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闻按住方雨的后脑勺,不住地亲吻他,嘴里咕哝道:“别动,就这么抱着,很快就好。”
方雨被烫得神思恍惚,他颤声道:“骗人,你才不会很快就好。”
“信我一回,真的马上就好了。”
陆与闻亲了亲方雨,以要把他揉进骨血的力度拥抱他,这是他们最亲近的时刻,陆与闻想,也许还能再亲近一点,他可以€€入他的身体里。
这天的拍摄两人都有些心猿意马,陆与闻以为只有自己走神,当他和方雨对视,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方雨眼里的神色是他所熟悉的,他便知道面前的还是方雨。
休息的间隙,陆与闻听导演和编剧闲聊,编剧直言他演董乾这个角色太讨巧了,不用多费劲地塑造,他在最自然状态下的动作反应就已经很接近董乾。
陆与闻听出来这是说他合适的意思,他没插话,编剧又问:“以后还想演什么?你这张脸演到六十岁不成问题。”
陆与闻挑了挑眉,他听明白了这是说他长得显老。
导演拍拍他的肩膀,“以后还会拍戏吧?你家里人都干这个,以前听你舅说你对这行没兴趣,现在想法变了?”
陆与闻没正面回答,反而问了个出其不意的问题:“你们觉得这电影最后票房能到哪?”
导演答:“文艺片票房一般不会太高。”
陆与闻直截了当地问:“能到八千万吗?”
编剧问:“你怎么不说一个亿?”
“能到一个亿?”陆与闻吃了一惊。
导演苦笑不说话,编剧替他回道:“别提导演的伤心事,他上一部文艺片票房只有一千万出头。”
陆与闻心里凉了半截,他平时只看电影不关注票房,完全没料到文艺片票房会这么低,他陡然想起那晚的对赌约定€€€€如果最终电影票房不到八千万,他要签到那位陈总名下的娱乐经纪公司。
陆与闻不禁打了个哆嗦,那晚自己的豪言壮语犹在耳旁,他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冲动和愚蠢。
他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方雨来找他,见他面色不虞,忙问怎么了。陆与闻摇摇头,他揽着方雨到最近的折叠椅坐下,方雨在他耳边小声地问:“是不是累了?还是导演说你了,我们等下别走神,好好演。”
“是该好好演。”
陆与闻不打算和方雨说这事,他的手臂搭在方雨肩上,侧过脸注视方雨的眼睛,那双眼睛恬淡干净,和方雨本人的气质一样,只要靠近便感到安心。
内心的焦躁混乱渐渐平息,陆与闻把方雨的手攥进掌心,“没事了,不用担心我,明天我下山拍戏,你一个人没问题?”
方雨说道:“除了想你,其他都没问题。”
陆与闻从裤袋里掏出早餐吃剩的鸡蛋,剥了蛋壳,和方雨一人一口的分吃了。助理不知从哪冒出来,神情古怪地打量他俩,“两个人吃会比较好吃?”
方晴来到两人面前,告知方雨明天他会跟摄制组的车下山,这趟出来玩差不多该回去了。方雨摸摸弟弟的头,“你说跟家里吵架了,身上还有钱吗?买机票的钱够不够?”
方晴笑道:“哥你放心,我有钱,爸爸那我就不去了,你应该能理解我。”
方雨知道有些事勉强不来,他不再强求,起身抱了抱弟弟,“你来这一趟我没有好好陪你,是我不好,不要怪我,更不要恨我。”
“说什么呢哥,我怎么会恨你,我们是兄弟啊。”方晴笑容粲然,仿佛此前的龃龉都不存在。
方雨又再嘱咐了几句,方晴以再逛逛为由走了,方雨转身面对陆与闻,表情难过地道:“陆与闻,我很坏对不对。”
陆与闻哄道:“你一点也不坏,不许你胡说。”
晚上两人还睡在农家乐的房间,陆与闻发觉方雨偷偷摸摸的,似乎避着他在做什么,他一靠近方雨就立刻拿出剧本,刻意挡住不给他看。
“别过来,你先去洗澡。”方雨双手叠放在桌上,死死捂住手臂下的东西。
陆与闻隐约瞥见一张纸,纸上有字迹,“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你快去洗澡,别站我这里。”
陆与闻大胆猜测:“在给我写情书?”
方雨反驳:“才不是给你写情书!”
“那你在写什么?”
“我在写骂你的话,没骗你!你看了就知道了。”方雨气呼呼道。
陆与闻得意洋洋地去洗澡,方雨将信纸拿出来,划掉刚写的两行字,另起一行吭哧吭哧地重新写。
隔天早上,陆与闻临走前被方雨塞了个纸张折成的心形,方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赧道:“听说明天是你生日,我怕你赶不回来,提前给你生日礼物。”
陆与闻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大手覆上方雨的脑袋,“谢了,我会好好看的。”
“早点回来。”方雨看了他一眼,面色发红。
陆与闻笑,“记得想我。”
陆与闻在下山路上就拆了方雨给他的那颗心,他等不及要看方雨写了什么,兴许纸上写满他的好话也说不定。
他满怀期待地展开纸张,笑容在一两秒后凝固了。
方雨写:全世界最笨蛋最讨厌最木头最会欺负人的陆与闻,吃了就睡起床不叠被子衣服也叠不好的陆与闻,懒猪自大狂坏人兼色鬼,我才不要给陆与闻写情书!
陆与闻只想把人抓过来教训一顿,这次他一定要来真的!
随手把纸张翻到背面,紧接着看见一行圆滚滚的小字,陆与闻蓦地笑了,一瞬间原谅了全世界,他决定把人抱过来狠狠亲一口。
方雨写:前面的是气话,陆与闻特别特别好,全世界我最爱他^^
一天时间拍不完医院的戏份,虽早有预料,想到不能回去和方雨一起过生日,陆与闻还是有点不太高兴。
与此同时,山上方雨突然接到父亲住的医院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医护人员告诉他,他的父亲在刚才去世了,死因是火灾导致的缺氧窒息。
第53章 你好不好
医院探视时间已过,走廊上静悄悄,天花板嵌入式灯光照着白晃晃的墙壁和地砖。
方晴从安全通道的侧门进入,趁护士转身的间隙,快速经过护士站,闪身进了一间病房。
病床上躺着十多年未见的父亲,方晴慢慢走近,记忆中无比高大、威严的父亲如今形容枯槁,萎缩在病号服里,再难看出当初抡起拳头揍人的可怖模样。
方晴神色复杂,还未制造动静把人吵醒,病床上的父亲已经气息奄奄地睁开眼,看见他的那一瞬,眼里似乎有些微的光亮。
方晴俯身,以极低的音量开口:“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父亲颤巍巍地抬起手,口中发出浑浊嘶哑的声音,方晴没听清,他把耳朵凑过去,听到极含混的声音喊着他的乳名。
方晴扯了扯嘴角,缓声说道:“哥哥说你病了,劝我来看你,可我不想来,知道为什么吗?”
病床上的父亲继续说着含糊难懂的话,方晴压根没理会,他对着父亲,一股脑宣泄心里积压十多年的恨意,“因为我恨你,是你把我们害成现在这个地步。”
“如果你不赌博,妈妈不会跟你离婚,她也不会嫁给那个美国佬,更不会带我走。”
“我去了美国很想回来,妈妈说你不要我,你养不起我,为什么不接我回去?你们真的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方晴眼底浮现隐隐的泪光,他直起身,看着病床上发出嗬嗬声的父亲,胸腔里犹如拉风箱一样呼呼作响。
“我很想报复你,报复你们所有人,用我自己来报复你可能不够,你早把我忘了对吧?哥哥说你对他很好,说你改过了不再赌博,那你猜猜哥哥为了你做了什么?”
方晴嘴角扬起一个奇怪的微笑,他摸出手机,点进相册,将最暴露的一张照片展示给父亲看。
“能认出这是谁吧?是哥哥,你以为这是普通的尺度大一点的写真?不是的,哥哥拍的这些照片是拿去给那些人选的。”
“哥哥为了挣钱给你治病,出卖自己跟那些人做交易,我听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方晴顿了顿,唇边的笑容更为诡异,“但我好高兴啊,原来哥哥走上了和我一样的路,我经历过的,他也逃不掉。”
病床上的父亲突然剧烈地咳嗽,手抖得厉害,方晴收起手机,握住父亲枯瘦的手,盯住那双污浊的眼睛,“如果你真的心疼哥哥,知道这些是不是比叫你去死还难受?”
方晴笑了笑,把父亲的手塞进被子底下,替他掖好被角,“你好好休息,好好地死,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方晴走出医院很久后,听到疑似火警铃的啸叫声,他回过头,依稀看见黑暗中忽闪的一丁点火光,但距离太远,来路不明,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医院某个高级病房,病床上的女人闻到刺鼻的浓烟,她睁开眼睛,敏锐地觉察到猛然升起的高温,整个房间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浓烟正从通风口喷涌。
女人跳下床,猛按病床边的呼叫铃,可惜尖锐的火警铃掩盖了呼叫铃声。女人随手扯了枕巾捂住口鼻,拖着病体奋力夺门而逃。
然而房门就像焊死了,任凭女人如何拉拽都纹丝不动,门把手越来越烫,火苗舔舐着门缝,女人清楚一开门必定是扑面的浓烟与火焰,她跌坐在地上,发出恐惧的恸哭。
同一层楼,滚滚浓烟迅速弥漫整个房间。
病床上的人被烟雾熏得睁不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像一截腐朽的枯木。
浓烟下的脸有一种勘破真相后的万念俱灰,身为父亲的绝望压倒了生的渴望,他近乎是平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方雨赶到医院是第二天凌晨,原本只需两小时的路程因路面坍塌导致的堵车,硬生生延长至四小时,大火早已扑灭。
医院外拉起了警戒线,方雨下车时险些摔跤,有人及时扶了他一把,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方雨,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志。”
方雨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他儿时的玩伴,对方身上的警服让他生出盲目的信任,“医院打给我说我爸他€€€€不可能的对不对?医院怎么会失火?”
阿志稍稍侧身,现出前方外墙焦黑的医院大楼,五层以上毁损严重。
方雨怔怔地看着,瞳孔映照出巍峨高耸的医院大楼,被烧毁的那几层宛如一道骇人的裂口。他的心里顿时也撕裂一般疼,没有旁人的搀扶他几乎站不住。
“不可能,我不信。”方雨喃喃地道,不顾警戒线的拦截,直直地闯了进去。
阿志匆促搀住他的胳膊,“方雨,坚强一点,我带你进去。”
方雨不会忘记他走向父亲的最后一段路,阴冷、森寒,不知何处刮来的风在他心口掀起巨大的回响。他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茫然无措,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躯壳。
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所有力气消耗殆尽,他生生地跌倒在地上。
护士长告诉他,从火警铃响到浓烟弥漫,可供逃生的时间有四到五分钟,其他病房的病人在疏散下都逃出来了,行动不便的病人则由医护人员转移。言下之意是医院已尽力疏散,其他人员无伤亡。
主班护士急得快哭出来,从她口中方雨听到十分荒唐的说法,她说是父亲自己不愿意走,并且反锁了病房的门。
绝对不可能,父亲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方雨试图和她们争辩,却被阿志拉住,“方雨冷静,起火前大门监控拍到了你的脸,你跟我去看看,这人是不是你弟?”
方雨看到监控截下的照片,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那个时间他还在山上,他立马打给弟弟,弟弟接了电话,承认去看过父亲。
方雨察觉到不对劲,他质问弟弟,你对爸爸说了什么?
弟弟说:“我给爸爸看了你的照片,哥,我知道你为了筹钱做过什么,你那么有孝心,我当然要让爸爸知道。”
方雨恍若挨了一记耳光,耳旁嗡嗡的响声甚至盖过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我的照片?”
弟弟回答:“我翻背包翻出来的,哥,我都听陈总说了,你没必要瞒着。”
方雨攥紧手机,他陡然提高音量,冲电话里吼:“你故意拿照片刺激爸爸?你知不知道他病了?你对他没感情但他是我爸,他现在走了€€€€你们谁赔给我?”
最后一句伴着哽咽,方雨靠着墙壁,手机从手上掉落,一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视线模糊之际,他想明白父亲为什么不离开火海,父亲定是怕成为他的累赘,宁可以这种方式离开也不要拖累他。
很久以前,当他躺在那张床上挨一鞭又一鞭,他那时就在想,要是爸爸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这个世界上少有的会心疼他的人走了,他没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