩意儿也只有你会留着。再有下次,不要再拿它跪着求我见你,死也不要。”

谢兰因掉头走了。

寒无见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叫他:“兰因?”谢兰因已经走了。

寒无见撑着爬起来,下床,眼前一阵阵发黑,兰因走远了,但他的话似乎还在耳畔,他已经明白不了那些话的意思了,只是觉得疼痛,像是心里有一道愈来愈深的伤口,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他离开。

他跌跌撞撞走向门口,扶住门框,还没迈出一步,一口血吐了出来,鲜血映在阶上的雪白上,像是缓缓绽放的花骨。

如梦过来扶他,惊叫:“天啊,公子你怎么吐这么多血,谢余公子您快来呀!”

寒无见倚着门坐下来,后脑靠着门框,仰起头,眼眶红了,“如梦姑娘,我什么也做不好。”

“不要说这种话,哎呀,您起来吧,让我把门关上,到屋里去吧,奴婢求您了。”

谢余走到他跟前,道:“他不会回来了。”像是要为自己佐证,他朝黑暗更深处的大雪看了一眼。

寒无见道:“你走吧。”

谢余蹲下来,帮他擦掉嘴角的鲜血:“我去帮你杀了他。他不回来我就帮你杀了他。”

寒无见摇摇头:“你走吧,别再出现了。”

谢余还没回答,寒无见盯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下次就让我死在病床上,不要再救我,答应我,不值得。”

寒无见扶着不吭声的如梦站起来,往床上走。谢余感到怒不可遏:“你又在胡说什么,你在咒自己死吗!”

寒无见猛然回头:“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要再用这种话来教训我,你以为我们还是从前吗!从前的我们已经死了,你够了谢余,我最后最后一次告诉你,你,你不要,”寒无见捂嘴,鲜血渗出来。

如梦拿出手帕忍着哭腔:“公子别说了,仔细身体。”

谢余压下怒气,低声:“我去煎药。”

寒无见叫谢余:“不要,不要他去。”

如梦扶他躺下,一定要他躺下,给他捂上被子,她觉得寒无见简直病得神志不清了。

但寒无见只觉自己清醒地很。他对如梦道:“去把炭盆挪过来,再劳你帮我去拿里头长箱第二个里头的东西,有一个盒子。”

她忧心忡忡地问:“您冷吗?”

“劳烦你了。”

如梦拿过来了。火光映照他的脸,他眼前一阵阵地黑,他定了定神,把盒子打开。

谢余刚好走进来了,默默看他,并不阻止。他拿出里面的东西,有几块手帕,样式老旧,但都是好的,他一并掷到火里去了,火光盛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兰因肯定是知道谢余在了,谢兰因又不敢把他揪出来,谢兰因自己比寒无见还怕

第193章 锦袋

有些是李暮拿过来给他的,有些是已经没再来往的故人。还有他们十六岁招摇灯诗会的礼品,谢余送他的小玩意儿最多,他一并烧了,他本来想还给谢余,其实想想,烧了更好,除了他自己,没什么人是真正需要过去的。

“前段时间林伯去世了,他的遗体送回老家了,我想着还是得告诉你。”寒无见冷漠道,“这样熟悉我们这代人的最后一个老人也去世了。”

“是的,”谢余走近他,“人生恐怕比我们说的那一瞬间还要短暂得多。”

“没什么好说的,”寒无见把里面能烧的都烧了,铁制品都丢了进去,只剩一把钥匙,谢余看着他放回去。他把盒子丢到地上,看着火光里那张折断的纸鸢在火里消失殆尽,“过去种种,都作如此散吧。”

它还能飞起来吗?

等到明年春天。

谢余在他床边蹲下来,握住他愈发冰冷的手,火焰似乎一点也没法温暖他,他身体里像生着一块冰。

“挨过这个冬天就好了。今年比往年都要冷一些,你知道,外面百姓很多人冻死,流离失所,冥河往北的作物都被霜冻死了,他们还要开战,商人破产,但是等到明年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谢余吻了吻他的手,扶着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朝廷世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一直愿意,如果可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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