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所有活着的体征后,他才敢回忆那段梦魇般的时日。
电话里,陆与闻和方雨约好周五晚见面,他不愿宝贵的周六有大半时间浪费在路上,便叫方雨周五晚上过来。
他给方雨买了傍晚的火车票,那一趟列车要坐一个多小时,中途停留四个站。方雨从过安检、取票、检票进站、乘坐到出站,满打满算统共需要两个半小时。
他把这一趟路程的各项事宜想得很清楚,到站怎么走、哪里等他也一一告知。他还特地提醒方雨别太早去火车站,免得要等很久,当然他准备早早去火车站等人,提前一小时不够,得提前两小时出发。
陆与闻收拾好自己,借这个舍友的发蜡抓了抓头发,又借那个舍友的香水喷了喷手腕和耳后。他兴高采烈地出门,还没下到一楼,就接到某科补考安排在今晚的噩耗。
这门课只有这一次补考机会,弃考或没过要重修。一想到重修要花费更多时间,他和方雨的相处时间会减少,他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忍一忍,今晚晚一点再见方雨。
火车到站时他刚好进考场,去不了火车站接人,陆与闻麻烦了家里的司机,叫司机去火车站接方雨,再送来他学校。
进校门到宿舍的路线、宿舍楼栋楼层、门牌号及床位,陆与闻编辑成短信发给了方雨,并向他解释自己去不了的原因,再说几句安抚的话,目的是让方雨来宿舍等他。
他请舍友们去网吧,还在酒店给每人都订了大床房。这晚宿舍空出来,只有他们俩,他要方雨在宿舍里等他,要很乖、毫无怨言地等他回来。
为此,陆与闻又发去短信,先前的短信没收到方雨的回复,他挠挠头,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陆与闻:不许生我的气,我会提前交卷早点回宿舍,等我!饿了桌上有吃的,不爱吃就拿抽屉的钱包下楼买吃的,别出校门,别乱跑,据说学校周边有黑社会。要是不饿,就拿桌面的水卡去洗澡,蓝色脸盆是我用的,新毛巾新内裤在床上,睡衣穿枕头上叠好的。
陆与闻:是不是生气了:(快回我,生气也要回我……好吧,不回我也哄你,我亲亲你,今晚给你摸我的腹肌,摸一整晚。
陆与闻脸有些红,他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翻开课本,为今晚的考试临时抱佛脚。
好不容易考完出来,陆与闻第一时间开了机,短信箱没有新短信,方雨居然还没回他。司机打来好几个电话,他回拨过去,司机说没在火车站接到人,电话也打不通,问方雨是不是自行去了学校。
陆与闻立马回宿舍,路上他幻想方雨生气了,不肯坐司机的车,自己一声不吭来找他。尽管心里觉得是异想天开,方雨并不会对他耍脾气,就算生气了也一定会让他知道。
他加快脚步,推开宿舍门,宿舍就这么点大,一眼能看到宿舍里没有人。
陆与闻转身出去,一边打方雨的电话,没人接听,他快步下楼,向校门口狂奔,他要赶去火车站,他想到方雨可能执意在火车站等他。
手机快没电,避免到了联系不上人,陆与闻调成飞行模式,坐上去火车站的出租车。
火车站不大,进出站在同一个大厅,他粗略扫了一遍逗留的面孔,没有方雨。陆与闻又怀疑方雨没坐这趟车,兴许还在家里,他立刻到售票处买票,最早是明天的班次,保险起见他还是买了票,这样就能留在候车大厅,他也能够慢慢地找人。
直到此刻,陆与闻仍以为方雨也许不高兴了,或许就躲在某处,正跟他玩捉迷藏,所以他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和耐心,把方雨哄出来。
第123章 到我身边来*
陆与闻决定在候车大厅过夜,末班车发出后,还逗留在大厅的人只有零星几个,这里面没有方雨,在这之前,来来往往的人里也没有方雨。
他窝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手里握着电量岌岌可危的手机,刚才又拨了很多个电话,无一例外无人接听。疲乏和焦急已让他无从思考,方雨是因为什么失了约,连电话也不接。
他不敢往不好的方向想,只当方雨有事耽搁了,等他明早去到方雨家兴许就知道为什么。
抱着这样的念头,陆与闻蜷在椅子上慢慢睡着了。五点多,他被售票窗口传来的动静吵醒,迷迷瞪瞪揉了揉眼,看见对面座位的人拿着个万能充,他登时清醒,厚脸皮问人借了万能充,找到插座插上充电。
六点多,候车大厅的人越来越多,陆与闻去洗了把脸,回来发现插座上的万能充不见了,他惊出一身冷汗,向四周张望,问了一圈周围的人,没人注意墙角的插座和万能充。
陆与闻找到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管不来物品遗失,不是特别贵重的物品也无法进行广播失物招领。陆与闻赔了钱给借他万能充的人,他的电池丢失,卸下电池的手机彻底没用了。
通知检票的广播一遍又一遍响起,正前方是一块滚动播放列车进站检票情况的大屏幕,陆与闻仰头寻找自己乘坐的列车车次,大屏幕和广播同时发出通知,列车晚点,需要办理改签、退票的旅客请到售票窗口。
候车大厅人声鼎沸,提着大包小包的形形色色的人从眼前经过,陆与闻忽然感到迷茫,仿佛断掉了与周遭的连接,他攥着没了电池的手机,没有找座位坐下,而是随意靠着墙蹲坐下来。
时间过得快又慢,陆与闻闭着眼打盹,醒来两次,一个小时眨眼过去,然而原定的晚点一小时延长到两小时。
陆与闻面无表情盯了大屏幕几秒,确认播放的通知再无变更的可能,他起身去买了水和面包,水喝了一半,面包刚撕开包装袋,便瞧见旁边有个小孩一直盯着他看,他把面包给了小孩,再掏了掏裤兜里的糖,分了一块过去。
这是他上午装进裤兜的糖,打算见到方雨就给他吃,看方雨吃下去了,再以自己也要尝尝味道的借口,从他嘴里讨要一点点甜味回来。
当他们还在那座大山,在那个无人知晓他们会做什么的房间里,他就知道一颗糖的甜味也会有不同。那时候,方雨要从他嘴里衔出沾满他口水的硬糖,舌头费了好大劲,一边勾缠一边汲取,贪婪得连他的口水也不放过,好像那是他赖以为生的水源。
那时他问方雨,羞不羞?就这么爱吃?
方雨眼尾带红,张嘴给他看殷红的舌头,舌头深处藏着方才他们争抢的硬糖,糖变小了许多,他们彼此的口水融化了那颗糖。他被引诱得覆了上去,最后再尝一尝糖的甜味,以及吃掉方雨招摇的舌头和嘴唇。
陆与闻又睡了一小会,醒来广播通知检票,他立马走向检票口,经过两排座椅中间,手冷不防被抓住,一个坚硬的物品塞进他的手心,低头看赫然是他丢失的手机电池。
旁边一位老妪跟他说抱歉,说自家孙子不懂事,看到插座上的万能充就拔走了,电池现在还给他,但万能充弄坏了实在没办法。
陆与闻一看正是刚才馋他面包的那小孩,万能充快被小孩掰烂了,他摆摆手,表示不计较了,急忙把电池安进手机里,开了机,走去检票队伍的末尾,开始拨方雨的手机号。
久久无人接听,他的心一点一点跌到谷底,他还想再打,一个陌生号码这时打了进来,他按下接听,电话里传出的话语令他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他茫然四顾,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所处的才叫做谷底。
陆与闻最后一个上了火车,他瘫坐在座位上,眼睛睁得很大,瞪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长时间不眨眼,用力得眼眶发痛。
可他还是不相信,电话里警察跟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方雨好好的,他们约好了要见面,他马上会去接他,他们的新生活已经要开始了,什么也阻挡不了他和方雨奔向未来的决心。
没亲眼见到他不会相信,他不是那么好骗的人,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绝望的人。
火车开了一个半小时,到站后陆与闻没立即站起来,他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下了火车,检票出站。
上了出租车,陆与闻攥紧手里的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手机响了,屏幕跳动着刚才打来的号码,他迟迟没有接,喉咙酸涩翻涌,他既期待有人告诉他刚才都是误会,又害怕听到的是催促的话。
手机响了几下便挂断了,陆与闻打开通话页面,看着一天前和方雨的通话记录,不敢回拨出去,目不转睛盯着直到屏幕变暗。
出租车停在公安分局台阶前,陆与闻递给司机一张一百块,司机说要给他找钱,他摇摇头说不用了,推开车门下了车。
在走这段长长的台阶时,陆与闻不会知道,这个地方他以后会来好多次,这段台阶从十八岁走到二十多岁,人生中唯一一段没有结果的路,他却反复走了很多遍。
彼时陆与闻第一次踏上这里,他进了公安分局的大门,接下来的一路都由警察领着他前往,他不知道自己去的是何处,警察和他说话,他脑子里很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带路的警察接了个电话,突然脚步一顿,看向他的表情颇为不自然,接着说要领他去别处。陆与闻心跳骤然漏了半拍,他加紧了脚步,问同行的警察:“你们弄错了是不是?我可以走了吗?”
他一路追着问,得到的回答始终含糊其辞,陆与闻被领去一间接待室,大门没完全打开,他听见一句压抑着怒火的质问:“你们不经家属同意就把人火化了?”
陆与闻猛地推开门,一眼看到处于盛怒中的阿志,阿志身旁的人背对着他,身形背影和方雨一模一样。陆与闻大步向前,长臂一伸,阿志身旁的人被他拽得打了个趔趄,随即转了过来,是一张化了浓妆的脸。
“方雨,”陆与闻毫不犹豫地喊,“你是方雨,我不会认错人,到我身边来,我们说好今天要见面的。”
阿志挡了他的手一下,陆与闻视周遭为无物,他直盯盯地看着眼前的人,坚定不移地唤道:“方雨过来,站在别人身边做什么,到我这里来,我来接你了。”
“方雨死了,”阿志出声打断他,“你面前的人是方晴,你看清楚一点!”
“不可能!”陆与闻失声否认,他把目光投向方雨,他绝对不会认错,这张脸即使妆饰了,可眉眼间的神情骗不了人。
他向方雨伸出手,手颤抖不已,声音却沉稳有力:“方雨过来,我带你回家。”
“我不是方雨,我是方晴。”
陆与闻听见那张脸吐露的令人心碎的话语,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想说不可能,想说不要骗我,还想说,你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呢,你分明是方雨,但统统都说不出口。
不知何时他已经泣不成声。
有人过来道歉和解释,声称是殡仪馆的人弄错了,等他们发现已来不及召回,现在火化估计快结束,家属需要去殡仪馆把骨灰领取回来。
陆与闻大脑一片空白,望着天花板愣神,接待室回荡着阿志一个人据理力争的声音。
陆与闻听了一会儿,冷不丁站起来,旁人问他去哪,他有点恍惚,回答道:“我要去方雨家看看,他一定还在家等我。”
还没走出走廊,他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像是知道了前面已无路可走。他想起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回到那间接待室,坐下,仔仔细细询问了前因后果,而后才开口:“我要报案,可以直接向你们报案吗?”
面前的几位警察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领导模样的人问他:“你要报什么案?”
陆与闻回道:“方雨是我家里人,他无缘无故出现在酒吧,被人灌了很多酒,现在他出事了,你们跟我说他在那里做陪侍,说他吃了什么药,这些我全都不信,我怀疑有人蓄意谋杀,所以我要报案。”
陆与闻言辞清晰,神情平静,他站起来环视一周,“还有未经家属同意就送去火化,你们得给我个说法,你们欺人太甚。”
“哪里的殡仪馆,领取骨灰需要什么证明?请开给我,我去把骨灰领回来。”陆与闻说完要走,身后的阿志叫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还有方晴。”
陆与闻没看阿志和他身旁的人,背对着他们道:“我希望方雨的骨灰交给我,他也会希望和我待在一起。”
“你是他的谁?”阿志反问,“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在哪?”
陆与闻不发一言,走出这间接待室,没有回头看一眼。他不会知道,在他走以后,一直没出声的方雨突然像喘不过气似的,张着嘴呼吸急促,眼眶里盛满泪水。
陆与闻去了殡仪馆,领走骨灰需要家属携带身份证明,阿志随后和方雨赶了过去。
骨灰最终一分为二,阿志把冰冷的骨灰埕交到陆与闻手里,陆与闻好像直到这一刹那才有实感,他抱着骨灰埕,眼泪猝不及防地涌出来,牙关轻微地打颤。
他没有放任自己哭出声,骨灰埕还抱在怀里,他的手需要很稳,他要把方雨带回家,再来处理后事和查清楚整件事。
他知道自己应该振作,处理完所有他该处理的事,再去悲伤,或者干脆找个由头随方雨去了。但想象总与现实相去甚远,当晚到了家他就发起高烧,他将骨灰埕放在床头柜,不敢睡死过去,一整晚醒来好几次,确认骨灰埕还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之后的几天,他的记忆彻底断了片,一时见到方雨回来了,像往常一样蜷在他怀里不肯起来,一时又梦到方雨在莫名的地方,四周很黑,方雨惊惶失色,发不出声音,默默地对着他掉眼泪。
最后梦到他们还在那座大山里,戏怎么也拍不完,雨一天接一天的下,他们在庙里躲雨,雨水从外面斜飘进来,庙顶也有雨水透过小窟窿滴落,他们不得不躲到神像背后。
神像高大,替他们挡住了风和雨,这个角落隐蔽逼仄,令人安心,他和方雨毫无缘由地抱在了一起,彼此的心跳如擂鼓,盖过了外头风雨的嘈杂。
梦里,陆与闻希望这场雨永远也不要停,他和方雨一直躲在庙里,最好能躲上上万年,他们都成为了化石,却还是拥抱在一起的姿势,后世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高烧退了是在三天后,醒来陆与闻发现自己在家里,他本该在他和方雨的小窝里,他下了床四处寻找骨灰埕,庆幸在衣柜的角落找到它。
他把骨灰埕珍重地抱在怀里,嘴里念念有词,母亲说他烧得迷迷糊糊,还念叨着要把骨灰埕带走,母亲问他这是谁的骨灰,陆与闻刹时没了声音,仿佛只要说出名字,便会永远失去这个人。
母亲说他的手机响了一次,替他接了,打来的人听到他生病了就没再说什么。陆与闻看了眼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阿志,阿志说方晴回美国了,问他身体好些没,有空过来领方雨的遗物。
陆与闻当天就去了,他在公安局领走方雨的手机,阿志给了他方雨家的钥匙,他在方雨的卧室抽屉找到一本日记本,就地坐下,看了一天一夜。
走的时候,他带走了方雨的手机、日记本和一些原本从家里带去的衣物枕头。他没有带走额外的物事,方雨给他的已经足够多,尽管用余生来衡量其实很少,但那是方雨能给他的全部了。
作者有话说:
过去的内容到这里结束了,之后可能会以插叙的形式提及一些,接下来是现在的时间线
# 归路
第124章 你没有老婆吗?
午饭彻底错过,陆与闻没叫醒方雨,任由他在怀里酣睡。方雨睡着后反而抱他抱得更紧,手脚并用,整个人牢牢地扒在他身上,脸埋进他的脖子,并且在之后的一两个小时里维持这个姿势不变分毫。
每当陆与闻担心方雨呼吸不畅,把他的脸拨开少许,过不了多久,方雨会自动循着热源贴上来,顺带在他颈间磨蹭许久,黏人得很。
“比以前更爱撒娇了,”陆与闻拉下方雨掀起大半的睡衣,将他褪到一半的睡裤也往上提了提,“乖乖睡吧,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只要方雨留在他身边,过去的苦痛统统可以一笔勾销,就当作没有那些绝望的日子,他不曾万念俱灰过,也不曾心如槁木过。
只要方雨在。
如今他心跳得很快,该硬的地方硬,该软的心窝也软得一塌糊涂,他是体格强壮积极向上的成年男人了,不再是当初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
陆与闻捏捏方雨的臀,能感觉到心里的底气越来越足,他确信他想干的事一定能成。
方雨睡梦中无端端发出一声甜腻的呻吟,陆与闻轻笑了一下,没等他闹醒方雨,方雨自己睁开眼睛,似乎也觉得羞,往他胸膛里一躲,当一只胆小怕事的鹌鹑。
“做梦了?别怕羞,”陆与闻哄着人开口,“梦到什么就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实现呢。”
现在的陆与闻自信心膨胀,自认为没什么难得倒他,他对怀里的爱人循循善诱:“梦到什么了?梦见我了对不对?”
方雨一动不动,势要当一只鹌鹑。陆与闻捋着方雨的头发,洋洋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梦见我了,不说话当你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