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总路过修罗场 第124章

大长老的胡须被火烧得参差,看着在九重天上屹立千万年不倒的神殿在他手中变成如此残破模样,胸膛剧烈起伏,怒极之下竟喷出一口鲜血。

扶€€连忙上前搀扶,悲悯的面容上头一次露出几分无措:

“大长老,小渊他不是有意……”

看着这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他终究还是将话语哽在了喉头。

“扶€€大人不必劝了。此子天性本恶,即使再如何努力教化,怕也难以向善。更何况他还犯下如此滔天恶行!您不只是他的哥哥,更是天下的神明,若继续袒护他,世间遗祸怕是更深远矣。”

大长老闭上眼,一瞬间像衰老了许多岁,再睁开眼时,眸光已被仇恨覆盖,就连语气也嘶哑得如同恶鬼,

“来人,去请‘尽黄泉’来,老夫要亲手诛灭此孽畜!”

他话音刚落,扶€€忽觉自己脚下的土地传来异动,一寸寸土地被纵横的锋锐之气割得龟裂开来。

九幽地动,苍穹色变,地上纵横交错的口子间,忽然汩汩地冒出黑水来。仔细一看才知道那些黑水竟是怨气过于浓郁凝结而成的。

扶€€从来没想过神圣庄严的神殿之下,竟然深埋了如此多的怨气。

无数怨气黑水持续涌动,将一柄颜色苍白的骨刀送了上来。

在骨刀出来的那一刻,周围温度降低,火势减小,饶是扶€€也打了一个冷颤。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和邪异,就连神也会感到颤栗。

“这是尽黄泉?”扶€€的目光闪了闪,垂着眸子不经意问,

“穷碧落不是被小渊……虞渊带走了么,尽黄泉又是什么?”

大长老拒了扶€€的搀扶,上前两步,深吸一口气勉强握住骨刀:

“天下皆传穷碧落乃弑神之刃,但事实上,它只是‘神之刃’€€€€当初创世神尊亲手打造的随身佩剑而已。真正杀死神明的东西,出自于他自身。”

“原来尽黄泉才是《创世神本纪》上真正的弑神之刃。”

在大长老看不见的地方,扶€€垂着眼睫,唇角轻轻提起,露出一抹有些渗人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啊……”

虞渊一路畅通无阻,安然地穿越八重云海,只差最后一层便能抵达人间之际,脚下云海忽然变了颜色。

风雷涌动之间,天空忽然裂开一个缺口,九重天上一股森寒杀机骤然锁定他。紧接着,一把通体苍白的骨刀从天而降,朝他斩来。

虞渊大骇,运转身法全力躲避,然而那骨刀却像嗅到腥味的狼一样直直追着他不放。他不敢大意,运起所有神力抵挡,一点点削弱骨刃来势。

强横无匹的神力将其挡住一瞬,下一秒却像是被它蚕食一般,不再起任何作用。

最终,骨刀穿破重重阻碍,刺入虞渊血肉。

鲜红热血洒向云层,如一场细密的雨。

心脏还差一寸便被刺穿,但千钧一发之际,本该穿胸而过的骨刀却像被一股未知的力量阻碍着一般,不仅不得寸进,还被一寸寸从他心口逼了出来。

虞渊看着掉在地上的骨刃,大惑不解,但耳畔已听得追兵将至之声,他捂着自己发冷的心口,一步一踉跄地走下最后一层云海,重见人间城池,秀美山川。

三百多年前,离兄出走的恶神挣脱束缚,在第一眼见到的人间草地上快乐地打着滚,游戏人间几百年,却不知何去何从。

三百年后,从神殿逃出来的普通人虞渊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他脚步很坚定,一次也没有回头。

哪怕周身越来越冷,哪怕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看着昆山所在的方向,从云海间跌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历世路无涯无际

“不好啦,厉善塔暴.乱,虞渊大人他跑了€€€€”

凄厉呼喝穿透层云,将远处隐隐飘来的柔美仙乐搅得不成曲调。森严肃穆的神殿千百年间一向清冷静寂,在这一声的对比下更是有如一滩死水。

但只有一刻,那死水便剧烈地沸腾起来。

大长老端居殿内,与另一长老悠闲对坐手谈,神念随意扫过神殿所在云海,发觉虞渊直奔九重天出口后,手中白子终是越过棋盘,砸在地上。

没人料到这尊在神殿作天作地的恶神会忽然离家出走,尽管他本就胆大包天。

“报大长老,虞渊大人临走前似乎还带走了厉善塔顶端的穷碧落!”

“立刻封锁神殿以及整个九重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他拦截下来,快去!”

大长老沉声吩咐,视线无意中扫过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九长老时,忽而一顿:

“你与那孽……虞渊在神殿中接触最多,他此番出走必是有所预谋,你难道就一无所察?”

神殿中九个长老至少八个不喜欢虞渊,自然也不愿与他过多接触,因此将教导他的职责全推给了九长老。反正九长老逆来顺受,从不抱怨,众长老一直对其钦佩不已,冷落有加。

九长老肃立于众长老身后的阴影中,如一座腐朽而无存在感的木雕。周身衣饰分明整洁,却又沾满呛人的时光尘灰。

早在得知虞渊逃离神殿的消息时,他便有些心不在焉,听闻大长老问话,九长老如揉皱的纸张一般干瘪的面皮终于动了动,眼神却莫名流露出似有所料的悲哀,他摇了摇头,音调是与平日讲经释义时如出一辙的平铺直叙:

“老夫不知。”

“他从未将此事告知于我。”

大长老面露狐疑,与其对峙片刻,最终在其无波无澜的态度下哼了一声:

“众长老听令,每人守卫一层云海,务必在他下九重天之前拦下他。”

众长老得令散去,大长老却单独把九长老留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道:

“你去守卫云海最后一层。相信九长老一定不会放跑虞渊的,对吧?”

九长老缓慢而僵硬地点头。

他踏出神殿大门,素来挺直的脊背却因大长老这一拍,险些弯到地里去。

虞渊带着穷碧落,从九重天一路打下来,将近最后一层云海出口时,骤然瞥见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终于松了口气。

他面上漾起一抹灿烂得意的笑容,跳起来朝九长老挥了挥手,扬声道:

“老头儿,我在这儿!”

说罢三步作两步跑向九长老,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生动的雀跃。任谁见到了都会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

但九长老的脸却像僵住一般,仿佛灵魂离体,以外客般无悲无喜的超脱视觉看着一无所知的虞渊朝他奔来,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手舞足蹈地谈及未来规划:

“老头儿,我终于可以去你说的人间看看了。第一站我准备去人间最热闹的城池,你不是说那里有许多许多的人,男人,女人,小孩,还有像你这样的老头,以及很多吃的吗?当然,我记得你说过吃东西买东西要付钱,所以从神殿打包走了很多宝贝,应该够用一段时间。然后下一站就去雪山,大漠,草原慢慢地玩,等我玩够了还有仙门,魔界……”

他以一人之力吵出七嘴八舌的错觉,不喘气地说了一长串话后,这才发现九长老今日似乎格外沉默。

当然,他从前也很沉默,但这次尤其明显,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衰颓的、行将就木的气息。

虞渊不由凑近了几分,犹疑地问:

“老头儿,你不会因为我要走之前都没同你知会一声,所以就生我的气了吧?”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你也知道神殿那些糟老头子一个个事儿最多€€€€你除外,你虽然也老,但至少不太糟€€€€我要是提前告诉你,那你岂不是犯了那什么包庇罪,要被他们针对?一会儿你配合我一下,叫得惨一点,等我走了就说我把你打成重伤,这关就算过了。”

“或者……”虞渊眼珠子转了转,有些臭屁地转过身,只留给九长老一个背影,

“你要是舍不得本大人,就跟我一起走。你不是也好久没回人间看看了吗,现在正好有机会。要是想回神殿了就随时回来,借口说我挟持你,你历经千辛万苦才摆脱我,怎么样,我的主意好不……好。”

最后一字落定,虞渊缓缓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胸前沾染鲜血的一截刀尖。

他没想过防备,自然也没预料到这种情况,只僵硬地转动脖子回头看九长老,目光仍带着些许懵然,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来不及褪去:

“……为什么,你,是被别人夺舍了吗?”

事实上,身为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若眼前之人真被别人夺舍或假扮,早在第一个照面的时候,他就能一眼认出来。

因此更显得他的问题连带整个人都像个滑稽的笑话。

但他还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苍白无力地发问。

九长老看虞渊的目光在颤抖,但声音却很镇静,像演练了无数次那般自然而冷酷地开口:

“虞渊大人,老夫早就告诉你很多次了,人,从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为什么?”

九长老脊背佝偻,像无形中背着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一旦弯下去,便再也不能挺直身子。他不再去看虞渊,只盯着脚下流动的云雾:

“因为老夫一辈子守着、爱着这天下人间,老夫赌不起。”

赌不起什么?

虞渊看着面前佝偻的老头儿,脑中一片混沌,顷刻又有电光闪过,他在这样的混乱中寻得一丝明悟:

他赌不起的其实是身为恶神的自己。

他曾无数次告诉自己人间没这么好,看自己的目光充满复杂与纠结。在自己第一次表达出对去人间看看的愿望后,他很久都没陪自己看云海之下的灯火,读人间的故事了。

原来是这样啊。

“可你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

虞渊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笨拙而努力地和九长老争辩着,下一秒脸色却陡然转阴,

“哦,差点忘了,我根本不是人。”

他垂下的眸子再度抬起时,所有懵然已全数消退,只恶狠狠地瞪着九长老,浑身尖刺竖起,傲慢,强大又狂妄恣睢,与恶神对待其他长老时悖逆恣睢的态度别无二致:

“既然我是神,那你凭什么觉得区区匕首就可以伤到我,阻碍我离开的脚步?”

九长老的目光中满是悲哀,他张了张嘴,沙哑道:

“老夫自知阻止不了,但愿拿命一试。”

说话的同时,他的头发一寸寸变得花白,人也愈加干瘪,整个人呈现出极致老态,干瘦的骨头上只附着一层一戳就能破的皮。

九长老就这样看着虞渊,身形化作飞灰,一点点被风吹散。

最后一刻他嘴唇嚅动,似乎想对虞渊说些什么,但最终又什么都没有说。

就这么忽如其来又猝不及防,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虞渊。

虞渊呆呆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的同时,忽然察觉心脏处传来异感。

那柄刺破心脏的匕首化为无形锁链,将他的心脏束缚起来。他每往离开神殿的方向走一步,锁链就收紧一分,每动用一丝神力,心脏就疼得厉害。

不致命,但若要离开,就须随时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捂着心口,才走了三两步,便因疼痛脚步不稳,踉跄着跌倒在地。

但他很快吸了吸鼻子,咬牙站起来,用剑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朝云海之下前行。

那一日,自诩能洞察一切恶意与谎言的神明竟被一个“人”所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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