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你还好吗
北狐想与大魏延长和平条约的年限,至少能到下一个十年,这样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游牧民族都不会伺机劫掠大魏北地,北地驻兵也可相应减少。作为一种适应性“补偿”,他们还想与大魏签订互通关市的协定,不仅仅局限于商人买卖,到时候中原内地缺少马匹的窘况也可以进行一些合作缓解。
很显然,北狐民族也嗅到了风吹草动的气息,如果大魏真的要开战,在谢兰因上一次对南蛮损失惨重的观音山之战后,他一定会痛定思痛,在劣势€€€€尤其是马匹饲养上着重。那北狐的优势正可以得到衬托,有利可图,他们每一个草原人似乎都是天生优秀的骑马弓箭手,正好可以通过这些与大魏谈妥很多有利条件,再加上颜虞渊曾经是谢兰因救命恩人,还曾经帮他夺取皇位,谢兰因勉强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直对其也是以礼相待,所以基本上阻力不大。
“……刚好我在这里也认识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你们大魏的皇帝。我们已经明面上见过了,我还想着私底下再见见他,和他叙叙旧。但是他的亲卫说他很忙€€€€是亲卫吧?他好像还跟在军营里一样直接吩咐军士办事。所以我想着既然不能见他,那就来找找你咯,我过两天就走了,说不定还能在你这里见到他€€€€总不会忙到你也见不了?”颜虞渊故意调侃他。
寒无见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感到一股唏嘘,他道:“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听你的口气,看来最近局势很不好啊。”
“你也不清楚?”这下颜虞渊有些困惑了,不过他也没有很在意,只是重新把注意力回到寒无见的问题来,“啊,你说那个,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呢。你们有一位公主€€€€听说嫁过好几个丈夫,都死了,听说她有克夫命。不好意思,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我们说话向来比较心直口快,如果有冒犯我道歉。”他相当风雅礼貌地鞠了一躬。
寒无见一下就猜到他说的谁了。
“公主?安平公主?她怎么了。”
“你真的不知道?”颜虞渊略为有些惊讶,“我在来的路上听见的,内情也不是很明白。听说她犯了谋反罪,你们陛下要求立刻杀了她。可能是因为……”
他不说寒无见也能猜到些什么,脸色不是很好看,颜虞渊干脆道:“好了好了,不来搅动你忧国忧民的心了。其实就算他们打仗,多少也是不自量力,你只要想着谢兰因不就好了……嗯,就当我说错话了,我们换个话题吧。我第一次来你们大魏京城,不带我逛逛吗?”
寒无见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人,道:“好吧,如果我能出去的话。”
“你这是什么话?”
等到出口他才明白过来。
两名侍卫拦住他们,说寒公子无令不得出去。颜虞渊迅速皱起眉头:“为什么?”问他们,也是问寒无见。
寒无见好像在开玩笑又好像没有,轻松道:“我被关了。”
“什么意思?”颜虞渊问,但是没人回答,颜虞渊正色道,“我是北狐使者,你们寒公子是我的朋友,我和他不过小聚,又不会伤害他,为什么不放他出去?我的马车就在外面,难道你们希望我去请示你们繁忙的陛下然后给你们都造成些什么麻烦吗?把你们上面的大人叫过来。”
很快一名男子跑了过来,寒无见对他略微有些眼熟,应该是直接向谢兰因禀事,但寒无见本身并不怎么注意过的人。
那人一改往日态度,恭恭敬敬送两人出去,一直上马车,他忽然抓住寒无见手腕道:“寒大人,您的侄子还在宫里头,陛下希望您千万别忘了他。”
他离开后,颜虞渊看着寒无见:“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们中原喜欢弯腰,但是这话我是真不明白。他把你囚禁了?他,谢兰因?”
寒无见想规避这个话题,只是淡淡道:“我们还是别聊这些吧。”
“好吧,你不要不高兴,”颜虞渊道,“我有个人给你见见。”
马车行驶不远,出了宫道城门,在一处小院落处停下,一个穿着红袄的小人儿欢快地跑了过来,喊道:“爹爹!”
颜虞渊跳下马车,把她一把抱了起来,亲了一下脸:“我们阿诗有没有好好地学汉字?”
小女孩儿咕哝几句,然后偏着脑袋看旁边那个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气质高贵典雅的中原男人,一双大眼睛盯着他滴溜溜地转动。
“这是……你女儿?”
“是的,她今年三岁了,汉字说的不是很清楚,你不要见怪。阿诗,叫寒叔叔,寒叔叔和爹爹带你去玩。”
她长大嘴巴,吐出粉红色的舌头,有点好奇有点怯的喊:“糖……叔叔。”
寒无见微笑道:“你好,阿诗小姐。”
“你想抱抱她吗?”颜虞渊问他。
“好啊,可以,不过,我怕弄不好,”寒无见有些发愁,他很之前抱小时候的景行的时候就弄得小景行很不舒服。
颜虞渊把阿诗放进他怀里,小女孩很自然而然地趴进他怀里,没有寒无见以为的那么怕生,软软的小小的,身上还有一股软甜的香味。
似乎看出他的担忧,颜虞渊道:“你不要被她脸上的表情迷惑了,她很爱戏弄人的,她应该是刚刚睡醒,不然胆子很大,如果不是她缠着我硬要我带她来中原玩,否则我就让她跟她娘留在一块了,那边温暖一点,我夫人身体不好,在那边过冬。诶啊诗,不要弄。”
阿诗似乎被父亲吵到了,大概完全醒了,爬上寒无见的肩膀,抓着他的头发玩,嘴里叽里说话,好像在说寒无见的头发很长。
寒无见笑:“没事,让她玩。”
一位奶妈出来了,把阿诗抱了下来,牵在手里,阿诗往前跑,她也就跟着。
颜虞渊一边喊她“慢点”,一边和寒无见跟上,暮色降临,天冷,但仍然有百姓出了集市,正好逛逛。
寒无见看着阿诗蹦跳的身影,笑:“她真可爱。”
“是啊,尤其是看她一点点长大,越来越可爱,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尤其是女儿,那些脏兮兮的混小子根本不能比,你会想把一切好的都捧给她。你也喜欢?喜欢的话自己怎么不生一个?”说完他意识到说错话,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寒无见也只好笑笑:“无缘。”
寒无见和他一边走,一边逛,一边说话,感叹道:“岁月如梭,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没想到一眨眼,你都成家了。”
“不然呢,”颜虞渊笑笑,“总不能一直等着你吧。”
寒无见完全把这当成了一句玩笑话,颜虞渊本身也没有很认真的样子,他的分寸还是有拿捏,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大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天开始下雪,颜虞渊买了把伞,把阿诗重新抱起来,寒无见给她买了冰糖葫芦,拿拨浪鼓逗得她咯吱咯吱笑,颜虞渊抱了一阵再让寒无见接手,说到要请寒无见完成他们之前的约定,为他抚琴,寒无见正想拒绝,忽然停住了。
颜虞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队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一些官兵在清理闲杂人,为几位贵人让路;隔着灯下灰色、细薄的雪片,谢兰因站在长街另一头,眼神没有波澜地望着他们,望着寒无见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小孩舒服地趴在他肩膀上,耐心地吃着糖葫芦,颜虞渊和他并肩走在灯下,穿着朴素的衣衫,周围是各色小贩的叫卖声,充满烟火气,他们其乐融融地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趣的事,直到看到他,他们突然停了。
李静绕出来,也装模作样淡淡瞥了一眼,靠向谢兰因道:“陛下,这外面又脏又冷的,着实没什么好逛的,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谢兰因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颜虞渊一直旁观这无声地交合,及他们离开,才终于忍不住问:“这,那个很漂亮的女人是谁?”
“他的妃子。”寒无见淡然道,好像只是在回答一个再普通不过并且与自己无关的问题。
“什么,他居然有妃子?”然后他又意识到这应该也不算什么值得纳罕的事,不对,他只是纳罕谢兰因,“我还以为他多少有些不一样呢。”颜虞渊毫不留情地讥讽道,“看来这人当了皇帝就都是一副样子了。他有妃子,那你呢?他居然不跟你说话就走了,你们是有了什么矛盾吗?”
颜虞渊当了父亲后变得絮叨很多了,寒无见实在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好道:“你不是想听弹琴吗,我们快些回去吧,这里冷,别冻坏小阿诗了。”
颜虞渊带他回去,仆从烧好了暖炉,恭敬地摆上琴和座椅,还悉心地沏好了茶端上,然后带着昏昏欲睡的阿诗下去了,留两个故人作最后的交谈。
颜虞渊望着外面大雪飘落,手一挥,道:“这就是你们中原诗人说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吧?只是这里已经下起雪来了,我们也没有喝酒,喝酒对身体不好,你已经够瘦了,寒无见,这些年你还好吗。”
第249章 继承人
寒无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摇了摇头,良久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指搭上的琴弦,“我弹的不好,你见谅。”
寒无见开始抚琴。不成想昔日一句笑谈,如今实现竟是在这种境遇之下。
寒无见右手很艰难,一直勉强自己弹下去,错了好几个音,他想以自己多年不曾弹琴为由糊弄过去,不想直接被颜虞渊看出端倪。
“你手怎么了?”颜虞渊不容置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弹下去,“腕骨断了?”
“差不多吧,”寒无见不想被他纠结这个部分,随意道,“意外而已。我是不是弹的太差劲了,坏了你的兴致,对不起。”
“意外,什么意外?你就不能不回避这些事吗,如果你能把我看作一个尚可信任的朋友的话。那个女人,你的手,还有,等等,你手上这些痕迹又是怎么来的?谁做的?谢兰因他知道吗?”
寒无见沉默着。颜虞渊从他的沉默里似乎读懂了什么。
“就是谢兰因?”他似乎极度地不理解。
很快不理解变成了皱眉,恼怒:“他这是为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对你,他的良心还好吗,他还有良心吗?他为了那个女人这么对你的?”
“不是,你误会了,其实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没什么关系你还留在他的宫里,他真的把你囚禁了?”
寒无见把手抽回来,隐忍地摇摇头:“我们别再拘泥这些了,让我把它弹完吧,曲终才能…”人散。
寒无见终于没能压抑住胸口迅速腾起的那阵冲动,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吐在琴上,紧接着一阵晕眩,他只听得一声叫他的名字,遂晕了过去。
李静给谢兰因倒酒:“陛下,劳累了一天,又在外面走了一遭,天寒地冻的,喝点刚热的酒暖暖身子吧。”
谢兰因不常喝酒,几乎不喝,他拿起杯子,望着微微晃动的清液,仿佛浮现寒无见的身影。只要不忙,只要一停下来,他就会下意识地、不可克制地思念他,哪怕那人就近在咫尺。谢兰因举杯一饮而尽了。
李静也在想晚间的事,陛下一听说寒无见跟北狐王子出去了,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心底急得很,随便诌了个话也领她出去走了€€€€她来得不巧,刚好及谢兰因知道那事,无可奈何便带着她一起去了。
但是在发现寒无见后,陛下却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李静心里也像堵着什么,陛下是多么在乎那个人啊。如果他爱的是我,她酸涩地想,我该多么荣幸,我们多么幸福,他也不会是这样不快乐。
“好了,我要去歇一歇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谢兰因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却捂住额头,倒退几步,“这,”
李静顺势扶住他,在他耳边软语:“陛下,且慢。”
“还有什么事吗?”谢兰因问她。
他这才发现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李静穿着极薄的绸衫,上面印着淡紫红的牡丹花纹,烟雾一般,她头发披散着,半遮半掩,衣裳慢慢滑下肩膀,她整个人犹如清水出芙蓉般,又带着一抹别样的妩媚,谢兰因一惊,后退一步,问:“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谢兰因想帮她把衣服披上,她大胆地握住了他的手:“陛下,静儿知道你平日为政事忧虑不堪,也受够了那些大臣的催促,但您确实应该好好考虑继承人的事了。”
“那也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
“是的,可是,”李静眼里的柔情变成痛楚,“陛下至今不愿接受静儿,静儿果真有那么不堪吗。”
“不是你的问题,”谢兰因道,“我不喜欢女人,一开始就没有想叫你侍寝的意思,我以为我的表现够清楚的了。”
“不,静儿不明白,既然一开始是这样,您又为什么留我在身边?难道不是为大魏的江山考虑,难道我不够合适吗?您宁愿过继一个孩子,甚至要立寒景行€€€€”
谢兰因拧紧眉打断她:“你听谁说的?这都是你该打听的吗!”
李静立刻跪下了:“陛下恕罪,静儿无知,但是静儿都是为了陛下考虑!您这是糊涂,你为了寒无见都疯魔了,他究竟有哪点好,你要为他断送谢氏的江山呢?”
“什么谢氏寒氏,什么谁的江山,不过是些琐碎累赘,毫无根据的血缘根系,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个世道谁做皇帝都一样,谁愿意做谁做吧,后面的事跟我没关系。”
谢兰因转身想离开,李静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了他:“兰因哥哥,我是真心爱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和他们口中都不一样,寒公子不能理解你,但是静儿理解你啊。你可以不爱我,只要你别不要我,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我可以给你生孩子,你把我当成一个诞下继承人的工具就好。您还年轻,完全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什么一定要过继仇人的儿子?只要我生下皇子,只要我,等生下孩子我就去佛堂为你抄经,一辈子不过问储君和政事,我父亲会好好看着他,当时江山稳固,如果你介意外戚,还可以给他指其他的老师,比如,比如寒无见,如果你担心未来寒公子无所倚仗……”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生一个我不可能给予多少关怀和喜爱的孩子,这对我和那个孩子都不公平!”谢兰因用力掰开她箍紧自己腰的手,“我只是喜欢寒无见而已,孩子不孩子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知道,就算我有小孩我也根本不会喜欢他,对我来说他不是和我争权夺利路上的绊脚石也会是个若有若无的摆设,不管怎么说都是个障碍,总之不重要。以后不要再和我谈孩子的事情,听着就很烦。如果你自己想要,你尽可以去跟别人生,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不能被认定为宗室皇子,不要威胁到未来继承人的位置。”
“陛下,你怎么能说这么无情的话?”她眼睛红着,嘴唇颤抖,“我并非想要孩子,我只是……为了你,就算没有孩子,难道你也始终不肯与我……陛下,有花堪折直须折。”
谢兰因意识到了自己的粗鲁,收敛神情,道:“静儿,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一定要我承认的话,我把你当妹妹。我没有亲人,我的父兄之类都在自相残杀,女性亲戚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我想妹妹总归是不一样的,可能是因为她几乎没有出生就断送了性命吧。尽管如此,你也不要试图做什么背弃我的事,你不会伤害我,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情感之类就更是如此了。你说你理解我,那只是你的错觉,不要再沉湎这些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李静已经开始抽泣,但她的眼泪并没有博得多少同情,只能说谢兰因是个天生感情稀少的人。因人而异吧。他因人而异的程度更割裂些。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想要你还留你在身边。你会明白的,”谢兰因站起来,理理衣服,走了,“你真想知道的话,那么我就告诉你,你会做大魏的皇后,但不会是我的。”
谢兰因离开了。
李静伏在地上无声哭泣,哭了一会儿,她抹掉脸上的泪水,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寒无见的错,是他蛊惑陛下,把他迷的神魂颠倒,失了心魄。在得知寒无见没什么日子可活之后她一度对他心慈手软了,想着他也是个可怜人,现在回头才知道铸成大错,完全是因为心软。既然寒无见不肯离开,她就得动手帮他一把了。陛下走偏了路,她这完全是为了纠正他、为了大魏的将来。
颜虞渊一把把门踹开了,谢兰因恼火地看着他,仍然试图在案旁还坐着几位文臣的情况下维持基本的体面,一个大臣吓得白痴一样站起来:“护驾,护驾!”
颜虞渊草草抬起自己手里的剑,示意了一下没有出鞘,向谢兰因走过去:“谢家小子,我有话跟你说,私下。”
那个白痴货色正是刚混上侍郎的王熙宣,他指着颜虞渊道:“大胆,你这是要反,居然敢直呼我们无上英明陛下的……”
聪明人夏知进来了,妥帖地把几位大人请了下去,快速而周到,门合上。
谢兰因还坐着,抬眼冷淡地看了一眼颜虞渊:“你今天这个时辰应该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