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昭明找上兼青,言及虞渊被拐走的事后,张嘴就问兼青要定位神殿的方法。
然而除非带有神殿烙下的特殊印记,任何人都找不到神殿出入神殿的方法,兼青也不行。他只能通过那一半神力作媒介,以梦术与虞渊相连,传递消息使他警醒。
昭明闻言点点头,坐回软椅上,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姿态比兼青瞧着还像整座宫殿的主人,他撑着下巴问:
“市主帮我良多,不知在下可以以何相报?”
“不必。吾尚欠他人情未还清。”兼青头也不抬,从怀中掏出一个蓝皮本子,提笔在上面写划€€€€
某月某日,神尊疑似背后语人是非,骂吾锱铢必较。否则吾与昭明从未见面,他何必有此一问,委婉报恩?此仇当牢记,来日必定清算。
“那么兼青市主,能问你一个问题么,你帮我徒弟的目的何在?听说‘兼青’这个名字还是当年创建神殿的那位‘唯一的神’给你取的。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希望他回来吗?”
既然知晓了神殿的效忠对象,那么他们的目的也就不再难猜测€€€€他们要复活那位神。
兼青扫了他一眼:“吾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吾当然很想念他。”他答得直白。饱读圣贤书的君子鱼一向如此,从不屑于撒谎,
“但吾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万事万物终有定数,落红化作春泥,来年护得花开。纵然你将从他身上开出的花连根拔起,也换不得原来枝头上那片叶子。他不会回来的。就算回来,物是人非,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他。”
“至于我为什么要帮虞渊神尊……”兼青凝眉思索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仙君,您要听一个故事吗?”
“这便是神殿的藏书中所记载的,有关于创世神尊的故事了。”
从梦中醒来后,虞渊难得没有每日一游厉善塔,反而来到藏书阁中,查阅神殿中古远的典籍。
他指尖划过无数书脊,最终从中抽出一本《创世神本纪》,在传世犹疑的目光中细细品阅起来。
在这本传记中,创世神诞生于混沌之中,他创立神殿,并居于神殿,主宰众生。他爱世间万物,却无最爱,也无偏爱。他的一举一动皆为维护世间平衡而存在,他是最完美无瑕的神,完美到扶€€再怎么拼命努力,也代替不了他。
最后一点连一向敬重扶€€的传世亦无法反驳。
然而在活了数万年后,他死了,书中记载的原因是“因恶陨落”。
创世神本就是混沌化身,当天地间的善恶清浊不再均衡时,他的神魂饱受过载的恶念冲击,神力逐渐衰弱。
在被更多恶念缠绕堕落之前,他挖出自己的一根肋骨磨成利剑,要求神殿将其刺入他的心脏,并预言万万年后,待他洗净污浊,便会再度回归。
“谁知当创世神预言的那天出现时,神殿迎回来的却是两位神。
因此他们便认定,回归的两位神子之中,其中一位是洗净一切恶念后的创世神,而另一个则是鸠占鹊巢窃取了神位的恶念化身。
但他们也不确定究竟谁才是回归的创世神,所以只好进行观察。”
“观察?”
昭明挠了挠头,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他个人而言,若是知道自己无论干个什么都有人在背后看着他,他要么在压抑中变态,要么非得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揍死不可,难怪从前虞渊谈及神殿时始终没个好脸色。
“没错,观察,一场对两位神明长达数万年的观察。”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离神殿弑神将出
“你在看什么?”
娇柔的女子嗓音冷不丁在虞渊背后响起,距离极近,他翻书的手指一顿,回身捂着心口道,
“传世姑娘,下次出现时麻烦制造点动静。我身体不好,你也不希望我哥忽然失去我这个弟弟吧。”
传世不语,垂眸瞥了一眼书名,眼底寒霜似乎比平时更深重了些:
“虞渊大人今日不去厉善塔,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瞧你这话说的,我去厉善塔时你们怀疑我会跑,不放心;我不去时又以为我憋了一肚子坏水。不如你教教我到底该怎么做?”
虞渊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反正该看的东西都看完了,他袖袍一挥,大气道,
“为了能让神殿上下睡个安稳觉,我只好去厉善塔走一圈了。”
说罢也不管传世,将书往旁边的云朵上一扔,便大步走出藏书阁。
这次传世却没有如以往一般立马跟上来,虞渊诧异回头,却见她正小心翼翼地抚平书页卷皱的边角,用衣袖将虞渊碰过的地方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才重新将其放回原位。
虞渊翻了个白眼,他都没嫌弃这个女人有狐臭,她居然嫌他脏?
他从传世恭敬过头的态度中隐隐觉出几分不对,故意扬声道:“不过一个死去的神罢了,你做这些他又看不见,传世姑娘何必对关于他的东西如此恭敬?”
传世闻言蓦地抬头,冷冷瞪着虞渊,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失声道:
“你不过一道引诱神走向堕落的恶念,鸠占鹊巢的邪魔,天性卑劣自私,活该受万人厌弃万人背叛,哪里来的资格评判他,评判我的行为?他原本是天下最好的神,若不是你,他才不会死,亦不会死后被你趁虚而入,分走一半的力量。”
“听你这么说,你与他颇有一段渊源?”
要激怒传世一次不容易,虞渊大脑自动过滤她骂的那串难听的词,直取重点,眯着眼问,
“不知你的这段忠心,扶€€知不知道?”
传世怒火一滞,只片刻便恢复冷静:“别妄图挑拨离间,扶€€大人向来不在意这些的。”
虞渊只笑不语。
扶€€对外虽然总表现得完美无瑕,但他毕竟不是庙堂里死物堆砌的神像,只要会动会思考就会滋生负面情绪。
虞渊毕竟陪他最久,偶尔也能从他言行之间窥得几分敏感好强的影子。
被别人当做替代品,他真的忍得了吗?
扶€€与魔帝勾结愚弄众生,所图不会只是简单地构陷虞渊,他真的愿意一辈子活在创世神的阴影下,甚至被变成“重生的创世神”吗?
虞渊不由开始思考扶€€将他带回神殿的真正目的。
要杀他借谁的手都可以,扶€€为何要多此一举,冒着被自己揭穿的风险将自己带回神殿呢?
除非神殿有能彻底灭杀他的底牌。
而能彻底杀死虞渊的东西,也必然能轻易毁灭扶€€。
他会不会,也在逼神殿亮出底牌?
虞渊眸色转深,不知不觉间已行至厉善塔门前。
无数日深思熟虑的逃生计划初具雏形,他忽然转身,对传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传世姑娘,我每日的行踪你除了上报我哥以外,有没有告诉大长老之外的其他长老?”
“你什么意思?”
“我在神殿有内奸。”虞渊轻轻朝传世眨了眨眼,笑起来时右半边酒窝深深,颇有几分人畜无害的孩子气,“你信吗?”
传世对上这张和扶€€一模一样的脸,不适应地后退半步。扶€€所有情绪一向都是淡淡的,断不会如此嬉皮笑脸,不知所谓。
她没有回答虞渊的问题,沉默地随他走进厉善塔内。
之后几日里,神殿因虞渊口中的内奸之事人人自危。虽然没人愿意相信虞渊有能安插内奸的人缘,但大长老谨慎起见,还是清理了一大批人。神殿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虞渊日子过得却分外悠闲。
从那天起,他似乎放弃挣扎,每日出门都会薅一团天上的云彩带入厉善塔,在众妖魔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中怡然走上九十四层,来到火池边,将大团云彩撕扯成一缕一缕的轻絮,投喂给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火,一喂就是一整天。
一副摆烂姿态。
直到某日,虞渊在厉善塔内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拿云喂火。
与此同时,厉善塔塔身上一扇隐蔽的小窗间,一团团浸满灵力的云连成一排,从窗口挤了进去,飘向九十四层火池,如一条引线般将燃烧的火种引出厉善塔。
传世面色一变,连忙拽着虞渊走出厉善塔。
二人出去时,只见此时明明该是正午,但火烧云却布满整个天空,万里晴空被火蒸成一片晦暗发黑的闷红,如一个天地将倾的逢魔时刻。
“你到底……”
“轰€€€€”
一声震彻天地的轰鸣打断传世的问话,紧接着热浪如横刀扫来,一波接着一波,直将二人扫飞出去。好在虞渊在事发前一刻提早调动神力护体,又在爆炸来临之际整个人闪身躲进厉善塔内,才不至于显得这般狼狈。
厉善塔受余波影响剧烈摇晃,抖落大块碎石,仿佛随时可能倒塌。整座塔内群魔躁动,纷纷开始用灵力轰击宝塔,妄图逃出升天。
虞渊不动声色从混乱中抽身,临走前好心地用神力加固塔内封印,让厉善塔看着摇摇欲坠,实际怎么也倒塌不了。
深藏功与名。
厉善塔外,热浪余波消退后,只见火烧连云的尾部,原本桂殿兰宫庄严屹立的地方,此刻已化为一片火海。
神殿,炸了。
“真狠呐。”虞渊面对此番壮阔之景,情不自禁地喃喃。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传世没有虞渊机敏,爆炸余波来临之际慢了一步,被虞渊反手关在塔外,此刻倒在地上,满身狼狈。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虞渊身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为什么他还是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恶行?
难道真的有所谓内奸存在?
虞渊摸了摸鼻子:
“我哥和我心有灵犀,对我真好。”一口口巨锅从天而降,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愣是将他武装得刀枪不入,无从辩白。
“不可能,扶€€不会做这种事,你到现在还想栽赃他!”
虞渊懒得理她,趁着神殿如今乱成一锅粥,无暇管他,此时不跑,等他们反应过来,不管炸神殿的究竟是谁,完蛋的都一定是他。
想到这里,他抱紧自己,逃得飞快。
刚逃两步又想到什么,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地盯着传世。
传世被他目光看得发毛,却见虞渊忽然朝她伸手。
然后将她身边长明不灭的宫灯捡走,嘴里还不忘自言自语:
“好东西,一看就知道值不少钱。”
还未等传世反应,他又逃成一阵风。
……
“……虞渊!”
永不熄灭的火海将神殿燎成一片废墟,若不是扶€€及时用神力强行镇压,此间怕是只剩飞灰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