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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一一给客人添茶,到了二楼围栏处,一身烟青色软袍的男人阻止了他:“不必了,我要结账了,多谢。”
男子从容地理了理袖子,把几文钱放在桌子上,站起来下去了。小二收拾他的桌子,殷勤道:“好嘞公子,您走好。”
楼下已经开始唱戏了,正唱到那一句€€€€桃花扇底见,玉面人不识€€€€
瞎子拍了拍他:“寒公子,这边来。”
寒无见跟他走出茶楼,到了一间四合院,推开木板门,在桌旁坐下,瞎子熟稔地为寒无见搭脉。
寒无见问:“他病好些了吗?”
瞎子笑:“谢公子病得不重,重得是这里。”他指了指心的部位。
寒无见也笑了笑,道:“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加上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真不愿麻烦你如此为我€€€€你知道,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你做什么都是白搭,你如此锲而不舍,我只担心到时寒你的心。你不若与我坦白些吧,兰因呢?”
瞎子摇摇头,道:“您不会寒我的心,对你锲而不舍的也另有他人。”
“您什么意思?”
“意思是别人要救你,而不是我。也许任何一个大夫都会在看过你之后说你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但那个人还是会毫不丧气地找下一个大夫。也是因此,我才勉为其难地接下这个茬€€€€我总比别人靠谱些,您不觉得吗?”
寒无见知道他说的是谢兰因。
“那他人呢?”寒无见平静地看着他,“我想您应该给我一个说法了。”
瞎子先是拿出平常给他吃的药盒,打开:“您先服药,我这就带您去见他。”
“他已经病的不能出门了吗?”
“也许只是不想被你见到。”
寒无见服了药,瞎子询问了他这几日的病情,似乎还算稳定,但记忆仍然在持续消退,瞎子因此仍然忧心忡忡。寒无见安抚他,如果不是他自己说不定开春就已经死了,多亏他为自己续命。
瞎子苦笑道:“担不起这声谢,为你续命的从来不是我,我只是硬着头皮收钱办事罢了。”
他们去找谢兰因。谢兰因居然也是在这条街上,各自养伤,说出去不免有些好笑又心酸。心酸在深处,他的内心更有一种别样的悸动,交杂着无数无法言清的感觉,让他在步入屋子的时候指尖发颤了一下。
注视着寒无见这副貌似相当镇定的模样,瞎子笑了一下安抚他:“没啥大事,不用太担心。”
里头传来一阵动静,有人叫了一声:“陛……公子!”
寒无见走进去,龙大力直愣愣看着他,又看看旁边那扇被撞开的门,尬笑了一下:“真,不巧,我们公子有事出门去了。要不您先坐会儿?”
寒无见知道是自己来了,谢兰因就跑了,而且刚跑不久,他想追上去,大力站起来:“哎那个,今天天气不错。”
寒无见问他:“他为什么跑?”
“这不是,”大力继续装蒜,“天气不错。”
他话音刚落,一声惊雷。
要下雨了。
寒无见盯着龙大力,后者感到十分心虚,于是站直了,打算和盘托出:“我告诉您,您千万不要跟主子说是我说的,不然他会€€€€”他做了个抹自己脖子的手势。
寒无见说“好”,催促他。
“主子他,不是生了什么病,他是,”龙大力慢吞吞道,“他是,在给你试药。”说完他不敢看寒无见,而是看了瞎子一眼,后者作壁上观,没阻止的意思,于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这位前国师大人答应破格帮他医治你,但是若想有效果,必须用烈性药引。您身体太弱了,他不敢直接在你身上用,须得在我们主子身上试过。不不你不要担心,瞎子他行事有方寸,主子身体也很强壮,除了有些许痛楚,试药并没有多大害处的,”
“些许痛楚?”
瞎子责无旁贷地解释了一下:“他之前长时间服用过雀南子,对它有很大的承受力,这是一味跟雀南子药效相似的东西,他是试药的不二人选,我已经把药效降到了最低,旨在不伤到他的性命,你放心,没有成瘾性,他除了平时服用时会经历些许痛楚,不会有别的。而且结果确实很成功,没有出意外。我不会骗你。而且这都是他自己要求的。”
听着如此事后轻描淡写的话语,寒无见对他们的胡闹简直不可置信:“成功,没出意外?那是怎样的痛苦?”
“听说是,肝肠寸断之苦。反正平时看他也挺痛苦的,不过主子都是一个人忍着,”大力支支吾吾完,又小心附加一句,“你别担心了。他本意也是不想叫你担心,就算有害处其实也都已经挺过去了。就是,”
“就是什么?”
“……”
寒无见拿上油纸伞出去了。
雷声轰隆作响,天边滚着墨色的云团,硝烟一般,天色像黑纱一般缓缓降落,黑鸦在枝头张开羽翅。
大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想赶在骤雨之前跑到能遮雨的地方去,一不小心撞到对面人,对方的兜帽跌下肩头,行人想道歉,抬眼一看,行人瞳孔一缩,露出惊愕又奇怪的眼神,嘀咕了什么快速跑掉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绕开他而去。
门口在玩蚂蚁的几个孩子看到他,问在庭院里收衣服母亲:“娘你快来看,外面有个白头发的叔叔。”
“快进来。”母亲说。
一个小女孩被绊倒在地,谢兰因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其他孩子“嘘”了一声,跑到门里去了。女孩儿也很快跑进去,躲到母亲身后,有个孩子害怕地问:“他为什么头发全白了,他是妖怪吗?”
女人露出紧张的神情,把门关上了。
很快又纠集了一些调皮的小孩,躲躲闪闪跟着他,不顾大人叫喊,朝他扔烂菜根和石子。
“喂,怪物!”有个小男孩儿叫了他一声。
其他顽童快速回应,“看,妖怪!”
“他是鬼吗?”
“怪物。”
“快滚开,死怪物。不要害人!”
“打死他,叫阿爸来。”
“打死这个怪物!”
谢兰因抬手挡了一下雨点一样的小石头,冷峻地瞥了一眼这些孩子,把黑色斗篷的帽子戴了回去,转身离开了。
寒无见赶出来,已经开始下雨了,雷声很大,雨刚开始还小着,他湿了袖子,一户人家开着院门,小女孩儿还在不依不挠,拉着母亲的袖子:“娘亲,为什么那个人头发全白了呀?”
母亲好容易收完衣物,正在折叠,不耐烦道:“可能得了什么怪病,不是报应就是要传染的,离这种人远点越远越好。”
寒无见敲了敲门,艰难喘气道:“大娘,你好,请问一下。”
寒无见找到谢兰因时候,还有一群小孩儿不依不挠地跟着他,朝他丢石子,寒无见冲上去,掰开那些顽童,喝道:“滚开!”
小孩儿看到大人来了,加上雨变大了,遂做了个鬼脸,一哄而散了。
谢兰因坐在寒无见院子门口的角落里,埋着头,听到寒无见的声音,动了一下手指,要往手心蜷,被寒无见握住了。
两个人的手指都很修长,指腹生着厚薄不一的茧,寒无见的右手无力,谢兰因一挣就能松开,但他没有,冰冷雨水中,他就像贪恋一分似有若无的温度那样,小心地握着寒无见伸过来的手。
时间仿佛停止了,连雨声也消失不见,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拥有彼此。足够了。
谢兰因抬起眼睛,才发现寒无见把伞全部倾向了他,自己淋得湿透,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红肿的眼睛里,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兰因,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指,就这么牵着。
谢兰因把他往里面拉,不想他淋湿,帽子露出半截脸,白发落在肩头,又被谢兰因偏开去:“不要,不要看我。”
雨伞跌落在地上,寒无见湿漉漉的手捧住谢兰因的下颌,把他掰回来,拂开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脸,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
谢兰因低声:“没怎么。原本只是想远远看你一眼,看一眼你我就走。”
“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我现在的样子有些奇怪,我害怕,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就像个怪物?”
谢兰因不想看他,总想把脸挪开,寒无见抵住他的额头,吻了他,嘴唇冰冷而颤抖。
谢兰因覆上寒无见捧住他脸的手,贪恋地握住,闭眸回应他,希望他多亲亲自己。
但是寒无见唇抖得越来越厉害,宽大的帽子落下了,寒无见的手掌按上谢兰因后脑,用力箍紧他,颤抖地哭了起来,雨声越大,他的哭声越明显,但只有谢兰因能听见。
“兰因,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你这个傻瓜。”寒无见一点点把谢兰因搂在怀里,仿佛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自己却哭得好似破碎了一般,“我该拿你怎么办,兰因,兰因……”
“我没事,不要难过,”谢兰因帮他擦掉眼泪,“我这样就很好,我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你好,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说什么傻话,”寒无见握住他的白色长发,心痛难忍地掉眼泪,“这些天你一直为我试药?”
“这不算什么。真的,不要哭,其实你这样为我激动,我心里很高兴,但是我还是不想看到你难过。我不难受,只要你活下来,活的好好的,我时不时远远看你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你是傻子,你怎么能这么傻,你不肯见我……”寒无见泣不成声。
“我想给你写信,又担心你厌烦。我其实也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你要离开我,害怕你突然间就不要我了。”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傻瓜,你是兰因,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了,只有你会这么傻,因为我,做这些傻事。你做了那么多错事,傻事,我都要跟你一起承担的,不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谢兰因用自己的斗篷搂住他,悲喜交加而小心翼翼:“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现在原谅我了,这次是真的了?”
“不要再做傻事。”寒无见道。
谢兰因没有回答,用自己的嘴唇触碰着吻他,寒无见闭眸,启唇,一些嗫嚅的话消融在这个吻里了。泪水和着雨水滑落,檐外雨声淅沥,一把纸伞遮住两人相拥缠绵的身影。
第279章 筹码
寒无见的病情稳定了,但是还是让人忧心,瞎子也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他在左思右想过后,建议两个人去草原找他师兄,一个游历天下的能妙手回春的神医。
寒无见和谢兰因对视一眼,笑了,与瞎子道:“你说的这个神医我似乎认识。我们与他有些渊源。”
“哦?还有这种巧事?”
但是寒无见又有些忧心:“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当时,他明确说了日后再不会医治我,我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谢兰因握住他的手,“我去求他,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瞎子拿扇子打开他俩牵在一起的手:“得得得,你两在我面前就不能收敛点?我一把年纪了,你俩也老夫老妻了还老来这套,我跟大力不是人?是吧大力?”
龙大力在逗鸟,听见这声,看了一眼除了单看寒无见温柔似水对其他人都是冷眼甩刀子的自家主子谢兰因,立刻支楞起来:“啊,有,有吗,你个神棍懂什么,这叫€€€€小别胜新婚。”
瞎子把扇子砸过去:“去你的!逗你的鸟去!”
寒无见笑出来。
瞎子转过来没好气对两个人道:“行了,我会写一封信,你们带过去给他看,他是我师兄,自然,应该,可能,”他陷入沉思,带着两个人也十分忧心。然后他探过头去,小声:“不过不用怕,那老东西有把柄在我手上,嘿嘿,只是这封信吗,谢公子,您大人懂的,虽然您派人把我事变的时候接出来了,但这一码归一码,帮你救这个,寒公子,又要写信的,林林总总加起来……”
谢兰因露出无奈的表情:“在之前说好的基础上再加一百两,我现在就这么多银两了。”
瞎子拍板:“成交!”
打点行囊的时候,寒无见走到谢兰因身边,谢兰因刚刚放飞传递信息的隼,回头看到寒无见,解释道:“我去通知一下颜虞渊。现在外面很乱,到了草原少不了要和他来往。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手上还有些方便的消息,对他会有用,加上我们那些情分,嗯,你懂的。”他耸耸肩,“除此之外,我以后就是个穷光蛋了。”
寒无见笑:“那我现在可比你有钱多了。”
“啊,”谢兰因意识到了什么,但其实寒无见只是在说自己之前的一点乡下农庄,谢兰因笑,“那以后只能仰仗我们无见哥哥了。”
寒无见道:“好说。你也得干活,你东西收拾好了吗?我那边没有什么,当时打算随时走的,所以基本不用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