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戍承诺道:“放心,我没兴致与人说旁人的私事,只了我自己的事。”
桃榆想来也是,便道:“吴三姑娘现在在城里的十里布行,听闻是在布行里做织娘。”
“好。”
霍戍道:“我明日便去城里。”
言罢,他弹了一把雨水飘过来打湿了的前衣摆:“我走了。”
桃榆看着人方才被夹了的手,现在四个指节上四条红痕连成了条线,那么糙的一双手尚且肉眼可见的发了红,当也是被夹了个实在。
“等等。”
他迅速跑到柜子前,一通翻找,随后取出了个小瓶子:“外伤膏药。”
霍戍眸光微亮,抬手正要接过来,却见着小哥儿手突然又缩了回去:“不对,上回已经给了膏药,应该用不上这个了。”
“用完了。”
霍戍皱着眉吐了三个字,倾身上前从桃榆手里夺回了药瓶。
粗糙的指腹划过细腻的皮肤,桃榆耳尖一红,连忙把攥在掌心的药瓶脱了手,急道:“十天半月间,怎么会用那么快?”
霍戍把药瓶放进了胸前的交领里:“别那么小气。”
话毕,他手指曲进掌心,有意躲避开了桃榆的目光:“走了。”
仓促的步子行至墙角,他又乍然顿住,他看着窗前的小哥儿,道:“你确定不要我帮你教训尤凌霄。”
桃榆愣了一下,意识到霍戍这是在护着他,他心里有些动容,温声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当如何,爹娘会有决断的。”
“那你的决断又是什么。”
桃榆闻言敛起了眸子。
他心里很乱,其实他也不知道当如何。说来,也还真是青梅竹马,为此尤凌霄没有个准话儿,他贸然也下不了绝对的定论。
霍戍见此明白了小哥儿的犹豫不决,他没有再搭话,兀自踩着旁侧桃花树,跳上墙翻了出去。
桃榆恍然回神,看着霍戍跟话本里写得侠客飞檐走壁似的,踩着平竖的院墙从眼前消失,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以后还是不要惹霍戍生气才是。
翌日,下了两日的雨总算是停了。
霍戍起来收拾了下便准备去城里,却被元慧茹拉着吃了个早食。
饭后,天已经大亮了。
霍戍在院子里翻身上了马:“家里可有缺什么要我带回来的?”
元慧茹道: “我前两日才去了城里,家里什么都不缺,你早些办完事回来。”
霍戍应了一声,驱马出去。
今天逢七是赶集日,城里的集市商贩比寻常多些,进城采办东西的人也格外多。
霍戍到村口的时候见着道上停了两三辆板车,正在招揽进城的人坐,周围团了好些村民。
独也只有赶集日村里有牲口的人家会牵着牲口出来套了车拉送两趟人,以此赚点零碎钱。
一趟装四五个人,人满就走。
霍戍高头大马的从旁慢悠悠经过,惹得一众人十分眼热。
马儿有些日子没得跑了,上了宽道蹄子就痒了起来,霍戍本也想由着马撒欢,却听到村道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师傅,等等!”
霍戍循声侧目,见着纪桃榆裹着斗篷,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桃哥儿,你今儿也上城啊?”
“嗯。差点还没赶上板车。”
“你来刚好人齐我们能走了。”
桃榆应了一声,绕到板车后头爬了上去,车上的娘子怕他上不来还拉了一把:“今儿是去给乡亲买药还是去逛集市啊?”
“入秋了成熟的药材多,阿祖医馆每年这时候都会进不少药,这季节里最是忙碌,家里进来没什么事,我爹让我去医馆里帮阿祖整理整理药材。”
“到底还是桃哥儿能干,懂得药理,还能帮着家里分担不少活儿。”
桃榆客气的笑了一下,他坐稳了身子,拢了拢斗篷把自己裹好。
随后才抚了抚胸口想把气喘平,抬头间,居然看见了霍戍那匹健硕的黑马,他眸子微睁。
马上的人与之对视了一眼,却默契的都没有说话。
霍戍甩了下缰绳,马儿跑了几步便被他的双腿夹住慢了下来,就那么不远不近在板车上的人看得见的位置行走。
“那就是元慧茹认下的干儿子吧,昨儿在尤家宴上我就瞧见了,人板正着咧。”
“听说还没成家,张夫郎瞧得上叫他做你女婿得了,当是能干的主儿。”
话音刚落,几个成了亲的妇人夫郎都低声笑了起来。
桃榆本来有些焉焉的,昨晚上没怎么睡,今天精神也不大好,本想着白日里补补觉,清早他爹却把他给喊了起来。
叫他去城里转转,同他阿祖拾理药材。
他知道他爹的心思,估摸是怕他闷在家里伤心,憋闷坏了身子,这才把他支出去,散散心也总好过于一直挂记这一件事强。
难为爹娘心意,他便是懒也支着还是依了他们的意思出来。
当下听见几人议论起霍戍来,他无精打采的身子好似又寻到了能振作的稀奇,耳朵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他坐在中间,不大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能干还不好?
“瞧着倒是出众,就是像没什么积蓄。本就外乡来的,还是北方人,天南地北的落户来,赵家什么样大伙儿也知道。”
“也是,都没听说他在做什么营生,过日子还得瞧男人有没有本事,否则多苦啊。”
桃榆躲在斗篷里捂着脸,两个眼睛溜溜转,默默把这些夫郎娘子的话给记了下来。
这些都是家里有哥儿姑娘的人家,晓得了他们的择婿要求也便大抵知道了当如何才能娶得上妻子夫郎。
他自是用不上这些,只不过善心帮人听的。
霍戍不苟言笑,都不怎么乐意搭理人,村里除了他,只怕是还没有和别的姑娘小哥儿说过话。
这样子也就罢了,又是外乡来的,不似村里人土生土长在这块儿,即便自己不擅长讨姑娘小哥儿的欢心,只要人品不错,也有媒人愿意帮忙张罗。
他多听几句,到时候也能告诉霍戍,如此他以后想要说亲,也便晓得该如何让丈母娘瞧得上了。
秋风呼呼的吹,桃榆听听这头的唠嗑,又偷偷看了几眼不远处的杵在马上的高大背影,心情也不自觉开阔了许多。
第15章
板车在城门口停,纪桃榆从车上跳下去,拿了三文钱给车师傅,同村里的乡亲告别了一声,这才往城里去。
下了两日雨的青石板街道被冲刷的发亮,不过今日进进出出的人多,时辰虽早,却也被踩了许多泥脚印。
桃榆避开泥污,快步随人流进了城,刚过了城门,就见着左岔道上杵着个高大的身影。
这人今天又穿着那身麻布短襟,身上系着那块素帔,一如头一回见到他时的模样。
桃榆左右瞧了一眼,见没有熟人,这才上前道:“是有什么不妥么?”
霍戍看着人来了,眉心微展:“没。你去哪儿?”
“去阿祖的医馆啊,我要过去整货,阿祖可是给我算工钱的。”
霍戍看着那双桃花眼下的乌青,在细腻的肤色下有些过于明显了。
他心下不愉,对有些人的反感又增了几分: “去不去十里布行。”
桃榆挑起眸子:“我今天没计划买布。”
“你不想知道结果?”
“结果迟早都会晓得的,我又不急一时。”
霍戍皱了皱眉,他收紧缰绳:
“我同小姑娘说话没轻没重,你和我一起去吧。事情了却我送你回医馆。”
桃榆眸子放大,眨了眨眼睛,疏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这人竟然还会说软话啊。
不过转念一想,他对自己还挺是了解。
霍戍见人还不应承,又试探道:“那你要什么,我替你买。”
桃榆见霍戍求人讨好的样子,觉得很稀奇,他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明显。
道:“是么,那我要多宝阁的东西,你买么?”
霍戍想都没想:“可以。”
“知道多宝阁是干什么的么,这就答应,说大话!”
桃榆斥了一句,随后提着步子朝前而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还杵在原地的人一眼,微微偏了偏脑袋:“还不快走。”
霍戍见此眉心微动,凶相的三白眼里融入了些秋光,牵着马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布行。
十里布行坐落于同州城最中心地段的城中大街上,是独座三层的大楼,建造十分华丽巍峨。
江南绸缎颇负盛名,远销大笠朝各地,为此同州的布庄也格外多。
这间布行在同州已经开了几十年,规模虽算不上是城里最大的,但占了位置优势,在同州已经算是一处坐标。
布行的布匹种类料子又甚是丰富,有钟鸣鼎食之家穿用的绫罗绸缎,也有寻常老百姓穿用的葛布麻料。
且价格公道,并不随意宰客,为此在一众做布匹生意里是很有些口碑的布庄。
霍戍到布行门口时,时辰还尚早,但布行早已经开门营业了。
今日是赶集日,城里的一应商铺开门的时间都比往时要早上半个时辰。
来往之间,已有不少客人进出布行。
铺子里光是跑堂介绍布匹料子的伙计就有上十个,男子女子小哥儿都有,账房先生也有四个,大门前左右两方置有结账台,两边各有四个。
不仅如此,还有管事两名,专门盯着铺子。
霍戍刚到门口就见着来了个小哥儿,热络的请着桃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