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瑜从小车窗上往出看,沿街一座宅院,“对,就是这儿。”说完他问洪天卓:“你跟我一同进去吧?”
“嗯?哦。”洪天卓反应慢了些。
“这一会儿看你古古怪怪的,才像是有心事呢。”方瑾瑜又给洪天卓擦额头,“外面风大,当心吹病了。”
他没问洪天卓“你琢磨什么呢”,洪天卓心想可真是谢天谢地。
两人下了马车,李康去拍门,洪天卓去提那两坛酒,他偷眼看方瑾瑜,现在他脑袋里就像被倒了碗浆糊,看不出来也思考不出来方瑾瑜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他想多了,可架不住他心虚啊,他从和方瑾瑜不对付的那时候就知道方瑾瑜这个人聪明,而且也是那时候,方瑾瑜有过几次对他言语上的试探,要说起来他骗十个洪二姐容易,可要瞒一个方瑾瑜就有点悬。
不,听刚才方瑾瑜的那几句话,应该说是非常悬。
洪天卓一时摸不透方瑾瑜的心思,觉得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身份败露他不怕,怕的还不是方瑾瑜不敢接受他。
唉……棘手啊……
眼前先办正事要紧,洪天卓让自己打起精神,那一步怎么走他好好想想再说。
今日他们来的很凑巧,老御医听了他们的来意后说正好明日他要去江都城里,他的小外孙过百岁宴,之前就商量好了,女儿那边派人来接他。
老御医还对方瑾瑜说道:“你很少能有事情来找我,就算事不凑巧,我也是会去的,说起来你外公不在了,你身边又没有什么亲人,我是应该多照顾你。”
方瑾瑜态度恭敬,“您别这样说,我受您的恩惠已经不少,那时外公的后事幸亏有淑云姐姐帮我料理,我一个人又带着个小书童,只知道伤心难过,拿不出一点主意。”他说的淑云正是老御医的女儿。
洪天卓在一旁听着,心疼方瑾瑜,在对失去年长的、又是唯一的亲人这方面的悲痛他深有同感。算一下几年前方瑾瑜的外公去世的时候,方瑾瑜也就十七八岁,在这里算是成年男子,但洪天卓想在他看来那不就还是个孩子呢。
“唉……”
这一声叹气发出来,洪天卓再看上座的老御医,刚才第一眼见面,他心里就说这老头真是精神矍铄,此刻老人家面露出恻然,那一声叹气倒更像是哀叹了。
洪天卓纳闷,怎么了这是?他转头看方瑾瑜,眼神带着询问的意思,哪知见方瑾瑜也是一层忧伤铺到了脸上,仿佛就知道老御医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样。
忽然洪天卓也有了种预感,那应该是跟方瑾瑜的家庭经历有关,他等老御医要是不说了,那他就得追着问问。
“当初你爹的事情我真是心有余力不足,想着最后能保住性命也是好的,可谁想到……”老御医似是说不下去,又叹了口气,“唉……可苦了你了。”
洪天卓听得心底一紧,方瑾瑜的爹,他老丈人怎么了?看来是有大事啊。
“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别记挂着了,其实我也、差不多走出来了。”方瑾瑜说到最后淡淡一笑。
洪天卓看方瑾瑜半低着头,语气有些沉重,他话里停顿的那一下,后面明显没有说得那么轻松,他嘴角扯起来的那明明就是苦笑。
老御医又沉沉地长出一口气,“不说了,不说了,年纪大了就是总想起过去的事情。”他把目光投向了洪天卓,神色慈祥,“好啊,挺有英气的一个小伙子。”
洪天卓笑着谦虚了一下,“您过奖了。”其实进门前他还问了下方瑾瑜怎么给老御医说他俩的关系,得到方瑾瑜诧异的回视,还反问他:“难道不是直接讲明?”
洪天卓想他还不是怕把老头惊着,万一老人家还盼着方瑾瑜能娶妻生子呢,这冷不防带个大男人过来,而且他们的结合可就意味着无后了,站在老御医的角度不一定就能替方瑾瑜的外公感到欣慰。
好在老御医听了方瑾瑜的介绍后有惊也有喜,洪天卓心说到底是皇宫里退休出来的,见过大场面又眼界不一般,说方瑾瑜能有了依靠最好。
当然他们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方瑾瑜没有给老御医说详细,也更没提那些糟心事。
时间快到晌午,老御医留他们吃饭,等走的时候又给他们拿上了一颗老参和两小盒名贵药膏,方瑾瑜推却不了,老御医说这当是给他们成亲的贺礼,弄得洪天卓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送的比拿的还多。
这一趟事情办的顺利,过程就别再多提了,洪天卓不愿方瑾瑜心里存下一块腻歪人的疙瘩,后面再有什么冲突他也不会牵扯到方瑾瑜这里。
回去的路上,刚坐进马车里洪天卓就想打听方瑾瑜的家事,可看方瑾瑜一脸倦意,而且一想在外面说这些也不太合适,于是洪天卓就把话忍了下来。
他们返回去了医馆,六子属于伤最轻的一个,臂膀上擦点药酒就行。王全伤在胸肋骨,庆幸是挫伤,没有出现骨裂的严重情况,医馆的大夫给他上了药又绷上胸带,不过这时听说他还要骑马几个时辰赶路,当即就严肃地表态:“那怎么行?”
李康还跟了一句:“怎么不行?不是骨头没断?”
洪天卓给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没断他这样也不能骑马,一路颠着,后果就是造成损伤加重。”受伤方面的事他属于过来人,曾经他也有过王全这样的情况,他在家里平躺了好几天。
李康揉着脑袋嘿嘿笑了,“我知道卓哥,这不就是接顺嘴了么。”
大夫的意思是让王全在医馆里养上两天,至于还有云玖的伤虽然没有王全的重,但他磕肿了膝盖,走路不能打弯,大夫说他最好也是在这里跟着上药缓两天。
方瑾瑜气云玖怎么伤成这样不说话,云玖离不开方瑾瑜的身边,跟大夫撒谎说他没觉得腿疼,还咬着牙在地上正常走了两步给他们看。
大夫犹豫了一下,点头正要说那你就坐马车回吧,他口中“那你”两个字都出来了,可突然就听洪天卓截住了他的话头,对云玖说道:“我看你还是听人家大夫的话,就踏实在这儿养两天,也跟王全作伴有个说话的。”
那一瞬间他就脑袋精神起来想到了一件事情€€€€云玖的这一对耳朵不回去,那晚上可太叫他有的爽了!
这下大夫没有把话继续下去,云玖苦着一张脸看向方瑾瑜,“少爷,我没大碍,我还得跟着伺候你呢。”
本来他不说“伺候”两个字还好,这一说方瑾瑜的脸色也变严肃,“都什么样了,还不先想着自己。”
“就是。”洪天卓跟着说。
云玖眼神委屈,嘴抿得可怜巴巴的,可惜这一招在方瑾瑜面前不起作用,他对云玖也有心疼。
“就这样定了,大后天我派人来接你们俩。”洪天卓揽上方瑾瑜,有急着要走的架势,没留神就说溜了嘴,“还不知道渡头那边的乱子怎么着了呢,我得回去看看。”
除了他和李康,其他人都不知道早上渡头那边发生的事情,方瑾瑜问:“渡头怎么了?”王全和六子支起耳朵也等着听。
“还不是……”李康正要连说事连骂骂咧咧几句,被洪天卓开口拦下,“哦,给大家伙分红,有几个小乞丐跑出来捣乱。”
李康看了看洪天卓,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方瑾瑜听完连将信将疑都不是,他大概猜到是什么人跑渡头上闹事,以此拖住洪天卓,然后好对他这边下手。
洪天卓不愿意说起这事肯定也是怕他听到谁的名字心里膈应,那时候他满心慌乱又见了洪天卓激动得厉害,压根没顾得上问洪天卓怎么着急追赶他们来了,现在想来他能明白了。
方瑾瑜的内心忽然对洪天卓生起了一种类似崇拜的情绪,他看着洪天卓的眸光里就将这种情绪带了出来。
被方瑾瑜闪着星星一样的双眼黏住,洪天卓浑身的骨头酥了又酥,等坐到马车上他把人圈进怀里,吧唧先亲了一口,然后语气显得意地问:“怎么这么看我?”
方瑾瑜的眸中含着盈盈笑意,“我觉得你这人智勇双全,很有本事。”
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得到的最高评价都是来自方瑾瑜一个人,洪天卓要飘,心想媳妇儿才是真厉害啊,一会儿说得给他像是丢进冷水里,慌得他心直往出蹦,一会儿又说得跟把他泡的温泉里似的,舒服得他都想摆尾巴。
马车慢慢悠悠前行,洪天卓搂着方瑾瑜的腰,看着方瑾瑜清俊的脸蛋,他脑子里想得全是晚上怎么把人这样那样。
哈哈,等不及了。
方瑾瑜想枕着洪天卓的腿躺会儿,他刚身子探过去一些,就见洪天卓腿上的那片衣衫从里被撑起来一个巴掌那么高。
方瑾瑜的脸上微微见了两片红,这人可真行……
第98章 不止一人惦记那事
天色近暗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进了江都城,洪天卓确实惦记着看看渡头上怎么样了,他把方瑾瑜先送回家,即便知道不可能再出什么事情,那他还是让李康和六子两个人跟着在家守着方瑾瑜。
他自己去了渡头,这边已经是一片平静,有其他人告诉他后来没出多大事,郑平稳住了局面,该是谁的分红都没少给。
洪天卓踏实了,他又对看管渡头的人交代了几句,然后再去找郑平解释一下白天的事情。这次算是他跟宋大结下了深仇,就算当时他没有给宋大脸上划那一下,往后宋大这个卑鄙小人也不会停了对他的暗算。
洪天卓没怕,心里也有了防备,郑平听他说完还有这么惊险的事情发生,也是大骂宋大是畜生行径,而郑平本人那次差点被宋大伤了性命,他这多半个江湖人一点也不觉得洪天卓这次出手重了。
“以后多加小心,咋们跟他们泰合帮的仇怨多了去了。”郑平拍上洪天卓的肩头,叮嘱道:“现在是有了你,咋们越来越比他们强大,所以眼红你、记恨你的人也多,平日身边多带些人。”
“嗯,三叔,我知道了。”
洪天卓从答应郑平进帮派那天他就想到了这条路是怎么样的,他这人天生就是当混混的料,不过他的这个混混可是自认为属于褒义的那一种。
郑平的家里也有位男妻,平时深居简出,洪天卓就来的第一次见过他,挺内敛的一个人,听说除了生活上,他对郑平的处事一概都不过问。
这次洪天卓要走时,见他拿着两本书从内堂出来,洪天卓对他恭敬地喊了声“许叔”,第一次洪天卓就看出来了,他要是管人家叫“三婶儿”,人家绝对不爱听。
许怀凌淡淡“嗯”了一声,完全没有郑平见到洪天卓时的那种热情,他把书递给洪天卓,说这是送给方瑾瑜的。
“……那我替我媳妇儿谢谢许叔了。”洪天卓微微愣了一下才接把书接过来,主要不明白对方什么用意,最初他能察觉到许怀凌对他没什么好感。
“十几年前我在清云琴馆跟洛先生学过琴。”许怀凌一句话给洪天卓解了惑。
哦,洪天卓心说懂了,洛先生就是方瑾瑜的外公。
出了院子里,洪天卓往出走听到郑平说:“你之前不是一听他们成亲了气得几天都不想说话?现在你也看出来了吧,天卓这小子哪儿哪儿都不错。”
洪天卓耳力好,郑平说的声量不高他也听得清楚,不过许怀凌没有吭声,洪天卓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郑平话里的意思他一听就能明白,当初那时他的名声还正臭着街呢,也难怪许怀凌不看好他和方瑾瑜的婚事。
从郑平家出来,洪天卓身边还跟着三个小弟,走出去一段路洪天卓正要说让他们回家去吧,这时迎面过来位熟人,他改口就成了先跟对面人打招呼:“孙先生。”
“€€,天卓啊。”孙举人往洪天卓身周围扫了眼,然后面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你小子这是也摆开派头了?”
洪天卓跟孙举人完全不是一路人,他干脆也不浪费那份口舌,只笑了笑完事,他要走,孙举人却一把拉上他。
“前阵子你几次邀请我,都赶上了我有事,今日正好,我还想找人陪我喝点。”
洪天卓心说你正好我不正好啊,他面上一迟疑就让孙举人看了出来,问他:“怎么?你有不便处?”说着又瞥洪天卓带着的几个人,脸上那意思在说难不成你小子要做什么坏事去?
“哦,没有。”洪天卓倒是没在意孙举人对他的误解,他琢磨跟孙举人吃顿饭、喝点酒也用不了一个时辰,之前因为长乐认他做干爹的事情他就说过要答谢孙举人。
“你们把这个给我送家去。”洪天卓把书递给其中一个小弟,又安排他们去家里一块待着,等他晚上回去了他们再走,晚饭就去酒楼里要几个菜。
“放心吧卓哥,我们都知道,会照顾好嫂子的。”这三人继续往前走,洪天卓和孙举人就近进了一家酒楼。
一刻钟后,方瑾瑜知道了洪天卓去喝酒的事情,想着是跟孙举人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吃过饭方瑾瑜在灯下看新拿回来的书,一时看得入迷,等忽然听到云玖那屋里他们几个人的大笑声传出,方瑾瑜才发觉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他放下书,想起一件事情来,脸上不由微微泛热。
“嫂子,你烧水呢?我来吧。”六子听到有动静,过来了灶房这边。
方瑾瑜刚把火点着,往灶台里添进了一根木柴,“不用了,这我能做得来,你去跟他们玩吧。”现在他学会了烧火,还会热饭。
“不玩儿了,再来两把都得输光了,我怀疑李康那小子耍诈呢。”六子抱来一捆木柴,“嫂子你歇着吧,水烧得了我叫你。”
“那就劳烦你了。”方瑾瑜回屋洗了手,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套干净衣裳,云玖没在,他也想到了洪天卓白天那时就想到的事情。
以为洪天卓能早回来,可等了又等,六子的水都烧好半天了,李康也凭着自己摇骰子的本事赢了个够,才终于听到洪天卓回来的动静。
“媳、媳妇儿,我、回、回来了。”洪天卓嘴上不利索,脚下晃晃悠悠地撞进方瑾瑜身上。
“你这是、怎么喝成这样?”方瑾瑜就跟抱着个大熊似的,站稳费劲,李康和六子帮他把人从院里弄进屋。
“孙、孙、那个孙什么来着?哦对,孙秀才,真他娘、娘的能喝。”洪天卓顶着一张大红脸,瘫坐在椅子上,对着方瑾瑜旁边的空气说话。
方瑾瑜让李康他们回去了,他端来盆温水给洪天卓擦脸,浓烈的酒气快把他熏晕,他憋着气把洪天卓的外衣脱掉,开门丢到了院子的晾衣绳上。
“我、我还说快速把、把他拿下呢,操,老家伙比我、还、还能喝。”洪天卓迷离着一双眼睛,看方瑾瑜的身影都模糊。
“呵,也难为你能找对家门。”方瑾瑜给洪天卓到了杯茶,递进他手里,看他把茶杯歪送到嘴边,一杯茶喝一半撒一半。
“找不着。”洪天卓晃悠着脑袋,“孙秀才把我送回来的。”
“行啊,这又是喝了个过瘾,等明日起来又不记事了,是不是?”
洪天卓虽然脑筋迷糊着,但自家媳妇儿的口气不对,他还是一下就听了出来,“呃,不会不会,还能记不住事?我现在脑子清楚着呢。”说着他坐直身子,撑出一副正常状态,不知道方瑾瑜怎么看他都是醉鬼样。
“媳妇儿,你吃了饭没?”
听这人还能知道关心自己,方瑾瑜的脸部线条又柔和下来,“吃了,你有没有觉得肚里不舒服?我给你煮完粥喝?”
“不用,我不饿。”洪天卓摆摆手,他口渴得厉害,一手举着茶杯,一手又去桌上找茶壶,方瑾瑜就看他把茶壶提起来后水往杯子外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