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们老板娘？她正在窖里忙活呢，从来这时候不见客。”
洪天卓给方瑾瑜理着鬓边的碎发，闻言心说可真是正好，“看这不凑巧的，那咱们就走吧，这丰县也不小，怎么还买不上……”
“跟你家老板娘说，卓哥看她来了，我们从北云渡上过来的。”
洪天卓没说完，李康这话瞬间让他脸一黑，听伙计似是愣了愣，然后吆喝上了：“老板娘，你看谁来了！”
李康给撩开车帘，言语还颇有些邀功的味道，“卓哥，下车吧，都办妥了。”
看洪天卓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逗得方瑾瑜暗暗弯起了唇角，两人下了马车，见刚才那伙计快步在院子里走着，口中还是那句：“老板娘，老板娘，你看谁来了！”
洪天卓在渡头上见过这伙计，常跟在老板娘身边的一位，真是自然就知道他们家老板娘的“喜好”了。
方瑾瑜打量着青玉酒坊，一间显旧的木制结构的铺子，旁边连着一个四方的大院落，里面几个伙计正忙活着，听到那喊声还都往他们这边瞅。空气中漂着一股淡淡的酒味，确实是混杂着腊梅花的清香，让方瑾瑜这个不喜好酒的人一时都想买两坛回去喝。
没一会儿，不见人影先闻一道声音传来：“说多少次了！他来就给我撵走！”
洪天卓听了当即脸色变好，拉上了方瑾瑜的胳膊，“你看，人家老板娘根本就是讨厌我呢，咱们赶紧走吧，省得人家再拿扫帚赶咱们。”
这……方瑾瑜也没料到，难不成过来还是讨个没趣？
院子最里面的一扇木门被推开，他们就看一个女人显得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手中还真拿着把秃了头的扫帚。
“不是，老板娘，是……”那个伙计在女人身边连忙解释着，而女人在望见院外面站着的人时立马转换出了一张笑脸，扫帚也扔到了地上。
“哎呀，是你来了啊。”
洪天卓的头皮紧了紧，他都躲在了方瑾瑜身后，这老板娘怎么还一眼就瞅见他了？喂，就说你眼睛别放光行不行？看不见我媳妇儿在这呢？
“哈哈哈哈，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着？这是特意来看姐姐我的？”
出来的女人正是洪天卓怕见的老板娘，她说话间径直朝着洪天卓这边走来，走近了抬胳膊越过方瑾瑜就去摸洪天卓的脸。
哎呦喂，洪天卓心说这下让你摸到还得了？他当即肩膀向一边撤，挪步到了方瑾瑜身旁，眼神也往方瑾瑜脸上落。
老板娘没有一点讪讪，跟着洪天卓的视线一看，这才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位俊逸男子，她看愣了一瞬，然后目光又转回给洪天卓，言语中含着些揶揄的味道：“你这是带着哪家的王孙公子？怎么改给人家当随从了？这可还不如当初跟了我呢。”
去你的随从！
洪天卓揽住方瑾瑜，声音响亮得落地都能砸出坑，“这是我媳妇儿！”
老板娘神色吃惊，“……啊这、这……”
自打见老板娘扔下扫帚走过来，方瑾瑜一直是脸上挂着一层礼貌的浅笑，这时他朝老板娘点了下头，嘴角边笑容加深，为的是洪天卓的话和这个男人的话音里还有那一股浓浓的自豪味道。
老板娘缓过神来，连忙放下了搓到手肘的衣袖，又整了整腰上穿歪了的围布，面上闪过一丝赧然，“哎呀，看我这副模样就出来见客了。”
而那一丝赧然过后才是她的真性情。
“你小子就是故意让我出个丑吧？我还以为你说已经娶了媳妇是当幌子呢，这冷不防突然把人带过来，想让我喝醋伤心是怎么的？”
洪天卓的臂膀上挨了一下女人的捶打，没觉得疼痛也让他说话带火，“活脱脱一个孙二娘。”
哪知道老板娘倏地又眉开眼笑起来，几根手指轻抚过洪天卓的胳膊，声音还透出了几分娇媚，“看你那讨嫌样，跟哪里打听来人家的闺名？”
洪天卓往后躲，身上顿时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被惹起的火实在没处发，这他妈哪跟哪啊！老板娘姓孙，闺名还正好就是二娘？
他们本来就身处在冬日的低气温里，可怪异的是洪天卓忽然就感觉他的左半边身子更加凉飕飕起来，他下意识扭头就对上了方瑾瑜微微眯着的冷眸。
洪天卓真真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媳妇儿你别这么看我啊，我真是冤枉的。要命啊，他要怎么给方瑾瑜解释他说的孙二娘是谁？
方瑾瑜一挑眉，洪天卓觉得那半边身子也凉上了，“呃……媳妇儿，咱们直接说正事吧。”他就说不该过来吧？
“什么正事？”老板娘问。
正在这时候突然就听有人嚷嚷：“孙婆娘！你害得老子把家底都快赔光了！今日你再不把方子交出来看，看我不砸了你的酒窖！”
方瑾瑜和洪天卓回头看，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汉子，横眉怒目的，身后还带着六七个家丁模样的人走过来。
“呸！看你吃得那肥头大耳的德行！怎么不说家底都是让你给啃光的？”老板娘也变了脸，朝着来人骂上了，酒坊里的几个伙计听见动静也都冲出来，还有手里攥着耙子的。
洪天卓护着方瑾瑜退去一边，李康摆出了一个挡在他们身前的架势，问洪天卓：“怎么办？卓哥。”
“看看再说，尽量不多事。”
方瑾瑜轻睨着洪天卓，“不去给你的这位姐姐出头？这可不像你的行事做派。”
李康听了偷乐，觉得卓哥这次肯定是把人惹恼了，哪知其实洪天卓的身上还一下热乎起来，就听他话音里染笑，凑到方瑾瑜耳边低声说：“媳妇儿，你这么说我可就全当你是吃醋了啊。”
方瑾瑜轻轻哼了一声，嘴角也是扬起来的，吃醋嘛……有那么一点点。
“泼妇！心眼又狠又毒！当初我就不该守什么狗屁婚约娶了你！”
“你个黑了心的杀才！忘了当年是谁求着我爹让我嫁进你们家的？要不是有那婚约捆着我，以为姑奶奶能瞧得上你？你是几天没照镜子了？不知道自己什么臭德行？野猪套上衣服都比你有人模样！”
“你、你去看看你什么模样！还不如春香楼的老鸨子能看得进眼！卖你去春香楼也就配给龟公玩儿！”
“周进源！别逼老娘剁了你！”
听了些污言碎语，方瑾瑜的脸色变沉， 余光里有位拿着算盘的老先生，他没忍住扭头问道：“老人家，他们这是夫妻反目成仇吗？”他非常不解，既曾是夫妻，那会是因什么事情能让两人如此交恶？
“唉……”老者叹了口气，给他们讲道：“利益面前，夫妻也能争个你死我活。”
很俗套的一个故事，孙周两家都在本地经营着酒坊，他们父辈交好，给下一代定了婚姻。原本老板娘和周进源成亲后也过了几年恩爱日子，可随着青玉酒坊的名气变大，能酿出来贡酒，慢慢的周进源在强势的老板娘面前就感觉低了一头。
交恶的开始就是周进源偷了老板娘酿酒的方子，在他家的酒坊里私酿起来，打算着等他成功了再想办法搞臭青玉酒坊，贡酒由他们家取而代之。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板娘早就提防着他，给他准备了一张假方子。
周进源偷摸浪费了几年的时间，不仅酒没酿成，老板娘还认清了他的人品跟他合离，他卑鄙的行径在这一行里人尽皆知，弄得最后顶了个臭名声，靠着他爹过去给他留下的酒方子和几个酿酒的老师傅撑着，他家的酒坊才勉强维持下去。
方瑾瑜听完内心唏嘘，洪天卓有点来火，“什么玩儿意？这还算个人呢。”
那边的骂战也进行到了动手阶段，眼看着老板娘落了下风，胳膊被周进源擒上，他一拳打在了老板娘的肩胛，同时老板娘的脚也狠狠蹬上了他的小腿骨。
方瑾瑜见老板娘要吃亏，正想让洪天卓去阻拦，这时早就看不下眼的洪天卓没等方瑾瑜开口就奔了过去。周进源刚痛呼完一声，恼怒地举起巴掌就要扇老板娘，只是他这巴掌不仅没有落下，反而手腕都差点被捏折了。
“嘶€€€€啊！”周进源疼得面部表情扭曲，顾不上还桎梏着老板娘，他歪着头，眯缝着眼看这是谁出手就这么厉害？他的视线里洪天卓沉凝着脸，外放的气势好似山林下来的猛虎。
“你、你、你是什么人？”
“是你祖宗！”老板娘真觉得这场面让自己长脸，刚刚她以为自己吃定了周进源的大巴掌，她瑟缩躲避间就看一只蓄满力量的手臂伸过来，给她阻挡了伤害。
周进源半点挣扎不开，恼怒也不敢吭声。洪天卓的表情僵了一瞬，心说给这种人当祖宗不是跌份么？
其余干架的两拨人也停了手，各自跑到己方阵营，方瑾瑜走了过来，看洪天卓扔开了周进源，这肥胖的男人没站稳连连后退了几步，他带来的家丁合力都差点没扶住他，这边伙计们发出一阵嘲弄的哄笑声。
周进源大丢脸面，羞恼地指着老板娘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娼妇！这是勾搭上了哪个小白……”他嘴里又卡壳住，因为他怎么看洪天卓也不是小白脸那一类的。
没让周进源再喷出什么脏言给洪天卓，方瑾瑜冷哼一声，拿话砸他，“像你这种厚颜无耻、卑鄙龌龊之徒怎的还有脸走出街上？还是回家多跟着老鼠学学怎么打洞吧。”
“你、你又是个什么东……”周进源被一个家丁扒耳边说了句话，听完后他神色一惊，是这个家丁去过渡头，认出了洪天卓。
“原来是勾结上混混了。”别看嘴还硬着，但周进源明显气势蔫了不少。
洪天卓呵笑，双臂抱在胸前，身上没了先前那股狠劲，他目光轻瞅着周进源，“听说你家也是开酒坊的？生意怎么样？我看明日我多叫几个弟兄去你那光顾光顾，如何？”
“嘿嘿，正好弟兄们这阵子肚里都缺酒了。”李康乐呵着搓了搓手，“周老板，你那铺子地方大不大？别等我们五六十个人过来了，再把你铺子的大门给踩塌了。”
这说的也不全是夸大，洪天卓还真能轻松一句话就派来一大帮人光顾周进源的酒坊，至于是怎么个光顾法，周进源心里能没数么？怎么他也想不到这趟过来相当于给自己挖了个坑，还是由不得他填上的那一种。
“今日真是多谢你们出手相助了。”
很快周进源带着人灰头土脸地走了，老板娘对洪天卓和方瑾瑜真诚道谢，他们来此处的正事也不需说，老板娘直接命伙计抱来了两坛新出窖的腊梅酒。
临走时洪天卓对老板娘说了句：“若是那家伙再来找你麻烦，你让伙计告诉我，我有的是办法收拾这种人。”
女人脆弱的一面被他挑起，只见老板娘霎时眼眶泛泪，一头就要扎进洪天卓怀里。
“哎€€€€你可别来这套。”慌得洪天卓赶紧身子往后躲避，方瑾瑜已经坐到了马车上，就看洪天卓撑着车架往起一跳，身子还没完全进车厢里就支使李康：“赶快走，赶快走。”
马车晃动上，朝前驶去，听老板娘在后面气得嚷道：“臭小子！当我能生吞了你呢！”
“这女人，以后谁娶上都够谁喝一壶的。”洪天卓刚坐稳，又听出方瑾瑜调侃他：“卓哥真是有一副侠义心肠啊。”
“嘿嘿嘿。”洪天卓笑嘻嘻地挨到方瑾瑜身边，把人往怀里揽，“媳妇儿你没吃醋就行，不过你要是真因为我吃醋了我还感觉挺舒坦的。”
方瑾瑜笑了一下，没再跟洪天卓打趣，他后背靠到洪天卓的胸膛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马车帘被风吹开，他的视线投去外面的街市上，这样两人谁也没说话，静静待着。
过了一会儿，洪天卓探头看着方瑾瑜的脸问：“怎么了？”他感觉出爱人似乎是有些情绪低落，一看果然是怏怏的。
以为方瑾瑜这是因为他最后跟老板娘说的话真生闷气了，洪天卓赶紧哄人：“媳妇儿，你别误会，我……”
方瑾瑜轻扯了下嘴角，截住了他后面的话，“我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跟你生气，我知道你是哪种性子，没觉得你做得不对。”
洪天卓松了口气，“那你这是怎么了？跟有心事似的。”
“嗯……”方瑾瑜发出一声叹息，脸又在洪天卓的肩头上蹭了蹭，很自然地释放出了对这个男人的依赖，“看了刚才的事情，我就是觉得曾经关系那么亲近的两个人因为利益居然能交恶成那样，比仇人还仇人。”他感到了惆怅，还控制不住乱想，倒不是怕他和洪天卓有天也会因为利益而翻脸，只是他心里就是有种莫名的不舒服，担心有什么变数到来。
洪天卓往紧抱了抱方瑾瑜，两人脸贴在一起，“别瞎想，咱们跟他们又不一样，天大的利益在我面前也不如你珍贵。”
方瑾瑜眼里见了暖洋洋的笑意，听洪天卓又问他：“要是有人给你一座金山让你卖了我，你说你卖不卖？”
“金山啊？”方瑾瑜拉长音，侧头和洪天卓眼神黏住，“那我还真得考虑考虑呢。”
洪天卓掐挠方瑾瑜腰上的肉，“小坏蛋，考虑什么？”
“啊呀，哈哈哈哈€€€€”
笑声在车厢里来回漂荡，方瑾瑜的那股惆怅散得不留一点踪迹。
两人笑闹过后，他又靠回了洪天卓的怀里，“我看夫妻间没有坦诚，也是坏事的一部分原因。”他还是在说刚才，他想原先那一对夫妻多半一开始就是各人心中有各人的算盘。
噔一下，洪天卓的心跳加重，媳妇这是有什么弦外之音吗？
“两个人之间，谁有什么心思越是藏着掖着，其实也暴露得最容易。”方瑾瑜想老板娘是个聪明人，长时间下来怎么察觉不出周进源哪些言行是自露马脚。
“……呃……是。”洪天卓的脑门上有点湿润，他露马脚了吗？
“本来就是感情最亲近的两个人，有些话要是早早都说清楚，讲开了，也许后面不至于无法挽回。”方瑾瑜的话锋又一转，“不过被枕边人一直瞒骗着，要原谅起来也难。”他想老板娘那样的性格，可能从刚一知道了周进源的歪心思后，就打算与这种人决裂了。
洪天卓感觉顺着鼻梁滑下来了什么东西，完了完了……
“€€，你怎么出了这多汗？”方瑾瑜说出那些感叹时一直又望着车窗外，这时转过头才注意到洪天卓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他拿帕子给洪天卓在额头上擦了擦，笑着说：“你这人，身上的火力也太壮了。”
方瑾瑜越是笑，洪天卓的心里就越是颤悠悠，媳妇儿，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了？可我真要是跟你说了实话，你能保证不被吓跑吗？
我、我不是个正经人啊……
第97章 盼着赶紧天黑
“吁€€€€”李康勒住马，在外面问了句：“是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