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商昀秀心脏一紧,心思被傅荣卿剖析得彻底,对也不全对,于是摇头不赞同。
“我把你惹病了,生病的人那颗心啊,比平时脆弱,外边又下着雨,可不是要胡思乱想。”傅荣卿把人圈紧,“就这一会会儿,过后不许了。”
商昀秀应声答应他,那丝捕捉不到的烦闷在一呼一吸间从体内排出,身子终于暖和了。
条件有限,二爷吩咐人煮了驱寒的中药,现在煮好送来了,听见脚步声,商昀秀从傅荣卿怀里出来,若无其事自己坐着。
傅荣卿倒出来,吹了吹自己先尝一口,苦得直皱眉,问管事有没有糖,蜜饯也好。
“有,下午刚买的奶糖。”管事折身出去拿。
商昀秀见状无声地笑,他觉得傅荣卿更像养了一个孩子。恐怕寻常人都没他养得仔细。想起那天在万宝楼遇见他逗小孩儿,说不定真的喜欢。
傅荣卿扭头看时,正巧撞上这抹笑,不依不饶问他缘由。商昀秀不说,光顾着自己笑。大院里也有个奶孩子,商昀秀没有爹娘,江婶算是再生父母,带傅荣卿回大院,正好都能见一见。
他在心里盘算,二爷却没空琢磨,闻着中药浓重的气味直犯恶心,小时候被他娘生灌灌怕了。
傅荣卿说:“中药比西药苦,但是温和,秀秀闭着眼睛就喝下去了。”他吹凉得差不多,喂到嘴边。
商昀秀没说不喝,他倒先矫情巴巴地哄起来,惹得商昀秀推辞的话全咽下肚,接着碗一口喝干净。傅荣卿拍手,又揉一揉他的肚子,“我们秀秀真棒,一口都不剩。”
二爷小时候不乐意喝,他娘这么一夸,下次给什么喝什么。
商昀秀睨了他一眼,接着喝傅荣卿刚才倒的水冲冲味儿。
二爷凑过来,嗅一口味道,接着是亲,尝够了才停下,蹙眉道:“这么苦,秀秀眉头都不皱一下,什么宝贝啊。”
“傅荣卿,你幼不幼稚…”
“哪里幼稚?”傅荣卿握着他的手带着一起揉肚子。
管事早来了,一直找不到机会进来,等他二人在说话了才送奶糖进来,顺便问:“傅少爷,今晚在这里歇吗?我让人去收拾收拾。”
“不了,你忙你的。”
管事给了一小袋子,傅荣卿拿一颗低头剥,突然想起个事儿,问:“秀秀喜欢吃甜的?”他把糖喂进秀秀嘴里,又问:“你生成这模样,不像爱吃甜的。”
商昀秀含着甜滋滋的糖,觉得好吃,拿起袋里倒几颗出来揣进傅荣卿的兜里,问道:“我这模样应该爱吃什么?”
“什么都不爱,寡淡无趣。”傅荣卿边说边笑,把那一袋子都揣进了兜:“我有眼无珠,山猪品不来细糠。现在是懂了,秀秀有滋有味儿,谁尝谁懂。”
“是,你总有道理。”
商昀秀将下巴搁在傅荣卿的肩头,偏脸看着他,言归正传:“荣卿,咱们要不直接跟着宋先生去肆林公馆?”
“怎么?”
商昀秀思忖片刻,兀自猜疑道:“赵元绪早不来找宋先生,偏偏有演出的时候来,而且这个时候还不见人,必定是准备跟着一起进肆林公馆。进去要请柬,他没有只能蹭。”
“他去肆林公馆做什么?”傅荣卿捏着秀秀的手指头玩,转而说:“你的请柬真被我丢了。”
“二爷有办法的。”商昀秀说:“即便没有,我们也能进得去,廖先€€€€”
“我有我有,请柬我有。”傅荣卿酸溜溜不准他说出来,缜密道:“我就拿一张,你做我的伴儿,这样别人就知道我们是一对了。”
“你爹娘是不是也会去?”商昀秀有些犹豫,“你又要带着我气他们……”
“他们去不去我不知道,钱老爷子想找孙女婿的梦是破定了。”
肆林公馆摆了晚宴,天公不作美,下一天的雨,到晚上也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缠绵细雨,地上湿漉,他们和宋先生的班子前后差五分钟到。
车刚停稳,商昀秀扶着车窗看,指尖点一点雾团外的人,“那个白衣裳的是赵元绪?”
白色西装,戴眼镜,外表偏斯文,举手投足不像学过十年戏。关键是他自己掏了请柬,这举动在商昀秀的意料之外。
听说赵元绪才回平阳没几天。难不成是他想错了,赵元绪只是顺道看望宋先生,参加生日宴才是首要目的?
“呦,这小子块头这么大了。”傅荣卿本来不确定,赵元绪一回头,眉眼间是有点眼熟,以前宋灵聿没收这个徒弟的时候他见过一面,当时又瘦又小,现在算是脱胎换骨了。
商昀秀没动,等门口的人都进去了才下车,撑着伞等二爷出来。傅荣卿下来扶着秀秀的腰,接走了伞。
唐轶递请柬出来,提醒说:“爷,老爷夫人进去了,还有那位林小姐一起。”
“林婉君?”傅荣卿面露不悦,现在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心梗的程度,自从林婉君住进三景园他就没回去过,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老爷说带她见见人,夫人原本不来的,听到这话也跟着来了。”
“嗯。”傅荣卿捏着请柬,偏头看一直不说话的商昀秀。他今天穿的还是浅淡的粉,马褂加缘的样式,和商老板的气质不一样了,像个漂亮金贵的小少爷。
二爷把请柬递给秀秀,腾出手来重新扶着他的腰,“林婉君来了正好,我好好问问她什么意思。”
“你……”商昀秀说:“要不我来问,你开口一定是想吓唬人家。”
“不,不准你问。”傅荣卿说:“她喜欢你,这事儿你忘了?”
“…她现在是你的未婚妻。”商昀秀不太愿意提这事儿,总觉得自己在这复杂关系里是最不对的。光顾着眼前的快活,他甚至没怎么细想以后和傅荣卿该怎么办。
“不是,我和她没一点关系。”傅荣卿递出请柬带人进去,又说:“你我谁也别去,她自己有事儿自己来。”
说曹操曹操到。
林婉君穿着一身米色洋裙,头发精细打理过,小卷散下一半,比在祥乐汇时更精致几分。手上捏着一只黑色手包,目光不动声色掠过商昀秀,笑着招呼道:“傅少爷,傅叔叔和阿姨在前边和钱叔叔说话,我带您过去?”
“不用。”
傅荣卿视线扫过她的脸,最后落在她拿包的手腕上,看到一个烟青色玉镯,这本该在他奶奶手上的东西竟然已经戴在了林婉君手上。
说是传给傅家儿媳的镯子,不值钱但寓意好。当年白知秋没要,医者手上本就不需要带这些东西才留给奶奶自己戴。
林婉君似乎察觉到了这抹略带探究的目光,收了收手腕,用手包挡住了镯子,解释说:“奶奶让戴,所以...”
“她让你戴就大大方方地戴,做什么扭捏成这样,我还当是偷来的见不得人。”傅荣卿上了走廊,把伞递给肆林公馆的佣人。
林婉君挪开手包,当真大大方方把手镯亮出来,跟上台阶,欲言又止终于开口,“商老板,离开祥乐汇比较匆忙,那几天你又不在,没机会说一声....”她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深棕色的信封,“这是您之前帮我给的钱。”
当初是把钱给出去,又不是借。商昀秀正要委婉推辞,傅二爷先他一步把钱收下,揣进自己兜里,“我帮秀秀收好,咱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多一分是一分。”
商昀秀:“……”
林婉君点头,问:“商老板是从祥乐汇过来吗?我这段时间没机会回去看,不知道路莹,方慧她们怎么样。”
“一切都好。”商昀秀没话可问,总不能问人家在三景园过得好不好,这样奇怪又无意义。
“那就好,我先过去了,”林婉君转身没走几步,就像刚想起来一般,“傅少爷,傅叔叔知道你来了,才叫我过来接您的,说是给钱叔叔问好。”她并没有要等傅荣卿回答的意思,通知到位,礼貌点点头自己先过去。
商昀秀扭头看人,“你去吧,礼貌总要有。”
傅荣卿站着不动,他就知道,肆林公馆这个破地方不吉利,个个都见不得他好。
第46章 笨媳妇儿
“我不去。”傅荣卿没打算留商昀秀一个人,也更不可能这时候带着一起过去。他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不想也知道,别让秀秀平白无故受了委屈。
原本进肆林公馆就是临时起意,换句话说,想琢磨赵元绪那小子,也不一定非得在这儿。二爷有了情绪,“走,什么破生日宴,不参加了。”
商昀秀被他带着走了好几步,商昀秀顿住步子,不放心地拍拍腰上的手,“二爷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他抬手,抚平傅荣卿领口的褶皱,这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商昀秀仍旧一丝不苟,凑上去亲在他的面颊上,“二老知道你来了,你不去他们没面子。我知道你挂着我,心意我收下了,去还是要去。”
“你这么哄,让我怎么办?”傅荣卿如实道:“我爹把林婉君带来,怕是想当众把这个儿媳妇介绍出去,我一去不就坐实了这件事?”他有点进退两难,索性搂着秀秀到人少的地方藏着身,双臂裹着人收到自己怀里,身子凉,抱着更是没多少肉,这样可怜的人怎么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二爷说:“我建议你和我一起过去,这只是建议,如果秀秀有难处,我们就出去,你想见赵元绪二爷给你想办法。”
“一起?”
“和我一起过去意味着什么你该比我清楚,咱俩这事儿要传开了,洪锦文那儿你不好办。”
月满酒楼当年的火灾傅荣卿还在模模糊糊,他不能揭人伤疤,做不到直接开口问秀秀,不过现在有了些眉目的,起码知道商昀秀爹娘的死和洪锦文脱不了干系。
商昀秀为了博得洪锦文的信任委曲求全做了不少努力。傅洪两家又明争暗斗没有好的时候,他们高调在一起实在不妥……
“这样抱着,我还以为是要说一些对不起我的话,”商昀秀语气轻松,唇边含着一抹笑,“你傅荣卿是怎么样的人,什么时候这样瞻前顾后了?我肯定不和你一起过去,不光你爹不如意,林婉君一个女孩子,二爷让她怎么办?”
“我就奇怪了,她到底想做什么,是想气你还是气我,”傅荣卿把心里话捋给他听,“你仔细想,我爹娘都是低调人,之前劝她住进三景园这事儿也是以询问意见为主,她呢,又哭又闹不愿意,愣是把这么秘密的事儿闹得大家都知道了,什么居心?”
“二爷还说别人,你登报纸,全城都知道了。”
“我确实有不对,现在说实话你信我吗?”傅荣卿松开人,四目相对着,等秀秀点了头,他才接着道:“林婉君先起的这个头,她是个有点知名度的歌女,乱七八糟的身事一传十十传百,我爹娘成了嫌贫爱富的人,我能怎么办,不就只能主动把事儿往自个儿身上揽?”
“…林婉君没有你说得这样卑劣。”
“你再替她说两句,我就觉得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傅荣卿倒是没恼,思路清晰,“你别信她了。她爹娘和傅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平阳百姓早忘干净了,她自己翻出来卖惨,我娘请她住在三景园,她傲气不去,我猜她可能没料到我娘当真依着她,慌了,这才隔了这么久又要住进去!”
“是吗?我没注意…”商昀秀印象里只有林婉君不上台,哭着说傅荣卿逼婚的事儿,其余的记不太清了。
“一个姑娘家,心思缜密成这样,”傅荣卿突然觉得好笑,“她手上戴的翡翠镯子,是傅家传给儿媳的东西,她恐怕是想带给你看,哪知我的笨媳妇儿根本不知道这东西。”
“啊?”商昀秀蹙眉,“为什么戴给我看?”
“你问她去。”
背后传来几声咳嗽,白知秋怕他二人听不见,嗓子咳疼了,站在原地道:“我要过来了。”
“您过来就过来,我们又没做什么。”傅荣卿回头,就见是他娘一个人过来,来得正好,问问今天是个什么事儿。
白知秋说:“你爹喝了点酒,在找你。”她看一眼商昀秀,微微伸出手,第一次比较匆忙,这次把人看仔细了,又想起儿子之前的转述,越发和这个孩子合眼缘,她放缓声,说:“秀秀,我听荣卿这么称呼,就跟着这么叫了?那个,身子有没有好一点?荣卿说你病了一段时间。”
“已经好了,谢谢傅太太关心。”商昀秀不自在,傅太太越是温柔让他越无所适从。
“娘,林婉君你请回来的?”傅荣卿靠着柱子,眉头一皱,不开心了。
“哪里是我?她自己找你爹说同意婚事,搬进来我才知道。”白知秋欲言又止,扭头推了傅荣卿一把,“你要不去给娘弄杯热水来,渴了。我和秀秀在那儿等你?”她指了指前边亮灯的亭台。
傅荣卿没动,“你想干嘛?”
“我和秀秀说两句话,”白知秋不耐烦了,催他赶紧去。
过去亭台有一截鹅卵石铺的路,商昀秀和佣人要回刚才那把伞,撑开请白知秋进来,意思不言而喻。傅荣卿妥协,去给他娘找热水。
亭台有风,商昀秀收了伞,默不作声坐到白知秋对面,尽量挡住一些,然后礼貌开口:“昨天下午就觉得太太有话要和我说,我应该主动去找您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没事儿,我也没什么大事。”白知秋也紧张,一紧张就忘了要说什么,干巴巴坐着。
商昀秀道:“是为了荣卿的事?作为父母,肯定接受不了自己孩子喜欢男人,太太想说的我大概知道,也都能理解。我没有明确和荣卿说过,但如果二老真的不能接受,这段感情随时可以结束,坏人我来做。”
“你能为我们着想我很欣慰,但今天,我还真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白知秋长叹一口气,“不瞒你说,我比较偏爱我这个小儿子,他看着不靠谱,其实最有情有义。傅家几年前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光,我记得当时资金运转出了问题,三景园都抵押了,我小儿子说好听点是出国学医,其实是变相当人质,送他出去换一百万大洋周转,风波这才算过去了。”
这就是白知秋偏爱傅荣卿的原因,那两年她总写信问孩子在外边有没有吃苦,傅荣卿从来报喜不报忧。如果那一百大洋的空缺补不上,傅荣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平阳来。
“荣卿年轻,脑子比他爹好用,这些年来傅家能够顺顺利利都是他的功劳。”白知秋说着就忍不住冒泪花,“他不说我也知道,在外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我想起总觉得对不住他。当初他主动出去,我应该再劝一劝…”
商昀秀身上没带纸,于是用手去帮忙擦眼泪。
白知秋破涕为笑,“你别怕,我就这么个人,说点事儿就掉眼泪,控制不住。”她吸吸鼻子,说:“秀秀,我儿子从来没和我说他喜欢过什么人,那天我问,他大大方方就说了,我当时确实接受不了,后来仔细想想,他一直以来都替我们,特傅家活着,难得为自己着想,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傅太太…”商昀秀一时心慌,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白知秋低头从包里拿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棕色木盒,“林婉君手上的镯子是她自己和荣卿奶奶要的,我不好说什么。但是这桩婚事一定成不了,你别难过,”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通透的翡翠牌,面有雕花,用金链串着,精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