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江序倒是应得痛快。
陆濯也就把自己和江序的书包递给祝成,然后转过了身。
一直闹着脾气的某人立马乖乖地趴上陆濯的肩背,闭上眼,很快安静下来,仿佛一秒入了睡。
陆濯轻松将他背起。
但是要从烧烤摊回去,就算走近路,最少也要一两公里。
“你这能行吗?”祝成实在忍不住,“而且你也别太惯着他了,要不行,就直接打晕了塞车里,反正明天他也不记得!”
祝成觉得自己的建议非常有用,徐一涛却一把把他拉了回来:“你闭嘴吧,你舍得,人陆濯还舍不得呢!”
“不是……”
“闭嘴!你帮他们把书包带回去就是你的功德造化了!”
祝成还有些莫名其妙。
而陆濯确实也舍不得。
他甚至觉得江序太轻,宁愿他再重一点,这样,这条弯弯绕绕的银杏小道,他也不至于走得那样快。
江序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呼吸恬静地落在他的颈边,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是全然信任和依赖的姿态。
金黄的叶子温柔地落在他们的发间,像蝴蝶轻轻吻上了少年的青春。
其实十二年前他也这样背过江序。
那时候他刚被爸爸打了一顿,又害怕爷爷发现,一个人跑出来,坐在路边,偷偷掉着眼泪。
那时候江序就出现了。
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的混血小孩,拿着一片银杏叶子,嗲声嗲气地给他说道:“好看哥哥,我送你一只蝴蝶,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那是第一次有除了爷爷以外的人,发现了他的伤口,然后给他贴上了很可爱的哆啦A梦的创口贴,说呼一呼,就不痛了。
那个创口贴,他后来放进密封袋里,保存在糖果盒中,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江序有没有发现。
如果发现了,这个记性不好的小聪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想起来。
只是那时候的江爱国陪他玩了一个下午,玩到晚饭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回家。
好在那时候江爱国同学住的地方,是爷爷经常去送水的大院,他就背着因为年纪太小而忍不住犯困的江爱国,这么一步一步地在那个秋天里,走回了家。
没想到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他竟然还有机会背着犯困的江序,再次路过银杏树下,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这么看来,老天爷对他倒也不算太苛待。
陆濯想着,垂下眼睫,勾起唇角,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却惊动了江序,他猛然醒来,连忙问:“我唢呐呢?”
而不等陆濯回答,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江序,就又凶道,“是不是你把我的唢呐藏起来了!”
陆濯:“我没……”
“我就知道是你!”被酒精荼毒后的江序,不讲道理和可爱一起膨胀,“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说我的唢呐吹得像吃席,还说我精心编排的舞狮是爬高爬低!所以肯定是你把我的唢呐藏起来了,坏东西!”
江序听上去像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情非常的委屈和生气,说到最后像是因为这件事情都气得哭出来了,把脸直接埋进陆濯的脖颈,温热的液体很快就流淌进了陆濯的颈窝。
人还一抽一抽地哽咽了起来。
陆濯心里又觉得可爱好笑,又有些心疼自责,只能问:“你就因为这件事情生了我一晚上的气?”
“不然呢!”江序从陆濯颈窝里抬起了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
陆濯轻笑了一声:“那你说说你有多努力。”
“我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晨练吹唢呐,晚上十点回家了还在继续练,我爸都来揍了我好几次,说再吹下去就不认我这个儿子,我只能去学校练,结果学校合唱队的也投诉,我是自己去后山练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终于练成型的,腮帮子都练小了,嘴都秃噜皮了,结果你还说我像是吃席!而且你知道那个舞狮多难练吗,我摔得可痛可痛了,可是他们都说三中的啦啦队很好,我不想别人有的你没有,所以我再痛也要练,结果你还凶我!你必须给我说一百句对不起!呜呜呜呜……”
江序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委屈。
说到最后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埋在陆濯肩上,伤心地越哭越大声。
虽然陆濯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哭包,但长大之后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哭过,感受着液体源源不断地涌出,听出江序话语里真正的伤心,陆濯只觉得心里愧疚地发疼。
“那我给你说对不起好不好?”
他像对待小朋友一样耐心地哄着江序。
江小朋友却根本不吃这套:“不好!”
“为什么不好?”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么伤心这么难过,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不要你说对不起!”
江序虽然哭得厉害,但搂着陆濯脖子的手依然很紧很紧。
陆濯心里又软又疼:“那我给你说一百句对不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好不好?”
江序又哽咽着说了声:“不好!”
“为什么?”
“因为不能让你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因为你知道了会不高兴。”
陆濯没太明白:“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江序偷偷用他的衣服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鼻涕:“因为你是个胆小鬼,你明明喜欢我,你却不肯说!”
陆濯无法否认。
但他没想到江序会因为这件事情这么难过,也不明白江序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情这么难过,只能背着江序继续慢慢走着。
江序的眼泪却像决堤的江水终于开了口子,止也止不住。
“你明明喜欢我喜欢得那么辛苦,你却不肯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的那么辛苦,但因为你不想说,所以我也不能说!”
“而且你是大人,你有很多考量,你不可以随心所欲,所以我也不能任性,必须懂事,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好难过!”
“你喜欢我,你不能说,我难过。我喜欢你,我不能说,我也难过。我明明是想对你好,却不能告诉你,还要被你嫌弃被你凶,我还是很难过。就连看到别人穿情侣装,我都会很难过,我们明明都互相喜欢,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别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牵手在一起,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呜呜呜呜,陆濯你就是个胆小的臭东西,我以后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江序不管不顾地噼里啪啦地骂完一顿,然后趴在陆濯的背上哭得更惨了。
他身下的陆濯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说:“江序,你刚才说什么?”
江序被酒精完全冲昏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懵里懵懂地抬起了头:“嗯?”
陆濯就温声道:“你把你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好不好。”
江序抽了下鼻尖:“陆濯你就是个胆小的臭东西,我以后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连忙慌张补充:“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就是生气随口一说,我喜欢你,好喜欢你,还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你不想,所以我才好委屈。但以后我会尽量不委屈,所以陆濯,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
江序说完,重新委屈地趴回到陆濯的颈窝里。
酒后的少年,脸发着烫,眼泪发着烫,呼吸发着烫,脑袋莽撞晕沉,甚至理不清自己的逻辑,可是那颗毫无保留和算计的赤子之心却也在发着烫。
烫得灼灼地烧进了陆濯的心里。
而那一刻的他突然很庆幸,还好他是在背着江序。
不然他怎么敢让对方看见,他那已经红了的眼。
追求
Chapter.41
陆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他会红了眼睛。
他只知道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更先从江序口中听到那两个他怎么也不敢轻易说出的字眼。
而江序还说得那么轻巧,那么自然,就好像他喜欢自己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一件事。
不需要遮掩,不需要忌惮,不需要犹豫,就和他的所有情绪一样,那么简简单单地表达出来就好。
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江序,却因为他的顾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去隐藏自己,委屈自己,哪怕喝醉了,都想着不可以增加他的压力。
所以江序怎么会就喜欢他了呢。
江序怎么会就说出喜欢他了呢。
老天爷是不是忙里偷闲拨了乱,不然他辛苦了十八年的人生,怎么会突然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他连奢想都未曾奢想过的宝贵东西。
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否则他该拿什么去回应这份简单却又直白的爱。
陆濯低着头,觉得眼眶发酸。
他向来是一个不爱哭的人,妈妈抛弃他,他没哭,爸爸杀了人他没哭,被所有人孤立排挤他也没哭。
结果却在这么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秋日傍晚里,在一条再漂亮不过的银杏小巷里,因为那个他再喜欢不过的少年酒醉后的一句真心之言,而不可控地红了眼。
但他可不能让江序看见。
不然心软的小狗肯定又要担心地团团转。
陆濯垂下眼睫,喉头上下一滚,嗓音偏紧低哑,带着微颤的强作沉稳,说:“江序,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像是在沙漠里行走太久所以不敢轻信任何一片绿洲的旅人,只能通过一遍又一遍的验证,来试图确认他不是孤身一人。
然而大概是因为他停下来得太久,思考得也太久,背上的那个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睡得香甜。
均匀清浅的呼吸传来,脑袋还轻蹭了一下。
毛茸茸的,像只小狗。
还是一只记性向来都不太好的小狗。
陆濯低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有的小东西怎么总是撩了人就跑,一次,两次,第三次,偏偏每一次他都还会中招。
可能这就是命吧。
陆濯没有再说话,只是背着江序,继续向家里走去。
等到走到江家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夜色四起,灯火阑珊。
江自林不在家,给他们开门的是家里阿姨,听过陆濯简单的解释后,就赶紧放了他们上去。
陆濯早就明白江家的家境优越,因此并没有对别墅内的种种高档奢华产生任何意外或情绪,却在打开江序房门的那一刻,顿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