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已经进行到这里,早已容不得他后悔。
他亲自拿过一个小碗,盛了一碗粥,端到了裴鹿野的面前,躬着身体说道,“爹爹,孩儿知道是孩儿办事不力,让爹爹失望了,所以亲自到厨房里煮了这碗粥,希望爹爹能够原谅孩儿。”
裴鹿野的一颗心在这一瞬间跌到了谷底。
如果没有季青临提前告知的话,他恐怕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心里面怀着如此异样的心思。
但此时仔细一想,裴云声从小到大不知道犯过多少错,可却从来没有像这般郑重的陪不是过。
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他疼着宠着长大,没有对他说过半句严重的话,可他的儿子,却在他的粥里面下了药。
裴鹿野带着最后的一点期盼,将那碗粥接了过来,他想要看一看,他的儿子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加了料的粥给吃下去。
可裴云声终究还是让裴鹿野失望了,就算是裴鹿野把粥送到了嘴边,裴云声也没有开口制止。
“啪€€€€”
装着粥的碗被用力砸在地上,瞬间变得四分五裂,滚烫的热粥也随之洒落了一地。
裴鹿野站起身来,目光死死的盯着裴云声,“我可是你的亲爹!”
完了……
被发现了……
心里咯登一声,绝望在刹那间充满了裴云声的脑海,他想也没想的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爹,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有下毒药,我没有想要害死你,我只是想让你放下手里的权利,让我坐上家主的位置而已,爹,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过我。”
裴鹿野的脸色在一瞬间黑了下来,变得极其的难看。
他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儿子,裴家又怎么可能不交到他的手里?
可裴云声就连这么短短的时间都等不及吗?
极度的失望之下,裴鹿野声音变得格外的阴冷,“来人,把少主给我关到凌霄阁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望!”
凌霄阁建立在一整个湖面正中央的小榭,四面环水,就算是轻功再厉害的人,也完全没有办法从水面上飞跃过去。
唯一能够通往凌霄阁的路,是一条架在水上的吊桥,吊桥启动的钥匙保管在历任的家主手中,只有将钥匙安上去,吊桥才会浮起来。
凌霄阁是用来惩罚犯下大错的裴家子嗣的,可裴家在这漳州城数百年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子嗣被关进去过。
相传,裴家组上的那个子嗣因为一名女子,和外人勾结,想要覆灭裴家,被抓住以后就关进了凌霄阁。
那人因为长年累月的没有人交谈,吃喝拉撒都只能在那一个小小的房间,到最后,他硬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疯子。
裴云声彻底的被吓傻了,他跪在地上不断的哀求,磕头磕的额角都沁出了鲜血。
但裴鹿野却早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他大手一挥,吩咐手下的人,“还不动手?”
第61章
“我看谁敢碰我?!”
眼看着自家老父亲要来真的, 要不管不顾的把他关到那能够把人硬生生逼疯的凌霄阁里去,裴云声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种地方如果他进去了,那这辈子都别想要再出来, 别说是要继承裴家, 当上家主,将裴家发扬光大了,恐怕就是连在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面都会变得异常的奢侈。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侍从们向自己这边靠近,裴云声心里面也越发的慌张, 他一个转身弹跃而起,劈手夺过了裴鹿野放在不远处架子上的长剑。
右手紧紧的攥着剑柄, 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的人,“我看谁敢过来?你们只要敢动一下, 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鹿野被这个孽障气的脑瓜子突突的疼, 他咬牙怒吼道,“裴云声!你学的武功就是用来向自己人出手的吗?!”
刚刚说完这句话,裴鹿野就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裴云声,指尖不断的在颤抖着,“从小到大, 我跟你娘是怎么教你的?你的剑怎么能够对着自己人?!”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乖乖的把剑放下来,到紫霄阁去反省一段时间,要不然……”
“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裴云声万般粗暴的打断了裴鹿野的话,他紧紧的捏着剑柄, 手指因为太过于用力而得有些扭曲变形,整张脸涨得通红, 大睁着眼睛满目狰狞,“我进去就不可能再出来了,你就是看不起我,从小到大你都看不起我,你觉得我给你丢人!”
“是不是没有我这个儿子,你才会开心啊?!”
裴鹿野不可置信地看着陷入疯狂当中的裴云声,“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何曾对你说过这种话?”
“是,你是没有直接说过,”裴云声苦笑了两声,声音当中充满着悲凉,“可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你也是这么做的,整个裴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都看不起我!就连一个伺候人的丫鬟都看不起我!!!”裴云声心如刀绞,布满血丝的眼底迸发出疯狂的恨意,“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有资格做家主,觉得我难当大任,可你们谁又给我机会了?!”
裴云声声嘶力竭,句句质问,“你的手已经废了,你为什么还不把家主之位传给我?你这么大年纪为什么不想着要享天伦之乐?你费尽所有的金银治好手臂,却要把整个裴家的拱手送人,凭什么啊?!”
裴鹿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心中对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怨念,他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劝解裴云声心中的执念,他只觉得无比的失望,既失望于裴云声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也失望于自己的失职,他作为一个父亲,没有好好的教养自己的儿子。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裴鹿野试图给裴云声讲道理,“你心里面有怨念你可以说出来,我是你亲爹,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
“你想要得到认可,想要让别人都赞同你,那你就拿出你的本事来做出成绩给别人看啊,可你什么都不做,小时候练武怕苦怕累,长大了以后,分配给你的任务没有一件是圆满完成的,就你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能够放心把裴家交到你的手里?”
一说起这些话,裴鹿野的语调当中就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抹浓浓的失望,他微垂着目光看着裴云声,整个人好像在这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你能为了这么一个家主之位,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你觉得我还敢把裴家交到你手里,让那么多的弟子都认你为家主吗?”
“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瞧不起我吗?!”裴云声完全听不进去裴鹿野的解释,自顾自的梗着脖子,“你就是想要把我关到紫霄阁里面去,让我变成一个疯子,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说完这句话,裴云声直接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就要往外面冲。
他要去找他的晚晚,带着晚晚去浪迹天涯,他原本是想要等自己坐上家主之位,能够给予晚晚最富裕的生活以后再告诉晚晚自己对她的情感。
可是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别无选择了,家主他是不可能再去当了,裴家也根本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但是没关系,裴云声知道,就算这世上的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他,但晚晚的心是向着他的。
晚晚知道他心里的苦闷,知道他的雄心壮志,了解他所做的一切,认可他的能力。
天下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像晚晚这样和他心意相通之人。
就算不做这个家主,没有裴家,裴云声也相信,晚晚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见裴云声不管不顾的要跑,裴鹿野直接发怒了,直接对着一直候在他身旁的大弟子裴义开口道,“你上去帮忙。”
这个弟子是整个裴家的所以弟子当中武艺学的最好的一个,而且他在为人处世方面也能够做到面面俱到,虽然年纪和裴云声差不多,但是心思却是要成熟的多。
裴鹿野一直把裴义带在身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把他培养出来,等以后裴云声继承家主之位的时候,可以好好的辅佐裴云声。
裴义应了一声,提剑迎了上去。
在这之前裴云声还能够和众人打得有来有回,但是当裴义加入以后,裴云声就彻底的落了下风,眼看用不了几招,他就要被制服了。
为了避免被人抓住,裴云声飞奔到裴鹿野身边,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让他们让开,给我让开!”
顿时,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他们很是担心裴云声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裴鹿野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这般的被人威胁,而这个威胁他的人,竟然是他的亲儿子!
“住手!”
姗姗来迟的裴夫人被吓得差点栽倒在地上,若不是丫鬟扶着她的胳膊,她恐怕连站都站不住了。
“云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是你爹啊!”裴夫人在一瞬间泪流满面,整个人陷入到了无尽的悲痛当中。
裴云声心里面也很是不好受,虽然所有的人都看不起他,可娘从小到大对他都很好,几乎是把他当成眼珠子在疼,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娘亲如此的难过。
他捏着剑的手不断的颤抖着,说话的声音也悲悲切切,“娘,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爹他要把我关到紫霄阁里面去啊!那是什么地方整个裴家没有人不知道,你忍心看着我在里面蹉跎一辈子,到最后变成一个疯子吗?”
裴夫人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裴鹿野都要被自己儿子这避重就轻般的说话技巧给气笑了,“那你要不要告诉你娘,我为什么要把你关到紫霄阁里面去?”
裴云声一瞬间有些萎靡,他不敢去看裴夫人探究的目光,咬了咬牙,将手里的剑攥的更紧了一些,“我不想和爹动手的,只要你们放我离开,我又怎么会伤害我爹?”
“云声,你糊涂啊!”在裴义那里听说了事情的缘由,裴夫人伤心欲绝,“你快把你爹松开,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万事都有娘在呢,你相信娘好不好?”
但无论裴夫人怎样的劝说,裴云声都咬死了不答应。
季青临叹了一口气,要是等这一家三口彻底的把事情解决,还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去呢。
一点白色的药粉出现在他的指尖,指节微微的搓碾了一下,药粉就在转瞬之间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当啷€€€€”
“当啷€€€€”
……
陡然,所有人手里的武器都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瘫软到连想要活动一下手指头都变得异常的艰难。
裴鹿野大惊失色,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唯一站立着的人,“江神医,你做什么?”
“助裴家主一臂之力而已,”季青临从怀里面掏出一个小瓷瓶,一人喂了一颗解毒丸,只除了裴云声,“裴家自己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只希望裴家主能快点凑齐诊金。”
身体能够活动以后,裴鹿野迅速将倒在地上的裴夫人扶了起来,然后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江神医看笑话了,这个不孝子,我会处理好的,诊金也定然一个子都不会差。”
“那就好,这只是普通的软筋散而已,不会对身体带来伤害,就算没有解药,半个时辰后也会恢复正常。”热闹看的也差不多了,继续留下去就会让人感到厌烦了,季青临解释了一下刚才的药粉,随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此地。
裴云声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地上,就像是那砧板上的肉一样,只能够任人宰割。
他恶狠狠地看着季青临的背影,恨不得将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面容给撕成碎片,可现在的他,连站起身体都变得异常的艰难。
他色厉内忍的嘶吼,试图让季青临拿一个解药给他,可无论他如何的歇斯底里,都只能够看到对方渐行渐远的身影。
裴鹿野经此一事,也是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彻底的失望了,裴云声如此的心性,倘若将裴家交到他的手里面,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的落败下去。
他走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裴义的肩膀,“筹备江神医的诊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裴义躬着腰,很是乖巧的应了一声,“是,师父。”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裴义恐怕早就坐上家主之位了,裴鹿野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裴云声已然变成这样,他也该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于是,当着裴云声的面,裴鹿野继续对裴义说道,“等这件事情办完,江神医离开以后,你就准备好继任家主之位吧,我也不奢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够安顿好家族里的每一个弟子。”
惊喜来的太过于突然,裴义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站在原地思考了有那么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这才万般惊讶地咧开了嘴角。
他后退一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裴鹿野磕了一个头,“弟子定不辜负师傅的期望。”
裴云声:????
你们他妈的究竟在说什么鬼东西?!!
裴云声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有一把钝刀子在慢慢的拉扯撕摩一样,扯得他心肝具颤,痛苦万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汲汲营营,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追逐了这么久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落在了旁人的手里。
裴云声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被汹涌的浪涛给覆盖了,一股极致的冰冷的气息裹挟着他,那种窒息又刺骨的冷意,带着一种即使拼尽全力,也终究无济于事的深深绝望。
眼睛在一瞬间放大,瞳孔剧颤,脑袋也是一阵一阵的发晕,裴云声的嗓音当中夹杂着一抹凄厉的哀鸣,“为什么?”