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关于他丧偶的讨论,大多指向圈外人,网友凭借丰富的想象为他编排了许多故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没人会联想到他的出道作里的对手演员。
当初电影上映,出于对方雨的保护,除了发布会和首场路演上的悼念,导演及包括他在内的参与宣传的演员,一律不提及方雨,电影宣传也侧重另外两个篇章的故事。
除此之外,早在方雨出事之初,他便靠家里人的关系,联系媒体花大价钱撤掉所有相关的报道。
仍有小报记者不知从哪打听到酒吧的事,写了篇文章大谈特谈助兴药在某些群体间的流行,字里行间充斥着鄙夷。他在刊载前看到了这篇文章,差点没把记者找出来揍一顿。
他绝不允许方雨遭人非议,任何人都不能诋毁方雨。即使并未指名道姓,即使语焉不详,但有关方雨,哪怕再模糊空泛的恶意,他也要坚决杜绝。
当年舅舅说他白费心力,人死了做这些事根本没必要。他不这么认为,方雨走后的世界,哪里都没有方雨,哪里也都是方雨。子弹就算打在空气里,也像击中了他的心脏。
问答环节剩最后一个问题,陆与闻抽到的题是粉丝从他出演过的作品中选出最喜欢的角色,他来讲述塑造该角色背后的故事。
问这题的粉丝恰巧在场,陆与闻没想太多,直接让对方讲最喜欢哪个角色。
粉丝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道:“陆老师你好,我是你最早的影迷,从你的第一部电影就开始喜欢你。现在你有了很多很好的角色,我很为你高兴,但我仍记得最初打动我的,很久没听你提起他了,我想问问你,董乾还好吗?”
陆与闻听完心里被刺了一下,他忘了该及时给粉丝回应,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是何种表情€€€€
他陷入很短暂的恍惚,被这个名字拖回很久远的过去,可奇怪的是,进场前他才看过电影海报。
这部电影于他并不陌生。
为什么刚才没有特别的反应?陆与闻视线扫过台上展出的他的角色立牌,几乎在一刹那间找到了答案。
无论是电影海报还是角色剧照,他看到的只有他和方雨,没有董乾,没有向晴。
方雨走后,他们合作的这部电影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他靠这点回忆和凭证撑了下来,电影里他看到的只有方雨,以及那段他们形影不离的时光。
假如一个角色承载了太多私人情感,角色本身会被遗忘,曾倾注的心血与情感仿佛不再是为了塑造角色,而是将他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角色里。
陆与闻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粉丝的问话,董乾还好吗?会好吗?
那一刻他体会到身为演员最残忍的事,角色结局不好,观众可以靠编撰靠幻想改变角色命运。但演员不行,切身经历了一遍令他比任何人都更相信结局。
和角色一同活过,更能看清笼在他们头上的命运的那张网,挣扎过也期待过,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既定的结局。
观众或许仍能抱有幻想,但演员不能,他比谁都清楚那就是结局了。
陆与闻斟酌着言辞,考虑怎么说才不会伤粉丝的心,“他应该挺好的?虽然电影有结局,但人生会继续,我想只要他愿意,他一定能找回年少喜欢的人,除非€€€€”
话没说完陆与闻便放下话筒,摇头苦笑,不忍再说下去。他才发现和他相比,原来董乾还是幸运的,只要活着就有可能。
老天对他真狠,一点可能都不留给他。
见面会结束后,粉丝三三两两结伴走出会场,陆与闻回到后台卸妆,他长叹了一口气,身心俱疲。
他还不知道他的粉丝之间展开了一次讨论,有人觉得他提起董乾时表情不太好,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角色?毕竟电影老早被禁了,放在今天,这部电影带给他的收益可以忽略不计。
跟随时间长一点的粉丝却是一脸讳莫如深,说,不,不是这样的,你不懂。
会场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保安来清场,没人注意到一个口罩帽子齐全、全副武装的身影从最后一排起身,慢慢地走出了会场。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接16章
第58章 梦到你了
陆与闻整个人靠进椅子里,半仰着头,对着天花板发怔。刚卸完妆,眼睛依旧刺痛不已,助理去买清洗眼睛的生理盐水,陈曦自见面会结束后便不见了人影,后台只剩他一人。
灯光太亮,眼睛盯久了发胀发痒,陆与闻干脆阖上双眼,后脑勺挨着椅子边沿。
昨晚没睡好,此时眼睛一闭上就不自觉打起了盹,浅眠状态下,陆与闻对周遭环境仍有所感知。
推门声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转了一圈,接着是撞到衣帽架和桌椅的声响,不知哪个工作人员进来又出去了,听起来还是个冒失鬼。
后台安静了一小会儿,陆与闻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方雨又进入了他的梦里。方雨是被他硬拽着入梦的,他很早以前就发觉,深度睡眠下梦到方雨的次数少之又少,梦见也是需要运气才能实现的事。
而浅寐时只要他一直想着,脑海里像演电影一样想象方雨的模样、动作,他便真的能做几分钟的幻梦。
即使那是他刻意幻想出来的,大脑必须很努力很用力才能维持下去的梦。
但他不在乎,反正他又见到方雨了€€€€
方雨脸上的笑很灵很鲜活,五官生动俏丽,还是那活泼跳脱的模样,兴冲冲地跑来他面前,问他去哪了?要不要出去玩?
又或者是偎着他的手臂,眼睛一眨一眨,嘴唇像礼物那样呈给他,磨着要接吻吮舌。
半真半假的梦中连声音也格外清晰,方雨会说,快亲亲我,快点,吃一下我的舌头。
陆与闻承认自己有时会因此起了反应,他会在梦里延长那些戏码,反复回想从前他们是怎么亲热的,在床上又是如何忘情地厮混。
最过分的一次,他想像自己与方雨交欢,方雨坐在他腿上,表现及身体都是青涩稚嫩的,是没见过真章的雏儿。
他兴奋得难以自持,如一头饥饿过头、急不可耐的野兽,急哄哄地扑了上去。他在方雨的颈间一通乱拱,莫名觉得怀里的方雨十分单薄瘦弱,他仅用一只手就能箍住。
不知哪个时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自己,而靠在他怀里的方雨仍然十八岁,是嫩生生、无限清新美好的十八岁。
那时他一边谴责自己的罪恶,一边怀着隐秘的冲动,把这个梦做完。
想到不该想的地方,陆与闻鼻间发出一声叹息,不集中思绪的缘故,画面支离破碎,小憩快要醒来。
有很轻的脚步声走近他,他以为是助理,咕哝道:“回来了?生理盐水买到没?眼睛疼死了。”
“这个冲洗眼睛会不会很辣,算了先不用它,”陆与闻含糊不清地交代助理,“你帮我弄块化妆棉,蘸点水,我敷眼睛试试。”
脚步声停下,紧接着是€€€€€€€€的揭盖声和瓶底碰到桌面的声响,陆与闻等了半分钟,感觉有人俯身靠近,一块凉凉的化妆棉敷在他眼睛上。
陆与闻继续闭眼,等待眼睛的胀痛和刺痒过去,他正纳闷助理怎么不说话,刚要开口,化妆棉被揭开,眼睛被吹了一下,眼皮清清凉凉的。
陆与闻当即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助理,助理不会有这份细致贴心,正要睁眼,化妆棉立马盖住他的眼睛。
他顿时哭笑不得,谁这么搞笑?但他也没有一定要知道对方是谁的心思,他道了声谢:“谢谢你啊,你不是我助理吧,我这里没别的事,你可以休息了。”
“出去如果看见我助理,麻烦叫他快点回来。”
猫一般轻的脚步声响起,面前的人似乎出去了。陆与闻没理会,化妆棉湿敷在眼皮上,作用着实不大,眼睛仍旧不适,他叹了口气,只能等助理带回生理盐水。
助理推开门便看见令他不解的情形€€€€陆与闻半躺在椅子上,身旁有一人微微俯身,专注出神地看着他,双眼像是黏在他身上,连有外人走近也没有察觉。
助理狐疑地看向那人,尽管只看到侧脸,依然能窥见那人带泪的目光,视线有如实质十分粘缠,椅子上的陆与闻却仿佛置身事外,一点也没受到这种注视的干扰。
“你谁啊?”助理没忍住出声问道。
那人仓皇转过脸,现出一张令人惊愕不已的脸庞,那赫然是陆与闻摆满房间的那张脸,还是那部他没日没夜放映的电影里的脸!
助理捂住嘴巴,差点没叫出来,这人不是死了吗?陆与闻每年某段时间都会自虐式的缅怀,十多年来雷打不动,熟悉陆与闻的人几乎没有不认得这张脸的。
问话声惊动了陆与闻,也让他面前的人匆忙转身离去,一路接连撞上桌椅和衣帽架,待陆与闻揭开化妆棉睁眼,只看到一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谁来了?你问谁?”陆与闻疑惑。
助理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他见鬼似的道:“我看见你常看的那个人,我一定是眼瞎了,还是我认错人了?”
陆与闻皱眉,“我常看的谁?”
“你出道电影里的那谁啊!曦姐说那是你初恋。”
陆与闻心里咯噔一下,尽管明知不可能,心跳还是漏了半拍。随后明白过来那应该是方雨的弟弟,方晴竟然来了后台?
陆与闻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扔掉手里的化妆棉,站起身,登时想起刚才眼睛被吹的那一下,顷刻间头皮发麻。
那总不可能是方晴吧?
他们不熟啊!他还记得当年他带方晴上山,一开始没什么,越相处越觉得不对付,他莫名其妙就不太喜欢这个人。
陆与闻使劲甩了甩头,把不相干的人和事从心里驱逐。他没有爱屋及乌的想法,这次碰到顺手帮一把,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别有交集的好。
就算顶着再肖似的脸,那也不是方雨,他绝不允许自己透过那样一张脸去看方雨。
看来还得指望高科技,陆与闻想,要不今晚再找上回坑过他的那软件的研发师聊聊,说不定人家软件有更新,能靠谱一点。
陈曦进来后台先横了陆与闻一眼,陆与闻捂着一只眼睛,刚用生理盐水洗过,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陈曦抱臂道:“房间里那是谁?进去让我看到个穿浴袍的,我真以为就我们出去的那点空档,你叫了特殊服务。”
“说什么呢?”陆与闻恼怒,“别侮辱我,我有老婆的。”
陈曦翻了个白眼,径直走上前,“是他弟吧?要不是之前听你说过我还以为见鬼了,他换了衣服就走了。”
助理这时汇报道:“监控录像删了,我问了保安,他们说没别的人来查监控。”
陆与闻点点头表示知道,而后埋怨地看了眼陈曦,眉头拧紧,“别说什么鬼不鬼,我不爱听。”
“好好好,”陈曦无奈,“我的错,等你下次去看他,我放你假,不用和我报备。”
“那时候我本来就不接工作。”陆与闻嘀咕,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背对助理和经纪人,独自生闷气。
他知道他的小题大做和过度敏感常常令身边人很难做,但他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方雨走后的许多年里,他的性格变得古怪、偏执,阴晴不定,他在自己与外界之间竖起了一栋高墙。这栋墙并非困住了他,而是改变了他常看的那片蓝天。
几年前他拍过一部戏,饰演一名失去孩子的父亲,那位父亲最讨厌的节日不是阖家团圆的春节或中秋,而是儿童节。
每年儿童节他都闭门不出,原因是满大街活蹦乱跳的小孩会刺激到他,他的孩子再也不能过儿童节了,作为父亲的他也被剥夺陪孩子过儿童节的机会。
那时陆与闻便知道,失去爱人亲人的人,看待世界的角度和方式是和旁人不同的,他们永远没办法回到正常的轨道。
当天还有一项工作任务,陆与闻要在修好的图中挑几张发微博,他快速地过见面会拍的照片,选了三张他自己的,另外几张是台下粉丝的大合照。
回去的车上陆与闻发好了微博,助理即刻登录工作室微博,宣布转发抽签名照。
陆与闻没再看手机,旁边的助理突然将一张照片放大,拿到他眼前,“最后一排戴口罩的那位,是他来了后台。”
陆与闻接过手机细看,这张照片重点是二楼的应援横幅,恰巧把最后一排拍了进去。
助理指的戴口罩的人,光看身形衣着,他倒看不出是不是方晴,但脸上仅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叫他愣了神。
有很深的悲伤从眼里溢出来,悲伤的具象化是眼泪。
陆与闻怔了很久,这双眼睛让他想到方雨,方雨对他哭过很多次,他早已把方雨含泪的眸子刻进心底。
他匆匆交还手机,不敢再看,他恐惧和方雨很像的人,他决定以后即使偶遇方晴也要掉头走。不能从旁人身上寻找方雨的影子,方雨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方雨对他的独占欲也很强,他是清楚的。
回到家里,陆与闻先去洗澡,衣服全换了再进卧室。他关上门,盘腿坐地上,整个人骤然放松了下来,神情变得柔软。
“我回来了,今天开见面会,特别累,化妆品还弄进眼睛里,可疼了,”陆与闻换了坐姿,随意伸展着长腿,“但你不用担心我,我擦了眼药膏,现在好多了。”
“昨晚梦到你了,梦见我们在拍戏,你一定想不到是哪一场戏。”
陆与闻笑笑,“是我要打手枪的那场,奇怪,当年导演叫你进屋子看着我演对吧,但梦里面你在门外,一直敲门,让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