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曲迎当太子的时候,更宝给他穿的大多是趁他气质的鹅黄色软烟罗,加上他又不大习惯大夏天的穿绸缎,故而是没有面前的人有如此的气势。
宋其琛还是没有说话,只管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神盯着他,殊曲迎只能又加了一句:“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如今我都要认不出来你了。”
“若我还是那个书生模样,你不是不认我么?”宋其琛的话从他嗓子眼里面发出来,从殊曲迎牢房中抛弃他那日憋在胸腔中的话语,如今终于是能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了。
他看向殊曲迎,那日在公堂上,他就瘦的脱相,隔了几日他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面色越发惨白,他不过进来了一会,就已觉得这牢房之内阴气煞人,他当初也在牢房中住过几日,却没注意到这里竟是如此的阴冷。
不行。
宋其琛的指甲在广袖内恨恨地压上了手心:“你当初在此处说丝毫不在乎我,如今你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中,你还要说这样的话么?”
殊曲迎品了一会他这句话,忽然笑了出来,在宋其琛看来这是莫大的讽刺:“你想让我道歉?喂,我在不在乎你在你看来这么重要啊。”
殊曲迎站起身子来,赤足站在满是灰尘的地砖上,一步一步的朝着宋其琛逼近。
明明那么小的个子,连走都走不稳,却令一旁站在当场的宋其琛忍不住退缩:
“我当初说你就算是害得我家破人亡也无所谓。”
“所以你将我的父亲刨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的惨状,宣讲他的行为。哪怕是他死了,也要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令人唾骂。”
“我说‘你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你就要夺回这太子之位,将我踩在脚下,我的身份明明该进大理寺的,如今为何会在这天牢之中?”
他往前逼近一步,宋其琛就向后退一步。
“太子殿下这是要将当初你所有受过的罪,让我一一承受?”
那藏在广袖中的指甲已经陷入肉中,四个小小的凹坑盛满了怒红的鲜血。
他做这一切自然是想到了后果如何,被殊曲迎这样步步逼近,宋其琛却有了一丝紧张,他想要的,似乎不是面前这样的画面。
“我一介草民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惦记,那还真的是€€€€荣幸之至。”
“唰。”的一声,他抽出了宋其琛的佩剑,横在两人当场。
就在宋其琛做好了殊曲迎即将要刺向自己的这一剑的时候,那佩剑忽然转了个头,横在殊曲迎的脖颈上。
剑光划过宋其琛的双眸,那如墨的棕色瞳孔中竟有了一丝慌乱:“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爷我不陪你玩了!”殊曲迎的身子实在是没有力气,单单是将佩剑从宋其琛的腰间抽出,就已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如果他要是没说刚才那一番话扰乱宋其琛的心神的话,凭他的动作,剑,他拔不拔的出来都是未知。
他将剑横在脖颈上,剑尖用肩头顶着,倒也没那么累手,说完就要将脖子往前送。
“哐€€”一声,那剑落在地上,还震了震。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宋其琛那指节分明的手掌,血腥味争先恐后的涌入他的鼻尖。
“来人!”宋其琛叫道:“这人给我好生看管起来,若他自尽,我诛你们三族。”
宋其琛来去如风的走了,就剩下殊曲迎已经顾不得脏的躺在那石砖上。
失策啊,不都说反派死于话多么?
他说了这么多话,不仅被夺了剑去,反而严加看管了起来。
早知道就拔出来直接刺进脖子不就得了,哪那么多废话可说啊?
第18章 有人说你心悦我
接连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东宫上下的奴仆也是人人自危,当初伺候殊曲迎的已经全部换掉,另伺候旁的人去了。
新来的侍从们将这东宫上上下下重新粉刷了一遍,就连院中的种的草也尽数换了。一点殊曲迎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也没有。
如今他这东宫可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时之间收拾东西要被分配到其他地方的奴才数不胜数,原先要塞银子才能进来的肥差,如今又要塞银子找个好去处。
“更公公。”一个拿着包袱的小太监问道:“您怎么还没收拾啊。”他说着就笑了起来:“您瞧我这记性,您自有大内总管李公公护着,下一个去处定不比这东宫差。”
更宝抱着个画卷,伸长了脖子朝着殿里面张望着,根本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看见正殿走出来一个人,他连忙小跑过去:“李公公早。”
李公公是接替更宝的东宫新总管,这几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瞧见更宝,原本高兴到鬓边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更公公,您这不去您师傅给您安排的地方当差,又折腾我做什么?”
“李公公,我这不是想着您呢,您看……”他将手中一直拿着的画卷展开,正是当初殊曲迎让他画的那一幅“太子图”。
“宫廷画师那边还没来得及给太子画像,这幅画画的不也是当今太子么,您说旧物,难不成您说这画上的太子是旧的?”
李公公被他这一通话堵住了嘴,在愣神的时候,又被更宝塞了不少银票。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好吧。”
见李公公应下了这档子事,更宝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遥遥望着城外的方向:
他和殊曲迎毕竟是主仆一场,殊曲迎除了皮一点以外,从来不曾为难过他。更宝原以为自己那主子和真太子是患难之交,感情深厚。
谁知到这位太子一上位就将自己那原主子打入天牢。
这是恨还是喜欢?
在这宫里头做奴才的,没有几分揣摩人的心思,只怕是早就死了。
可这两位的心思却是难猜得很啊,他圆圆的眼睛看向了侍卫们抬着一大堆金银器皿从侧门出来,旁边立着一群太监,手中的托盘中捧着更好更多的金贵物件,只等着侍卫全出来了,他们再运到东宫里头去……
一时之间感慨万分,更宝耸耸肩,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算是全了他们这段时间的主仆情谊,也算是给自己谋一个出路吧。
东宫内:
奴仆们讨好的看着他们的新主人,生怕他有一点不满意的地方。
却见那人刚开始还扫视一番,也不知道为何,愈发的没了性质,他随意的点了一人:“从前你侍奉的是他么?”
被他点到的奴仆连忙跪下:“殿下,奴才是新进来的,从未侍奉过那罪人,奴才对太子殿下忠贞不二。”
他光顾着叩头,没注意座上那人神情愈发的不耐。
宋其琛往寝宫内走了两步,忽然止住了双脚,眼睛盯着墙上的挂画就不放了。
只见画上的人身着金黄云缎朝服,袖端为熏貂,那胸前绣着蛟龙间以五色云,画师的画工很好,就是将朝服展开放在旁边对比,那也毫不逊色,宋其琛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人物上,他紧紧地盯着那画上的那四个小字。
“太子归位”当今世人皆崇尚楷书,横钩竖折皆要有力道,只有他一人,字迹转折处总是圆润……
“这幅画从哪里来的?”
宋公公心道不好,自己就不该眼皮子浅:“奴才也不知道,听说是画坊送来的。”
宋其琛不说话,只是将那双点犀一样的双眸朝着他看,不一会李公公便冷汗涔涔,连连跪饶:“太子殿下,这幅画是从前伺候的公公给奴才的,奴才看这寓意也好,画的又是您的相貌,这才留了下来。”
不一会,一个个子不高的肉墩墩的公公被“请”了过来。
更宝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听见宋其琛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是他让你将这幅画挂在这里的?”
这……更宝脑袋转的飞快:“这幅画是奴才擅自做主,那日画坊要给太子画像,他就让人将您的面貌画了上去,太子殿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夺您的位置!”
“他将画像挂在寝殿之内,日日看着,这太子归位几个字是他每日一笔写下来的啊。”
刚开始更宝还有几分演戏的意思在里面,可是欲说越觉得殊曲迎对面前这人付出太多,太不值得,越说越激动了起来:“主子对您那是情深至极,还望太子殿下明鉴啊。”
他说完这话,头深深的叩在地上,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许久,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宋其琛微微摇头,他那双靴子就这样映入了更宝的眼帘,宋其琛离更宝极近,近的他似乎都能听见宋其琛的呼吸。
赌错了?更宝如今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放屁。”宋其琛轻轻地张口吐出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荡漾在空气中,不一会就消散了。
暗夜的凉风透过窗棱穿了进来,摆在案头的无骨灯中的灯烛似乎也被干扰了一样,微微颤动。
宋其琛目光微转,桌上的灯圈骨悉皆琉璃制成,一束小小的烛光通过琉璃的反射璀璨的有些妖冶,他缓缓走过去,指节分明的手指端起了那盏灯,手腕翻转,灯罩应声落地,那价值连城的无骨灯成了无数的碎片,像是遗落满地的星辉。
灯架上只剩下了那一束烛光,似乎它自己也知道没了束缚,灯花噼里啪啦的响着,犹如他陷入牢狱之时,日夜陪伴的束在墙上的那一束火把。
烛光随着他的步伐移动着,直到卷上了那圆润的字迹,那一幅可挂在太庙之上的画像,被瞬间吞噬,火舌肆意攀爬,火光中那张温柔的脸变的焦化蜷缩。
眼见火势越来愈大,李公公哪里还能站着,连忙喊人救火。
“住口。”宋其琛带着他们走了出去,在暗夜中整个寝殿作为烛体,火光直直的冲上去,似乎要将天空都撕裂一样。
“救火吧。”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嘈杂的喊声,救火的声渲染了整片夜空。
宋其琛看着太监们提着水桶,一桶一桶的泼在火光之中,却是无济于事。他转身离开,心中的翻涌而起的怒气并没有因此消散半分。
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派人来将自己弄得心神不宁,凭什么安安稳稳的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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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曲迎睡的并不安稳,自从上回宋其琛特别关照之后,那些守卫们就特别怕他死,用指头那么粗的麻绳将他捆了起来,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寻了死,他连翻身都不能……
宋其琛的脚步声一响起,他就醒过来了。
看见他眼神奇怪的盯着自己看。
殊曲迎实在是一句话都欠奉,往墙那边蹭了蹭,扭过头不去看他。
“殊曲迎。”他的声音低低的,还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是那眼神太过凉薄:“有人跟我说‘你心悦我’。”
“放屁。”殊曲迎立刻怒回,眼睛在火光中狠狠地瞪着他,只有愤怒,哪还有什么其他。
宋其琛忽然笑了,他也不知道原本心神不宁的心,因着这两个字,为什么死寂了下来:“我也是这么说的。”
似乎他大半夜的不睡觉把家给烧了,又将落锁的宫门重开,屏退了所有的侍卫,就是为了站在这里,听他说一句“放屁”,听到这话,他才觉得安心了。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却还是要来亲口问一问。
他这才注意到殊曲迎如今的“状况”侍卫们不敢将殊曲迎绑太紧,加上他因为不舒服一直蹭来蹭去的,领口大大的敞开,露出一字型的锁骨,顶端连接着纤长的脖子那两条细细的软骨,是那么的柔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身上的肌肤触目所及,光洁如玉,躺在那暗色茅草上,凸显的更加皓白。
让人不由得想多看一看,佩剑缓缓地出鞘,锋利的剑尖抵上了那一片皓白。
他这是要杀我?殊曲迎乖乖的楞在那里,生怕面前这个人一戳没戳死给不了自己一个痛快。
剑尖慢慢地往下滑,越过绳子,划开了他的前襟,剑尖上挑着细软的布料轻轻地放在他的两侧。
殊曲迎只感觉自己的胸前一凉,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哪有杀人还脱衣服的,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么?
他抬头看了宋其琛一眼,却没和他的视线对上,宋其琛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那处???
宋其琛抬手,剑尖停在那里的正上方。
“你要阉了我?!!!”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