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阿志沉声道:“你弟弟方晴死了,在我刚出警的酒吧,死因还不明。”
霎时间,耳边的风声像是被人为地拧到最大,冷冽的风进入耳道,在他耳朵里咆哮嘶吼。方雨分出手捂住耳朵,风声不减分毫,阿志还在说着什么,可他已经听不清。
方雨站在汽车站入口,周围人来人往,风声人声异常嘈杂,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第121章 你不想见陆与闻了吗*
方雨在汽车站入口等到了阿志,阿志降下车窗,叫他上车,拉车门把手才发现阿志换了辆车。
方雨坐上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耳旁风声喧哗,他把车窗升上去,问:“现在要去哪?你们警察局?”
车开出一段路,阿志还没出声,方雨转过头去,阿志脸色严峻,目不转睛地平视前方。方雨没催促,眼神不知落向何处,怔怔地放空,良久后道:“如果我说,我哭不出来,是不是很不应该?”
“其实我心里挺平静的,”方雨苦笑,眼里瞬间有晶莹的东西要跑出来,“是因为什么?方晴为什么会在酒吧?他不是去找陆与闻吗?”
“方雨,”阿志声音很沉,“我接下来说的,你可能会怪我,但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只有这样能确保你的安全。”
方雨静静地看着阿志,“你要说什么?”
“去到现场,我发现死者是方晴,坦白说第一眼我以为是你,要不是我们一直在一起,”阿志顿了顿,车窗折射进来的街灯投在侧脸,面部神情多了分深邃,“我做了死者登记,我报了你的名字。”
方雨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阿志转头看他一眼,赶在方雨发问前开口:“你先听我说,酒吧的人说他至少在包厢待了半小时,他喝了很多酒,法医初步鉴定是猝死。”
“他为什么会在酒吧?他跟谁喝酒?”方雨蹙起眉头。
“不清楚,和他同包厢的还有两个男人,那两人说不认识他,他是自己走进包厢,这一点酒吧服务员也确认了,”阿志语速变快,“包厢的人以为他是陪酒的,连酒吧服务员也以为他是。”
“不可能,”方雨未等阿志讲完便打断他的话,“方晴不可能陪酒。”
“问题出在这里,”阿志继续,“那家酒吧明面上没有招募陪侍人员,有人在酒吧提供有偿陪酒陪唱服务,酒吧老板说这是客人的自由。”
阿志冷笑,“这家酒吧在钻法律空子,我猜和陪侍的人谈了合作抽成,有个服务员私下告诉我,陪酒的会自行上门,他们管不着,会有经纪人提前打声招呼,报备来的是谁叫什么名字。”
“那个服务员说,经纪人提过,有个叫方雨的会过来。”
方雨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干这一行没人会用本名,也不可能这么巧,”阿志放缓语速,适时看一眼方雨,“有两种可能,第一,方晴以你的名义活动,第二,有人故意报你的名字,你和方晴都不知情。”
“至于那位服务员,她记住这个名字本身就不正常,我们没对外透露死者姓名,她迫不及待向警察爆料,我怀疑是事先安排好的,要制造方雨这个人去陪酒的假象,至少需要一个人证。”
方雨心乱如麻,没看到阿志看他的那一眼,也根本没法理清阿志说的话。他在一团乱糟糟的线团里,忽而揪出最不起眼的那根线头€€€€
“方晴是被人带去那里的,他的死不是意外?”
“他没理由这时候去酒吧,”方雨像抓住了什么,声音里浸满恐惧,“他是被人带过去的,但抓错人了,应该被带走的是我,因为你听到的是叫方雨的会来,不是方晴,他们抓错人了。”
阿志回:“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我的推测。”
“不对,你心里已经确定了,否则你不会把死者说成是我。”方雨蓦地反应过来,“你想将错就错,让人以为我真的死了?不行,我不能答应。”
“不是我想,是必须这么做。”
“这样和让方晴当我的替死鬼有什么区别?”方雨显得痛苦异常,“我已经害死他了,我不能这么卑鄙,我也不可能以他的身份过一辈子。”
“如果你不配合,你把方晴死了这事声张出去,下一个无缘无故死在酒吧的人,可能就是你,”阿志平稳地开着车,仿佛十分清楚方雨最害怕的是什么,“你不想见陆与闻了吗?”
方雨一时怔住,脸色变得惨白,阿志果然拿捏住他的死穴。
从发现那包东西开始,整件事他都不愿意让陆与闻知晓,倘若陆与闻知道,定不会坐视不管,他无法想象把陆与闻牵扯进来的后果。
方雨别过脸,后背倏尔垮了下来,车窗外的霓虹灯闪进他的眼眸,泪水隐隐绰绰。他迅速抹了下眼角,开口说道:“听你的,现在我要做什么?”
阿志打着方向盘,车子汇入如织如梭的车流中。方雨疲惫地阖上了眼,彼时他尚且不知道,这个夜晚这辆车上做出的决定,会让今后的命运产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巨变。
方雨对那晚及以后的事记忆很模糊,他在走长长的台阶时摔了一跤,阿志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领他去认领了方晴的遗体。
他浑浑噩噩,周遭的人或物在他眼里一概不存在,他甚至忘了身处何处,停尸床上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听到阿志报了他的名字,不知道是喊他还是床上的人。
笔塞进他手里,他签了个方字便陷入恍惚,是阿志强行握住他的手,带他签完剩下的字。
走出分局大门,还未下台阶,他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痛楚不甚明显,他掴了自己一耳光,巴掌声如当头棒喝,打醒昏蒙无能的他。
方雨对那晚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坐在分局门前冰凉坚硬的地面,仰头望着阿志,泪水使得面前的人身形轮廓模糊,只有遥远漆黑的夜空深深地留在脑海里。
那晚回了家,方雨一夜未眠,接近天亮时分,他如大梦初醒,找到身上的小灵通,打开通话记录回拨阿志的号码。
他想通了方晴为何会在酒吧,他更确信自己才是被盯上的那个€€€€
是嘲弄,更是报复,他和酒吧最初的关联源于那次落荒而逃,他目睹其他人陪酒的下场,临时改变主意逃了。第二次踏入酒吧,他便遇到陆与闻,他也顺利搭上陆与闻这条船,在昨晚之前,他都以为自己逃脱了。
而此时方晴躺在冰冷的停尸床上,他等到了对他的迟来的惩罚。
“他们要抓的是我,酒吧陪侍,那本来是我要做的事,但我逃了,所以方晴会在酒吧,因为本该出现在那的人是我,我没做成陪侍,现在他们要我偿还,要我以这个身份死去。”
“我说过我和艺火传媒的老板打过交道,我拿了他们一笔钱,他们安排我去酒吧,但我逃跑了,是我的错。”
方雨用力攥着小灵通,手背青筋暴起,说话声饱含痛苦。话说出口他已不觉得是猜测,他认为这就是事实。
阿志推门进来,方雨才知道阿志就在客厅,阿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晃晃手机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
于是方雨向阿志说起几个月前的事,几个月前的绝望与走投无路,几个月前的侥幸及自以为得救。他抱膝坐在墙角,缩着肩膀,双眼通红,仿佛受惊吓到了极点,再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令他崩溃。
阿志反问他:“你能证明昨晚的事和你几个月前的经历有关?别忘了我们才刚遇到了什么,我倒更确定和毒品脱不了干系,再等等,法医会对方晴进行解剖检验,判明真正死因。”
“多久能出结果?”方雨猛地抬头问。
阿志看了看时间,没等他回答,方雨冷不防说道:“我有办法,能试出和毒品究竟有没有关系。”
阿志眼色稍变,“你有什么办法?”
上午十点,方雨走进艺火传媒的大楼,他径直进了电梯,凭借记忆按下楼层按键。
电梯上升前电梯门被按开,进来的是隋文斯,方雨面无表情看着瞬间变惊慌的一张脸,他在来之前查了这个人,终于知道名字和大概背景。
隋文斯盯了他许久,面色古怪,方雨勾了下嘴角,伸手摁下电梯关门按钮,电梯缓缓上升,隋文斯在一片死寂中开口:“你是方晴?”
方雨不答,隋文斯显得有些急躁,“你是方晴,我问你怎么不说话?对我摆什么架子,别以为你哥死了你能博到同情。”
“你这么快听说了?”方雨装出惊讶的语气。
隋文斯不耐烦道:“你当公安局我没有熟人?什么大队长支队长都是我们酒桌上的常客。”
方雨仍旧闭口不言,隋文斯盯着他,眼神似乎淬着毒,“你居然还来公司?来哭丧的?”
“你又没死,我哭什么丧?”方雨讥诮道。
隋文斯被他气得不轻,电梯门一开便大步走出去,电梯外回荡着他的脚步声。直到看不见隋文斯的背影,方雨才撑着电梯墙面,急促地换了几口气。
刚才他故意迟迟不开口,逼得隋文斯先开口,一个人只要开口说话就会暴露心中所想,隋文斯定是知道留下的是方晴,应该死去的是方雨。
没有人会问本该死去的人是否存活,没有人用死者定生者,说出口的名字正好证明了该活着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现在才更,事情都处理完了,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意外,但我会试着熬下去的。已经好几年了,每逢变故变动都能让我停下来,我觉得自己被打倒了,但过段时间就会灰溜溜地回来,打开文档继续写。写小说救不了我的命,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告诉自己等写完再说吧,天大的事都得等我写完。
想起之前一直在脑海盘旋的话,我自找的。
第122章 陆与闻的回忆*
方雨回了家,阿志告诉他尸检结果已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消息让他慌了神€€€€陆与闻已经知道名为方雨的死讯,现在正往公安分局赶。
方雨还抱着能向陆与闻透露实情的期待,他盼望在陆与闻怀里大哭一场,告慰所有的恐惧、痛苦与伤悲。
他看着阿志,满怀希冀问:“我能告诉陆与闻的对不对?突然接到我的死讯,陆与闻一定会吓坏的,我不能让他受这种惊吓。”
阿志并未立即答话,而是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他。方雨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握了握拳头,无力的指尖留不住一点力气。
“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这不是在死亡证明上签个字的事,也不是你去艺火传媒,昭告所有人你是方晴这一句话的工夫,从你说出口,就回不了头了。”
阿志的话无疑于向他宣判最后的死刑,方雨的回话带上了歇斯底里的意味,“不,不可能!”
突遭变故加上彻夜未眠,精神状态俨然到了临界点,此时方雨像一把拉满了的弓,弓弦上没有箭,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放出害人害己的空箭。
“为什么回不了头?难道我要一辈子以方晴的身份过活?这不可能,我做不到,我要去找陆与闻,我跟他走,我跟他去你们找不到的地方。”
说完方雨便要夺门而出,手刚握上门把手,阿志的话音自身后清晰地传来:
“冷静点,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你现在贸然去找他就是送死,活着才有希望,只要活着,你还怕见不到陆与闻吗?”
方雨的脚步顿住,一只手紧紧攥着门把手不放,阿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手臂上突起的青筋和颤抖的双肩。
良久,方雨的肩膀塌了下去,他耷拉着脑袋,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尸检结果是什么?需要过去一趟吗?”
“这时候过去会碰到陆与闻吗?”方雨转过身,眼里充盈着水汽,那是稀薄的泪光,“我想再看看他。”
方雨出发去分局前干了一件以往很少做的事,他在房间里找出方晴的化妆用具,对着镜子不熟练地涂抹粉底,用眼线笔勾勒眼部轮廓。
方雨描得很细致,眼泪再没流下来,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喃喃道:“只有这样陆与闻才不会认出我,我和他说过不会再化这样的妆,他一定记得。”
“既然要做,就做得谁也发现不了,不能白费功夫,你说对吗?”方雨放下手上的眼线笔,化妆没能让他气色好一点,反而令他看起来分外病态。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却怪异到了极致。
化完妆,方雨换上方晴的衣服,镜子里已然是全然陌生的自己。他越过阿志,转身走出房间,过浓的妆容掩饰了他的真实情绪,“走吧,陆与闻应该到了。”
€€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回忆过半,方雨疲惫得再难往下讲述。陆与闻凑近亲了亲他的额头,钳住腰间的那只手来到方雨的后背,顺着脊椎一寸一寸向下按摩。
方雨双眼半睁半阖,他快要睡过去,陆与闻偏不让他睡着,脸压向他,鼻尖、面颊和嘴唇都亲亲热热地磨蹭了一遍,嘴唇再度压过来,密密匝匝的吻很快吞没了他的睡意。
方雨明白在陆与闻这里,他永远没有要或不要的选择,只有接受和无条件接受。他没发现自己变得逆来顺受,覆在后臀上的大手已不会叫他紧张,他对即将被蹂躏、被玩狎的命运习以为常。
接下来怎么做端看陆与闻,吻到缺氧时方雨迷迷糊糊地想,他乐意做所有讨好陆与闻的事,要他掰开他便掰开,要他轻摇他便轻摇,只要陆与闻高兴,做什么都好。
大脑混沌无物,直到漫长的一吻结束,方雨后知后觉这是陆与闻安慰他的方式,一次亲密的情事能驱逐所有的坏情绪。
“舒服么?还要不要?”陆与闻低声问道,大拇指捻去方雨唇边的水渍。
方雨没说话,脸颊埋进陆与闻的脖颈,依恋地蹭了又蹭,黏糊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冒出来:“我还要继续说吗?之后的事,你想不想听?”
“先不用,”陆与闻怀抱着人,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方雨的臀,“你累了,今天先这样,我想知道的我会问你,对我不能有隐瞒,全都要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好困。”方雨很配合地应道,眼皮越来越重,回忆实在叫人负累不堪,他在陆与闻怀里安心地睡着了。
陆与闻揽着人的手臂紧了紧,声音很轻地道:“睡吧,睡醒有我,梦里梦外都有我。”
如果这一生中有可以抹去的日子,陆与闻一定会选择接到方雨死讯的那几天。
那是午夜梦回也不敢过多回望的时日,他曾经恨不得让记忆消弭,无法排遣的痛苦在他心里扎根,长出大树,繁茂的枝桠如残酷命运的爪牙,撕扯绞烂他的心脏。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触碰这段记忆的边角,或是看到相关的字眼,他便会条件反射记起当初的痛楚,手脚发颤,胃部绞痛,他止不住地想呕吐。
陆与闻又在方雨的额头和脸颊亲了亲,温热的触感很好地抚平他的心慌。他必须反复确认方雨就在他怀里,方雨呼吸均匀,体温正常,脉搏跳动有力,而心跳声需要贴近胸腔,很仔细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