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拔出,带起血珠滚滚,虞渊与面具下的眼睛对视,发现里面只有解脱的快意和一丝莫名的信任,不知为何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好奇心。
千辛万苦,出动魔族暗桩,设计夏家,只是为了选一个人来剑屏山巅,和他说一会儿话,然后杀了他?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那人已主动将心口迎向剑尖。
一寸,两寸,剑尖渐渐没入,刺破搏动的心脏,那人的笑声也越来越大。
便在那生死一刻,丝丝缕缕金光从他残破的心脏间蔓延开来,将穷碧落弹开,紧接着开始修复小殿下心口上的伤。
是扶€€的信咒?
信咒专用于缔盟结信,唯有被下咒之人完成某件事,信咒才会消失;否则咒术会操纵宿主心神,迫他完成缔信之事。
一部分金光追出,如利刃一般逼近,虞渊猝不及防下差点中招,不得不同样催动神力将它驱散,以免扶€€通过神力的痕迹溯源找到他。
今日发生的事太过古怪,以至于他忽略了扶€€与魔界早有牵扯。
一系列变故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小殿下跌坐在地,盯着胸口洇染的血迹,眸中有愕然,也有早知如此的平静。
“呵呵呵,看来你杀不了我了,谁来都没辙。”
他像是诅咒般用漆黑的瞳仁看着虞渊,声音幽幽,
“既然你杀不了我,那就快跑吧,逃到天涯海角,一生隐姓埋名。否则他日,我必害得你众叛亲离,下场凄惨……”
虞渊还在费力地劈砍着金光,神识穿过漫天肆虐的风雪,察觉到了前往剑屏山顶的魔族气息,为避免遭两面夹击,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焦尸,不再耽误,从剑屏山巅一跃而下。
罡风将发梢和衣袍吹得飞扬,半空中他掏出腰间横笛猛一吹奏,银龙呼啸而至,将他接住,飞离剑屏山地域。
此时此刻,一身黑衣的段成璧堪堪赶到山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胸前鲜血横流的小殿下,默然无语。
倒是小殿下率先抬头,扬起唇角打招呼:
“表哥,吃了吗?”
意料之中地没得到回应,他慢悠悠从地上爬起,凑到段成璧眼前,话说得直白:
“老实说,近日我了无生趣,在考虑自己死法的时候想过顺道把你也带走。毕竟我现在还活着的亲人也没几个,黄泉路上带个伴,也不算孤单。怎么样,听完这些后你恨不恨我,想不想宰了我?”
段成璧全当他是耳畔的苍蝇,理也不理。
待二人行至魔族大营,却见士卒身影匆匆,满营纷乱,原来是一队新抓来的人族奴隶趁赫离督战,段成璧离营期间跑了。
“没用的东西。”
小殿下笑嘻嘻扭断了一个魔族的脖子,不顾段成璧别有深意的目光,朝他摆手,
“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睡了。”
待回到自己的住处躺下不久,有音调柔和的歌声在耳畔轻轻响起,哼的还是那首洛京的旧城谣,小殿下恍然睁眼,似有些迷茫:
“人族都趁段成璧不在逃了,你没有跟他们走吗?”
歌声戛然而止,女子咬着唇,摇了摇头,良久才怯怯地低声道:
“奴知道是小殿下故意支开魔尊,偷偷放走了被抓来的人。若没有您,我们不可能顺利逃出去的,您和别的魔不一样,您是好人。”
“正因如此,你就愿意留在我身边?你喜欢上我了?”
“若不是您,奴早已被别的魔凌虐至死,殿下救了奴,奴只愿跟在您身边做牛做马,以偿恩义。”
女子低着头,只看得见她脸上的两团红晕,小殿下笑了。
他捏住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手指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忽而收紧,狠戾道:
“拎不清的蠢货,你是人,我是魔,你我是生死仇人!什么我救了你让你免受□□,呵,真是个笑话,也不用你那点可怜的脑子想想,若非魔族,你现在至于沦落至此吗?”
“仇人杀了你的父母亲眷,逼你为奴为婢,仅仅给了你一颗甜枣,你就连人都不当了,上赶着做牛做马,还夸仇人善良?我告诉你,很多魔界贵族的手上都没染过人血,他们善良吗?错了,他们只要一个决策一个命令,就能让底下杀得血流成河。”
“你了解我多少,知道我什么,焉知我此举不是放长线钓大鱼?若你逃走亦或以死刺杀我报仇,我都敬你三分,饶你不死,但现在,我对骨头软了的废物不会留情。”
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小殿下莫名其妙的狰狞与愤怒,女子在他手下无助地挣扎着,脑中开始晕眩,便在这时,小殿下忽然松开手,像是猛然从满是负面情绪的噩梦中回神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自己掐人的手,最终闭目道了一声:
“滚。”
待女子连滚带爬地逃出去后,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吩咐:
“今日玩忽职守放走人族奴隶的魔,全杀了罢。”
一道阴影笼在他头顶,小殿下抬头,便见俊美无俦的魔尊站在他面前,眸带探究。
“表哥有事……”
不等他说完,段成璧忽然摊开掌心,一只蝶翼近乎透明的诡艳紫蝶从中飞出,在二人之间扑棱几下后,徇着血腥气停在小殿下心口前,
沉默在不安分地搅动空气,二人的目光都落在紫蝶上,小殿下讨厌这东西,伸手欲将它拂开,却被段成璧钳制。
众目睽睽之下,向来只吸食彼岸花汁和人血的紫蝶探出口器,开始贪婪吮吸白衣上未干涸的鲜血。
时光仿佛被冻结于此刻。
“人魔混血之子。”
良久,段成璧轻嗤一声,语气玩味。
小殿下抬手捉住紫蝶,双指一扯,透明的蝶翼便一片片落下。
段成璧神通广大,连这个都知到了,肯定也将他的老底查得干干净净,他索性不装了:
“还好你不像其他人一样说我杂种。我被欺老骂小的嘴臭之人带大,骂起人来可不会给你留面子。”
段成璧只问:“不是想拉我陪葬,为何放弃?”
“世上再没人比我更恨魔族了,因而肯定是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呗。可我转念一想,若是你死了,就没人能给老东西添堵,我不甘心,所以不仅不会拉你陪葬,还会把多年经营的人脉势力全交给你,到时无论他死还是你死,亦或你们斗得两败俱伤,我都能含笑九泉。”
小殿下再次邀请,
“所以你有兴趣杀了我吗?”
段成璧没有动手,于是小殿下叹了口气,知道了他的目的:
“原来你是想与我秘密共谋啊。事先说好,我从小立志自诛九族,九族里也包括你。把老东西拽下帝位后,我不会放过你。”
“本尊奉陪到底。”
小殿下揭下脸上的面具:“为表诚意。”
段成璧有些意外,旋即道:
“怎么称呼你?”
青年讽刺一笑,眸中却涌现些许悲哀:“和从前一样吧,用我习惯的那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184章 堂前对环环相扣
朔风掀开营帐一角,零星雪沫趁势而入,攀在帐角花架上,将整间营帐浸满冷沁沁的寒意。
小殿下将面具重新戴上,随段成璧一道走出营帐,远望寥廓天地。他忽地问:
“许久没见了,赫离他人呢?”
“正在部署对付昭明的计划。”
“他待如何?”
“你不必知道。”
“纵知道又如何?”
小殿下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大戏开幕,傀儡一一登场,自身尚且难保,又岂有回天之力?”
语罢不久,一只传信青鸟展翼朝魔族大营飞来,小殿下抬手一接,那青鸟光芒一绽,变成仅他一人可见的文字。
阅毕,他摘下面具,脱去狐裘,单薄白衣在风中轻扬:
“到我登场的时候了。”
风高日隐,北望无垠,虞渊拎着焦尸回归南域不久,便被人告知仙盟盟主在云州发布诏令,请他速速回去。
说是“请”,但看着远道而来的一位仙盟大长老和煞气冲天的数十人卫队,应该说押解才算合适。
今日天阴,疑似有雨。
虞渊从众人严肃的表情中也嗅出山雨欲来的气息,然而一路上,无论他如何询问,众人皆肃穆不言,只沉默地朝云州仙盟驻地前进。
好在没有绑住他。
待被带到仙盟大堂之前,只见满堂气氛沉凝,重奕道君端坐堂首,各派掌门、各家家主肃穆而立,面目庄重森然,好似一尊尊严肃的雕像,只是看他的目光里满是探究和打量,很有些三堂会审的架势。
自家掌门也赫然在列,依旧一副凶狠的屠户相,只是眉间褶皱深深,目光里充满担忧。
没有人率先开口,虞渊只好先发制人:“敢问道君召晚辈回来有何要事?”
重奕道君面上波澜不惊,垂眸盯着茶盏中起伏的茶叶,并未言语。
须臾,后堂中走出一人,着雪白长袍,留山羊胡子,不怒自威,赫然是神殿大长老无误。
“虞渊大人游戏人间数百年,多次挑起战祸,造连天杀孽,罄竹难书,老夫此番前来是奉扶€€大人之命,押你回厉善塔受刑。”
堂外铅云将苍穹坠得低沉,倒灌人间的雨还未降临,列缺一声霹雳率先落地,轰击他山之石,震得天地为之一醒。
虞渊没料到大长老敢当面跳脸,刚蹙起眉便听他继续慷慨陈词:
“我知大人您生性恶劣,最擅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神殿本隐匿于世,不干预世间一切,可老夫不忍人魔两界遭您蒙蔽,因此……”
“你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要站出来揭发我?”
阴风拂面,堂内烛火飘摇颤动,所有人的表情在这时明时暗间晃动,朦朦胧胧不甚清楚。
便在这时,虞渊不闪不避,素来清亮的桃花眼抬起,直直盯着大长老,褪去里面春风般温和的笑意,才让人发现那双眼睛竟可以如此锐利。
他很想问问大长老是不是也在兼青的罗刹海市里卖过东西,那些摊主的祖宗就全都众叛亲离,屡次被不孝后人违背忤逆。
大长老的慷慨陈词被虞渊打断,发现情绪竟有些酝酿不上来,尤其是堂前诸人并未有所表示,更让被捧了十几万年的他接受无能。
良久之后,他一拂袖袍,找回状态,开始缓缓叙述:
“我知若无充分证据,定拿不下你,所以此番有备而来。三百七十年前,您鼓动群魔暴乱,从厉善塔中盗走神剑穷碧落,剑灵不从,您便将剑投入夜云崖万鬼枯井中,受厉鬼怨气熏陶三百载,终于让剑灵失智,将神兵化为嗜血魔剑,为你所用。诸君且看,他腰上佩剑邪异非常,若换你们中的任意一人,有把握不被其吞噬神智成为剑奴么?”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穷碧落身上,没有说话,但陡然凝重得连呼吸都显突兀的气氛足以说明一切,他们没有把握压制这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