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细长的锁链,铐在金镯子上。锁链的另一端,紧紧锁在床脚的某处。
新娘姓桂,名栀子。桂栀子,很像外国人的名字。
面容模糊的丈母娘裂开嘴笑着,用拐杖顶着他的后腰:“快去。新婚之夜要圆房。阿妈在这里守着你们。赶紧。早点生个孙子,我对老桂家也就有交代了。”
繁育一个冠以自己姓名的后代,到底算什么交代呢,又是在给谁交代。
周恺不明白。只是周围人好像都是这么做的,不这么做的人,往往会被围剿。
如果是男性,打哈哈也就过去了;如果是女性,大多都会变成需要被送到绞刑架上的女巫。这是平静生活里的乐趣,其他人看着她眼神都在放光。
所以桂栀子要逃。
她去了国外读研,又读了博。每年过节,妈妈都会打几十个电话,从一开始好言相劝,到最后破口大骂。
桂栀子总是沉默的承受着这一切。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不是喜欢读书,又恰好有点读书的天赋,她会成为自己母亲的翻版。她试图去理解她,爱她。而她的母亲总是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不存在的儿子,甚至爱着自己的女婿。
母亲贫瘠人生里的唯一骄傲,是培育出了一个人人夸奖的女儿。她绝对不允许这个女儿离开自己的掌控,独自飞行。
最后,桂栀子是被母亲的病危通知骗回来的。
在老家的姑姑这么说,表哥也这么说。她慌慌张张地定了机票。下了飞机,坐高铁,又乘大巴,终于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家乡。门一关,手机一砸,周围人的围剿成功了。
远在国外的女朋友尝试过报警。那时候网络还不怎么发达,她不会中文,找了桂栀子留学时的朋友,向国内的警察报了警。
桂栀子没事,也没有被拐卖。她只是被自己的母亲关在了家里,这怎么能算绑架呢?
她的母亲为她找了两次丈夫。
第一次是还活着的时候。这位丈夫似乎是网上寻来的,他跟母亲说自己是做生意的大老板。母亲说不用结婚,她女儿虽然不算漂亮,但是国外名校博士,只要对方给点彩礼就行,生孩子也不要他养,姓名随母姓。
第二次是在死后。
丈母娘阴沉沉地说着:“快上啊!是要我去把房东叫来吗?”
她的态度,就像是看待两只需要配种的家畜。
丈母娘年纪轻轻守寡,当年不肯改嫁,悄悄借了头种猪来配种,也是这样,在猪圈里守着那两头猪的。守了一夜。
新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像是尊泥塑。
周恺没有配种,他把丈母娘给杀了,又小心翼翼地,翻出丈母娘脖子上挂着的钥匙,解开了新娘的锁链。
在锁链解开的那瞬间,周恺抬头,看见新娘正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瞥着他。两行血泪从眼角流下。
这神情既不是喜悦,也不是痛苦或者悲伤。只是一种麻木。
周恺回过魂,才突然意识到。这老人再怎么不好,似乎也是这位新娘的亲生妈妈。
不过,桂栀子并没有怪周恺的意思。甚至还清理了地上的尸体。
虽然帮了新娘子大忙,但这位新娘依然和周恺不是很熟,他也从来没听过桂栀子说话。
这两天,都是新娘睡床上,周恺睡客厅。
今天也一样。
周恺睡得不太安宁,还迷迷糊糊的,有人重重地摇醒了他。
他睁开眼,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哆嗦了一下。
桂栀子还穿着血红的嫁衣,头上蒙着红盖头。卧室的门开着,新娘指了指门的方向,第一次开口:“躲好。”
躲,为什么要躲?躲什么?
他刚睡醒,脑子不清楚,脑袋发昏。而新娘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的身体,把他狠狠往前一推。
新娘站在原地,冷冷地开口:“记住,我不欠你的。”
周恺这才意识到,新娘子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又或者说,作为诡异生物,桂栀子很强。
毕竟她是鬼故事里,文人墨客最爱描绘的惨死女鬼。
卧室门瞬间合上。
周恺趴在门上,握着门把手,死死拧了两下,拧不开。
他没有蠢到大声询问“怎么回事”。
门外传来了开门声,还有客厅灯泡碎掉的声音。阴冷的寒气凝结在门板上,周恺浑身都在发颤。
他打不开门。
周恺靠在门上,缓缓跪下,手里还紧紧握着门把手。他的身体抽搐着,翻起了白眼,白色的沫子从嘴角溢出,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
他把自己的魂魄吐了出来。这东西不是魂魄,但的确没有更好的叫法。或者说,吐出来的这个东西,其实就是诡异生物。
被诡异力量胁迫的灵魂冲出卧室,加入了战场。
房东手里捏着两个金球,站在入户门的位置,笑眯眯的。周围的纸人前赴后继扑向新娘,一根根红绸缠绕着纸人的身体,白色的纸人被鲜血染红。
它们没有痛觉,也不怕消耗。发出了尖锐的怪笑。可惜这笑声,只有被攻击的人听到。
新娘的红盖头早就被打掉了。藏在红布下的脸的确不好看,皮肤是僵尸一样的青色,还长着白毛。除了下巴那截,鬼新娘的五官早就毁容,
发现周恺出来后,房东眯起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
它砸出了手中的两个金球。
沉甸甸的金球穿过了红绸的间隙,看起来很轻,速度又极快。
一张红布从天而降,想要拦住它,但金球却如同利剑,把这块红布从中切开。并且一往无前。
“咚”,很沉闷的响声,像是金属重重砸到了墙上。
一个球砸中了桂栀子的心窝,另一个球砸中了周恺吐出来的那个恶鬼的头。
房东终于畅快地笑了起来。
第103章 第 103 章
103
1单元606号。靳白羽的家。
赢舟走的时候关好了门,而此时那里亮起了灯光。
那里的人总不可能是房东。
窗帘拉开了,一个高挑的男人出现在窗口边,背光。身后的白光给他的发旋打上了一层光晕,赢舟看不清他的脸。
赢舟能感觉到四毛的情绪,跟随着他的影子明显变得躁动,且充满了攻击性。
像是白纸上乱成一团的黑线,又像一段柔和音乐里的杂音。
赢舟是认识靳白羽的。尽管他们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
他在人偶师的房间里见过那张精致利己的脸,也在虚拟恋人APP里和对方短暂地聊过天;甚至在小区里见到了靳白羽大量偷拍的照片。
但在同一时空的会面,还是第一次。
对方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望着他。赢舟看不清他的脸,靳白羽拉开了窗帘,却没有开窗,黑色的乌鸦就在他的身边乱飞。
赢舟的步伐有了片刻的停滞。
他突然意识到,不管是他还是叶启木,都漏掉了一环。
€€€€阴间花园小区的业主,是可以回家的。
或者说,房东其实也在等着这一刻。
他们来的第一天,房东是可以发起攻击的,但他没有;只杀死了一个没有被“家人”认可的职工。
所以,大家都先入为主的觉得,只要被家里的小鬼认可,就安全了。
但其实,这只是房东在拖延时间罢了。它不是不能动手,而是在等待外援。
真相已经和赢舟猜测的很接近了。
如果不是大楼开裂,房东本来是想再等几天的。因为业主们分布在天南海北,还有很多选择了离群索居,光是一个个通知都很是麻烦,更别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回来。
和小区的墙头草租户们不一样,业主和房东的利益,是一致的。
或者说,房东其实也是“业主”的一员。只不过它还兼具了物业和开发商的属性,所以比一般的业主更加可恶。
如今赶来的业主寥寥无几,但房东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除非它是真的想死。
在房子完好无损的时候,这批人的威胁程度是5。
但在房子裂开时,此消彼长,他们的威胁程度顿时暴涨到了10。
一旦房屋倒塌,墙壁里锁着的东西都会跑出来。房东依靠着它们的力量,才盖好了一层层的大楼。用于出租、售卖,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她们同样是不肯安息的厉鬼,吃人的怪物,不甘心的亡魂……唯一的问题是,这些恶鬼不为房东所用;她们在杀死房东之前,脑子里别无所求。
房东还记得自己把它们塞进砖块里,又一块一块地搭成房子的样子。那些小鬼们,在他的手里挣扎,尖叫,被迫融入了墙壁里,用恶毒的眼神看着他。而房东,只是面带嘲讽地往上面糊上一层灰黑色的水泥。
这么多年,为了盖起这些房子。房东已经不记得自己往墙壁里砌了多少个亡魂。
他活着的时候,也买房子,盖房子。在早期还拍过土地。只是后来改行,专心当起了掮客。那时候,盖房子当然不用鬼魂,他看着那些蚂蚁一样渺小的普通人,从他的手里喜气洋洋的买下房产……心里也是一样的嘲讽。
那时候,他也在吃着人血馒头盖房子。只是方式更体面、优雅、文明。也没有人真的为此死去。除了那些贷款买房又断供的,但逼死他们的失业和贷款,关房子什么事。
哈……当年没有脑子的小恶鬼们都长大了,竟然也懂得了复仇。
赶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对付现在的局面,也够用了。
所以,房东才选择了现在动手。
赢舟的步伐在短暂的停顿后,选择继续前进。
不管现在有什么突发情况,营救同事都是优先程度排第一的事。
周恺家在六楼,小区里没有电梯,赢舟只能一层一层往上爬。
越往上走,周围的气息就越是阴冷。就像是黑暗里有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盯着你的后背。潜伏着,等待着那个致命一击。
走到四楼的时候,楼道里,从裂开墙壁里伸出的苍白手臂轻轻地拉住了赢舟的胳膊。
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赢舟的脑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挣脱了这些温和的束缚。
墙壁里的这些诡异生物,它们的目的不是阻拦,而是劝诫。
可惜赢舟没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