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记得,当年打电话叫救护车,接线员温柔的安慰。对方说他是一个勇敢的小孩。
终于,六楼到了。
地上有着一团团的纸屑,纸人七横八竖地倒在地上,身体从中间撕裂,喷出一大堆白棉絮似的血液。
然而就算是死了,它们的脸上依然挂着用炭笔画出来的诡异微笑。
踩上去的时候,眼睛还能滴溜溜地旋转,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发出刺耳的笑声。
602号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像是请君入瓮。
赢舟并不莽撞或者说冲动。
他很冷静的在楼道口停下,脚下的影子分出一条发丝一样的细线,潜入门内。
602本来是婚房,小而温馨。但现在,家具碎了一地,客厅和餐厅的墙上、天花板上,涂满了血痕。
地上和墙壁上,都有几个格外明显的洞。看起来是被金属球重重的砸过。
鬼新娘倒在地上,人首分离。身体像是被大刀剁开过,断裂成了一段一段的碎骨。流出的血把黯淡的红色婚服打湿成了黑色。
卧室的门上,也有一个破洞。木屑飞扬。
影子还没发现活人,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热的,咸的,湿的。
赢舟感觉到自己的手开始颤抖,很快,他的身体跟着开始颤抖。
他用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试图让身体得到平复。
这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恐惧,痛恨,还是绝望?
赢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正在生理性地发抖。
黑线从卧室门的那个破洞钻了进去。
卧室里,那扇焊死的窗户大开着,冷冽的风从外面灌了进来,窗户的合页一开一合,像是讥诮地嘲讽。
周恺的尸体就在门边。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脸部凹陷了下去,像是被一个球砸中。脑浆和血混合着,打湿了他白色的衣领。他的手里还拿着那张冥婚的婚书。
-“你好,我叫周恺,华南区异能局P5级职工,异能是……”
-“你看起来年纪好小。”
-“赢舟,我……就是,如果小区没了,这些租客要怎么办?”
赢舟和周恺的交流不多。
但那些不起眼的话,这一刻突然清晰可闻,仿佛又一次在耳里重复着。
房东走了。它没有留下来等赢舟。
或许是因为正餐需要留给贵客。
赢舟突然意识到,也许楼道里,那些手并不是在阻拦规劝,而是想告诉他,不用上楼,一切已经来不及。
明明地上的血都是热的。可却已经来不及。
隔壁601的门,在此时,很突兀地打开。
一个额头上长着白色长角的男人端着水果,站在房门口,脸上笑眯眯。
“可爱的客人。您现在闻起来很香,”槐江微微侧头,看着站在黑暗处,楼梯上的赢舟,“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在酒店之外的地方遇到您呢。要来我家做客吗?”
赢舟的一张脸面无表情,他的左手依然死死地握着右手,但身上传来的香味却过于浓烈。浓烈到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呼吸困难。
影子试图笼罩他,花香被克制在了一个很短的范围内。
房东,下一个目标,是三号楼。
赢舟快没办法思考的脑海里闪过这么一行字,他没有看槐江一眼,转身就走。
下一秒,槐江拦住了他。
并不是挡在身前那种拦法,而是直接拎住了赢舟的后衣领,然后控制住了他的腰。
赢舟的手肘往后狠狠一撞:“滚开!”
槐江没有躲。赢舟更没有收力,这一肘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槐江的腹部。很疼。
槐江倒抽一口气,笑着说:“您比刚见面时强壮了不少,真是令人欣慰。”
这个强壮并不是指体格的改变,而是赢舟力量的增强。
赢舟在槐江的怀里激烈地挣扎起来,比他动作更激烈的是影子,四根线直接刺进了槐江的肩膀和后背,深黑的血液晕染出一片。
槐江疼得小声吸气,然后反手,把赢舟摁在了楼道的墙壁上。
他一只手摁住了赢舟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把赢舟的胳膊反压在腰后。
槐江的力气很大,甚至贴身格斗的水平也比赢舟这种半吊子强上许多。怪不得当初,荷官会让他在前台维持秩序,清理那些闹事的赌狗。
槐江开口:“冷静一下,你的同事现在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听我说完。好吗?还是说,恐惧已经让你失去了理智?”
赢舟的脸被迫贴在冷冰冰的墙上。
他没有回答,但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
赢舟回答:“我不是要去找叶启木。我打算去一楼,砸承重墙。”
“还不够,赢舟。”槐江的声音不紧不慢,“靳白羽的目标是你,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一点。元问心都没能杀死他。你觉得,叶启木会比元问心更强吗?而且当时还是集体追杀行动,虽然你不在场。”
赢舟平静地反问:“那我要怎么做,看着其他人去死吗?”
槐江问:“您很想救他们吗?”
“比起救谁,”赢舟停顿了片刻,“我更想杀了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靳白羽和房东。
槐江的嘴角缓缓扬起:“明白了。那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我尊敬的客人。”
第104章 第 104 章
104
赢舟的目光落在灰黑色的墙壁上。水泥墙,没有涂上石灰粉和漆,很原始又粗糙。
槐江压得太用力了,赢舟的脸和墙面摩擦了一小段距离,大概率是破皮了,这让他的脸侧现在有些疼。
代价。
这个词真是耳熟。很小的时候,赢舟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想要得到某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得付出代价。
比如学校里那些在小卖部里偷零食的小孩,又比如考试作弊的学生,还有年纪轻轻被包养的女孩……
偷零食的小孩失手了一次,站在国旗下念检讨;作弊的学生中考时一败涂地,抄来的总归不是真的;被包养的人也少有好的结果,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
多年前为了走捷径射出的那枚子弹,总有一天会打中自己的额头。
他又为什么东西付出过代价呢?
“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赢舟问。
槐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影子钻得很深,槐江完全有理由怀疑,自己再不收手,这几条黑线就要刺破自己的心脏。
虽然不至于死亡,但同样很麻烦。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您知道,我是开酒店的,楼下又有赌场。时常会有三教九流的客人来住宿。有时候,一些客人付不起房费和赌资,会拿我感兴趣的东西作为交换。”
当然,更多的人,是直接被槐江消化掉了。字面意义上的消化。
槐江的笑容依旧,一黑一白两只眼睛半睁着,他站得高,微微弯着腰,也能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赢舟。
“因此,我的确得到了一些荒诞又有趣的情报。”
赢舟的眉蹙起,然后有些嘲讽又烦躁地笑了起来:“所以呢?”
“靳白羽来到这里,是为了‘太岁’。”槐江的语气很是谦卑,“我认为,您现在的状态不足以杀死鸦和房东,除非您愿意……死亡。”
死亡,然后诡异复苏。
“不管是保持现状,以人类的状态去努力;还是选择诡异复苏。最后的结局不过是殊途同归。
“你死后,身体里的进化源会开始复苏,留下的尸体会成为没有理智的诡异生物,直到一段时间后,残留的灵魂和进化源完成融合,你才会恢复人类时的记忆。”
槐江说的这些,赢舟其实都清楚。异能局入职的职工培训上有。
守则上还有一句话,那就是无论职工生前有怎么样的羁绊,死后都要立刻把尸体的进化源剥离然后收容。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对死者的慈悲。
没有理智的诡异生物,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的。它们会成为自己过去要绞杀的那些怪物。
槐江用温柔的语言给出了总结:“与其这样,不如让我杀了你。代价是,在恢复理智前,留在酒店,成为酒店的员工。我会协助你杀死靳白羽。您如果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签订合同。”
被祸害杀死并且控制了进化源的情况下,这个人有很大可能,成为这个祸害的附属物。就像是当年靳白羽杀了赢舟。太岁一度成为靳白羽诡域的一部分。
死后既没有理智,又成为酒店的员工。
而太岁的作用之一是异能增幅,就像是可以无限续杯的进化药。
说真的,赢舟要是老板,对这样的弱智劳动力也很心动。心要是黑一点,他能让这样的员工永远都醒不过来。
赢舟被逗笑了,眼底闪过的是很淡的杀气和冷光。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掉头,往楼下跑去。
赢舟在这里浪费的时间太久了。
槐江的声音在赢舟背后响起:“客人,没有您,我只是一只被荷官操控的伥鬼。”
“无论您是否相信,我一直都很感激您。在不损害酒店利益的情况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赢舟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他来到了2单元的一楼,手贴在了墙壁上。
一天过去,房屋已经开始倾斜。但承重墙上的裂缝并没有扩大。墙砖里,能看见一片早就枯萎的尸体,它们有些躁动地喧闹着,来回在缝隙处试探,却没办法从墙壁里出来。
赢舟的手摸了摸粗糙的墙壁,然后手握成拳,对准了墙壁的缝隙处砸去。
赢舟捶得很用力。
他的手骨处磨破了皮,血肉淋漓。但除了让周围的花香变得更浓郁外,墙上的裂纹,只是稍微扩大了一点。肉眼看都能忽略不计。
这不是普通的墙,而是一面鬼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