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眉眼 第45章

商昀秀抬脚踩在他肩上,脚下用力,强迫他低头,只听额头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的脆响,洪锦文挣扎抬起来时,留了一抹血印在脑袋上。

商昀秀没把腿收回去,问:“想清楚了吗?是我帮你,还是自己磕?”

洪锦文骂了一句什么,特别不中听,商昀秀重复刚才的动作,把他的脑袋狠狠按在地上,“在洋人面前谄媚的时候不见你这么有骨气,洪锦文,你到底是觉得自己没有错还是怕了?怕认了错不得好死?自欺欺人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愧疚过吗?”

商昀秀帮着他,狠狠地磕下第三个头。

商昀秀:“你刚才说得没错,我确实会不得好死,但你必须死在我的前面,你最好下地狱,永不超生,就算投胎也为不了人,当蝼蚁,让你最看不起的那些人永远踩在脚底下,你也永远要为自己的命提心吊胆地活。”

最后这一个头流的血最多,洪锦文挣扎都没了力气,趴在地上重重喘息。商昀秀抬手默默擦入泪水,收回脚将衣服的褶皱一一展平,“既然不愿意认错,就在这跪着,跪到愿意认错为止,洪锦文我会让人看着你,你跑不带掉的。”

墓园的灯又亮了几盏,加上墓园本身的管理以及商昀秀带来的保镖,共有三双眼睛盯着洪锦文。

商昀秀下来时已经很晚了,福祥递围巾给他,上车问回哪里。

回哪里?

商昀秀需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无论是回祥乐汇还是四隆巷,二爷都有可能等着他。他决心结束这段关系,其实不单单因为科林那几句话。

商昀秀乐意的事谁又能拦着,是他自己有了个生死难料的新打算。洪锦文不能死,死了才真快活,他该在监狱里忏悔自己的过错,而那个必须死的人,才刚刚出现。

第61章 他又做什么了?

一早起来地上铺了薄雪,晶莹剔透泛着光,表面的软绵扒开,底下是一层厚厚的冰,硬邦邦还滑脚。

仆人天没亮就在这一片忙,一点一点把雪从花叶上扫下去。白知秋从三楼阳台往下看,猝不及防吸了一鼻子冷空气,裹紧身上的披巾往下看,“玲湘,二少爷昨晚回来没?”

“回太太,二爷回来了的,不过天亮才睡下。”仆人放下手里的工具,撩起身前的围裙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太太,要去喊少爷吗?”

“天亮才睡...”白知秋的心又往上提了提,左手按着不停跳的眼皮直揉,“不叫了,还早,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她退回去,没几分钟又出来,“荣城呢,他有没有出门去?”

她这个大儿子早睡早起,整天不知道忙什么,听说最近迷上了写信,态度认真的每次都早早自己去邮局。

“大少爷还没见着,估计也还在睡。”

白知秋了然,回房里换了一身简单朴素的厚衣服,身上的戴的金银首饰一一取下来,房里的丫鬟给她盘了发,想别个珍珠别针做装饰也被拒绝了。

她心口憋着一抹忧虑,不上不下地,眼皮也跳个不停,就想去附近的庙里拜一拜,化化灾,就算没用心里也好受。

傅荣城起来看他娘不吃早饭就要出门,吩咐人包一些面包糕点,小跑着追上去,“娘,去庙里?我陪您去。”

“起来又是去邮局送信?”白知秋往他左右两边手看了看,狐疑道:“城儿,天凉了,让下人帮忙跑一趟,你在家自己看看书也好。”

“不是送信,我就是专程陪娘去一趟庙里。”

白知秋意外是意外,但始终有个儿子陪着,比一个人孤单单地强,坐上车愣是让大儿子喂了几口早餐吃下肚。

“昨晚您就没吃什么, 今天还不吃,爹回来又该骂我和弟弟不关心您。”傅荣城往窗外看了几眼,说:“下雪了,庙里回来您把好姐妹喊家里来,聊天打牌喝酒玩,怎么样?”

白知秋哪有这心思,“不想玩,我去求一个平安符,等你爹回来给他带在身上,平阳只要下雪就什么交通工具都不安全,以后你们出门天天都得带着我给的平安符。”

“带着,一定带着。”

庙里待了一上午,白知秋多余求了一张,包在精致的红布袋中,用金线牢牢捆着。回来也没想吃饭,在客厅拿着一本书消磨时间等小儿子醒。

饭桌上的菜冷了热,热了又冷,傅荣城一直陪着,白知秋看他随身有一个极宝贝的钱夹子,于是将护身符塞到里面,“别弄丢了,它可以保佑你平安健康。”

两点十几分,傅荣卿起来,和他一哥一起有说有笑下楼。白知秋在沙发上打瞌睡,手里有一个小巧的暖手袋,听见声音一下睁眼。傅荣城忙给弟弟使了一个眼色,傅荣卿会意。三两步下楼梯,愣是和他娘挤在一个小沙发上。

“傅太太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还说难得下雪,你肯定不在家。”傅荣卿将下巴搁在他娘的肩头,手臂牢牢圈着白知秋的胳膊,晃了晃,这么大个人,撒起娇来毫不含糊,“想我爹了?”

“谁想他...”白知秋脸上闪过一抹嫌,虚推了一把傅荣卿,随他去了,“昨晚忙什么,大晚上不睡?”

“工作啊,为继承傅家家业不辞辛劳地奋斗。”傅荣卿拿着白知秋的手覆在自己脸上,“您摸摸,我这脸是不是瘦得只有骨头了?”

“睡眠不规律,饮食也不规律,还好只是瘦了没熬出别的病来。”白知秋抽走手,从包里翻护身符,拿出来两枚,一枚亲自帮小儿子放在衣裳的夹层里,另一个她捏了捏,“你见到商昀秀,把这个给他。上次的事儿,是傅家不分青红皂白,对不住他。”

“好,我一定替您送到他手上。”傅荣卿揣兜里,有别的事儿要说,白知秋先问了别的,你不说我也明白,你大爷爷当时对他态度不好,不听解释直接把人送去了警署,他是护你心切,不能怪。商昀秀这孩子又是个心思细腻的,免不了多想,因为这事儿我也没有脸去见一见他,你和他生分了,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我和他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

“我都知道的,你糊弄不了我。”白知秋说:“过些日子,等你爹回来,我们俩就去看一看他。”说到傅瀚林,白知秋心口的酸涩更上一层楼,“卿儿,你爹说一个星期差不多就能回来,往年再怎么晚一个半星期也足够了,这次怎么一天拖一天?”

“这个问题值得好好想想。”傅荣卿若有所思,气氛凝重了几秒,他微微有些气愤,猜测道:“娘,您说我爹在外边是不是还有个洋儿子!”

“说什么呢!什么洋儿子?”

傅荣卿认真道:“要不然怎么不回来?”

白知秋蹙眉,不轻不重打一下傅荣卿的胳膊,“不回来肯定是生意还在谈,你爹哪里是那种人。”

平日有拌不完的嘴,那些都是口头上的气话,从来没有认真过,白知秋年轻时候特别依赖傅瀚林,如今年纪大了更念叨,本来就没怎么分开过,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光只有几通电话,就是不见回来……

傅荣卿:“既然是正经做生意,怎么还让娘这么难过,肯定有洋儿子!”

“胡说。”这话从小儿子嘴里说出来她抬手还想打,又想起他身上的枪伤,忍下了。

“哪里胡说,您眼眶的红血丝总骗不了人吧。”

傅荣城从外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也要挤在一张沙发,他抱着白知秋另一只胳膊,“爹回来我肯定要和他说,您想他都想哭了。”

“我没有...”白知秋说这四个字时情绪已经绷不住了。

家中独女,从小爱哭,有一家子人宠着,嫁给傅瀚林生了两个儿子后,又被这三个男人哄着,遇事可不就只会抹眼泪。

“你爹怎么不回来呢?”白知秋提着一口气,哭声都憋在喉咙里,脸都憋红了。

“哥,你把娘说哭了,爹回来第一个揍你。”傅荣卿忙不迭哄,趁机让厨房做点白知秋爱吃的。不管怎么说,愿意哭出来就好,总比一个人憋着晚上悄悄抹眼泪强。

白知秋说:“难道真有一个儿子在外边?”

“好好好,荣卿,是你把娘惹觉得,平白无故说什么洋儿子?”

傅荣卿:“……”

白知秋崩溃了,“洋儿子…”

两兄弟一起哄,哪有什么洋儿子,借给他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白知秋好不容易缓和,两人陪着吃了点饭送她回房休息。

傅荣卿有事儿要出门,傅荣城等唐轶开车来了才迟迟开口问:“荣卿,爹那边的谈判是不是不太顺利?”

“你怎么也跟娘一样?”傅荣卿摸了一根烟夹在指缝间,吩咐佣人给他取一把火机过来,接着说:“没事儿。”

“娘都觉得不好了。以前爹生病住院之前,娘就先有预感,不舒服,这次……”

“嘘,”傅荣卿不给他说丧气话,“爹有事儿我还能像个没事人?”

“荣卿,我是你哥,有些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就不要瞒着我了,家里不能总你一个人顶着。”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这么护短的人,真要有事就坐不住了。”傅荣卿打了个哈欠,睡得不太好浑身有点酸,他伸了个懒腰,“今晚我不回来,哥你记得好好陪娘,有些话不该说就别说啊。”

“今晚不回来?你要歇在哪?”

“再看吧,还不确定。”

唐轶提醒:“二爷,时间差不多了。”

“不说了,有什么事儿差人来杨林别墅找。”傅荣卿坐上车,朝他哥摆手,等那把火机递上来才走的。

上午雪才化干净,这会儿又下起来,水冻成更厚的一层冰,车轮压在上边打滑严重,以往十几分钟的路程,现在要开半个小时有余。傅荣卿不慌不忙,捏着一支香烟凑到鼻尖嗅,“那个报纸,商昀秀没看到吗?”

“应该看到了,印刷的量就是在乡下种田的都该拿到手了。”唐轶一针见血,说:“只怕商老板看了装作没看到,不在意。”

“唐轶啊,你这话太不中听了。”傅荣卿最终没点燃手里的烟,说到这份上,他捡起手边的报纸翻看,这么大个版块怎么能看不见?

傅荣卿:“我觉得还是力度不够,你约着那几个报社记者再好好谈一谈,我要新闻稿这写的好的,每天发,不重样,我就不信商昀秀看不到。”

“好嘞。”

一路都在说商昀秀,途经东兴街时,二爷却头都没抬一下,属实有点不正常,唐轶记着二爷那天夜里走的时候,没有和商老板闹别扭,怎么两天不见就直接不闻不问了?

唐轶不放心,从后视镜中看了他好几眼,“爷,您今天怎么不进去问一问商老板了?”

“问什么?他又做什么了?”

傅荣卿漫不经心把报纸翻了个面,不知道在看什么,思绪神游天外。傅瀚林的种种行径不算正常,他作为儿子当然坐不住,到时候就算麻烦也得悄悄出去一趟。

上回报纸上表达自己追求商老板的意图,过去两天不见有什么动静,倒是无缘无故被报社记着偷跟了几天,有人敢跟他,就有人敢跟着商昀秀,有人帮忙看着,也不失为一种保护。

傅荣卿问:“他这两天都在店里?”

“商老板?好像是,我来过两次,两次都碰到了,不过看样子是病了,说话声音有点哑,时不时就咳嗽。”唐轶说:“您上次说,他要不和您好,就直接把人捆回去,我现在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您要不直接捆回去得了,不然你一面要忙着自己的事,一面又要担心商老板的安危,一心两用太累了。”

“直接捆?他要记恨我怎么办?”傅荣卿将报纸折回原来的模样放回坐垫上,那根没点燃的烟被他捏成了碎末,星星点点撒在地上,“我是怕啊,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强人所难。”

“可您这之前做的那些事,就够商老板记恨的了,他要是会记恨您,怕是面都不想见你,可我这两天在祥乐汇碰到他,他那眼神,明显是期待见到您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唐轶没有谈过恋爱,自然就没有被这小情小爱束缚过的体验,看别人谈个恋爱别别扭扭的,心里干着急

“我娘开始担心我爹了,她想得多,没那么容易瞒住,计划可能要再拉快些,科林回去这一趟不知道要做什么,要有足够的心理,必须往坏处想。不过,他如果想跟我谈判就不敢伤害我爹,只是谈判的时机,咱们比较被动。”

“科林筹备那么久,不就为了今天?都这种地步了还忍耐着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憋什么大的。爷,再什么说他也是个外人,在平阳跳不出花来,一直没动作,说不定是想把您引出去。我的意思,咱们别冲动,再等等。”

“我知道。”傅荣卿觉得为难的正是这个地方,虽然肯定科林不会把他爹怎么样,但不能保证不受皮肉苦,傅瀚林一把年纪哪能吃这种苦头……

“就算我不能离开平阳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万不得已还得你帮我跑这一趟,别人我不放心。”

唐轶:“爷跟我客气什么,您待我这么好,能帮您我乐意得很。”

“另外,以商昀秀的性子,不可能和这种人同流合污,一定有什么把柄,或者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能是什么原因呢?”傅荣卿话音一落,疲惫地叹气,这种疲惫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唐轶从中嗅到了他们家二爷的无可奈何。

梨园今天有好几出戏,说是什么节,各地名伶跑来争高下。傅荣卿进来下意识往戏台上看了两眼,没有发现面熟的于是直接上了二楼。

在二楼的另一面露台又下了一楼,七拐八扭到一间隐蔽的厢房里,宋灵聿掐着表,见人进来阴阳怪气说:“付少爷好大的架子,迟到十五分钟,这些都是钱,记得付我。”

“趁火打劫?”傅荣卿哼了一声,在他面前坐下,吹了一路凉风,现在喝了一口热茶身子稍微暖和一些,“赵元绪这两天来找过你没,别说谎啊,我精得很,说不定我就是在试探你。”

“你分明就是看他来找过我,才来的,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宋灵聿往窗外看了一眼,那窗外有一树梅花,都落雪了也不见开,只有花苞带一丝丝红色,他收回视线,疏离道:“赵元绪的事儿我管不了,也没有资格管。那天我想法子从他嘴里骗话,不仅没骗出来,还让他发现,差点没打我一顿,哭着骂说我没有心,都气糊涂了,没有心人还怎么活。我估计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你想探他的消息还是找个貌美的女人去骗吧。”

“女人?”

“女人,身材样貌都要好,他喜欢。”

“不不不,别人不行,就得是你。”傅荣卿满不在意什么男人女人,又满了一杯热茶给自己,“宋先生,你看不出来,我这个局外人可是看得透透的。赵元绪起码有七分在意你,另外三分是装作不在意。你觉得你管不了他,其实你的话比任何人的都管用。”

“他可不把我当师傅,我也受不起这个称呼。”

“你别搞错了,我也没说他把你当师傅。”傅荣卿觉得好笑,除了戏曲,宋先生是什么都不懂,“我觉得他喜欢你,这种喜欢估计藏了很久,你不如自己问一问他?”

“好了,这些话我不想听,”宋灵聿是真的不愿再听,赵元绪交往过的女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说是踩着女人上来的也不为过。

“好吧,不提不提。赵元绪这边我再找别人,先跟你说好,他现在是要不折不扣的洋人走狗,如果有天我一枪崩了他,你可别记恨我。”

“记恨你做什么?你记着留他一口气,我亲自杀了他。”

傅荣卿热茶喝了两三杯,肚子都撑了,没说几句想起来别的事要做,又七拐八绕出了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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