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真对你不利,你那疼你爱你的叔父早一剑劈了我了,怕什么。”
季无澜轻嗤一声,神情严肃,双指并拢触碰金线,缓缓移动,那毒素顷刻凝为漆黑液体,顺着细线朝外蔓延。
半个时辰后,火毒全部拔除,她的脸色变得微微苍白。
夏十五脚步微动,季怜青已上前扶住季无澜,冷然道:
“诊费记得送到毒仙谷。”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夏十五单独说。”
季无澜忽然开口,待众人摸不着头脑地离去后,她靠在椅子上,看着夏十五,没好气道:
“为避免你秋后算账,说我行医之时包藏祸心,来当医闹,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夏家功法与火毒花天生易融合,火毒虽已大部分拔除,但早先渗入的部分已与经脉相融,他们是没了性命之险,但修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增长。”
夏十五皱起了眉:“如何医治?”
“你脱光衣服去卧冰求鲤感动上苍,兴许有一线生机。”
“别闹。”
季无澜把玩着手里的金线,语气玩味:
“把你的一半精血换给别人,拼着修为下跌的代价,能且只能治一个。”
“救怜尘。”
季无澜点了点头,对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并无意外,赶狗似的地朝摆了摆手:
“我乏了,你退下吧,叫怜青进来。还有,我近来会在南域留一段时日,带着你的夏怜尘离我和怜青远远的,你知道我烦他。”
等了许久没听见脚步声,季无澜睁眼,夏十五依旧站在原地,忽然来了一句:
“怜尘不是我的私生子。”
“我知道啊,他是你已故兄长的遗子,从小被你收养嘛。我从没怀疑过什么,更没在外造谣玷污你的清白。”
毕竟夏十五就是个爱剑成痴的闷葫芦,他会有妻子已经足够让人震惊加怀疑了,更何况……世上眼瞎的人也没那么多。
季无澜翘着二郎腿,在心底默默腹诽。
“你不会以为当初我跟你吵跟你闹,甚至和你分开,是因为这件破事吧?”
夏十五不语,他心里其实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季无澜轻轻地笑了,她看着面前这个她曾经热烈喜欢过追逐过的男人,感慨道: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吧,真正让我在意的是,夏十五你若对谁都铁石心肠便也罢了,可在夏怜尘身上,我分明看到了你有对别人好的能力。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会悉心教导别人,再忙也抽出时间关心陪伴别人,你也可以记住他人的喜好,可以当一个好父亲好丈夫。我不嫉妒他,我只是觉得可悲。”
得到这一切的不是她和怜青。
她的怜青天生绝脉,自小体弱多病,她为了治好他,外出寻药,一去就是好几年。
当她终于回到夏家时,却发现她的怜青啊,明明已经是九岁的孩子,看起来却只有四五岁大,一个人躲在椅子背后,瘦巴巴的像一只被抛弃的野猫。季无澜朝他伸手,他的第一反应是蹲下用双臂护住脑袋,既不吵也不闹,仿佛失去了灵魂。
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可以对夏怜尘关怀备至,却对怜青不闻不问,任由他被别人肆意欺凌。
那一刻,季无澜的眼睛模糊了,心里却燃起了一把火。
她再也忍不了了,任由心中的火焰燃烧,烧了枫淮古渡,烧了少年时直白热烈的喜欢和成亲后一地鸡毛的独角戏婚姻,最后只剩一团冷灰。
她带走了季怜青,花了整整三年才让他重新开口说话,随后将他托付给远在昆山的师弟,自己再行遍天下寻找为他治病的方法,直到如今。
“为夏怜尘治病的事别告诉怜青,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尽管知道季怜青早已不在意了,但季无澜仍旧担心当他看到对自己冷漠无情的父亲能毫不犹豫为别人付出一切时会难过,哪怕只有一点点。
“……好。”
夏十五开口,发现声音干涩。他走出帐篷后,又被季怜青拦下:
“我们聊聊。”
待将人拉之僻静处后,季怜青单刀直入:
“夏怜尘身上还有火毒的隐患,要彻底根治还要你的精血。你放血时我可以在旁为他施针,但这件事别让我阿娘知道。”
我不想她难过,哪怕只是一点点。
……
子时三刻,虞渊追着夏家的“诈尸者”来到剑屏山脚。
丑时,他循着诈尸者的足迹,开始攀爬罡风阵阵的剑屏山。
寅时,他在爬山。
卯时,他还在爬山。
卯时三刻,日月交替,他还差一点便爬上山巅,恰在此时,绝顶上探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剑屏山终年罡风不歇,难以动用灵力,待久了甚至会在经脉内留下不可治愈的狂暴剑气,魔族连防守都懒得在上面布,虞渊想不通有谁会闲得没事待在上面。
下一秒,虞渊首先排除了段成璧这个错误答案。
因为这只手的主人正在一点一点把他往上拉,如果是无恶不作段成璧,只会一脚把他从悬崖边上踹下去。
不管是敌是友,只要有人愿意拉他,虞渊倒也乐得省力,顺着那只手上的力道,他爬到了崖顶,然后与一个带着凤尾面具的青年大眼瞪小眼。
“魔族?”
“对。”
“为什么拉我?”
“因为我有病啊。”
作者有话说:
第183章 暗结盟身世曝光
罡风烈烈,雪尘翻滚如龙,北原最高的绝巅之上,两道身影衣袂翻飞,相对而立。
白衣黑裘,脸覆面具。这正是仙盟传来的最新情报里魔族小殿下的特征。
“一个人啊?”
虞渊神识扫荡周围,发现满山只得他二人,确实没有埋伏,拿不准小殿下为何孤身来此,但瞬息之间,他面上已扬起亲切的笑容,如同吃独食后偶遇隔壁昭明般与人闲话家常,
“吃了吗?”
小殿下愣了片刻,心道自己竟没看出此人也颇为有病,紧接着见猎心喜地笑开了,热情招待:
“还没呢,坐会儿?”
他说完之后,径自跃上山巅唯一一块覆满冰晶的巨石,自己随意坐下后,却用衣袖擦了擦旁边的位置,彬彬有礼地等待虞渊入座。
虞渊也不怕他搞鬼,反正自己现在可以一力降十会,于是衣摆一撩,和那人挨着坐下。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眺望,便看见远处战场烫开厚雪的刺目褐红以及遍地的人魔尸骸。
黯淡悲惨,连上方盘旋的风都伴着鬼哭。
“我在这里看了半个月。魔族那边都嫌剑屏山上罡风猛烈,太过危险,不愿随我,我就杀了那些劝我拦我的魔,一人上山。可是……”
小殿下率先开口,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像对着玩伴吐露心事的天真稚子,
“到底还是太寂寞了啊,我只好命令埋在仙盟联军里的暗桩搞出一点动静,引几个人过来玩玩。没想到今天等来了你,也算天意。”
小殿下说罢,从储物符里拿出一块蜜饯,小心翼翼地递给虞渊,
“吃点?”
虞渊看他那前伸一寸后缩三寸的手,一副舍不得的穷样儿,摆手客气道:“倒也不必。”
小殿下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笑来,边嚼着蜜饯边含糊道:
“远道而来的客人,告诉我,在纵览北原的剑屏山上,你看到了什么?”
虞渊凝望满目疮痍的雪原,如实回答:
“某人的父母杀了某魔的儿女,某魔的同胞砍死某人的亲友,有人凭着零星消息惴惴着家人的生死,有魔苦苦等待,连尸骨都等不回去。我看到了战争,一场谁也不会赢的战争。”
“苍苍蒸民呐,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小殿下听完他的答案,没来由地仰头狂笑,扭脸问,
“只要世间野心尚在,战祸便永无止期,但若杀我一个却可以减轻人族的损伤,你要杀我吗?”
他注视着虞渊按在剑柄上的手,不闪也不躲,反而摊开双手,闭目慷慨道:
“那就来杀吧!”
“不是,大哥啊,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第一次见面,话都没说三句就招呼人杀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冒昧了?虞渊看着眼前的神经病,倒退三步,没来由€€得慌,
“他们怎么敢放您一个人出门的?”
“能不能痛快点,一刻钟后段成璧还要上山找我,就你这磨叽劲儿,换别人杀完人还够沐浴焚香祭一次天的!”
小殿下看了看天色,语气颇有些不耐烦,像在决定别人的生死。
和未来被害人一起讨论如何将他置于死地的感觉着实有些奇妙,虞渊皱眉,满脸不信:
“你要真这么想死,干嘛不撤了灵力从剑屏山上跳下去。再者你表哥法外狂徒杀人无数,你让他结果你,他肯定乐意。”
小殿下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要是成功了还有你的事儿?”
“冒昧问一句,为何这么想死?”
“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魔帝生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
管他阴谋阳谋,先刺一剑再说。
虞渊谨慎出手,第一次只刺了小殿下的左肩。
一点血光绽开,小殿下闷哼一声,眼含鼓励:
“啊对,就是这样,看在我一动不动给你挣功的份上,一会儿捅心脏的时候干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