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第174章

“这就不必您操心了。”谢兰因把一只盒子交到了顾且手里,“有劳您,一路平安。”

顾且哈哈笑起来:“这可不大像什么好话。不过我也不奢望从您口中听得什么好话,我一把老骨头了,别无他求,您托我一件事,我也就托您,”他遥遥望了一眼跟着两人不远处的顾影和大力。

龙大力正在出神,接受到视线赶紧重新站好。

顾影站得挺直,始终望着他们两人。他拒绝跟父亲一起走,尽管顾且已经很直白地拆穿了他的心思告诉他寒无见就算不跟陛下再在一起也是不会跟他在一起了的。

顾影很固执,也许他想守寒无见到最后一刻,顾且也不强求。毕竟小影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儿女私情也正常。

谢兰因也望了一眼顾影,知道顾且的意思,便从容道:“你放心吧,小影自有他的去处。”

回到寝宫,寒无见正在喝药,谢兰因悄悄走过来,寒无见放下药碗,道:“不要放糖了,甜的没药效了。”

“真的吗?”谢兰因给他递手帕,“我尝的时候还挺好的。”

假的。寒无见已经尝不出味道了。他只是平白不想谢兰因再多此一举。不管怎么说,谢兰因总是在多此一举。

寒无见不纠结这个,随意问他:“王大人怎么样?”

“嗯?应该挺好吧?怎么问他,”

“你不是去送他吗?”

“王宏?他几天前走了。”

寒无见反应了一下:“啊,是这样,我记混了。你今天送谁?刘大人?”

“他也很早走了。”谢兰因感到一阵刺痛,仍然维持着微笑,提醒他,“顾且。”

“哦对,顾大人。顾将军,”他及时改口,沉默了一阵,也许是记起来顾影。

“影还在,你要见他吗?”谢兰因问。

“不了。”寒无见左顾右看,“嗯,我把书放哪里去了?”

“这里。”谢兰因帮他拿过来,还帮他细心翻到他看的那页。

“谢谢。”

寒无见看得很慢,或者说干脆停滞不前。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看过这里了,总会从头再来。

他开始忘掉的事情有很多。先是细节,然后是轮廓的模糊,最后干脆是大片的空白。

谢兰因发现他的书签上写着:谢兰因。几个页脚也写着他的名字。谢兰因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寒无见问他:“怎么了?”

谢兰因摇摇头,不说话。

寒无见以为他手疼,把他的手拿过来,细细地看,感叹道:“你之前在河水里洗衣服,不要再洗了,冻得血肉模糊的,再添一副手套吧。”

这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谢兰因才十岁出头。寒无见给他买了手套。寒无见记不清最近发生的事了,但他记得起很久远之前的东西。他的记忆仿佛在倒退。

“好,”谢兰因握住他的手,压抑住悲伤道,“我等你给我买。”

元弘第二年,春到尽头,荼蘼花事了,帝病深宫。各地纷争不断,在不同势力崛起并在权利挑逗下持续白热化。

“是谓难挽大厦之将倾。”徐瞎子走了一招棋,然后道,“您对陛下还有几分怨言吗?”

寒无见只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瞎子道,“陛下想送你离开皇宫。”

“离开皇宫做什么?”

“送您去养病。”

“那他呢?他病好些了吗?”寒无见不下了,望着半盘越来越理不清头绪的残局,“他不跟我一起走。”

“陛下身体不适,加上还有一些要务在身,您得体谅他。”

寒无见沉默半晌,道:“我留下来等他。”

瞎子笑道:“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只是可能不是多么愿意。”

“你告诉他,我在想给他买手套的事。”

夏知慌慌忙忙进来,把门关上,冲如梦竖起一根食指:“嘘,听我说,那边起动静了,他们打算逼宫,在这之前我要送你出去,之后连只鸟都别再想出去了。”

如梦惊道:“逼宫?这么快?谢兰因真的要死了。”

“是的,似乎是得了什么疫病还是别的什么,不能见人,管他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一直用那些药,迟早暴毙,这不报应来了。其他人都瞅着这个机会呢,我先送你出去,你在宫里不安全,我买通了人用马车来接你,你先去乡下庄子上。”

如梦问:“那寒公子呢?要是逼宫,他也在宫里,这可不行,我得去告诉他。”

她说走就走,被夏知一把抓住:“我的姑奶奶,我们不过是奴婢一条贱命,省的着担心他一个上头的人,你放心他娇贵着呢。”

“你这话说的也太冲了,公子对你也有恩,如果他被抓住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什么恩不恩的,都是相互利用罢了,我不跟你说这些没趣的,你快跟我走,我送你出去要紧。”

如梦一定要去找寒无见,两个人急切地争论起来,屋外传来响动,接应夏知的徒弟来了,催他快走,那伙人进来了,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再不走来不及了。知道情急,如梦没法,只好跟夏知一起出去了。

寒无见从梦中惊醒,感觉到不对,他在桌旁睡了有一会儿了,没人叫他,他也不叫人,屋里没有灯,他凭着记忆摸出了桌下的匕首,门开了,他偏过头,一只手捉住他,带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跟我走。”

是兰因。寒无见听见了耳畔的风声:“去哪里?外面好像都是人。”

“等一等我们就自由了。”

寒无见听不懂他话里含义,只隐隐觉得不对。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谢兰因吐出热情,他是跑过来的,临走却还从容为寒无见披上一件外披,但又在途中跑掉了。

夜色最浓处,一只黑猫跃下摇摇欲坠的石块,扑到寒无见怀里,寒无见道:“我想我可能认识它。”

谢兰因吹了一声哨,一只隼在夜色中划过,留下灰色的痕迹,石门开了,谢兰因带寒无见走进去,然后一一点里面的灯。

长明灯照亮了墙壁上的画像。寒无见放下黑猫,任它跑开了,消失在棺木后。

两个人看着画像,都不是很惊讶。

寒无见道:“他还这么好,好像会一直好下去。”

“你比他要好,他没有感情,没有灵魂,在这里又冰冷又潮湿,还要陪我这样一个无趣的人。”谢兰因上前,“活人总是比物件要好得多。”

“在这样一个地方谈论这种事,竟有几分阴森。我以为你带我寻暗道,没想到来这里。”

“密道都被封锁了,我们出不去。”

谢兰因取下了画像,棺木挪开了,竟是一处机括。寒无见以为那会有什么密道,但确实只是一具棺木,印证了谢兰因的话:他们出不去。

寒无见于是就地躺下了,道:“也没什么不好。”

棺材略大,谢兰因也过来了,扶着棺壁躺到了寒无见身边,对两个人来说又有些过于拥挤了,寒无见只好侧身,谢兰因顺势抱住了他的腰,从后搂着他,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寒无见提议把棺盖合上。

谢兰因问他:“你还怕黑吗?”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寒无见主动把棺盖合上了。

“其实我有些害怕。”谢兰因在黑暗中道,“我不想叫你躺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地方,孤零零一个人。”

“所以你就来陪我了?”黑暗中寒无见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罪孽深重,但无论如何是死得其所了吧。你猜他们要多久才发现我们?”

谢兰因箍紧了他:“我可以死,我可以下地狱,我可以曝尸荒野烂在土里,但是你要活下去,你跟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原谅我,这些天来你一直离我很遥远,我感到很孤独,我知道自己完全是自作自受。我唯一在做的就是想靠你再近一些。也许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了,也许你甚至会忘掉我,可是我,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寒无见头抵着棺壁,道:“事已至此,何必再谈前尘往事。谢辞把我扔进水牢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或者我能在你身边。”

听他不咸不淡地提起这事,谢兰因心脏痛苦地紧缩,心里想杀了那个不伦不类的叔叔,“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对不起。对不起。”他把头埋到寒无见颈间,毛茸茸的,蹭得寒无见有些痒。

“好了好了,说真的,都半截入土了,那些事就不必再叙了。”寒无见声音低微,只有谢兰因听得见,“其实说起来,无论身在哪里,身边人是谁还是挺重要的。不是吗?”

谢兰因反应慢了一拍,好容易意识到寒无见是在回复当时除夕夜离别之际哭诉他的话,顿时悲喜交加,惊喜更多,他想把寒无见翻过来,导致自己头顶狠狠撞了一下,“哎”了一声。

寒无见又碰不到他,不能帮他揉,只好哭笑不得:“你干什么,都要死了,还这么高兴?”

谢兰因干脆趴在寒无见身上,把头埋在他怀里,道:“谁说我们要死了?”

寒无见“嗯”了一声,语调上扬。

谢兰因不知道碰了什么机关,脚下出现了一方可供一人爬下的门洞,有往下的台阶,逐渐开阔。

谢兰因先下去,继而把寒无见也接下来,拉住他的手往前走。寒无见回了一下头:“竟是这么个道理。”

“可不是。”谢兰因道,“不要回头了。听,有水声。我说过,我们就要自由了。”

“你说过?”

“嗯。”谢兰因握紧他的手,“现在说也还来得及。”

前方出现了一丝晨曦的光。

天光大亮,皇城乱作一团。夏知带着如梦跑着,原定计划出了问题,马车不见了,两个人一时不知道哪里去。

好容易找到了出口,没逃出多少步,一伙人往这边来了,扬言不能放一个人出去。

夏知紧张得手抖,不停问如梦:“我是服侍过暴君的人,他们会不会把我一起杀了?”

如梦左顾右看,一咬牙把包袱塞进夏知手里,“夏公公,这些年多亏您仰仗,今天是如梦还你的时候了。”说罢把他推向一边,自己朝显眼大路跑了,有意引开追兵。

追兵果然受计,向她一个弱女子追去,那边还有几个宫人,夏知想叫她回来,但是他吓得僵住了,发不出声音,几只箭射过来,正中她后颈,她倒下了,除了风息,别无它声。

作者有话说:

如梦刚开始确实是如同谢兰因所说,故意接近并想利用寒无见复仇的,不过这不影响她对他真心以待。也正是因为开始其实是因为“利用”,所以形成了她似乎更向着寒无见、从而把夏知当备胎的错觉,其实某个意义上夏知和她挨的更近一点

第278章 不要再做傻事

天子暴毙,四起的并不是哀声,而是剑影兵戈。大魏无主,定安王谢辞举兵返京摄政。四月末,黄河决堤,流民四起,地方纷纷揭竿而起。五月,调兵不周,南蛮攻破燕城。南辰王携家返京。安平公主、安乐公主回京。

“话说这天子一朝病逝,内阁又无实际掌权人,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这定安王战战兢兢躲了两年,一匹快马直入京城,不出两天就摆平了那些文臣,坐上了那个位置。问题是,其他诸王肯服吗?”

茶楼座无虚席,众声道:“当然不肯!”

瞎子把折扇一打,敲敲桌子:“这就对了。虽说你定安王麾下有强兵,但我们南辰王军马也不少,其他驻地的将军王爷更不要说了,昔日陛下还在,他们尚谨慎行事,如今武皇帝病逝了,谁还肯忍气吞声?就是他一个守潼关的张维良都敢就地称王,其他人胆子大点的更不要说了。”

大家屏住呼吸,一个人打破肃静,借着醉酒笑问:“你个死瞎子,倒是说说谁最有可能做皇帝?”

有人快速接话:“那肯定还是定安王啊!”

“不不不,说不定是南昌王!”

“我赌南辰王!”

“赌南辰王那个草包还不如赌他儿子,我押南辰王世子五文钱!”

瞎子朗声笑起来:“乱世之中,谁当皇帝都有可能,现在下定论未免太早。只是这做皇帝,少不了要有几个由头,连揭竿的平民都知道要顶着什么清君侧、为华贞平反的由头,省得被史官记上一笔谋逆篡位,皇室之中就更不用说了。如今陛下猝然绷逝,没有留下任何遗诏,昔日皇印也再次不翼而飞。如今看来想要名正言顺,还得重新找到皇印的下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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