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人的想象相悖,年少的段成璧并不如何霸道狂拽,也不是什么被欺负就逮住一个人死揍的狠茬。他会钻狗洞躲避别人的围堵,甚至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下跪求饶。
墙的另一头隐约传来哭声,却不是年少的自己的。段成璧细长的眸子眯了眯,隐约察觉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狗洞,身手利落地翻墙而入。
墙内全是老熟人,少年时的凌晚晚,凌辰,以及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小瘦子,名字叫什么段成璧已经忘了。他记忆里也只有对方欺负过他,并且长得丑而已。
他长眉微挑,见三人身上各有伤痕,尤其凌辰似乎被重点招呼过,两眼乌青,像西川进贡过来的食铁兽。
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然而下一秒他发现本该在此处的年少的自己不见踪影后,就再难维持唇边笑意。
“段成璧呢?”
他眼神森冷,配上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宛如地狱修罗。
凌晚晚顶着一张被抓花的脸,原本眼里就包了两泡泪,再被这么一吓,“哇”一声哭出来:
“都为段成璧出头是不是,都帮着他是不是,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父帝告状,先将你们全都杀了,再把神魂抽出来关进葬魔原!”
段成璧没耐心听她叫嚣,抬手打了个响指,凌晚晚就再说不出话。他阴鸷的视线一一扫过三人的脸,声音却转瞬温柔了好几个度:
“我再问最后一遍,段成璧人呢,刚刚有谁来过?”
三人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从他们磕磕绊绊的叙述中,段成璧得知就在他到达此地的前一刻,有一个陌生来客忽然出现,将他们揍了一顿后带走少年段成璧。
那个陌生来客大约十五六岁,桃花眼,薄嘴唇,穿一身黑得看不出原色的衣裳,长相倒是俊秀周正,只是为人阴险,打起架来尽使阴招,不是抓头发就是挠脸。
凌辰三人修为不低,三个对付他一个倒是绰绰有余。但他们从小长在未昀王宫内,哪里见过这么下三滥的招式。一时间全被打乱了方寸,就这么被二人从狗洞里跑掉了。
他们叙述时咬牙切齿,犹自不甘。段成璧听完后便不再多留,兀自沉思着离开王宫,从始至终没再看三人一眼,也没打算对他们做什么。
毕竟要有多无能,才会在明知是幻象的情况下,去报复幻象中的人。
此次入井的共有三人。
他因为有引星罗盘指引,提前一步在经历一百层幻境前找到了剑。
那时魔剑一直栖息在另一个人的幻境中,段成璧靠罗盘之力横跨幻境,遇到守护魔剑的火凤虚影,与它殊死搏斗夺剑后,他曾见过那个人,无论年纪样貌都极其符合三人的描述。
幻境千变万化因人不同,在段成璧眼中危险强大的火凤,在对方眼中却只是一只火鸡。
如此放水,就好像魔剑特别希望能被他得到一样。
只可惜段成璧先来一步,夺走魔剑。
如今眼看百尺竿头,只差最后往前一步,对方却又捷足先登。这般气运,让段成璧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天道的亲爹。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气定神闲,甚至没有思量那个少年会带着年少的他去哪,反而缓步走入王宫另一处别苑。
那里住着他早逝的母亲。
段成璧的心魔,始于一个寒冬凛冽的夜晚。
那一夜,年少的段成璧挨完了打,带着被护在怀中完好盛开的花朵,满心期待地去探望母亲。
而他曾无比敬慕的疯子母亲却当着他的面举剑自裁,临死前怨毒地诅咒他,此生亲友丧尽,永失所爱,孤苦伶仃,一人善终。
血从那个女人的脖子间成股涌出,流到他脚边,映出他张惶恍惚的面容。手上花束落了地,砸在血泊里,纯白花瓣饱饮鲜血,糜艳诡丽,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很久之前段成璧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疯子。
她住在王宫最偏僻的别苑中,时疯时醒,疯时一见他就谩骂殴打,甚至一度想掐死他。
但段成璧不恨她,因为他永远记得年幼时,母亲在短暂的清醒间也曾温柔地将他抱在膝上,嘴里哼着柔美的歌谣,陪他在漆黑的院子里一起等未昀城的星星。
虽然这种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直至她自尽。
很多年以后,已经位高权重,富有万方的段成璧偶尔也会回忆起那段时光。
但他同时也绝望地清楚,年幼的他其实错了。未昀城中根本不可能看见星星,母亲只有在爱他的时候,才是发疯的时候。
而她自刎那夜,是她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光。
那个冬夜确实冷极了。血液凝结成冰,如两只手抓牢了他,将他的部分灵魂禁锢于此。每每午夜梦回,他就会回到这里,在血泊中走不出去。
这里既然是他的心魔境,只要他在这里守着,无论走多远,少年段成璧都会回来,见到这个终生摆脱不掉的梦魇。
若那人想在此之前将剑骗到手……
段成璧冷笑,他太清楚少年时的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奸诈自私,狡猾冷血,稍露马脚就会被坑得连骨头都不剩,他放心得很。
另一头,滚滚东流的殷川边。
夜色寒凉如水,虞渊和少年段成璧仰躺在殷川水畔气喘吁吁,涛声如雷,与礁石相撞激起蒙蒙水雾,沾湿少年人的脸颊。
两人脸上身上各有伤势,再加上逃得飞快,即使在冬夜里额上也布满热汗,呼气刚出口,就化作一阵白烟。
“你……你是谁,做,做什么拉着我跑?”
少年段成璧率先从地上爬起,眼神锐利孤绝,像林子里饿久了的狼打量猎物。但一张脸尚且稚嫩,说话又上气不接下气,因此威慑力大打折扣。
“不跑,留着被他们打死啊!”
虞渊也喘,哪怕在幻境里依旧累得跟狗一样。
最开始见到少年段成璧时,对方身上穿着裙子,还被三个人围着揍,虞渊简直不敢认他。
在被霸凌者当场盖章这是段成璧后,他脑中只有一种想法€€€€
完了。
魔尊最不堪回首的耻辱回忆,竟被他当场撞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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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魔尊是法外狂徒
下次也不用等他再路过修罗场了,走出幻境的段成璧铁定跟他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多管闲事!”
一声冷哼,将他心声完全道破。
说话的却并不是他,而是少年段成璧。
事实上,虞渊最开始也犹豫过要不要救他。
自己上辈子是他杀的,这辈子拢共见他三次,一次肩膀上多了个血洞,一次差点被火鸡烤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第三次见到仇人被摁着揍,不笑出声来已经很客气了。
自己又不是他爹,旁观已是他能给的最大的宽容。
之所以后面加入战斗,完全是因为他找到的这版段成璧还是个未成年,被揍时几乎不还手,只用手护着要害部位,像个破旧沉默的沙包,一动不动任别人打,连哼也不哼一声。
他透过拳脚缝隙与虞渊对视,眼神麻木又讥诮,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对待。
虞渊被这种目光看得一愣。
要是成年版魔尊在此,他保证能硬下心肠,说不定还会上前跟着一起揍,但偏偏现在在面前的只是个没有成年段成璧记忆的孩子。
虞渊穿书之前接受过的社会主义教育不容许他漠视。
他救他,本身也与他无关。
热血上头,本不该动手的虞渊动了手,然后得了这么一句评价。
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我救了你!”他憋着火气,一字一句地强调。
少年漠然道:“我不还手,是因为我知道一旦反抗,只会激起他们更大的凌虐欲望,还不如像这样装死,他们嫌我无趣,也就去折磨别人了。”
“多谢你,今天这一顿打,让我往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他说完后沿着殷川水畔,一瘸一拐往回走。
朔风如刀,撕扯着流血的伤口,将本就单薄的身影更衬得如纸一般苍白。
少年段成璧拢了拢身上的旧袄。他没有过冬的衣裳,身上穿的还是王宫里一个好心的侍女偷偷给他的旧衣裙。
看上去落魄又滑稽,却又让他多活过了一个冬天。
身后的人明明打扮和他一样落魄,但一双眼睛却依旧干净漂亮还闪着光,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未经世事磋磨的、独属于少年人的冲动直率,让人恨不得照着那张脸来两拳。
当然,少年段成璧也确实这样做了。
在那人以一敌三,人脑袋快打出狗脑袋的时候,少年段成璧暴起揍了他一拳,抓了凌晚晚的脸,顺便给了凌辰和瘦子一人一脚。
他下得狠手,心里从来没有这般畅快过。
但与此同时,心里既茫然也更加摒弃自己,什么时候竟也如此沉不住气了?
身后虞渊看着少年的背影,失神片刻,被朔风一吹,终于想起此行目的,赶忙追了上去。
他三两步拉进两人距离,想了想道: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看他们这样,应该也不是第一次欺负你了吧,你上一次也不反抗,这次还不是照旧挨打。
与其任由自己的生死被别人的心情决定,还不如主动出手掌握主动权。你打不过,还不会告状吗,找你的魔帝舅舅告他们去啊。”
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倒是轻巧。
少年段成璧斜睨他一眼,抿紧的嘴唇微微勾起,弧度嘲讽。
虞渊庆幸他表情还算明显,至少没让他分析眼底的扇形图。
“你怎么知道我舅舅是魔帝?”
“听别人说起。”虞渊答得脸不红气不喘。
少年段成璧不想再理会身边这人,但他身上伤口实在太疼,不得不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女,一边是他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外甥,你觉得他帮谁?”
“你不要脸,他就帮你。”虞渊眼珠转了转,飞快接话,
“我听说魔帝这人极在意脸面。若我是你,挨了打后不仅会还手,还要顶着自己的一身伤去告状,最好当着王公大臣魔君魔将的面,抱着魔帝的大腿撒泼打滚哭。
哭这些年过得有多么不容易,哭你表兄妹是怎么欺负你的,哭你有一天要是死了,也是被逼死的,最好哭得他们统统记住有你这么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